归墟

那人此时的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疯狂，和片刻之前的厚重沉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若非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没有太过明显的差别，林修很可能以为这已是另外一个人。
那人没有再继续隐藏身形，而出出现在了林修的身前，只是此时他的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愤怒，五官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看上去显得格外的狰狞。
他死死的盯着林修，如同猛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不过不是那种对食物的贪婪，而是一种强烈无比的仇恨和纯粹之极的残忍，似乎他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恨不得将林修碎尸万段。
林修的心中疑惑到了极点，他实在是想不到那人对自己很从何来？
就在这时，那人又开口了，依旧是方才的那几句话，只是此时此刻他仿佛刻意压抑了心中的怒气，使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低沉：“你为什么不再坚持了？”
右臂传来的剧痛让林修的眉宇间浮现起痛苦的神色，额头也遍布细密的汗珠……在这寒冷的雪季还能有汗珠浮现，已经很清晰的说明了林修此时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看瞥了一眼对方，沉声道：“我一直……都在坚持。只是我的坚持,你不懂！”
对面那人竟是放声大笑，他笑了半响，面色骤然转冷，随即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最讨厌……嘴硬的死鸭子。明明错了，却始终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抬起了右手，浑身激荡的真元立刻形成了猛烈的飓风。
林修与风中抬头，眼神炽热无比,既然已经没有了选择，那么他便不会再去考虑所谓的担忧。
背水一战，唯死而已！！
更何况，进入落神峰之前他便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他猛然扬起了手中的天影，因为强行抬起胳膊，让才刚刚止住流血的伤口再次崩裂，肩头的衣衫很快被染红了。
淡淡的血腥气涌入了空中，随着肆掠的狂风扩散到了周围的每一处角落……片刻之后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多了一层淡淡的红。
在至尊人王经的增幅之下，林修的气势攀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这让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刚刚晋入翻云境之人，说是能和一些覆雨境强者相媲美也并不夸张。
可是面对如此强悍的气势，对面那人却丝毫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他看向林修的目光冰冷而沉寂，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忽然间，天空之上有惊雷炸响，随即离地数丈的树梢开始剧烈的摇摆，透过茂密枝叶偶尔露出的空隙，可以看到天空之上不知何时竟是汇聚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这乌云让场中的气氛越发的压抑。
对面那人没有动，不知是不屑还是想要看到林修最后那绝望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道粗壮的闪电冲破了茂密枝叶的封锁，从乌云之中径直向着场中落了下来，准确无比的落在了林修的身上，顷刻间将他完全的包裹。那闪电并没有对他造成半点的伤害，反倒和他融为了一体……他周身雷电环绕，看上去犹如雷神下凡一般，神异之极。
下一刻，他右手的长剑一挥，周身的雷霆疯狂的向着对面那人涌了过去,如怒海狂涛一般。
那人嘴角的不屑缓缓扩大，口中发出一声冷哼之声，极为随意的挥了挥手……那狂涛如遇飓风，瞬间的停滞后忽然向着林修倒卷而回……可是林修眼中并无半点的意外或者是慌乱，他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点，他长剑再荡，将怒浪劈成两半，同时一朵精美的红莲在怒浪中若隐若现。
那红莲周围有赤红升腾，似火焰一般，可是这一次出现的火焰之中似乎还多了一种淡淡的紫……
被天影劈开后向着两边分开的雷霆巨浪并没有消失，而是如绽放的花瓣一般舒展开一个优美的弧度后自林修的身后向他涌去。
红莲一分为二，一朵如空谷幽兰，一朵如红尘烈焰。
与此同时，林修脚下的大地之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土黄色彩，随着红莲和怒浪一同向着对面涌去。
看到这一幕，对面那人眼中的轻蔑终是忽然凝滞，一抹意外之色浮现而出。他并掌为拳，随即猛然捣出，刹那间天地黯然失色，林修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个硕大的拳头。
可是他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因为此时此刻任何负面情绪都已经没有丝毫的意义。当生与死只有一步之遥，那么唯一值得将时间消耗的地方便是拼命的抬脚。
一轮圆月在他的头顶浮现，就在对方挥拳的前一秒……其实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若是有人在此，当真会为林修的这惊艳的表现而喝彩，因为很少有人能同时施展两种完全不同的武学……更别说如同他现在这般施展出远超两种的招式
宝日幽莲，业火红莲，星月八式，奔雷剑法……并且这其中，还有那四种得自连天塔中完全不同属性的力量。
理论上来说这是跟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为不同的招式需要不同的真元运转路线，强行运转的后果便是真元混乱，经脉爆裂而亡。并且招式带来的意境根本不同,有的狂暴，有的柔缓，有的厚重，有的轻灵。若是这些不同的意境交织在一起，不但彼此间会相互影响和牵制，最主要的是施展之人的意志也同样会变得混乱之极。
简单来说，就是平日里所说的走火入魔……
可是这一切的理论，在林修的身上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似乎生来就是为了产生奇迹一般，总是将那所谓的理论无情的踩在了脚下。
他不但同时施展出了这些完全没有关联的招式，并且还能将每一招的意境神韵控制的出神入化。
很快的，那只硕大的拳头和两朵精美的莲花相遇了……花瓣寸寸散落，可是却没有消失，红色与兰色交织在一起，如灵蛇般绕上了那人的胳膊。
可是那人面色不变，拳头依旧前行。
紧接着，拳头和雷潮相遇，雷潮轰然破碎，化作无数浪花向着四周飞溅开来。
雷潮之后，又是一道星河，这星河璀璨之极，却也同样汹涌，可惜的是，被那拳头触碰之后，星河也化作点点星辉缓缓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那只拳头势如破竹，转瞬间突破了数道防线，在林修的眼中缓缓的放大，而此时此刻，在他与那拳头之间，只剩下了天影。
他仗剑迎上，下一刻拳头和天影终是碰撞到了一起……
可是这一次，无往不利，锐不可当的天影失去了往日的锋利,它没能刺破对方的拳头，而是被其表面的如水般颤动的流光给挡住了……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果真，当修为的差距太过巨大之时，一把神兵利器根本不足以填平两者间的鸿沟。
天影无法前进分毫，可是那道拳风却依旧在前行，刹那间，恐怖的拳风将林修完全的淹没了……那人的嘴角扬起讥讽的笑容，可是那笑容才刚刚升起，便彻底的凝滞……
他拳头上的尖锐消失了！
拳风也没有遇到半点的阻碍！
这根本不像是击中物体，而是打在了空气中的感觉。
那人眉头一紧，想也不想的反手向后挥去……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他挥出的能量打在了他身后的地面上，尘土飞溅，竟是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土坑。
可是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击中实物的感觉。
忽然间，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他的心头，他猛然向前一步迈出，伴随着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他的身形竟是冲出了二十丈开外……
他蓦然转身，死死的盯着依旧站在原地的林修，眼中浮现出浓浓的不解，紧接着他缓缓将右手伸向了后腰……待到重新收回时，他的手掌中多了一抹妖艳的鲜红……他的面色彻底的阴沉了下来，目光变得危险之极。
林修此时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前一片殷红……
他方才突发奇想，连续两次施展星闪，可事实上他并没有离开对方拳风的攻击范围，只是稍稍往后退了一些，又马上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知道只有施展星闪那极短暂的一瞬间，对方才会失去对他气机的锁定……他就是利用那一瞬间迷惑对方，让其误以为他来到了对方的身后。而事实上，他其实一直就在原地。
他的计谋无疑算是成功的，可也是失败的。
成功是因为他用天影划破了对方的后腰的皮肤，而失败也是因为他仅仅划破了对方的皮肤……并且因为强行承受对方的拳风，自己受了严重的伤害。
对面之人冷声道：“你成功激怒我了……”，他一边说，一边抬起了右手，可是下一刻，他浑身猛然一震，下一刻“轰”的一声，他周围被狂暴的能量淹没了。
林修的身形一震踉跄，面色无比的苍白，可是他努力站直身体，目光则是死死的盯着那狂暴能量肆掠之处……
片刻后，能量消散殆尽，那人的身形重新清晰，可是这一次他的身躯在轻轻的颤抖，眉宇间浮现出愤怒和痛苦的神色。他腰间一片殷红，脚下还有滴落的鲜血。
看到这一幕，林修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他刚才招招相叠，环环相扣……其中的玄奥和惊险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先是以奔雷剑法为饵，悄然注入得自连天塔中的雷霆和罡风之力，再以业火红莲和宝日幽莲为掩护，将紫气溶于其中。他趁着对方拳头将雷潮以及莲花摧毁的瞬间，将那些力量悄然的附在了对方的身上。
可是他知道那样的能量根本不足以突破对方护身真元，因此他又以身为饵，拼着受到重创，用天影割开了他后腰的皮肤……直至那时，他才将附在对方身上的那些得自连天塔中的能量引爆，并且引爆的中心，便在对方的伤口周围……
这一切说起来简单，可是实则处处凶险，并且一旦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那么便会前功尽弃。
对面之人目光变得无比的疯狂，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强行压下了那因为愤怒或者恼羞导致的疯狂，没有立刻暴走，反倒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的平静了下来，片刻后，他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真是精彩啊！不得不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如你这般优秀的天才，不，天才已经不足以形容你了，或许妖孽才能勉强符合你的身份。”
林修显然没有了开口的力气，他此时面无血色，身形不断轻晃，他已经站在一颗古树旁边，扶着树干不断喘着粗气。他已经尽力了，接下来，或许就是平静的迎接死亡了。
可是对面那人此时反倒不急着取林修的性命了，他的目光一阵变幻后，忽然开口说道：“你想活吗？”
听到这句话，林修并没有出现意外或者惊喜的神色，反倒紧紧皱起了眉头,他瞥了对方一眼，却并不答话。
对方沉默了半响，看到林修始终不言，眼中闪过一抹恼怒之色，不过依旧强行将之压下，他接着说道：“我可以放你走，不过你要告诉我一件事！”
林修沉声道：“何事？”
对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静的说道：“你是如何做到同时施展不同意境的招式而不会走火入魔的”
林修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关心的竟是这个问题。可是事实上，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毕竟他当时施展之时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这些，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将对方打倒。他沉默了片刻，如实说道：“我不知道！”
可是这样的实话落在对方耳中，却完全变了味道。对方面色一僵，目光变得有些恼怒，他声音低沉的说道：“我这是在给你生的机会，你可不要轻易的放弃！”
林修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正色道：“我真不知道！”
他的平静让对方努力压制的怒气彻底的爆发，对方大喝一声道：“好，既然你真的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说完他五指成勾，向着林修抓来。
林修艰难的抬起了手中的天影，目光无比的平静。
既然注定要死，为何要让自己的恐惧给对方增添虐杀的快感？
他调动全身剩余的真元，向着体内的那片星海冲去……
忽然间，一道冷哼声在场中响起，如同惊雷炸响一般，林修浑身一震，一切动作下意识的终止。
一道清风刮入场中，径直迎向了对方的手掌，随即噗的一声，林修眼中的那只手掌越来越远。
他和对方中间多了一个人，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的人。
看到对方的瞬间，林修下意识的联想到当初出现在西皇山顶的那些鬼面黑袍人，可是紧接着，他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安全感。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想不通为何心中会生出这般古怪的想法。
黑袍人没有回头，却忽的向后丢出一件事物，林修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可是不知为何最终却是伸手将之接住……他面色复杂的看向手掌中的玉屏，略作沉吟之后，猛然拔开瓶塞，将瓶口向着口中倾斜…….
“你是谁？”
和林修交手之人喝问道，目光之中有忌惮之色一闪而逝。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仰头朝天，半响后喃喃的说道：“我……是他的师父！”
林修猛然睁大了眼睛！
目光中的震撼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脑海中轰的一声，随即便是一片空白……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黑袍人，目光显得无比的复杂，有震惊，有疑惑，有不解，有期望，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委屈。
黑袍人轻叹一声，缓缓的伸手将头罩掀起，随即他轻轻扭过头来向着林修一笑，轻声道：“修儿，是我！”
那一声“修儿”，立刻触动了林修心中最深处的柔软，泪水无法抑制的夺眶而出……
真的是他的师父，那个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再惦记的人。
只是他师父如今的头发已经彻底的雪白，面容看上去有显得有些苍老，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头发灰白，一脸刚毅的中年人了。
他不知这些年他师父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岁月留下了远比别人深刻的印记，他只是感到自己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无论在多么艰难困苦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样的冲动，可是此时看到对方的瞬间，他生出了想要冲入对方怀中的冲动……
他嘴唇哆嗦了半响，方才艰难的说出了那两个字：
“师父……”
再次听到这两个字，洪哲盛的目光中也有雾气涌动，他轻声说道：“修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林修用力的摇了摇头，可是却无法控制眼中泪水的涌出。
洪哲盛不再言语，扭头看向了对面那人，声音忽然变得凌厉之极：
“以这种生不如死的状态苟活于世……你的尊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