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第三十二集)

第一章。
洛都是京师重地,城禁森严,如今负责京师治安的又是卧虎董宣,看管更加严密。城门一闭,别说程宗扬只是个常侍郎,就是插貂佩珰的中常侍,没有宫里发下的出城印信也不可能通行。
说来以程宗扬的身手,洛都的城墙如今也拦不住他。但一是麻烦,二是人过得去,马过不去,出了城,往哪儿都得用腿的。因此程宗扬一般都赶在宵禁之前出城,如果必须夜间出行,也会尽量在城外安排好接应的车马,极少临时起意要出城的。
今天就是个意外,毛延寿带回的东西太过重要,等自己处置完,宵禁已经开始了快一个时辰。换作别的时候,程宗扬也就老实在城里待着,可今日不同于往日,一想到云大妞那腿……这城说什么也得出!
云家在汉国的产业几乎拍卖一空,仅剩下包括城外那处庄子在内的三五处宅院。产业易手,牵涉到大量人员的调整,云家派到各处的掌柜、执事,这些天都已经接到消息,陆续将产业转交给新东家,启程上路。但云家并没有立即让他们撤出汉国,而是集中到洛都,安排在各处庄子暂居。
那些掌柜在汉国经营多年,突然间辛苦多年的产业交于他人,难免沮丧。云苍峰人老成精,知道气可鼓不可泄,于是很爽快地告诉众人,把他们留在汉国,就是让他们做好准备,好随时拿回自己的产业,甚至会更进一步。这几天时间,就当是放假了。
云苍峰一席话,立刻将略显涣散的人心收拢起来。说是放假,那些掌柜执事们都没闲着,各找门路,打探消息,倒比平时还忙碌几分。只不过在旁人看来,云家连产业都没了,再折腾也无非是困兽之斗。
这处庄子因为在城外,安排的多是学徒。但一向与商行众人打成一片的云大小姐这回分外强势,住可以,但无论是谁,都不允许踏入内院一步。
程宗扬风尘仆仆赶到庄子,结果一见到在温泉旁独饮的云丹琉,不禁大惊失色,“你……你竟然在喝茶?”
云丹琉脸上一红,恶狠狠道:“我为什么不能喝茶!”
程宗扬实话实说,“太违和了……”
云丹琉对新来那位小妹妹“友通期”的风姿十分心仪,觉得期妹妹那种温温柔柔的样子更像个女孩子。下午两人本来就在泉边喝茶来着,等期妹妹入睡,云丹琉偷偷摸摸拿出茶盘茶具,学着她下午的模样,摆足了姿态,结果被这个无耻的家伙一句话就破了功。
云丹琉劈手把茶杯扔过来,程宗扬抬手接住,饮了一口,笑道:“这画风才对嘛。真好喝!”
云丹琉都气乐了,忍不住啐了一口。
程宗扬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笑眯眯道:“茶也喝完了,该干什么了?”
云丹琉微微垂下眼睛,含羞道:“你既然来了……我们就……”
忽然她玉手一扬,一把长刀跃然而出,刚才还温情脉脉的气氛一扫而空,温泉旁立刻杀气纵横,“……比武吧!”
长刀兜头劈下,凌厉的刀风卷起枝上的枯叶,飞雪般洒落下来。
程宗扬面对着长刀一动不动,直到刀锋及体才大喝一声:“停!”
眼看着大刀上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地猛扑过来,说不怕那是假的,程宗扬硬撑着,才没有当场怂了。
云丹琉长刀凝在半空,总算是跟着卓美人儿有些长进,没有收手不及,把他一劈两半。
“整天打打杀杀……干点正事好不好?”程宗扬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拍在石桌上,“我是来送信的!”
云丹琉哼了一声,刀尖一挑,把那封信收起来,“是期妹妹的姊姊写的?”
“别耽误了,这封信来得不容易。”
“我听期妹妹说,她姊姊嫁人了,就在洛都,为什么不来看她?”
赵合德真是乖巧,自己没有专门吩咐过,她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是个聪明人啊。
程宗扬心里感慨,嘴上说道:“夫家管得严,不太好出门。”
“嘁!”云丹琉最不乐意听这种事。好好的女孩子,嫁了人就像坐监一样,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见。虽然不知道期妹妹的姊姊嫁的是哪一家,但就冲这种没人性的规矩,就不是什么好人家。
程宗扬道:“一见面就打,我惹你了?”
云丹琉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也就耽误了两个时辰……”程宗扬灵光一闪,“你不会一直在池边坐着饮茶吧?”
这天气,又是大半夜的,就算坐在温泉边也不暖和,装了两个时辰的淑女范儿,被小风活活吹了两个时辰,还没落着好,难怪云大小姐要发脾气。
云丹琉红着脸道:“要你管!”
程宗扬放低姿态,搂着她的腰温言解释道:“我这不是赶上宵禁了吗?”
“宵禁你还来?”
“来!当然要来!”程宗扬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别说宵禁,就算这会儿重兵围城,城外千军万马,我杀也要杀出来!”
云丹琉啐了一口,他这牛皮吹得没边没沿的,实在是恬不知耻,可她心里却高兴起来,刚才那点气恼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程宗扬拉着她在泉旁坐下,云丹琉道:“上午碰见的那个人是谁?”
云丹琉可能有时候粗心大意了些,但绝对不傻,只看上午那群人的排场,那个年轻人的身份就不一般。
如果是别的女人,程宗扬也许会含糊过去,可云丹琉是谁啊?不把话说清楚了,万一哪天不走运,又遇到刘骜,他要过来纠缠,云大小姐火气上来,敢直接把人家腿打折——那可要了命了。
程宗扬不想她蒙在鼓里,以后再惹出什么麻烦,直接道:“刘骜。”
“刘骜……”云丹琉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哪个刘骜?”
“就那个。”
云丹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天子?”
程宗扬沉着地点点头。
“他为什么会去上清观?”云丹琉脱口而出,但心思一转,便想到天子去上清观多半是偶然。真正的问题在于——
“你为什么说期妹妹是你的小妾?”云丹琉板起俏脸。
假如招惹友通期的是纨绔子弟,程宗扬声称友通期是他的小妾,虽然显得唐突了些,但还可以解释为解围之举。可他明知道对方是天子,仍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未免太反常了——这个无耻小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勇气,居然敢跟天子抢女人?连天子都敢得罪,要说他和期妹妹没点什么,云丹琉打死都不信。
程宗扬知道这事躲不过去,可他编了一路的腹稿都能没编圆。赵合德如果和自己没关系,自己就不该自作主张,声称她是自己的小妾,蛮横地阻断她入宫的路子。那可是天子,能得天子垂青,有谁会不愿意呢?
唯一合理的理由,就是她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拼着得罪天子,也要把人抢下来。可把这个理由拿给云丹琉,自己是找虐呢?还是找虐呢?还是找虐呢?
程宗扬只好换一种解释,“我答应过她姊姊,要保护她。”
云丹琉狐疑地看着他,“你和她姊姊有一腿?”
“真没有!”程宗扬举起右手,“我发誓!”
云丹琉撇了撇嘴,显然不信。
程宗扬抱起她,一边毛手毛脚,一边道:“你不信拉倒。”
云丹琉推开他,“不要在这里……”
“多好的温泉,怎么能浪费了?”
“不行,期妹妹会看见。”
“那我们进房好了。”
程宗扬刚转过身,云丹琉就气恼地在他肩头上恨恨咬了一口,“那是期妹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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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烛摇衾乱,激战方殷,程宗扬正在挺动,身下的云丹琉忽然道:“期妹妹的姊姊是不是很美?”
程宗扬想也不想便说道:“美!”
“有多美?”
“呃……”程宗扬一时语塞。
赵飞燕有多美?她的美貌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别看天子如今对宫里的友通期宠爱万分,但那更多的只是新鲜,真正色压六宫,艳冠群芳的,还要属赵飞燕。晋宋的后妃自己也见过不少,张丽华、刘娥虽然都堪称国色,但比起赵飞燕来,不说略逊一筹,起码也难占上风,唯一能与赵飞燕姿色比肩的,只有她的妹妹。
程宗扬只顾着遐想,一时忘了回答,直到被云丹琉咬了一口,才清醒过来。
“她……”
“不用你说了!”云丹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一想,就比刚才还硬,真不要脸!呸呸呸!”
程宗扬又是窘迫,又是羞恼,“是你要问的!”
“我只问你人家美不美?你就想到哪儿去了?真下流!”
程宗扬恼羞成怒,“云丫头!我就不信制不住你!”
房内的肉搏声愈发激烈。良久,程宗扬才喘着气爬起身,得意地说道:“云丫头,服不服?”
云丹琉软绵绵躺在榻上,两条玉腿垂在榻侧,星眸半闭,玉体微微颤栗着,还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勉强道:“大坏蛋……”
程宗扬叫道:“大坏蛋又要来了!”
“不要……”
“我不行了……”
“啊!”
“拔出去……别插了……”
程宗扬牛气轰轰地说道:“求我!”
“你……你……”云丹琉恨声道:“你操死我好了!”
程宗扬到底没舍得把云大小姐操死,仙草叶片的药效已经过去,云丹琉也随之被打回原形,她毕竟是元红新破,初经人事,虽然勇气可嘉,但没几下就被彻底干翻,根本不是程宗扬的对手。
最郁闷的就是程宗扬,他光顾着大展雄风,却没想到失去药效的支撑,云丹琉能承受的采伐力度连原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自己略施手段,她就溃不成军。结果自己这边还硬着呢,那边已经敛旗息鼓,再战不能,最后把自己弄了个不上不下……何苦呢这是?
眼看云丹琉着实承受不起,程宗扬只好罢休,干挺着搂住她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程宗扬就醒了过来,却见云丹琉趴在自己胸口,一手在自己腹上划着圈子,抚摸着腹肌的轮廓。
“这么早就醒了?”
云丹琉道:“给我个伺候的人。”
程宗扬没听懂,“什么?”
“你身边那么多奴婢,我还没有。”云丹琉道:“把蛇奴给我。”
程宗扬隐约明白了一些,“可以啊。”
云丹琉打了个呵欠,“我要再睡一会儿。你快走吧。”
“这会儿就赶我走?”
“再等一会儿就有人起来了。”
看到云丹琉这么小心翼翼地掩藏着两人的秘密,程宗扬不由心里一软,安慰道:“你别担心。”
云丹琉闭着眼睛道:“我才不担心。我既然敢做,就不怕别人知道!”
良久,她嘟囔了一句,“我只是怕姑姑难做……”
程宗扬穿好衣服,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云丹琉唇角挑起,露出一丝笑意,然后翻了个身,像是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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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冷的天,程宗扬也无心等到城门开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避开守卫的视线,三下五去二翻过城墙。眼看摸到家门口,天还未亮,程宗扬正得意自己干得漂亮,半夜来半夜去,办得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走到家门口就傻眼了。
整个程宅灯光通明,敖润等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在找自己这个主家。甚至连云苍峰、程郑等人也惊动了,纷纷派人过来打探消息。
原来昨晚程宗扬前脚刚走,后脚鸿胪寺就来人通知,明日立冬,天子下诏,京中六百石以上官员,一律随天子往北郊迎冬。卯时在南宫玄武门外点名,辰时出发,无故不到者,夺官问罪。
天子有命,家主却不言声就没了人影,这可把敖润等人急坏了,这一晚他们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差没有掘地三尺。
眼看时辰将近,程宗扬一边手忙脚乱地换着衣服,一边抱怨道:“哪儿有大半夜来传旨的?这还让不让人过了!”
敖润道:“鸿胪寺的人先去客栈扑了个空,左打听右打听才找到地方,可不是来晚了?要不是他拿着鸿胪寺的公文,好悬没被巡卒捉了去。我给人封了一个大红包,还应承下来,说过几日请署里的人好好喝一场,才把他捋顺了。”
这事还真怨自己,程宗扬只好道:“干得好!”
敖润道:“程头儿,这大半夜的你突然没影了,我也是急的。”
程宗扬就怕问这个,含糊道:“我去办点事。别多问。”
敖润双手连摇,“我可没打听的意思,我就跟程头儿你提一声——斯爷也去找你了。”
程宗扬手一抖,险些把毛笔簪到耳朵里。别说自己一路上都没有刻意隐藏行迹,就算刻意隐藏了,也瞒不过四哥的耳目,他要是一路摸到云丹琉的闺房里,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程宗扬心念电转,然后拍了拍敖润的肩膀,一脸深沉地说道:“告诉你吧,我是去找个人。”
敖润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啥也没问!”
“你不问我也得给你说!”程宗扬不由分说地说道:“就是上回路上捡的那丫头。”
“合德姑娘?”
程宗扬重重点头。
“哦……”
面对老敖饱含深意的目光,程宗扬只当没看见,硬着头皮道:“我是去捎个信,但这事非常重要,必须我亲自去办……这是个十分要紧的秘密,无论如何,你也别随!便!往外说。”
最后几个字程宗扬是咬着牙吐出来的。
敖润心领神会,“我懂!我跟大伙透个气,昨晚的事谁也别说,除非云三爷问起来才这么说。”
你他妈还真懂啊!程宗扬也就是手边没枪,要不真想掏出枪来,一枪把他给毙了算了。
匆忙更衣备车,总算没有误了时辰。卯时,百官聚于南宫之前,按职衔排列整齐。程宗扬暗道侥幸,自己如果再腻上一会儿,错过了应卯,也不用打发到偏郡当郡丞,有天子照顾,直接就可以夺职入狱了。
辰时,天子御驾出玄武门,沿天街出城,行七里,设坛祭祀。天子亲自登台行迎冬之礼,并奉血食,祭祀历来死于王事,安定社稷的国士贤者。
礼成,天子下诏,先人死国者,子孙皆有封赏,城中孤寡,各有抚恤,以助其过冬。同时赏赐百官、宫中侍者等人温帽、暖服。另派使者,前往太学奉送酒肴,贺谒各位博士、师长、耆老。
整套礼仪直到申时才结束,程宗扬连夜奔波,又跟着走了一整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仪式结束,立刻便作了鸟兽散。
回到住处,程宗扬抱了一只鼎,各色菜肴也别做了,直接摆开,像吃火锅一样边涮边吃。好不容易祭饱了五脏庙,驱走寒意,这才问道:“天子怎么突然想起来迎冬呢?”
班超此时正在宅中,回道:“迎冬本是古礼。立冬之日,天子斋戒沐浴,率三公九卿迎冬于北郊。近世古礼多废,兼且当今天子幼龄继位,太后垂帘听政,这些礼仪施之无名,更是废置已久。眼下天子亲政,重拾古礼,诚为上计。”
今日迎冬之礼并没有花多少钱,但结果可谓是皆大欢喜,尤其是赏死事,恤孤寡,从细微处入手,彰显天子仁德。同时用礼仪来树立天子的威信,不动声色就整治朝仪,收拢人心,此举不可谓不高明。
程宗扬道:“看来天子身边有高人啊。”
看到秦桧表情有些奇怪,程宗扬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主公所言,自然是对的。”秦桧道:“只是天子往北郊迎冬,多半还有一重用意。”
程宗扬有选择的忽略了秦奸臣的马屁,“说来听听。”
“天子嫌南宫景色不佳,早已派人在北郊勘踏地形,筹划大建宫室,这一趟也是顺路去看看是否合适。”
程宗扬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天子真准备兴建宫室?还选的北郊?”
秦桧道:“洛都北高南低,宫室建在北郊,将来便可俯览北宫。”
程宗扬回想起天子迎冬的地点,周边确实有清理的痕迹,当时自己还以为是因为天子祭祀,专门整理过场地,现在看来不这么简单。如果天子真打算兴建一处比北宫更宏伟的宫室,投入的金铢就不是万计、十万计的事了。
“这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主公可知天子为何要开设西邸?”
“为了……”程宗扬本来想说卖官,但卖官只是手段,卖官的目的还在于敛财。天子敛财是为了什么?对抗太后的势力?大方向是没错,可具体手段上,自己可能是想差了。
秦桧道:“西邸所得钱财,司隶校尉所得不过三成,其余都积蓄在宫中,准备用来筹建宫室。”
“怪不得天子有意算缗,要花的钱可是太多了。”程宗扬心下盘算,西邸那点钱也不算少,但用来大建宫室,还不够塞牙缝的。
班超道:“为了敛财,不惜残破商贾,此举不啻于杀鸡取卵。”
程宗扬思索道:“既然天子已经要杀鸡了,咱们即使吃不上鸡肉,也要喝口鸡汤吧?房地产可是大生意……”
班超劝道:“兴建宫室非一日之功,主公且勿因小失大。”
程宗扬尴尬地笑道:“一听到有生意就冲动了,让先生见笑了。”他定了定神,“班先生说的对。营造费用那点钱不是白赚的,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贪图这点小利,只会误了大事。”
他站起来走了一圈,“会之,你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赵王事败,胶西王无后,如今近支宗室中,江都王、广川王、燕王、定陶王都有子系可以入嗣。”秦桧道:“另外还有一位诸侯,梁王刘武。梁王是先帝之弟,当今天子的叔父,先帝在时,曾酒后失言,说千秋之后,将传位于梁王。虽然只是一时失言,但梁王没少因此费心思。”
程宗扬想了想,“梁王是搅局的,可以不论。江都王去掉,不用考虑。剩下广川王、燕王和定陶王……咱们押注谁合适?”
秦桧道:“主公如今是大行令,最好亲自登门,看看哪位诸侯的子裔有天子之相。”
程宗扬突发奇想,“能不能让老头儿入嗣呢?”
秦桧咳了一声,“主公,别逗。”
“我就这么一说。按辈份算,老头儿是天子爷爷辈的吧?给天子当儿子确实不好看……老头儿就没个私生子什么的?”
死奸臣木着脸道:“没有……吧?”
程宗扬同情地说道:“老头儿这辈子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秦桧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
程宗扬一怔,死奸臣这眼神……怎么让人心头发毛呢?难道他以为我是……干!我是他大爷!
秦桧七巧玲珑的心思真不是盖的,没等程宗扬发飙,就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拉回来,“燕王与霍子孟有宿怨,若由他的子孙入嗣,霍大将军必会阻止。”
程宗扬只好忍了,闷闷道:“那就剩广川王和定陶王……班先生,你看谁更可能?”
班超道:“江都王。”
程宗扬想了片刻,还真是如此。如果天子现在就召诸侯之子入嗣,江都王太子刘建恐怕是理由最充分,支持者也最多的。
程宗扬心下暗凛,这局面不会是剑玉姬专门造成的吧?坐等着自己把赵王扳倒,暗中给刘建铺好路子。
“定陶王呢?”
“定陶王尚在襁褓之中,朝中又无助力,只能坐待其成。”
明白了。这是正经拼爹拼关系的时候,可定陶王这娃爹死得早,没爹可拼,跑关系吧,他一个三岁的娃娃路都走不大顺,跑个屁啊。论活动能力,他就是个零。只能等着天上掉馅饼,还得别人喂到他嘴里去。
“就他了!”程宗扬下定决心,“咱们也押一注试试!”
班超道:“定陶王年纪尚幼,即使入宫,也一时难以引为奥援。”
班超说的没错,可他不知道自己与赵飞燕的关系。有赵飞燕在,值得赌上这一铺。
程宗扬道:“立嗣不是天子自己的事,定陶王一旦立嗣,他的嫡母就是皇后了。”
班超一听就懂,“原来如此。”
程宗扬越想越合适,广川王自己没见过,但听说儿子也不小。把一个半大小子给赵飞燕塞过去当儿子,承欢膝下,母慈子孝什么的,自己首先就不能忍。
定陶王这小屁孩正好。三岁的奶娃,论辈份又是天子的侄子,赵飞燕给他当娘也不算亏。将来天子万一挂了,定陶王登基,赵飞燕先占了大义的名份,垂帘听政自然不在话下,什么吕氏都要靠边站。这一铺赌赢,够自己吃二十年的。
“定陶王什么时候到?”程宗扬一边问一边暗自惭愧,自己这大行令,当的是越来越没溜了。
多亏秦桧用心,“按行程,还有六日抵京。”
“六天时间……”程宗扬沉吟道。
“定陶王入京是天子私下授意,外面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但未必能瞒得过有心人。”秦桧道:“洛都如今是僵局,也是危局,定陶王毫无自保之力,万事都须小心。”
“不能让他住王邸。”程宗扬道:“等定陶王一入京,就送到宫里——绝不能让吕家的人沾手。”
秦桧提醒道:“事不宜迟。主公既有此意,何必要等定陶王入京?”
程宗扬省悟过来,“说得没错!我去提醒皇后,派人迎接定陶王。”
“切切不可!”班超道:“主公已然得罪天子,此时入宫,殊为不智。”
“先生放心,我自有办法。”程宗扬心里一动,这可是给自己洗白的天赐良机啊。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说起来,你们也知道我昨晚出门的事吧?”
秦桧和班超互望一眼,齐齐摇头。
程宗扬暗觉不妙,“不会吧?老敖没跟你们说?”
秦桧朗笑一声,“敖润那厮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主公放心,属下肯定是不信的。”
程宗扬一颗心直沉下去,“他怎么给你们说的?”
班超宽容地笑了笑,“还是不说了吧。”
“说!必须要说!”
班超无奈地说道:“敖伴当找到在下,说昨晚的事情云家要问起来,就说主公是去传信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跟云大小姐有关系。”
程宗扬一脸呆滞,“你们不信?”
班超含笑摇头,刚要开口,却被秦桧拦住。秦奸臣咳了一声,“那个……我们是该信呢?还是不该信呢?”
“……我真是去传信了。”
眼看两人目露同情,程宗扬只能豁出去了,“给皇后的亲妹妹。”
班超大吃一惊,“啊!”
“这事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一会儿我要去安排她们见面。”
班超道:“敢问主公,皇后有几个妹妹?”
“还能有几个?当然只有一个。”
秦桧抚掌道:“主公好手段!”
程宗扬告诫道:“记住!你们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无论如何别往外说。”
两人齐齐点头。
第二章。
程宗扬并没有说谎,赵飞燕那封信里,确实已经安排好与妹妹见面。白天因为迎冬的事耽误了,此时不能再拖,匆匆吃过饭,便带着车马去云家别院接人。
云丹琉神情不善,“我也不能去?”
程宗扬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行。”
“你要敢骗我……”云丹琉充满威胁地踩了他一脚。
“你要是不放心,干脆先把我掏空——”程宗扬往床上一躺,大义凛然地说道:“来吧!”
云丹琉红着脸啐道:“无耻!”
“晚上等我回来,好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无耻……”
“呸!呸!呸!”云丹琉捂着耳朵跑开了。
程宗扬轻轻敲开门,赵合德已经等候多时。
“准备好了吗?”
少女脸上带着一丝雀跃,“好了。”
“这是什么?”
赵合德打开盒子,“核桃酥。阿姊喜欢吃的。”
“真香。”程宗扬一副食指大动的表情。
赵合德嫣然一笑,从盒中拈出一块,“你也尝尝。”
程宗扬没有拒绝,拿来一尝,果然味道不错。他倒不是不放心赵合德,但事关皇后,多小心些总没坏处。
赵飞燕姊姊见面,当然不能在宫内。程宗扬把赵合德送到邻近南宫的东市,在一处珠宝铺内等候。
这处珠宝铺寄在程郑名下,此时店铺内外都换了自己人,安全无虞。程宗扬很庆幸,幸好有这件事作遮掩,不然昨晚自己偷溜出门的事就不好解释了。
天色将晚,一辆宫车驶入市坊,昭阳宫的江女傅带着两名侍女从车上下来,说是为昭仪采办珍珠。坊中贩卖珠宝店铺的甚多,江女傅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过其中一间珠铺时,身后的侍女不知不觉少了一名。
姊妹俩相见只有半个时辰,等宵禁的鼓声响起,侍女打扮的赵飞燕才从房中出来。她手里拿着那盒核桃酥,面带犹自泪痕,只勉强向程宗扬一笑,然后放下面纱,遮住脸庞。
送赵飞燕出门时,程宗扬飞快地说了定陶王的事。
赵飞燕静静听着,然后福身施礼,低声道:“多劳公子费心。”
程宗扬连忙侧身避开,“不敢当。”
“公子既然已安排妥当,就依公子。”
“我派人去护卫的话,需要一个名义。”
赵飞燕看着他,没有作声。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明白,人家这是等着自己拿主意呢。他心下暗叹,难怪你们姊妹两个能把天子迷得神魂颠倒,却加起来也斗不过那帮外戚。
“眼下天气已然转寒,定陶王年纪尚幼,皇后若是遣人送去寒衣,正好彰显仁德。”程宗扬停顿了一下说道:“既然派了人去,也不用回来,沿途护送,待入京之后,直接迎入长秋宫中。娘娘以为如何?”
赵飞燕欣然道:“这样安排最好不过。让谁去呢?”
你好歹也是皇后,在宫里就没个心腹?
“江女傅?”
“好。”赵飞燕点头答应。这时江映秋也带着侍女回转,三人合在一处,悄然登车而去。
赵合德眼睛红红的,尚自伤感。见到程宗扬进来,她背过身,拭去泪痕,一边低声道:“多谢公子。”
程宗扬道:“难得进城,想吃些什么?”
赵合德摇头道:“外面已经开始宵禁,奴家也该回去了。”
“那就走吧。”
敖润备好马车,程宗扬扶着赵合德上车,心里忽然一动,吩咐道:“绕着宫城走一圈,时间来得及吗?”
敖润道:“走快点,还来得及。”
“那就走。”
马车驶上天街,沿着宏伟的宫墙疾驰而过。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各处宫殿的灯火次第亮起,宛如无数繁星。赵合德透过车窗,望着宫城被璀璨的灯光点缀得如同仙境一般,惊叹之余,眼底禁不住流露出一丝向往。
少女指着一处宫殿道:“那是什么地方?”
程宗扬抬眼望去,那处宫殿东西有两座高楼,由飞桥相连,楼内各点着一座三丈多高的灯树,数以千计的灯盏将高楼照得如同白昼,两侧的飞桥同样灯火通明,宛如飞虹。正中一座巍峨的宫殿上,树着一只金制的凤凰,金凤口中含着一盏琉璃灯,通体金光闪烁,在夜空下流光溢彩,耀目无比。
程宗扬迟疑了一下,才道:“那是昭阳宫。”
“哦……”赵合德低低应了一声,美目的光亮黯淡下来。
天子秉政不过数月,便重整礼法,亲自迎冬,又遍赏群臣,追封贤良,在洛都沉闷的空气中掀起一丝波澜。紧接着,第二天,开始诏举七科。所有获得举荐资格的士子豪杰,分赴南宫各处,逐一面见主官。
汉国选拔人才,有岁科与特科两种,秀才、孝廉属于岁科,每年举行一次。特科则不常设,朝廷需要哪方面的人才,便临时特设一科进行选拔。而这次诏举的七科,全部属于特科。
汉国的诏举不像唐宋两国科举那样,有严格的考试流程和规定,但比起晋国的九品中正制,诏举的方式更加灵活,也更加务实。
应举的士子通常由各郡根据人口数量分配名额,进行举荐,朝中三公九卿,以至二千石,往往也具有举荐的资格。
被举荐的士子拜见主官之后,先呈上一份自述状,叙述自己的郡望、家世、生平所学。主官一般会询问几句,然后出几道题目,考较一下士子的学问。根据各人的表现,淘汰一部分不合格者,随即拟定一份名单,入选的人数大致在诏举所需两倍左右,再付上各人的家世所长,送呈天子御览,由天子御试,或者直接圈定最终人选。
七科之中,最重要的是贤良方正。按惯例入选者将由天子亲自主持策问,授予官职,甚至有人因为得到天子赏识,直接名列九卿,由布衣一跃而成为朝中重臣,历来最受重视。主持此科的吕闳出身吕氏后族,又是宫里的中常侍,是天子和太后都能接受的人选,而且秉性方正,素有贤名,因此内外无有不服。
贤良文学则是以德望为主,辅以经学。应举者多为宿儒名士,此科历来人才鼎盛,名家辈出。主持此科的公孙弘在士林中成名已久,若非天子青眼有加,拜为博士,此科必有其一席之地。
明经是参加人数最多的一科,唯一的要求便是通晓经学。班超应举的也是此科。明经在汉国属于特科,位列贤良方正与贤良文学之下,但在唐宋两国,明经被列为常科,甚至诸科皆废,唯余明经。汉国明经虽然不及唐宋重要,班超想从中脱颖而出,也非易事。主持此科的朱买臣与云家关系密切,程宗扬本来想给班超使绊,暗中已经打点过。结果与班超对谈之后,突然改弦易张,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眼下话已经递进去,只等着朱买臣的消息。
明法选拔的是通晓律令的人才,还背着盗贼名声的义纵应举此科,说来有些讽刺,但主持此科的宁成与程宗扬关系最深,他既然点过头,自有手段把义纵塞进来。
直言极谏选的是不畏生死,敢于进谏的诤臣,强项令董宣主持此科,可谓适得其才。另一位吕氏族人,吕不疑主持的明阴阳灾异,选拔的多是晓阴阳,通术数,有一技之长的方士。最后的勇猛知兵法,是专设的武科,由车骑将军金蜜镝主持。
同时诏举七科,是朝廷前所未有的盛举。由于参与人数众多,持续时间也长于往日。程宗扬从宫里得到的消息,从应举到授予官职,前后近一月之久。天子要主持贤良方正的策对,要圈定数百人的名单,还要与群臣商议,给中举者授予合适的官职,一个月时间已经很紧了。
但这些与程宗扬关系不大,天子、百官都围绕着诏举费尽心思,一时没有心情收拾他,他倒乐得清闲。反正与自己有关只有班超、义纵两人,他们两个中选自然是锦上添花,都选不上也无所谓。
诏举开始之后,朝廷算缗的风声渐渐淡了下来,洛都的商贾们只当是谣传,刚提起的心思又放松了些。但程宗扬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天子急切地推行诏举,正是为算缗作准备。只有获得足够多的官员支持,算缗才能像天子希望的那样推行下去。
赵飞燕已经将定陶王的事禀明天子,刘骜至今没有子裔,对这个幼侄也颇为在意,赵飞燕提及派人给定陶王送去冬衣,正中刘骜下怀,当即应允。他本来想打发中行说去,但昭阳宫听闻此事,主动提出江女傅更合适。毕竟定陶王还是个幼儿,以中行说执拗的性子,未必能照顾好一个奶娃。
看到她们姊妹如此齐心,刘骜大为欣慰,他眼下又忙于诏举,无暇分心,于是大手一挥,把此事交由皇后办理。
赵飞燕没有耽误时间,当天便准备好衣物,命江女傅送去,顺便护送定陶王入宫。江映秋奉谕之后,便即出行,只是在启程之前,先去见过程宗扬,聆听主人教诲。
程宗扬既然决定在定陶王身上下注,途中绝不容有失。他掂量来掂量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最后秦桧主动请缨,前去护送定陶王。
秦奸臣算是自己手边最靠得住的人选了,可他一个人不能掰成两半用,程宗扬当时就问了,“你去了,谁给我出主意呢?”
“属下此去不过五六日时间,况且还有班先生。”
“班先生刚来,还没开始接手。”
秦桧笑道:“还有拙荆。”
程宗扬眼睛一亮,一颗心顿时落回肚子里,笑道:“那就辛苦嫂夫人了。”
程宗扬出面奔走,几方同时运作,等江女傅离京时,同行的使者又多了一位兰台典校秦会之。鹏翼社的蒋安世、郑宾,以及四名星月湖大营老兵,作为护卫随行。程宗扬给他们的要求只有两条:其一,不管任何情形,都必须保证定陶王的安全。其二,无论如何,不能让外人,尤其是吕氏的人接触到定陶王,更不能接触外面送来的食水。
送走秦桧等人,交待敖润、冯源等人,把各地往来的信息一律交到王蕙处汇总,程宗扬专心应付地牢里的严君平和魏甘。
严君平仍然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相比之下,魏甘就好说话多了。特别是饿了三天之后,魏老头整个人都升华了,文人那点弯弯绕的小心思全都弃之不顾,言谈无比敞亮。
按照魏甘的说法,姓严的就是头猪,占着大好的茅坑,死活都不拉屎。不拉屎就不拉吧,这猪还非占着茅坑不挪窝。石室书院成立之初原本前程远大,在洛都数以百计的书院中名列前茅。但严君平多年来不思进取,眼看着书院越来越不景气,魏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直到去年,魏甘结识一个姓岳的年轻人,他才知道姓严的居然昧了人家祖传的宝物,至今未还。魏甘被那个姓岳的年轻人说动,加入他所在的组织,成为供奉,从此人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魏甘不好美色,对钱上也不大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名声。他惊奇的发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组织不但强大无比,而且拥有各种神妙的手段。他虽然苦读多年,但限于资质,学问只是平平,在士林中并不起眼。眼下年龄已老,原想着学问再难寸进,没想到姓岳的年轻人拿出一丸丹药,竟然让他记忆力大进,连早年已经遗忘的文字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清晰无比。
魏甘的学问已经积累了几十年,本来以为已经烂到肚子里,捞都捞不出来,谁知这下正应了厚积薄发,学问大进。再加上组织在背后操持,短时间内魏甘就声名雀起,轻而易举便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名望和地位。
魏甘尝到甜头,毫不犹豫地与黑魔海全面合作,配合西门庆设计圈套,一起诳骗严君平,谋夺他手中的宝物。
严君平怎么也想不到相识多年的副手会反水,不知不觉就陷入彀中。但他也有自己的门路,察觉到身边有危险,立即躲进金蜜镝的车骑将军府中。魏甘和西门庆没奈何,只能一边往车骑将军府渗透,一边缠着严君平软磨硬泡,费了年余工夫,才陆续从他手中得到七块玉牌。
程宗扬发现,魏甘说话时,视线时不时会停在某个地方,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专注,或者说死板,仿佛在他身体里还有一个人,正在用他的眼睛去看,用他的耳朵去听,甚至用他的嘴巴去说话。
程宗扬不动声色,手里却捏了把汗。等魏甘说完,他略微示意。青面兽拿出一只头套,把魏甘脑袋罩住,然后一把挟到腋下,带回地牢。
“四哥,你看呢?”
斯明信身形半隐,声音却在另一个方向响起,“七成。”
四哥的意思是,他有七成把握,魏甘被人施过附体之术。程宗扬暗自庆幸,当初把魏甘扔到地牢里,算是歪打正着。自己在洛都的住处不是秘密,剑玉姬花点心思便能找到。但紧邻着的文泽故宅,知道的人就不会多了。魏甘被带来时脑袋包着衣服,睁开眼时已经身处地牢,这些天与他接触过的人只有严君平和青面兽,泄漏底细的可能性降到最低,西门庆即使在魏甘身上用了附体之术,也得不到什么线索。
“卢五哥?”
卢景道:“七个地方我去了三处,包括玉牌和秘卷上的地点。”
说着他将三处地点罗列出来,按照顺序,依次是:上林苑、北邙和秘卷所载的东观。
卢景悻悻道:“那些人搜刮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程宗扬摸着下巴,岳鸟人留下的线索虽然是恶作剧,但真实的线索必然包含其中。但如果那些线索万一被黑魔海的人不经意间毁掉,那就亏大了。
“另外四处呢?”
卢景将剩下的四面玉牌摆好,上面分别是:伊阙、首阳山、白鹭书院和酂侯祠。
程宗扬指着最后一处道:“这是什么地方?”
“酂侯是汉国功臣。开国议功,酂侯列为首功,子孙袭爵,特立祠祭祀。”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是萧何……远不远?”
“在邙山以北。”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卢景二话不说,收起玉牌。
“四哥,辛苦你了。”
斯明信微微点头,传音道:“小心。”
萧何后裔败落已久,酂侯祠无人打理,早已荒废,不大的祠堂内满院落叶,屋檐下结满蛛网。
玉牌上只有地点,秘卷上记载得更加详细,注明藏埋地点位于祠堂西面第二块石碑之后,但忽略地点不记。必须两厢对照,才知道准确位置。
两人找到石碑,一眼就看出碑后的泥土是松的,已经被人挖掘过。两人把浮土全部清出,不多时便挖出一个半人深的大坑,结果只在泥土中找到一些朽坏的木片。从遗留的痕迹判断,埋藏的物体是一个半尺大小的箱子,比那件玻璃马桶要小了很多。
程宗扬比划了一下,“老匡说,最大的箱子有一人长短,这里面埋的肯定不是。”
卢景捡起一块木渣捻了捻,“杨木。”
杨木质地轻软,属于普通木料,盛放的物品也不会太珍贵。而且匡仲玉记得很清楚,他们当时护送的箱子都是樟木制成。
两人反复对照玉牌、秘卷,又放开手脚在周围查找,连祠堂都翻了一遍,仍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程宗扬道:“会不会是第一处就错了?”
卢景道:“第一处在首阳山。”
首阳山是七处地点中最远的一处,按玉牌上的记载,差不多有二百里,以卢景的脚程,来回也要一天时间。
两人找了一圈,又重新回到石碑旁。那块石碑遍布苔痕,字迹涣漫不清。程宗扬歪着头看了半天,终于承认自己没看懂,“这上面写的什么?”
卢景自然不会放过这么显眼的线索,早在挖掘之前就看过碑文,说道:“成败在兹。”
萧何是开国首功,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成败在其一身。而且其中还有一重含义,却是关于韩信的。这四个字用在此处,算是褒贬自见。
程宗扬拍了拍碑身,想着它会不会是中空的,里面藏有什么东西。卢景更干脆,直接一记开碑手,掌力一吐,便把石碑碎成几块。但除了多了一地碎石,再没有其他的收获。
能找的都已经找了,程宗扬只好另外想辙,他估计了一下时间,“还剩三个地方,首阳山太远,这会儿去伊阙也来不及了。白鹭书院呢?”
卢景道:“白鹭书院在偃师,我已经打听过,十年前就关门了,如今是一座驿馆。”
偃师比伊阙更远,但就这么回去,实在不甘心。程宗扬道:“我记得还有一处你去过的,是在北邙?”
“跟我来。”
那处地点在北邙以西,程宗扬跟着卢景绕了一个圈子,又翻过北邙的山脊,按照秘卷上的记载,找到位于山巅的一处楼阁。具体的说是一处楼阁的遗迹,除了台基、础石还保存完整,上面的木制建筑早已荡然无存。
程宗扬吃惊道:“黑魔海那帮贱人这么狠?把整座楼阁都拆了?”
“按秘卷上的记录,岳帅在时,这座楼阁就已经不在了。”
“这样啊……埋藏的地点在哪里?”
卢景道:“没有。”
“没有?”
卢景拿出秘卷,“岳帅写的是日出时分,站在台上,对着太阳睁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一个时辰,同时默念咒语——”
程宗扬接过秘卷,上面记载着岳帅留下的咒语:卧石绿,暗石竹,卧石透春绿,暗石透春竹。遥闻卧逝水,暗石透黛绿……
程宗扬当时就无语了,良久才试探道:“五哥,你试了吗?”
卢景翻了个白眼,“我有那么傻吗?”
遇到老岳这种丧失人性,五行缺德的无良鸟人,程宗扬也无奈了。
“岳帅这些玉牌、秘卷,不会全是逗人玩的吧?”
只找了两处,程宗扬心里已经凉了一半。此时已经暮色苍茫,被山风一吹,寒意顿生。程宗扬无心再找,但也不想回洛都,与卢景暗暗商量几句,两人就此分手。卢景回洛都接替斯明信,程宗扬则在山上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才往上清观赶去。
程宗扬猜测,黑魔海的人肯定会在暗处盯梢,结果他故意落单,也没有把人引出来,只好作罢。但他刚走不久,旁边的松树上便立起一个影子。那鸦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寒光,然后张开黑色的羽翼,往洛都方向飞去。
程宗扬差点在山里迷路,幸好看到林间的灯火,才找到方向。他从后山潜入上清观,悄无声息地摸进上院。
自己可有些日子没有亲近卓美人儿了,今晚正好赶上,说什么也不能错过。一想到卓美人儿的身子,程宗扬就不由性致勃发,他推开房门,里面是空的。再打开一扇,里面还是空的。
程宗扬一路走过来,那些静室全都是空的。别说卓美人儿,连凝奴和蛇奴也不见踪影。
一直走到最后一间,才看到里面透出灯光。程宗扬心下起疑,将房门打开一线,悄悄看了一眼。
里面一个少女伏案而坐,看背影却是赵合德。她手边放着砚台,一手执管,似乎正在写着什么。
程宗扬放开心神,感应了一遍。整个上院静悄悄的,除了眼前的赵合德,再无一人。他咳了一声,少女飞快地收起纸张,然后理了理发丝,转过身来。
程宗扬推开门,浑若无事地笑道:“还没有睡呢?”
赵合德匆忙把纸张塞到案下,用身子挡着,一边慌乱地说道:“奴家在看黄庭……”
“卓教御好像不在?”
“教御去宣讲道法,明日才能回来。”
“是这样啊……”程宗扬话锋一转,“你写的什么?”
赵合德背着手,慌张地说道:“没……没什么……”
“让我看看嘛。”
程宗扬像是说笑一样,实则不由分说地把那张纸抽了出来。赵合德的身份太过敏感,他可不想出什么岔子,但入目的情形使他不由一怔。
纸上并没有字迹,而是一幅画。画的是两座灯火辉煌的高楼,中间的宫殿只画了一半,能看到宫殿上方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绘者的笔触有些稚拙,但看得出十分用心,一笔一划都既细致又认真,显然倾注了许多心思。
赵合德羞窘得几乎要哭了,程宗扬刚一松手,她就把画夺过来,藏到身后,低着头不敢看他。
程宗扬心底生出一丝歉疚。赵合德毕竟只是个懵懂的小女孩,像她这样的年纪,谁会不喜欢闪闪发亮的饰品,艳丽耀眼的衣物,还有那种歌舞竞夜,长乐未央的生活呢?对华丽的皇宫有所憧憬更是理所当然。
话说回来,那座昭阳宫正经就应该是她的。结果现在假的赵合德在宫中享受着无边荣华,真的赵合德却只能隔着宫墙,羡慕地看着那些楼台宫室,想像宫中奢靡的生活。而把这一切从她手中夺走的,正是自己。他虽然知道赵合德入宫之后的生活未必会有她想像中幸福,但还未发生的事,谁能说得准呢?相比之下,自己亲手断绝了她入宫的梦想,还更现实一些。
程宗扬赞道:“画得真不错。就是有些细节不够准确。”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改天我带你到宫里看看。”
赵合德慢慢抬起头,泫然欲滴的美目中流露出一丝惊喜。
程宗扬露出一个又大又温暖的笑容,“我都答应你了,你可不能再哭了。”
赵合德羞红了脸,转身抹去泪痕。
程宗扬掩上门,刚要转身,才听到她细细的声音,“谢谢你。”。
第三章。
执金吾又拖延了几天,才将扣押的货物发还。云丹琉接受了上次的教训,讨还货物时没有出面,而是交给手下人办理,自己则留在庄内,对收回的货物进行清点。
总算此前托人说情有些效果,发还的货物大致如数,总计下来只少了不到一千金铢。清点看似轻松,但极为费神,一连清点完十余车各色各样的货物,云丹琉也累得不轻,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飞舞的物品和数字。不过这批货物是从她手里被扣押走的,再累也要撑下去。
等最后一批银铢清点完,已经是深夜,云丹琉在清单上画了押,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负责运货的是跟随她出过海的老部下,他四十来岁年纪,头顶秃了一片,露出油亮的头皮,因为复姓拓跋,被人戏称为老拖把。见大小姐这么劳累,老拖把扯出一只葫芦,双手捧过来,“大小姐,你提提神!”
云丹琉拔下塞子,仰首喝了一口,吩咐道:“清点过的货物全部入库。从今晚开始,在库房看守的人一律加双倍。”
身后的铜环大汉一脸为难,“大小姐,咱们人手不够啊。”
“把内院的护卫全撤下去。”
“那怎么成?万一有人闯进来呢?”
云丹琉不耐烦地说道:“我还需要你们护着吗?”
“那可难说。这几天夜里我好像就听到有什么动静,”铜环大汉警觉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有点不大对劲。大小姐,你听到没有?”
云丹琉喝斥道:“都去库房守着!要是出一点纰漏,下次出海,你们两个!自己挂鱼叉上当鱼铒去!”
两人没想到大小姐会突然发脾气,赶紧挺胸应道:“是!”
云丹琉把酒葫芦掷还回去,“什么破酒,一点味道都没有。你是不是又去赌钱了?”
老拖把摸着脑袋,“嘿嘿”笑了两声。
云丹琉瞪了他一眼,“休想问我借钱!你要再赌,以后就喝凉水吧!小四,还有你!”
铜环大汉叫屈道:“咋还有我呢?”
“你要敢借给他钱,以后也喝凉水!”
两人被大小姐一通狠批,连大气都不敢喘,等大小姐骂完,才灰溜溜走人。内院的护卫当然是全撤下来,一个都不敢留。
等两人走后,云丹琉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那个该死的混蛋!翻墙的时候就不知道动静小点!
云丹琉回到自己独居的内院,却不知暗处正有人盯着。她刚推开房门,身后风声骤起。
云丹琉极为警觉,先一个前跳,随即回手拔刀,谁知手臂刚一抬起,肘尖便是一麻。她毫不迟疑地抬脚后踢,鼻端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云丹琉脚还没有踢出,力气便泄了大半。
可背后那个卑鄙的家伙对她的手下留情没有半点回报,反而得寸进尺,出手如风地点了她腰腿几处大穴。而且他点穴的手法粗糙得令人发指,好几处穴道都没找准,全靠着指力强劲,硬生生封住。
云丹琉连痛带恼,觉得自己一时心软的好意,全都被这没良心的狗东西给吃了,真恨不得这会儿就解了穴,跟他硬拼一场。
程宗扬也知道自己点穴的手法臭了些,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探讨指法的时候,他蒙着脸,故意像个采花淫贼一样,淫笑几声,展臂把云丹琉打横抱起,一边踢上房门。
云丹琉虽然没看见他的脸,但他身上的气息绝不会认错。耳听着那厮狞笑几声,粗哑着喉咙道:“小美人儿,今儿个让大爷快活快活……”然后又凑过来,在自己颈间亲了一口。
云丹琉心如鹿撞,被封住穴道的身子又酸又麻,明知道是那个该死的家伙作怪,心里却不由得越发紧张。
那家伙把她抱到屋内,往榻上一放,却是把她上身放在榻上,双膝跪地,摆成跪伏的姿势。
“大小姐这样子,真像一匹胭脂马啊。”说着还拍了拍她的屁股,发出几声下流的淫笑。
云丹琉面红耳赤,忽然腰间一松,已经被他解开衣带。接着一双手伸到自己衣内,连扯带拽地把她裤子拉了下来。
天气已然入冬,即使室内也不暖和,云丹琉只觉身下一凉,下体便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
耳边传来几声“口桀口桀”的怪笑,“这妞屁股又圆又翘,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小妞,本寨主还缺个压寨夫人,我看就是你了!”
“你若是从了我,往后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
“你若不肯,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寨主的厉害!”
“胭脂马,本寨主要骑你啦!”
云丹琉浑身一颤,那厮就大模大样骑到自己屁股上,一根肉棒硬梆梆顶入自己体内,将她蜜穴塞得满满的,带来一股又胀又麻的充实感。
程宗扬没想到云大妞对这种强暴游戏反应会这么强烈,她身子虽然不能动,皮肤却热得发烫,尤其是那只蜜穴,原本密闭的玉户像盛开的鲜花一样张开,吐露芬芳,红腻的蜜肉带着一丝细微的震颤,裸露在空气中。蜜穴上方,那粒充血的肉珠硬硬鼓起,柔嫩的穴口迅速变得湿润,蜜肉间含着一汪春水,仿佛轻轻吹口气,就会流溢出来。
自己刚插进去,穴内便淫水四溢。蜜腔内,湿透的蜜肉又滑又腻,就像一张小嘴紧紧含住龟头,无微不至地磨擦着棒身每一寸部位。
榻低而腿长,那只雪臀仿佛悬空一样,白生生翘在半空。程宗扬骑在云丹琉臀后,用力顶弄着她的屁股。云丹琉玉颊通红,她双眼紧闭,玉齿咬着红唇,鼻息越来越重。她像匹大白马一样趴在榻边,被他一下一下操着屁股,不多时便泄了身子。
“本寨主大展雄风,杀得压寨夫人屁滚尿流……”程寨主遗憾地说道:“就是这小妞太不济事了,本寨主还没爽够呢。且让本寨主再耍几下……”
程宗扬刚给云丹琉解开穴道,云大小姐便握起粉拳,朝他身上一通乱打。
“你这个下流胚子!真不要脸!恨死我了!”
程宗扬开怀笑道:“是爽死了吧?”
云丹琉踢了他一脚,“人家都泄了,你还使劲操——要死啊你!”
“我双修的功法刚行到一半,难道让我停下来?再说了,你泄第二次我不就停下来了吗?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中用。”
刚才的胭脂马直接变身胭脂虎,“敢说我不中用!咬死你啊!”
两人闹了一阵,云丹琉终究是泄了两次身子,手足酸软,折腾几下就没了力气。程宗扬枕着她的大腿打了个呵欠,“云丫头,睡觉。”
云丹琉用脚背碰了碰他坚挺的部位,“你这样能睡吗?”
程宗扬商量道:“要不你给我口出来?”
“作梦!”
“那我还不得干挺着?”
云丹琉撇了撇嘴,然后道:“进来吧。”
房门打开,几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当先一个是卓云君,然后是惊理和蛇夫人,再后面是阮香凝和孙寿。五名女子雁翅分开,夜色下,一个个宛如花枝一般。
“她们怎么在这儿?”
“谁让她们看了我?”云丹琉道:“现在她们都在,你想操哪个就操哪个好了,我也要在旁边看着。”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卓美人儿,先给大爷口一个!”
卓云君温顺地走到榻旁,屈膝跪下。她举起手指,把发丝抚到耳后,仰起脸嫣然一笑,然后一手扶住主人的阳具,俯下身子,张开红唇,将那个硬梆梆的龟头纳入口中,细致地舔舐起来。
眼看着身为太乙真宗六大教御的卓仙子没有半点为难地凑过去,将那根沾着淫液的阳具纳入口中,伸出香舌舔得津津有味,云丹琉啐了一口,有心不看,却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卓云君专心致志地给主人品着箫,美目波光流转,粉颊越来越红,惊理和蛇奴笑吟吟上前,一起动手帮她宽衣解带,不多时就将她剥得一丝不挂。
当最后一件亵衣被两女扒下,卓云君吐出阳具,赤条条地转过身子,一手抱着胸乳,一手按在膝上,向后翘起雪臀,一边回过头,向主人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旁边的惊理和蛇夫人各自伸手,一左一右扒开她的臀肉,把她熟艳的凤眼美穴展露出来,将穴口对着那根阳具慢慢套入。
卓云君背对着床榻,玉坠般小巧的纤足点在地上,身体前倾,小心不碰到床榻。惊理和蛇夫人各抱着她一条手臂,让她好借力抬起屁股,用凤眼穴套住主人的阳具,一上一下的套弄。程宗扬躺在榻上,任由她侧着身,费力地挺弄雪臀,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云丹琉看她的姿势实在别扭,忍不住捅了捅程宗扬,“她为什么这样?”
程宗扬懒洋洋道:“你没吩咐,她怎么敢上床呢?”
云丹琉啐道:“关我什么事?”
蛇夫人在旁笑道:“紫妈妈定下的规矩,服侍主人的时候,低等奴婢没有上位者的吩咐,不能上床。卓奴是第八等的小丫头,大小姐没有吩咐过,自然不敢弄脏了大小姐的床榻。”
“第八等?你是第几等的?”
“奴婢是第四等的侍奴。”
云丹琉知道惊理与她身份相当,于是指着阮香凝道:“她呢?”
“凝奴是第九等的粗使丫头。比卓奴还低一级。”
“她呢?”云丹琉指着孙寿道。
惊理笑道:“寿奴还没有入门,比粗使丫头还要低一等,只算是不入流的暖脚婢子。”
“第一等的有谁?”
“第一等的是主事丫鬟,如今只有雁儿姑娘一位。”
“是她啊……”云丹琉见过雁儿,闻言想了起来,“那我呢?”
蛇夫人恭敬地说道:“大小姐自然是女主人了。”
“女主人有几个?”
没等旁边的奴婢开口,程宗扬便道:“你一个,你姑姑一个。没了。”
云丹琉岂是那么好骗的?“真的吗?”
“现在没有。往后可能还有一个……”程宗扬咳了一声,“两个吧。”
早在向云家求亲时,这厮就厚颜无耻地提过三平妻,云丹琉自然是知道的。如今加上自己,变成四平妻,别人怎么想,云丹琉不知道,但她自己首先就不能忍。云丹琉心里有些发堵,哼了一声,“让她到床上来。”
“是。”三女齐声答应。
卓云君爬到榻上,分开双腿,跪在主人腰间,然后摆好姿势,那只丰腻浑圆的大白屁股高高翘起,卖力地耸动起来。
程宗扬笑道:“让大小姐好好看看。”
卓美人儿媚声应是,一边耸动,一边双手扒开臀肉,将那只正在交合的娇艳性器展露出来,让人观赏她蜜穴被主人肉棒捅弄的淫态。
“漂亮吧?”程宗扬道:“这叫凤眼。”
云丹琉啐了他一口。
蛇夫人与惊理互相使了个眼色,惊理笑着去揉卓奴的双乳,蛇夫人则伸出玉指,插到卓美人儿的屁眼儿里,在里面抠弄起来。
卓云君前后两只肉穴同时被人侵入,被玩弄淫叫连连,不多时就泄了身子。
蛇夫人嘲笑道:“真没用,这么几下就泄了。”
惊理笑道:“是主子太强,卓奴这几日没服侍过主人,自然承受不住。”
两人笑闹着把卓云君拖下来,换了蛇夫人上去。卓云君白艳的玉体布满高潮的红霞,双股间因为泄身,弄得一片狼籍,这边惊理叫过孙寿,让她用唇舌给卓奴清理干净。
蛇夫人分开双腿,用一字马的姿势跨在主人腰间,被主人握住纤腰狠操。她是面对着主人,双腿伸得笔直,玉户整个敞露出来。惊理从背后抱住她,一手抚弄她丰满的双乳,一手伸到她下体,捻住花蒂来回揉弄。
蛇夫人支撑了一炷香工夫,也终告不支。这边又换上惊理。惊理双手抚住胸乳,纤腰仿佛风中的柳条,柔若无骨。她蜜穴被阳具撑得圆张,一边费力地上下套弄,一边来回旋扭摆动,淫穴春水满溢,流得满腿都是。
等换上阮香凝,蛇夫人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她招手把卓美人儿叫到身边,让她侧着身跪下,挺起雪臀,把蜜穴举得高高的,然后把双腿放在她腰上,像逗弄一条宠物一样,一手伸到她穴内,一边用手指跟她交合,一边调笑玩弄。
比起前面几个奴婢,阮香凝更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的含蓄,她像个刚出嫁的新妇那样侧过脸,羞答答骑在主人腰间,既羞怯又温顺地用自己身子抚慰着主人。程宗扬看得心痒,索性把她推到床上,将她双腿拉到腰间,挺身直入。
阮香凝娇羞的颦起眉头,那只嫩穴像水做成的一样软腻,被那根大肉棒插得叽叽作响,不多时就丢了身子。但程宗扬毫不罢休,仍然在她体内挺动不已。
他听到云丹琉小声道:“他一向是这个样子?”
惊理在她耳边嘀咕道:“主人以前也很厉害,但现在比以前更厉害些。”
云丹琉悻悻道:“简直是头牲口……”
程宗扬一个没忍住,在阮香凝体内喷射起来。阮香凝身体本来就柔弱,在连绵不断的多重高潮折磨下,早已气如游丝,这时那肉棒猛然顶住花心,跳动着射出炽热的精液,她身子颤了几下,便昏厥过去。
程宗扬“啵”的一声拔出阳具,精壮的身体像涂了层油一样发亮,肌肉块块隆起,轮廓分明。
云丹琉一阵脸热,勉强嘲讽道:“我还以为你要把她们全干一遍呢。”
“全干一遍?你开什么玩笑!”程宗扬叫道:“至少两遍!”
“呸!”
阮香凝被人拍醒,勉强撑着身体,用唇舌清理主人的阳物。
惊理拉着孙寿过来,笑道:“寿儿一直盼着能见到主人呢。”
程宗扬道:“那个秦宫怎么样了?”
孙寿带着一丝羞怯垂下眼,低声道:“他办事不力,奴家已经把他打发到山上挖矿去了。”
襄邑侯名下有处铁矿,因为开采多年,出铁已然不多,相应的,矿洞也挖得极深,矿下危险重重。秦宫被扔到矿上,基本不用指望能活着出来了。
程宗扬有点奇怪,“你怎么这个表情?”
惊理笑道:“她是因为要被主子开苞,有些心慌。”
程宗扬不由来了兴趣,笑道:“给她开苞?今天是什么日子?”
“主子给一个奴婢开苞,哪里还用挑什么日子?能被主人取了元红,是她的福分。”惊理说着推了孙寿一把。
孙寿露出一丝讨好的媚笑,娇滴滴道:“求主子给贱婢开苞。”
程宗扬道:“女主人没开口,你可上不了床。”
云丹琉哼了一声,偏不开口。
孙寿识趣地说道:“婢子不敢弄脏主子的床榻,在地上应承便是。”
惊理将一块准备好的白帕铺在地上,孙寿除下衣裙,赤裸着光溜溜的玉体躺在地上,臀下衬着那幅白帕。她身上一丝不挂,只留下满头珠翠,彰显出她显赫的身份,衬着那具白美的玉体,别有一番贵妇的风情。
她张开双腿,露出那只白玉般妖艳的牝户,带着一丝媚笑将玉指伸到腹下,把秘处轻轻分开。里面柔嫩的蜜肉宛如一朵红艳艳的玫瑰,柔柔绽放开来,衬着雪白的肌肤,鲜美无比。
她天生媚骨,又善于作态,单单一个掰穴的动作,便像是演戏一样,充满了欲拒还迎的妩媚风情。
蛇夫人最看不惯这种假模假式的贵妇样,喝斥道:“一个被人干滥了的狐媚子,还装什么清倌人?把你的浪穴扒开些,给主子看清楚!”
孙寿狼狈地应了一声,乖乖剥开下体,将穴口撑开,露出内里那层嫩膜。
程宗扬已经知道她元红未破,但还是第一次看到狐族女子的处女膜,一脸稀罕的说道:“这就是你的元红?”
“贱婢还未曾破体,求主子赏用。”
惊理笑道:“主子来摸摸看。”
程宗扬把手指伸进那贵妇的蜜穴里面,用指尖拨弄了几下。那层嫩膜又柔又韧,隔着膜体,能感觉到内部截然不同的柔腻和暖热。
几名女子好奇地围过来,待主人拨弄完,各自伸手,轮流插进那只蜜穴。孙寿是身份最低的一个,半点不敢拒绝,只能掰着蜜穴,任她们亵玩,那张娇艳的玉脸眉眼含笑,无论她们怎么玩弄,都一副甘之若饴的模样,不敢有丝毫异样。
好不容易众人都玩弄了一遍,才嘻笑着放过她。孙寿暗暗松了口气,等主人俯下身,那根重新怒胀的阳具直挺挺伸过来,她主动挺起下体,将那只淫浪的嫩穴套在主人的龟头上,玉脸含羞带喜,媚态横生。
程宗扬挺起阳具,在她穴内旋磨几下,然后挺身而入。
随着阳具的进入,孙寿笑容越来越僵硬,一丝克制不住的惧意从心底升起,她极力想笑,牙关却禁不住咯咯作响。
“主子……饶……饶命……”
程宗扬已经顶住那层韧膜,在她的央求声中,用力贯入。身下的贵妇露出吃痛之极的表情,接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云丹琉失声道:“你杀人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没长眼啊,我只是给她开个苞而已。”
“她都叫那么惨了,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给你开苞的时候你叫了吗?”
云丹琉啐了他一口,但想起自己破体时的情形,觉得她就算疼了些,也不该叫这么大声。
这些奴婢都太会演戏了,一定要防着她们。云丹琉心里说道。
孙寿只听说狐女元红不可轻破,但从未尝试过。这时被主人破体而入,才知道其中的痛楚实在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但这会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主人那根怒胀的阳具一下就贯穿了那层韧膜,侵入到自己从未被人开发过的秘境中。
元红乍破,一股鲜血从蜜穴涌出,不但出血量比寻常女子破体时大了数倍,颜色更是红得刺眼,鲜血顺着她白玉般的肌沟直淌而下,一瞬间便染红了她臀下的白帕。
孙寿只叫了一声,喉咙就仿佛被人扼住,她红唇圆张,柔软的香舌僵硬的伸直,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张媚艳的玉脸满是惊恐。
程宗扬只觉她处女膜下的部位柔腻得不同寻常,温度更是炽热,仿佛一团滚热而又充满弹性的软肉,紧密的包裹着龟头。随着阳具的进入,那团软肉战栗着分开,暖融融地包裹住肉棒,不时传来细微的抽动。
孙寿死死拧着臀下的白帕,白玉般的手背上浮出几条青筋。她双腿被侍奴按住,娇艳的蜜穴被主人的肉棒深深橛入,玉户间血如泉涌。下体那团软肉仿佛被一根烧红的铁棒穿透,带着撕裂的剧痛越进越深,直到与自己的丹田只剩下薄薄一层。
肉棒仿佛停了下来,孙寿僵硬的喉头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呜咽,但紧接着那根肉棒就再次挺入,穿透最后一层阻碍,深深顶进她的丹田要害。刹那间,孙寿所有的力气都仿佛被人抽空一样,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与此同时,程宗扬脑中忽然一动,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觉。身下的女体仿佛与自己连为一体,自己侵入的不仅仅是她的肉体,也包括了她的灵魂和一切。自己可以随意操控她,想让她生就能生,想让她死就能死,想让她笑就能笑,想让她哭就能哭。自己可以任意采补,掠夺她的修为,知道她任何最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自己只要愿意,完全能把她改造成任何形态。
“原来是这样啊……”
程宗扬终于了解到狐族女子体内的秘密,她们的元红并不仅仅是一层膜,更重要的是介于丹田和处女膜之间的那团软肉。雌狐奇特的变身能力和天生媚意都蕴藏其中,又称为媚肉。程宗扬以前也听过不少传闻,雌狐变化万端,化为女子维肖维妙。相比之下,雄狐变身能力就差得多,即使是千年老狐,也往往连狐尾都无法化去,两者的差别也正在于此。
雌狐的媚肉与丹田相连,大幅提升了它们的变身能力,而且随着修为的提升变身能力越发精湛,但同时也使得雌狐的元红成为她们最隐秘的禁忌。就像自己现在一样,一旦夺走她们的元红,侵入她们的丹田,她们就再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只能任由自己予取予求。更为奇特的是,媚肉原本是浑然一体的,第一个突破它的人,等于是在她体内开拓出一条专属于自己的秘径,同时在她体内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身下的贵妇像被抽光所有的筋一样,软绵绵躺在地上。她丹田内暖融融的,十分富有弹性。程宗扬展开内视,甚至能“看”到她的真元所在。程宗扬的真元犹如气轮,而孙寿的真元则像一颗小小的红丸,若是再大一些,也许就是所谓的妖丹了。他发现,自己可以轻易把那颗红丸纳入体内,只不过刚一吸纳,身下的贵妇便生机顿减,气若游丝,似乎随时都会殒命。
程宗扬顶住那颗红丸,微微送过一缕真阳,孙寿苍白的脸颊立刻变得潮红,蜜穴也情不自禁地收紧。丹田是真元所在,比其他部位敏感百倍,即使头发丝的轻拂,在她也如同雷霆一般,何况是被阳具直接捣入。肉棒每一次进入,带来的触感都千百倍的放大,轻轻一动,便足以让孙寿死去活来。
程宗扬在她柔腻的媚肉间抽送不已,龟头不时挤进丹田,顶住那颗红丸来回挺弄。身下的妖媚女子仿佛一株海棠,被干得花枝乱颤,接连数次晕厥过去,又被干得苏醒过来。
肉棒抽送的动作越来越快,终于猛然一挺,在她体内喷射起来。孙寿珠泪纷飞地尖叫一声,两眼翻白,又一次晕厥过去。在她体内深处,那颗红丸被浸在浓浓的阳精中,被主人采伐过后,红丸表面鲜红的色泽变淡了许多。
程宗扬拔出阳具,怒胀的棒身上兀自带着几缕元红。他展开内视,发现丹田内的气轮愈发凝实,修为又精进了一步。
云丹琉狠狠白了他一眼,“禽兽!”
程宗扬一把拉住她,狞笑道:“禽兽要来了!都给我上!把云丫头给我好好按住!”
“你敢……啊!”
笑声响成一片,外面天寒地冻,室内却是春意无边。
第四章。
“什么?”程宗扬刚回到家,就接到一个意外,“老班落选了?”
班超拱手道:“惭愧。”
冯源道:“这事儿跟班先生没关系。明经科诏举的人数一向最多,前些天朱买臣还上奏说,明经科诏举年龄应当限定在五十以上,七十以下。奏折呈上去,天子一直没回复。谁诏举这边刚开始,天子那边突然降旨,应准朱买臣所奏。结果明经科年龄五十以下的,全都落选了。”
明白了,绕了一大圈,班超还是被自己给坑了。朱买臣搞年龄限制,自己也有份,就是冲着班超去的。可自己本意是想让班超知难而退,天子倒好,事前没反应,等诏举已经开始才改规则。这就好比班超苦练十几年功夫,好不容易站到拳击台上开打,裁判这才宣布,本场是太监专场,没割过的直接判负。除了太史公笑而不语,别的不管什么高手,全都得哭。
诏举这样的大事,天子还这么的随心所欲,程宗扬都觉得无言以对。往好处说,天子这是帝王心术,思绪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让臣下摸不着脾气。往坏处说,天子这是要疯啊……
“落选了也好。天子咱们伺候不起,还是来给我办事吧。”程宗扬道:“给老班腾间房,从今天开始,老班就算入伙了。”
“成,我这就去安排!”冯源应了一声,下去操办。
程宗扬道:“老班你放宽心,好好歇几天,将来可有得你忙了。”
班超道:“听说主公在城中有几处店铺,班某想去看看。”
这么快就进入角色,程宗扬很满意,“老敖,你去鹏翼社借辆车,带班先生去走走。”
班超与敖润离开。一直默不作声的王蕙起身将竹帘卷起,然后回身坐下。
“林先生昨晚传讯,临安派来护送信物的人,两日前便已经过了云水,六日之后就能抵洛。”
自己一直四处奔波,往往赶不及与临安传来的水镜术,与临安的通讯大都是秦桧管着,秦桧走后便交给了王蕙。自己找到严君平当天,传讯让临安那边带信物来,到现在还不足二十天。速度这么快,看来是昼夜兼程,一路没有耽误。
“来的是谁?”
“威远镖局,阮香琳阮女侠。”
程宗扬露出一个暧昧的表情,随即想到面前坐的是王蕙,赶紧收起嘴脸,沉着地点点头,“知道了。”
王蕙道:“妾身听说蔡常侍在宫里借了点钱?”
“何止是借了一点?”这事程宗扬提起来就闹心,“老蔡这人吧,你说他办事不行,那肯定亏心;你要说他办事办得好吧,那我得昧着良心。不管什么事,他都能给你办得提心吊胆……”
小紫不在,程宗扬憋了一肚子的苦水没处说去,这会儿嫂夫人问起,禁不住一吐为快。请蔡爷办事,结果如何暂且不说,可过程那叫一个跌宕起伏,神出鬼没。走正道透着邪气,走邪道透着妖气,你说他是妖物吧,他还能把事办得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茬来,真不知是哪位神魔变的。
“就比方这借钱吧,你少借点也就算了,他倒好,上亿上亿的借,眼都不带眨的。这是借钱吗?抢钱啊这是!”
王蕙静静听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等程宗扬说完,才道:“妾身听说,蔡常侍昨日私见少府,询问府藏多寡。”
“啥?”程宗扬觉得自己背后凉嗖嗖的,老蔡那封奏折差点把自己弄死,接着又玩这么一出,这是又要作啥妖呢?
“蔡常侍说,钱者泉也,藏之秘库,虽百年不多一文;流之如水,虽一日亦有生息。少府五鹿充宗与之激辩半日,理屈辞穷,尤不能胜。”
“他私下见的五鹿充宗,消息怎么传出来的?”
“五鹿少府将经过修书一封,上奏天子,力驳蔡常侍之非。”王蕙道:“五鹿充宗长于口辩,洛下无人能抗,如今却被蔡常侍所折。眼下两宫内外都已经传遍了,有道是:五鹿岳岳,蔡折其角。”
程宗扬这会儿心又提了起来,只要听到蔡敬仲出手,他就提着心,都快落下病了。蔡爷这人他是了解的,正事要是正办他就不姓蔡了。好端端的突然来这么一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居心绝对极其险恶。
蔡爷的思绪凡人无法捉摸,但往坏处想,基本上跑不了。要是没猜对,说明自己想的还不够坏。
程宗扬前后一捋,品出些味道,“两人吵架还专门上书天子?这是生怕天子不知道他有发财的路子啊。”
王蕙抿嘴一笑。
程宗扬心里顿时嘀咕起来,奸臣兄没在,可人家媳妇比奸臣兄也不差多少。嫂夫人居然跟自己所见略同——这事比自己想的还要凶险!
“老蔡这回是玩真的,终于要对天子下手了啊。”程宗扬飞快地转着脑筋,琢磨其中的关键,“这家伙花了多少钱买通了五鹿充宗?唱得一出好双簧!少府可是天子的私房钱,他都敢打主意,胆子肥得没边了……”
这双簧确实唱得好。五鹿充宗上书,明着反驳蔡敬仲,暗地里不仅透露出蔡敬仲有发财的路子,还显示出他被辩得理屈辞穷,从侧面烘托蔡敬仲的英明。天子眼下正缺钱,凭空掉了这么大个鱼饵下来,怎么可能不心动?
万一将来出事呢?老蔡不怕,他就是奔着出事去的,捅出来的窟窿越大,说明他捞得越多。五鹿充宗更不怕,他已经表明态度,坚决反对蔡敬仲的妖言,就算天塌下来,板子也落不到他身上。反而是天要真塌了,更证明他的先见之明。两人一起作案,一个捞够了钱,拍拍屁股走人;另一个半点风险都没有,还能载誉而归,这双簧唱得真是里面捞钱,外面捞名,里外里都不吃亏。
程宗扬也就是局内人,才能想通里边的道道。旁人被这俩货玩死,还得挑起大拇指夸人家厚道。这手段邪得光明正大,别说一般人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也拿他们没辙,这事干的,除了蔡敬仲那个变态死太监,也没谁了。
程宗扬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怎么就不来个雷劈死他呢?
王蕙道:“宫里如今最流行的一句话,据传是蔡常侍说的:买田买房都已经过时了,用钱生钱才是发财的王道。”
程宗扬真想给蔡敬仲写个大大的“服”字挂门上。这思路广的,不去当个基金经理真是屈才了。
“老蔡这是要作大妖啊。”程宗扬道:“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不能由着他乱来!”
“公子可是要与蔡常侍商量?”
程宗扬头皮一紧。跟老蔡商量?我现在都不想理他好不好!每次跟他说话,都显得我跟白痴似的。
秦奸臣心思七窍玲珑,王蕙恐怕比他还多一窍,一眼就看出程宗扬的不情愿来,微笑道:“既然如此,便由妾身与蔡常侍商量如何?”
程宗扬长出一口气,“有劳嫂夫人费心了。”
王蕙浅浅笑道:“公子何必客气。”
程宗扬没有去见蔡敬仲,除了不想表现自己的白痴,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与卢景商定,今日同赴偃师。
偃师与伊阙相仿,都是进出洛都的门户,但偃师路途稍远,赴洛的商旅大都会在城中歇息一晚,整顿行囊,更衣洗尘,第二天再从容入京。因此偃师虽然只是小城,客栈却是极多。
程宗扬是第二次来偃师,上次追查延玉的行迹时,也是与卢景同行,甚至两人易容过的海捕文书还在墙上贴着,只不过眼下谁都没有把他们两个和榜文上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联系起来。
两人都是识途的老马,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曾经的白鹭书院。白鹭书院多年前被官府买下,改为驿馆,但建筑本身的变化并不大。书院的匾额、楹联尚在,但已经被烟火熏得面目全非,里面充斥的也不再是学子的诵书声,而是驿马的嘶鸣声,浓烈的马尿味和随处散落的草料。
卢景穿着厚厚的皮围裙,一脸胡子拉茬的半蹲在马厩中,扳起一只马蹄放在腿上,眯着眼睛,用一柄快刀修整损坏的马掌。他手起刀落,削得又快又准。那匹马卧在草堆中,不时惬意地打个响鼻。
旁边的驿卒挑起大拇指,“这手艺,一看就是在行的大师傅!”
卢景粗豪的咧嘴一笑,从褡裢里面找出一只蹄铁比了比,然后拿起一柄羊角锤,左手将钉子楔进蹄铁的沟槽中,右手挥起锤子,“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
程宗扬扮作学徒,靠在门边,眼睛四处张望。按照秘卷上岳鸟人的纪录,藏宝的地方是在读书台的匾额之后。读书台两侧的学舍已经改成马厩,那块匾额尚在,上面的字迹剥落大半,模模糊糊写的是“唯楚有才”四字。
这书院还是外来户呢,难怪会办不下去。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向卢景使了个眼色。
卢景心下会意,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里面几匹驿马忽然嘶鸣起来。驿卒怕惊到正在钉马掌的马匹,连忙过去安抚。程宗扬闪身出门,趁人不备飞身跃起,往匾额后摸去。
匾额后面的砖墙被挖出个大洞,里面的物品早已不见,只留下几块碎砖。但程宗扬一瞥之下,看到匾后有一片颇为可疑的血迹,以岳鸟人的一贯尿性,不知哪个倒霉鬼又被坑了,而且还坑得不轻。
驿卒好不容易把马匹安抚下来,一回头,刚才那钉马掌的大师傅和他那学徒居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匹刚钉了一只蹄铁的驿马还卧在地上,表情和他一样迷茫。
大白天的,驿卒却禁不住激零零打了个寒噤,“活见鬼了这是?”
卢景撕去胡子,收起褡裢,扮成一个街上随处可见的行脚汉子,与程宗扬并肩走着。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些血迹。”程宗扬试探道:“咱们岳帅挺狠的啊?”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不用问,这话肯定是岳帅教的。”
“说对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从袖里掏出几块碎砖,“其实还有这个。”
卢景接过来一看,那些碎砖都是平常的青砖,只是砖上刻的纹饰颇为古怪,拼起来之后,勉强能看出是两块。砖上分别刻着一个奇怪的小人,它们的纹路一模一样,头上戴着夸张的尖帽,穿着古怪的彩衣和尖头鞋,有一个又圆又大的鼻子,区别在于其中一个只有线条,另一个则有彩漆的痕迹,似乎上过色。
程宗扬道:“眼熟吧?”
卢景点了点头。
“一个大鬼和一个小鬼。拼到一起是……”
“一副炸弹。”
“瞧,这就是岳帅留下的警告——里面是炸弹,别乱摸。”
卢景突然笑出声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以前跟岳帅玩扑克,四哥一把拿过四个炸弹,一局下来,把岳帅炸得脸都青了。岳帅恼怒之下,非说四哥作弊。”
“四哥还会作弊?”程宗扬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卢景道:“作弊的是孟老大。他那天手气太背,再输连裤子都没了,自己作弊怕岳帅看出来,就专门偷牌给四哥。岳帅发飙,孟老大还装好人,假意劝说来着。结果小狐狸在后边看呢,他刚被孟老大揍了屁股,心里窝火,当场把孟老大捅了出来,说他偷偷藏了大小鬼,又给四哥凑了四副炸弹……”
“我说,岳帅就教你们玩这些?”
“你以为岳帅整天给我们讲大道理?”
“大道理我不知道,但歪招肯定没少教。你看看他干这些事……”
程宗扬都没法儿说下去。总共八块玉牌,已经找过的四处地点差不多全是陷阱,很明显,岳鸟人对于自己的遗物可能会落入仇家手中做足了准备,那些陷阱就是专门为仇家设的。而每个陷阱中,都留有星月湖大营的人才能明白的警告。那么他真正的用意在哪里呢?他留下的线索在哪里呢?难道都被黑魔海的人拿走了?他既然算计得这么周密,为什么没有防备这些?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沉默地走在街上。程宗扬感慨道:“唯楚有才,成败在兹……真看不出来啊,岳帅还是个文化人呢。”
“岳帅文武兼资,岂是凡人所能知晓的?”
卢五哥为人还是很低调的。只不过替岳鸟人吹嘘的劲头,只能用臭不要脸四个字来形容。程宗扬没搭理他的吹嘘,一边默念着那两句铭文,一边又想起那几句恶意满满的骂人诗,忽然间心里一动,停下脚步。
卢景回过头,“怎么了?”
程宗扬把三个句子串了一遍,隐约捕捉到其中的线索,他压抑住心头的激动道:“五哥,我问你,星月湖大营的口号是什么?”
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卢景没有开口。但从他的目光里,程宗扬已经读出那八个字: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每一个星月湖大营的人都烂熟于心的口号。
程宗扬慢慢道:“唯楚有才……卧石绿……成败在兹……”
其中“唯、卧、败”三个字,他用了重音。
卢景眼中爆出一丝精芒,他一言不发,转身走进背巷,用脚抹平泥土,拿起碎砖在上面写道:
白鹭书院匾额,唯楚有才。
北邙最高峰,卧石绿。
酂侯祠,成败在兹。
然后是:
洛都桑林,东观第五松。
上林苑,方丈岛。
这两处是卢景独自去寻找过的,前后一连,“东方”二字跃然而出。
眼前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心里一下变得敞亮起来,一处两处也许是巧合,已经找过的五处地方全部对上,就绝不是巧合。
程宗扬道:“七处已经对上五处,剩下的两处,一处在伊阙,另一处在首阳山。还剩下三个字:日、出、不。如果我们的推论没有错的话,伊阙和首阳山附近,必定能找到其中两个字。”
卢景道:“我去首阳山。”
程宗扬道:“那我去伊阙。”
首阳山是玉牌中的第一块,路程也最远,自己若是同去的话,光是时间就耽误不起。
卢景也不废话,拣出首阳山的玉牌和秘卷,把其余的都交给程宗扬,随即出了巷子,一转身便消失不见。
船只泊上码头,刚一停稳,程宗扬便跳下船,拢起双手呵了口白气,然后裹紧外袍,往岸上走去。
偃师位于洛水北岸,乘船可以直航伊阙,程宗扬运气不错,到码头一问,正好赶上有船去伊阙,虽然客满了,但船头还能挤出一个位置来。于是程宗扬花了八十铜铢搭了趟便船,速度慢了些,可胜在省力,而且没有车马的颠簸。如果是春夏之季,这样的航程堪称惬意,可惜如今正值冬季,在船头吹了两三个时辰的寒风,连程宗扬也有些吃不消。
更倒霉的是,程宗扬到了伊阙才发现城上已经闭关了,而且作为进出洛都的咽喉,伊阙的宵禁比洛都更严格,天色刚黑,码头的店铺便全都关门谢客。一眼望去,到处黑沉沉一片,只有城墙上逻卒的火把不时闪动。
程宗扬心里“干”了一声,无奈之下,只好咽了咽口水,忍饥往山上登去。
伊阙东为龙门山,西为香山,中间为伊水。半个时辰之后,按照秘卷所载的方位,程宗扬在香山顶上找到一个八角亭,亭侧的埋藏点同样也被挖掘过,连本该立在那里的石碑也被放倒,只留下一个半人深的大坑。至于里面的东西,当然早已消失不见。
好在程宗扬知道里面都是些坑人的东西,真丢了也不心痛。他真正在意的是那块石碑,上面写的究竟是“日”、“出”还是“不”字?
程宗扬费力地把石碑翻过来,入目的情形,让他仿佛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石碑上只有两个字:“眺洛”——想来白天站在亭内,能够眺望洛都,可自己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程宗扬把碑上的泥土、苔藓擦干净,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可石碑上除了“眺洛”二字以外,再没有第三个字。
难道是自己的猜测错了?程宗扬压下心底的疑惑,他丢开石碑,从那座八角亭开始,在周围仔细查找起来。
一口气找了将近两个时辰,不光亭子,小半个山头都被他摸了一遍,可始终没有找到任何字迹。程宗扬折腾得精疲力尽,只好一肚子失望地停下手。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山风冰冷刺骨,一阵一阵吹得人透心凉。程宗扬又饥又冷又渴,心里更是把岳鸟人骂了一万遍。这鸟人真是不靠谱,自己刚有点眉目,高兴劲还没有过去,就被他响亮的打了一记耳光。说来自己运气还算好的,卢五哥一路赶到首阳山,结果扑了个空,那脸不知道黑成什么样呢。
也许是天太黑的缘故?程宗扬还有些不死心。这里离伊阙关塞近在咫尺,他不想惊动巡逻的士卒,没有点起火把,全靠目力搜寻。虽然他以现在的目力,点不点火把都差不多,但说不定就差那么一点呢?
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程宗扬在山上待不住了,这天气,在山上喝一宿的西北风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如明天再来,趁着天亮,好好找一遍。
一无所获的程宗扬带着最后一线希望离开香山,直接奔往码头,想找一条夜航船回洛都,结果今天的好运气似乎在偃师全用光了,不是船空着,就是船夫睡得正熟。偶然有一条船亮着灯,却是几个船家在悄悄赌钱,他刚揭开帘子,就惹来一片压低的怒骂。
“十枚银铢,去一趟洛都。”程宗扬也不废话,开口报出价码。
喝骂声停了下来,几名船夫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二十枚。”
从伊阙搭船去洛都,船资通常不过二三十个铜铢,即使包船,有五枚银铢也足够了,二十枚银铢,对这些船夫绝不是个小数目。
几名船夫都看着中间一名黝黑的汉子,似乎以他马首是瞻。那汉子打量着程宗扬,半晌才张口道:“五十枚。”
“成交!”程宗扬痛快地答应下来。
那汉子把骰子一扔,起身拿起一件挡风的蓑衣。旁边一名年轻人跃跃欲试地说道:“许哥,我跟你一道去!”
“走着!”
两人钻出船舱,上了旁边一条小船,搭上船板请客人上来,然后熟练地解开缆绳。姓许的汉子用竹篙在码头上一撑,小船离开码头,年轻人用力摇着橹,船只摇摇摆摆驶入河中。
从伊阙到洛都一路顺水,费不了多少力气。等船只走稳,姓许的汉子钻进舱内,上下打量着他。
程宗扬毫不在意,这汉子看着似乎有点身手,但以他现在的修为,这种汉子就是来一百个他也不怕。
程宗扬打了个呵欠,却听那汉子说道:“要不要吃食?”
程宗扬正饥肠辘辘,闻言顿时精神一振,“要!”
姓许的汉子拿起一口锅,在河里涮了涮,舀了半锅水,往炉上一坐,然后用火石引着细绒,升起火来。
劈好的木柴在炉里“噼噼啪啪”烧着,不多时,锅中泛起细微的鱼眼泡,姓许的汉子捞起一尾鱼,在船尾洗剥干净,丢进锅内,用大火烧开,然后把炉子一封,抄起一把混着大粒盐的调料往汤里一搅,递来一柄木勺。
舱外寒风呼啸,温度越来越低。“吱哑吱哑”的摇橹声从船尾不断传来,炉火发出“滋滋”的微响,船身摇晃着,锅内的鱼汤随之一漾一漾,几乎要满溢出来,舱内满是鱼汤的香味。程宗扬拿着一柄又粗又沉的木勺,舀了勺汤,一口下去,只觉一股暖流淌入胃中,体内的寒意顿时被驱走大半。
一锅鱼汤喝得干干净净,程宗扬才呼了口气,放下木勺,只觉这锅鱼汤实在是自己生平尝过最鲜美的滋味。舱内暖融融的,肚子里也暖和起来,身上不由升起一股困意。程宗扬伸了个懒腰,但手臂刚抬起一半,就变了脸色。
舱外传来一阵磨擦声,似乎驶进芦苇荡中,接着船身微微一震,停了下来。
姓许的汉子钻进舱内,抓起程宗扬的手臂,往肩上一搭,弓着腰把他背出船舱。
外面连洛都的影子都看不见,而是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芦苇荡,此时大大小小停了七八条船。岸上有一片用破旧船板搭成的木屋,似乎是船民们聚集的住所。
姓许的汉子把程宗扬背到其中一间大屋里面,往地上一丢,兴冲冲道:“大当家!我撞上一条肥羊!”
房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出来。姓许的汉子道:“这厮有钱得很,从伊阙到洛都,张嘴就给五十银铢!让我一锅汤把他给麻翻了。”
一个声音道:“客商?”
“不像。”姓许的汉子道:“瞧他吃鱼的样子,虽然饿得狠了,可还是先拣着鱼头吃——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那人不悦地说道:“我不是说过,这几天安分些吗?”
姓许的汉子道:“我见着这种拿钱不当钱的公子哥儿就来气。眼下粮食越来越贵,大伙都等米下锅呢。作了这一票,兄弟们总算不用饿着肚子过年了。大当家,我就干这一票!等搜完身,我把他扔路上去,保证不坏他性命。”
那人哼了一声,走了过来,正好与程宗扬看了个对眼。
姓许的汉子这才惊觉过来,“这小子还醒着——大当家!他跟咱们照过面,可留他不得了!”
“出去!”
姓许的汉子闭上嘴,赶紧退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大当家压抑不住的呼吸声,越来越急。
当着那位“大当家”的面,程宗扬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懒洋洋的闭上眼睛,“这药劲还真不小,我先睡一会儿……”
面前一个美貌少妇木然僵在当场。她看着一脸放心,倒头大睡的男子,表情似悲似喜,说不出是想笑还是想哭。
良久,那少妇认命地跪了下来,低声应道:“是,主子……”。
第五章。
醒来时,天色已然微明。程宗扬翻了个身,才发现身下的泥地换成了一张舒适的软榻,外衣已经被除下,整齐地放在床头。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暖被,被窝里暖洋洋的,舒服得让人不想动弹。
程宗扬拉了拉被子,正想睡个回笼觉,旁边一个声音娇滴滴道:“主子,你醒了……”
说着一张媚艳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那女子皮肤白腻,眉眼间带着骚媚入骨的风情,浑身香气扑鼻,容貌与昨晚那个美貌少妇全然不同。
隔了数月,蓦然见到这位青叶教的教主夫人,程宗扬不免多了几分陌生感。
尹馥兰倒是殷勤得紧,一颦一笑都媚态横生。虽然是大冬天,她却只穿了一件短短的旗袍,玉臂粉腿尽数裸露在外,薄薄的衣物贴在身上,勾勒出她丰腴的身材,看款式,还是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
程宗扬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扯进被中。那美妇整个人都被盖住,只能看到被子下面不停蠕动,不多时,一条内裤从被子里面扔了出来,接着是一件揉皱的旗袍。
尹馥兰趴在榻上,那具丰润的肉体就像一枚熟透的果实,充满诱人的弹性。程宗扬翻过身,重重压在她身上。尹馥兰低低叫了一声,一边媚眼如丝地撅起屁股,紧接着就被主人的大肉棒硬梆梆干进蜜穴。
多日不见,那根肉棒仿佛比她记忆中更回威猛几分,主人的动作还和以前一样,既粗暴又狂猛,充满了征服者的肆意和张扬。一轮密不透风的抽送,几乎把她干得魂飞魄散,尹馥兰手指抓住被褥,娇艳欲滴的红唇圆张着,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
何漪莲带着一股寒风进来,随即转身掩上门。她往火盆中添了几块木炭,然后跪坐在一边。看着那骚妇在榻上被主人摆布的淫态,她有些尴尬地侧过脸,心跳却越来越快,她不由想起那段短暂而又荒唐的日子,曾经的感觉从心底渐渐复苏,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传来一阵阵难以承受的酥痒,刚回洛都时那点不欲人知的小心思,不经意间便烟销云散。
等主人放开泄尽阴精,浑身瘫软的尹馥兰,笑眯眯伸出手指勾了勾,何漪莲就像听话的木偶一样站起身,顺从地脱去衣物,乖乖爬到榻上。当那根在梦中多次出现过的阳具顶住穴口,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便已经湿透了。
紧接着,那根火热的肉棒重重顶入体内,带来一股真切的满胀感,将她最后一点尊严击得粉碎。何漪莲低低叫了一声,心里残存的一丝不甘也化为乌有。
程宗扬躺在榻上,身边一左一右躺着两具光溜溜的女体。尹馥兰与何漪莲交替说了她们的经历,自从主人和紫妈妈从传送阵消失之后,她们等了数日,不见主人回来,只好离开太泉古阵,出去寻找。
两女久有宿怨,但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放下仇怨,勉强合作。尹馥兰长于勾心斗角,献媚争宠,办事能力却远远不及何漪莲。没有主人的吩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倒是何漪莲心细,认出萧遥逸的身份。由于得罪了原本的主家广源行,两人不敢露出踪迹,于是先到江州,听说主人去了汉国,又转赴洛都。
可到了洛都之后,两人又犹疑起来,一边想着好不容易得到自由,不如就此逃离,免得给人为奴为婢;一边又想着两人都已经献出一魂一魄,怎么也逃不出紫妈妈的手掌心,万一惹恼了紫妈妈,就是想再做奴婢也不可得。一边是自由,一边是生死,让她们迟疑不决。
最后两人私下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找个地方藏身,慢慢寻找主人不迟。何漪莲的洛帮虽然是广源行在背后支撑,但她毕竟经营多年,也有些靠得住的心腹,于是找了处偏僻的渔村落脚,没有对外透出半点风声。谁知刚安身没几天,手下突然带了条肥羊回来……
两人都是被小紫收过魂魄的奴婢,程宗扬用起来放心得很,丝毫不担心她们会背叛。
“那对姊妹花呢?”
“主子是说虞氏姊妹?”尹馥兰道:“主子刚失踪,那两个贱人就不见了踪影,多半是趁机逃了。奴婢要逮住她们,非揭了她们的皮不可。”
何漪莲对她的讨好满心不以为然,但明智的没有开口。
“那个机械守卫呢?”
尹馥兰道:“那个怪物好奇怪,打着板子跑到树林里去了,没有人敢追。”
当日传送时,程宗扬和小紫本来想带上装着器灵的机械守卫,结果传送中出现错误。也许太泉古阵有什么禁制,使机械守卫无法离开。这样也好,那家伙精神分裂得厉害,待在太泉古阵,也免得他出来祸害。
程宗扬又问了几句,得知她们离开时,太泉古阵聚集的各方势力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他们都是听到岳鹏举将在太泉古阵出现的消息特意赶来,结果无不铩羽而归。最后倒是便宜了莫如霖,又得了一批不要钱的手下。
从朱老头口里得到太泉古阵另一番真相之后,程宗扬一直避免回忆自己在太泉古阵的经历,这时也不想多问,只打听了几个人的下落,便起身道:“这里离洛都有多远?”
“水路五十里。”
程宗扬一怔,“怎么比伊阙还远?”
何漪莲讪讪道:“他故意走了岔路。主子在舱里,一时不查……”
“离伊阙呢?”
何漪莲道:“三十里。”
“主子要去洛都还是伊阙?”尹馥兰一边给他系好衣衫,一边道:“奴婢这就让人备船。”
“先去伊阙吧。趁天亮,我去香山顶上那个亭子看看。”
何漪莲道:“主子要去出云台?”
程宗扬一震,急问道:“什么出云台?”
何漪莲吓了一跳,小声道:“那地方原来叫出云台,后来才建了亭子,改叫眺洛亭。奴婢从小叫惯了……”
程宗扬示意尹馥兰停下手,然后坐回榻上,“它还叫出云台的时候,你去过吗?”
“去过。”
“和谁?”
“……武穆王。”何漪莲低声道:“奴婢那时年纪尚小,只是听命行事。”
“你记得他带了什么东西吗?”
何漪莲回忆了一会儿,“有一只箱子,还是帮里的人抬到山上……第二天他下山的时候,那只箱子就不见了。当时我还问他,但他只笑笑,没有说话。”
“什么样的箱子?有多大?重不重?”
程宗扬一连串的追问,可惜时过境迁,何漪莲已经记不清了。
旁边的尹馥兰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程宗扬道:“你知道?”
尹馥兰道:“莲儿方才一说,奴婢倒是想了起来……那年奴婢也在洛都,我们青叶教擅长驭蛇,武穆王把我们带的毒蛇都要去了,装了一箱。”
“一箱?”
尹馥兰道:“箱子里都是泥土,武穆王还叫人专门配了蛇药,让那些毒蛇能长期蛰伏。那些毒蛇可以不吃不喝蛰伏数十年,蛰伏越久毒性越烈,若是有人打开箱子,那些毒蛇苏醒之后会很危险。”
岳鸟人心真黑啊……程宗扬道:“还有别的吗?”
两女同时摇头。
虽然知道自己纯粹是撞大运,但程宗扬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连孟老大等人都不知底细,何况这两个女人呢?况且自己总算知道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黑魔海那帮家伙打开箱子,挖出一窝毒蛇,那表情肯定很精彩。
出云台,又对上一个“出”字。自己以为中断的线索又重新出现一线曙光,卢五哥去的首阳山,很可能对应“日”字,八块玉牌,现在还剩下一个“不”字没有着落。一旦凑齐,岳鸟人又会给出什么样的谜底呢?
程宗扬琢磨片刻,然后拿出一块玉牌,“这东西你见过吗?”
何漪莲仔细看了片刻,摇头道:“未曾见过。”
尹馥兰也摇头不知。
程宗扬只好把此事丢开,转而问道:“听说洛帮势力不小,怎么就这几条船呢?”
何漪莲道:“洛水沿岸各处码头都有帮中的分舵,此地只是一处渔村,住的都是帮中兄弟的眷属。”
“听说洛帮各位当家都去了晴州?”
尹馥兰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主子。莲奴怕惊动广源行的耳目,不敢去总舵,她也是刚听说帮里如今群龙无首。”
“洛帮的人你能调得动吗?”
何漪莲犹豫了一下,“能。”
“把握大吗?”
何漪莲坦白道:“下面的兄弟一向都听我的。只是广源行在帮里埋了不少钉子,那几位当家有的就是广源行安排的人,若是他们回来,怕会有些风波。”
程宗扬道:“如果让你把帮里运货的船只减少一半,再把运费提高一半,能办到吗?”
何漪莲想了半晌,最后实话实说,“帮里生计颇有些艰难。若是断了生意,有些人未必心服。”
“帮里损失多少,我给你补出来。”
何漪莲眼睛一亮,“真的吗?”
“只要你能控制洛水的货运量,我保证你们洛帮今年能过个肥年。”
何漪莲双手合什,长长舒了口气。
程宗扬奇道:“洛帮日子有这么难过吗?”
何漪莲叹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洛帮是洛水第一大帮,说来固然风光,奴婢操持帮务之后,才知道其中的艰难。就比方船资,其他帮会比我们少拿三成还有得赚,我们拿到八成,就只能忍饥挨饿了。”
“都是跑船的,你们成本怎么这么高?”
何漪莲苦笑道:“一来我们洛帮的收益大头要交给广源行,二来其他帮会多是些没牵没挂的精壮汉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们帮里兄弟哪个不是养着一家人?还有些兄弟因为帮里的事死了残了,家中妇幼帮里都要养起来,又是一笔开销。”
“别的帮会就不用养家人?”
何漪莲道:“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帮会的兴衰,初建时,帮中都是精壮,头三五年大都风光得很,能拼能打;接下来三五年,帮众陆续成家,挣的钱就只能维持了;再过三五年,原来的帮众渐渐老了,生意越来越差,家里人口却越来越多,不加新人难以维持,新人来了却嫌他们干的活少,拿的钱多,帮里的争执一日烈过一日,到这时候就只能散伙,各谋出路。年轻力壮的重新组建帮会,然后再重复一遍。”
“那些帮会能撑过十五年的便寥寥无几,能撑过二十年以上的,只有我们洛帮一家。”何漪莲道:“我们洛帮能支撑下来,也是借了广源行的光,垄断了晴州运来的货物。但广源行算计极精,拿走大头之后,留下的只能让帮里的人撑不着,饿不死罢了。”
果然是家家都本难念的经。程宗扬想了片刻,然后道:“不需要你做太久,只要控制三个月就行。”
何漪莲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三个月?奴婢只怕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再有一个月就该封冻停航了啊。”
程宗扬愕然道:“洛水不是号称温洛,从不结冰吗?”
何漪莲解释道:“洛水本身极少封冻,但遇到极寒天气,上游的支流大半会封冻结冰,下游虽然无冰,但上游水量减少,以前能航行的河段都成了浅沙洲,除了小筏子,寻常的船只都无法航行。今年入冬早,天气寒冷,最迟到冬至,上游就该封冻了。因此有经验的商家都会赶在大雪之前,把货物运完。”
程宗扬暗叫侥幸,自己只听说洛水不会结冰,便以为洛水是终年通航,准备配合陆路运输,用两个月时间慢慢提价,这时才知道一个月后洛水的航运就会停止,其他商家都会赶在这一个月内备货。如果按原来的计划,等自己动手,别人的货物早运完了。
“你跟我去趟洛都。”
何漪莲不明所以,但立即答应下来。
尹馥兰道:“奴婢……”
“你先留在这里。需要的时候,我会让人来找你。”
尹馥兰只好羡慕地看着何漪莲跟随主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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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润蹲在巷口东张西望,见到程宗扬的身影刚张开嘴巴,随即看到他身后跟着一名陌生女子,又连忙把嘴巴闭上。
程宗扬走的是背巷,向敖润略一示意,进了那处用来掩人耳目的客栈。冯源正在柜上,见家主进门,一边迎上来,一边奇怪地看着那女子。
程宗扬道:“这位是洛帮的何帮主。”
冯源连忙拱手施礼,“原来是何大当家。”
何漪莲含笑还了一礼。
程宗扬道:“你陪何帮主去北院,一会儿商量点事。”
北院是文泽故宅,商议要事才会启用,寻常宾客根本不可能入内。冯源改容相向,原本的客气中多了几分慎重,“何帮主,请。”
冯源带着何漪莲离开,敖润才开口道:“蔡公公来了。”
“来了多久?”
“有一阵子了。”
“我去见见他。你去通知班先生,还有老吴、老匡和高智商他们,半个时辰之后在北院议事。云老哥和程大哥若是不忙的话,也请他们来一趟。”
敖润应了一声,前去找人。
程宗扬回到内院,远远便看到会客的大厅门窗敞开着,负责守卫的韩玉钉子一样站在门口。
程宗扬往堂上看了一眼,“门窗开这么大,不冷吗?”
韩玉道:“是秦夫人吩咐的。她说男女室内独处,不方便关门窗,开着门好避嫌。”
“太见外了。蔡常侍那是什么人?”程宗扬不以为然地说道:“太监啊。能算男人吗?嫂夫人也太仔细了。”
程宗扬说着踏进门内,迎面就看到蔡敬仲那张死人脸。他阴恻恻说道:“我都听见了。”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装傻道:“什么?”
“你在背后说我坏话。”
程宗扬果断不认,“你听错了。”
蔡敬仲冷哼一声,扭头看着王蕙,“你说的不错。太后多半会应允。”
王蕙道:“北宫能拿出多少?”
蔡敬仲思忖了一下,“千万可期。”
王蕙道:“太少。”
“太后只是鱼饵。”
“或者我们换个一个方式呢?”王蕙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愿闻其详。”
“常侍可知阳武侯?”
蔡敬仲微微点头。
“若是为了对付阳武侯,太后能拿出多少钱呢?”
“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王蕙浅笑道:“倾家荡产倒不至于,但十万金铢,北宫想必拿得出来。”
“如何取信?”
“拙夫与石敬瑭相交莫逆,请他演出戏,亦不甚难。”
蔡敬仲苍白的手掌轻轻拍了一记,“大善。”
程宗扬在旁听得一头雾水,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我就出门一天,难道错过什么要紧的内容了?”
王蕙温柔地笑道:“是这样的,妾身听蔡先生说了前后手尾,方知蔡先生布局深密,思虑周全。既然安排停当,不妨多借一些。单是天子的话,所得钱铢亦不甚多,不若连太后那边也一并借了。”
这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啊!自己还以为王蕙是要劝说老蔡,让他收手,谁知道这嫂子一听有门路,立刻改了主意,而且单是宰天子一刀还嫌不够,竟然怂恿老蔡连太后的私房钱也一并宰了。
程宗扬突然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谁会想到王蕙不替自己分忧解难,反而跟蔡敬仲狼狈为奸呢?让他们凑到一起,杀伤力翻着倍的往上升。一个女子,一个被割过的小人,圣人早就说过,这两种人他都搞不定。
程宗扬满心后悔,真不该让奸臣兄出去办事,他家这嫂子看着斯斯文文,温柔可亲,可真不是什么善茬,没有老爷儿们管着是不行啊。
虽然面前只有一个女人,一个死太监,但程宗扬油然生出一种感觉:他们人好多,我上去也是白饶……
程宗扬硬着头皮抵抗道:“太后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平白拿钱?”
蔡敬仲道:“戊土。”
“什么意思?”
王蕙微笑道:“宫里如今都在传言,蔡常侍从上古典籍中,找到戊土生金之术,花重金配出戊土。只要将钱铢埋入土中,便可逐月收割,每次可收获一成的生息。”
“每月收一茬?”程宗扬转头对蔡敬仲道:“你这是种地呢?还是养猪呢?就算养猪也没这么快吧!”
蔡敬仲徐徐道:“世间五行,土载其四。土生金,金生水,是谓五行相生。今年恰逢戊申,明年则为己酉,戊己属土,申酉属金,正为戊土生金之相,唯有此年将金铢植入戊土,方可生金。六十一甲子,每六十年方有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旦错过,唯有再等六十年。”
程宗扬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索性道:“太后信吗?”
王蕙道:“妾身想来,太后多半是不信的。”
“太后都不信,天子就能信吗?”程宗扬道:“天子性子可能差了点,可绝对不是傻子。”
蔡敬仲道:“如果太后信了,天子会信吗?”
怎么又绕回来了?吕雉的智商好像比刘骜还高一点吧?
王蕙道:“所谓戊土生金,太后和天子自然不会信的。即便他们信了,也只会让蔡常侍献出戊土。”
程宗扬连连点头。这事他听着这根本就是个死局,太后和天子若是不信,蔡敬仲再折腾,这戏也算唱到头了;太后和天子若是信了,让他交出戊土,老蔡这戏当场就要穿帮。反正不管太后和天子信不信,蔡敬仲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左右都是个死,老蔡就算真是妖精,又能玩出什么花来?
蔡敬仲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淡淡道:“假若我与太后合谋呢?”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
“若是我告诉太后,她只需略出些钱,蔡某对外放出风声,就能引得天子重金来投。太后肯不肯呢?”
程宗扬终于懂了,这是连环套啊。吕雉不是傻子,根本不会信什么戊土生金地把戏,但如果能狠狠坑天子一把,她肯定不介意投些钱铢作饵。这样吕雉以为她是与蔡敬仲合谋坑天子,却不知她宫里的奴才这么胆大包天,连她也一并算计了。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一千万钱?”
“正是。”蔡敬仲道:“我跟秦夫人商量了一下,太后那点钱太少。要另找个由头问她要钱。”
“朱老头?”
蔡敬仲和王蕙同时点头。
王蕙道:“以石敬瑭当饵,诈称可以重金买通殇侯身边的卫队反水。只要能取信太后,十万金铢她想必也是肯掏的。”
蔡敬仲道:“太后的钱也不能白拿,待见过石敬瑭,蔡某便禀明太后,对外放出风声,就说太后出资十万金铢,交由蔡某运作收取利息,一来掩人耳目,二来引天子上钩。太后自无不许……”
蔡敬仲与王蕙相视一笑,程宗扬却觉得头皮发麻,“你们能骗过吕雉?”
“别人也许不好说。但石敬瑭……”王蕙莞尔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宗扬与石敬瑭打交道不多,听老秦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狠角色,但他真的能骗过吕雉?程宗扬真不大相信。
王蕙道:“听说上清观的卓教御与紫姑娘相交莫逆,蔡常侍游说太后时,最好能请卓教御入宫一趟。”
这思路跳得太快,程宗扬感觉有点跟不上,想了一下才转过弯来,“代表太乙真宗?”
“正是。”
卓云君代表太乙真宗入宫,与吕雉合谋共诛鸩羽殇侯,负责牵线的蔡敬仲会显得更有说服力。再加上石敬瑭反水……
程宗扬忽然发现,这事越说越像了,眼看着真能办成。他挣扎道:“秦家嫂子,咱们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王蕙笑道:“妾身见过蔡常侍,便改了主意。以蔡公之能,大事可期。”
“可这是诈骗……”
王蕙道:“妾身有一言,敢请公子知闻。”
“嫂夫人尽管说。”
“拙夫每献一策,必前思后想,久而不决,虽然周密,但失之谨慎。如今洛都形势瞬息万变,岂可拘泥?以妾身之见,当断则断,当舍则舍。”
程宗扬不由得正襟危坐,“请嫂夫人指教。”
“公子始终不欲如此行事,无非是不肯负人,特别是徐常侍吧?”
程宗扬沉默片刻,然后叹道:“说起来,徐常侍还真是够对得起我了。”
“谋大事者,不拘小节。”王蕙道:“公子因此等小事,便缚手缚脚,实为妇人之仁。”
程宗扬道:“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徐常侍既然对得起我,我起码要给他一个交待。”
王蕙道:“今日虽有所负,他日补偿未尝不可。”
程宗扬摇头道:“一码归一码——我知道嫂夫人说的有道理,但如果我每次想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就给自己找些这样那样的理由,只会变得越来越没有下限。毕竟理由总是很好找的。”
他心里暗暗道:也许我会变成另一个岳鸟人吧。
程宗扬抬起头,“我不是什么杀伐决断的大人物,有些事情断不掉,也不好轻易舍弃。一个男人这么婆婆妈妈,嫂夫人肯定会笑话我吧?”
“公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乃大丈夫的襟怀,妾身岂敢见笑?”王蕙展颜一笑,“既然公子不肯舍,那便由我们来舍——蔡常侍,你看呢?”
蔡敬仲道:“大不了我把他们的钱还清,只留下天子和太后的府藏。”
程宗扬长出一口气,“这没问题!我举双手赞成!”
蔡敬仲轻飘飘道:“那就这么说吧。”
既保住底线,又能从吕雉和天子手里榨出钱来,这事解决得再完美不过。程宗扬心情一松,不由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他贴到蔡敬仲耳边,小声道:“有件事你看能不能办——给我找几枚太后和胡夫人的指印。”
蔡敬仲脸上不动声色,只微微点了点头。
程宗扬放下心事,笑道:“这事就交给两位了,你们聊。”
等程宗扬离开,王蕙歉然道:“只能辛苦蔡常侍了。”
蔡敬仲不以为然地说道:“随便拿句话骗骗他,有何辛苦?”
“啊?”
以王蕙的机敏,这时也被镇住了,还有这么玩的?。
第六章。
“你没在宫里干过,不知道宫里的路数。”蔡敬仲道:“咱们宫里呢,讲究的是欺上不瞒下,只要能把主子糊弄高兴了,随你怎么折腾,都不算过错。”
王蕙道:“妾身愚钝,难道只要让天子高兴,便可以胡作非为吗?”
“你看,你这就没转过弯来。”蔡敬仲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想啊,你在下边胡作非为,主子会高兴吗?肯定不会吧。那就只能任劳任怨,一点不敢胡作非为吗?那我这中常侍还当着什么劲?”
王蕙笑道:“我都让公公绕糊涂了。”
“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总之讲究一个分寸。就拿胡作非为来说,要么你能保证这事传不到主子耳朵里面,主子压根不知道,不管你干了什么,那都等于没有,这种是能遮得过,捂得住。要么呢,是这事传到主子耳朵里面,他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你胡来得好。这种是看得清,把得牢。就比方富平侯吧,他前些天刚弄出那么大乱子,江都王颜面扫地,连太后都气得差点要杀他,天子脸上也不好看,但天子为什么对他宠信依旧呢?”
王蕙眼珠一转,“富平侯对江都王无礼,难道是天子授意?”
“对了一半。”蔡敬仲道:“天子幼龄继位,那些诸侯年长辈高,看他就跟看娃娃一样,张侯对江都王无礼,其实是表明君臣之别。富平侯又不是瞎子,江都王的车驾他难道看不出来?就是因为看出来了,他才偏要这么做。明白告诉诸侯,无论你年纪再长,辈份再高,都是天子之臣。天子敬重你是情份,不敬你是本分。别看你是诸侯王,我富平侯照样不尿你这一壶。所以你说的没错,富平侯这么做,正合了天子的心意。之所以说错了一半,是因为此事根本不需要天子授意。若是连天子这点心意都揣摩不透,张放岂不白得天子的宠信了?”
“可张放为这点小事,得罪了太后和诸侯,岂非得不偿失?”
“你啊,虽然聪明绝顶,可比起你夫君还是差了一筹。”蔡敬仲道:“为主子作事,哪里用得着计较得失?在小账上头斤斤计较,聪明是够了,却少了几分大气。”
王蕙赧然施礼,“多谢公公指点。”
蔡敬仲点了点头,又指点道:“怎么把主子伺候高兴呢?这里头的道道可就多了……”
王蕙为蔡敬仲斟上茶,“还请公公指点。”
“就拿咱们这位主子来说吧。咱们这位主子呢,一来脸皮薄,想当婊子还总想着立牌坊;二来心不够黑,想多吃多占还怕别人饿着,总之是滥好人一个。对付这种主子,讲究的是一个‘抢’字。他不是拉不下面子吗?你先抢着帮他把牌坊立好,还要立的漂漂亮亮,让他不卖都过意不去。他不是见不得别人挨饿吗?你先抢着把锅端到屋里去,让主子关上门吃,看不见别人不就结了?”
蔡敬仲呷了口茶,“总之呢,讲究五个心字:让主子这婊子当的安心,牌坊立的开心,肉吃的放心,钱挣的顺心,觉睡的舒心……”
“蔡常侍这么说,难道主子就一无是处了吗?”
“怎么会一无是处呢?滥好人又有什么不好的?”蔡敬仲道:“主子想当好人,你就顺着他的心思,让他当好人。顺着他,没坏处。”
“若是好心办了坏事呢?”
“那咱们就抢先把坏事给做了,免得主子不小心坏事,有辱主上的圣明。”
王蕙连番询问,蔡敬仲应答如流,而且绝不藏私,将自己多年来的心得倾囊相授,让王蕙听得叹服不已,不时击节赞叹。
“难怪大貂珰能身居高处,倍受信宠。”
蔡敬仲谦逊的摆了摆手,然后话风一转,“再说了,滥好人又不是白痴。咱们这位主子,人虽然软了点,但心里头明白,最重要的是有眼光,单凭这一点,就比旁人强——比你强,也比我强。”
王蕙道:“大貂珰过歉了。”
蔡敬仲摆了摆手,“蔡某不是谦逊,而是自知不及。蔡某在宫里这么些年,也见过不少贵人。唯有这位主子,让蔡某真正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王蕙目光微闪,“攀龙?”
蔡敬仲微微一笑,不再多说。放下茶杯,从席侧拿起斗笠,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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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滥好人”程宗扬浑然不知蔡太监已经打点好牌坊,准备亲手给他供上,还在为商会的大计殚精竭虑。
不大的厅内坐无虚席,程宗扬坐在主位,云苍峰坐在他对面的宾位,正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白绢,上面绘制着洛都的大致地形。两人下方,左首依次是班超、匡仲玉、高智商、何漪莲;右首是程郑、吴三桂、敖润、冯源。坐席上首的侧位,专门放了一张软榻,带着银制面具的剧孟仿佛一头懒洋洋的睡狮,据榻而卧。
程宗扬指着地图上一面小旗点了点,然后道:“昨天程大哥又拿下一处草料场,目前我们已经控制了洛都八成的草料供应,远远超过了预期目标。这第一桩功劳,是程大哥的。”
程郑起身道:“不敢当。”
“人员安排了吗?”
程郑道:“云三爷已经派了两名掌柜过去接管。”
程郑手下虽然也有些人,但如今商会的布局扩张太快,人员配置上不免捉襟见肘。而云家由于产业转让,大批人员闲置,又都是经商多年的老手,双方一拍即合,程郑负责扩张,云苍峰派人接管,双方合作得天衣无缝。
“事不宜迟,不能再等下去了。从明天起,我们手里的草料场全面涨价。先从精饲料开始,豆饼涨一成,干草每十束先涨一个铜铢。”程宗扬道:“一定要控制好节奏,第一波涨价的幅度要缓,节奏要稳,时刻注意市场的反应。”
云苍峰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财富,在厅中都是最高的,但他丝毫不摆架子,他这边说完,便点头道:“明白。”
程宗扬暗暗竖起大拇指,云老哥够给面子。
班超道:“等草料价格全面涨起来之后,我们不妨作作样子,准备点草料在各处城门发放。量不用太大,主要把声势造出来,一来邀买人心,二来让人们都知道洛都草料全面告紧。最好让周围郡县都听到风声,预先把草料钱算到运费里面。”
“好主意!”程宗扬赞道:“洛都运力有限,多运了草料,就少运了其他货物。”
程郑抚掌道:“果然周到。”
“陆路运输无非是车马人力,我们只要控制饲料,让运费上涨即可。水路运输价廉量大,才是真正的大头。此事我以前有些想当然了,”程宗扬侧身示意了一下,“现在请洛水的何大当家解说。”
众人目光都看了过来,何漪莲暗暗吸了口气,起身先向众人施了一礼,然后说道:“水路与陆路不同,由于立冬前后洛水会因水浅停航,一般商家都会赶在大雪之前运完货物,眼下正是水运货物最多的时候……”
最初的紧张过后,何漪莲越说越流畅,她先介绍了洛水航运的状况,洛帮所占的份额,以及可以调动的人手,然后说道:“按照家主的吩咐,从明天开始,我们会借口水浅,停止千料以上货船的航行,改用小船和竹筏运送。粗略估计,整个洛水会减少两成的运量,同时提高一成的转运费用。”
吴三桂道:“万一有人抢生意呢?”
何漪莲嫣然一笑,“这就要请诸位援手了。”
程宗扬道:“老吴,这件事交给你了。不管帮内还是帮外,有人不服,全部打服。”
吴三桂高声道:“是!”
“水陆运输的事暂时这样安排,”程宗扬一锤定音,然后道:“第二桩是兑换。高智商,这事交给你去办。多找点狐朋狗友一起上阵,把咱们手里的金铢兑成铜铢。”
高智商不解地说道:“师傅,铜铢又重又占地方,运的时候不方便啊。”
“洛都九市你去看过了吗?”程宗扬道:“百姓交易基本上都是铜铢,用银铢的都极少。你要做的就是大量减少铜铢的流动,人为造成钱荒。至于兑来的铜铢,不用担心,都存在陶氏的钱庄里。我已经跟陶弘敏说好,这部分钱铢入库之后,短时期内不再流通。”
高智商道:“有限额吗?”
“先兑十万金铢吧。看看市面上的铜铢一下少二十万贯,会有多大波动。另外各处商号,无论草料场还是水路运费,能收铜铢的全部收铜铢。”
“最高兑多少?”
“尽量足额。铜铢出现短缺,可以兑到一千九。最高不超过一千八,而且这部分比例不能超过半成。”
“行!”高智商道:“我找人去办!”
“第三件……老匡,要靠你了。”
匡仲玉起身敬了一礼。
“你放出风声,说有人暗中往洛都运送兵器,图谋不轨。怎么危言耸听怎么来。最好再设计从进城的车中,搜出一批兵器。至于主谋,或者是赵王余孽;或者是暗有反志的诸侯;或者是有野心的外戚……目标越扑朔迷离越好。”
匡仲玉朗声道:“明白。”
“云老哥,还要辛苦你一番。”
云苍峰道:“尽说无妨。”
“你拿出钱铢,四处求购田地房产,把声势尽量造大,显得越急切越好。洛都这帮豪强肯定会拼命抬价。”程宗扬道:“怎么激起他们的贪心,让他们跟着咱们的节奏抬价,就要看云老哥的本事了。”
云苍峰笑道:“你只管放心!一文钱不花,只动动嘴皮子,就让洛都周边田地的价格大涨这种事,老哥我最喜欢干了。”
程宗扬笑道:“算缗令一出,他们就知道最后吃亏的是谁了。”
云苍峰闻言大笑,他在汉国没少受人排挤,眼下又被逼卖掉名下的大部分产业,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等不及想看看那些人将来的脸色。
程宗扬道:“总之一个字:涨!大家想尽办法,把百货的价格都抬起来。常言道,事不过三,这一轮涨价至少要有三波,每一次都涨到别人以为不会再涨的时候,再涨一波。三次之后,大多数人就会习惯物价的涨势了。”
说完之后,程宗扬特意道:“剧大侠,你看呢?”
剧孟咧开大嘴,用嘶哑的声音嘿嘿笑道:“这么好的发财机会,让你说得我都心动了……要不要我抢一票啊?”
“这个主意不错啊!从安全上做文章,提高成本。”程宗扬边想边道:“抢的目标不一定要大,但要有足够的影响……”
敖润接口道:“抢那些士子啊!”
冯源不乐意地说道:“穷文富武,那些士子大半都精穷,抢他们干嘛呢?”
“就抢他们!”程宗扬道:“那些士子嘴巴能说,还有交流的平台,传播够广够快,目标也不显眼,而且还没几个钱——这么穷的都抢了,何况别人呢?”
冯源不同意,“就是因为钱少才要命啊。”
敖润安慰道:“没事。只抢来洛都的,返乡的咱们不抢。反正他们都来洛都了,找个书院多少能混口饭吃。”
“你说得轻巧……”
班超道:“不行就让主公出一笔钱,放到各个书院,补贴被抢的士子。”他补充道:“反正大家都穷,补贴不一定用钱,粮食被褥就不错。”
冯源道:“万一抢到有钱的呢?”
班超笑道:“就当均贫富了吧。”
冯源道:“万一有人混补贴呢?”
“补贴越多,说明抢得越厉害,只用一点粮食被褥,就把声势造出去了,这生意做得过啊。”程宗扬笑道:“冯大法,你要不忍心,这补贴的事就交给你去办得了。”
冯源左右看了看,“那就我吧。我可先说在头里,是不是真被抢我不管,只要真穷我就给啊。”
众人都笑道:“给吧,给吧。最好都说被抢了。”
席间所谈内容虽多,但在场的都是行家,效率极高。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众人商议已毕,各自散去,只留下何漪莲还在厅中。
何漪莲看着正在审视地图的主人,欲言又止。
程宗扬提笔在图上作着标记,一边道:“怎么?没有这样议过事吗?”
“奴婢以前在帮中议事,都是排好座席,谁座席靠前,讲话就更大声。主子这般议事,奴婢还是第一次见……”
“很奇怪吗?”
“主子手下人才济济,奴婢望尘莫及。难得的是,没有人起小心思,倒像是一家人坐着说话。”
程宗扬哈哈笑道:“要不他们都叫我家主呢。”
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一手摸着下巴,望着地图陷入沉思。
何漪莲看着那幅白绢地图,主人新作的标记似乎是随意分布,有的在北邙,有的在洛都城内,有的远在偃师,还有一个在伊阙的香山顶上。
程宗扬忽然道:“像什么?”
“呃……”何漪莲有些语塞。图上的标记零零散散,根本看不出头绪。
“算了,我也看不出来。”程宗扬叹了口气,悻悻道:“这鸟人……”
程宗扬丢下笔,“你去吧。让长伯放手去打。”
出于对魏甘的警惕,两个老头现在被分别关押,魏甘十分配合,只不过从他嘴里再撬不出更多内容。严君平依旧沉默,面对程宗扬的询问,连眼角都不带扫的。要不是看在他很可能是被老岳坑了的同道中人的面子上,程宗扬都想揍他。
卢景远赴首阳山,在此处坐镇的只有斯明信。程宗扬特意带了两壶好酒,一边给四哥斟上,一边说了这几日的奔波,尤其是对那句口号的猜测。
斯明信默不作声地听着,神情冷峻,但听到已经对上六块玉牌,也不由微微动容。
“我现在奇怪的是,岳帅既然布下这么多星月湖兄弟才知道的线索,可为什么不把玉牌直接给你们,而要交给严君平保管呢?”
斯明信想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程宗扬郁闷地干了碗酒,“只有等卢五哥的回来再说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洛水码头就传来消息,昨晚夜航时,接连三艘千料大船搁浅,将航道阻塞大半,其中一艘更倒霉,船体倾覆,所载的货物全部漂没。据当事的洛帮水手说,搁浅的原因是洛水提前进入枯水期,水位下降,此番事故完全出于天灾。
但天亮之后,又传来消息,洛水沿岸的居民、渔人以及往来的乘客提供了大量证据,证实洛水目前的水位并无异常,即使有,也不超过一个手掌的厚度。面对质疑,已经在公众视野中消失多时的洛帮何大当家公开亮相,收回了属下此前发表的言论,表示事故原因目前正在调查之中。同时表示自己将结束休假,全力以赴调查事故原因,给货主和百姓一个交待。
而据某位资深船夫透露,事故的原因与水位无关,主要是洛水上游来沙量持续加大,河底的沙洲长期生长造成的。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洛水的航道都没有疏浚过!洛水每年的来沙量有多大,她姓何的计算过吗?光说搁浅,前年搁浅事故有十几次,去年二十几次,没有公开的还得翻两倍!搁浅事故一年比一年多,可洛帮高层呢?对此毫不关心,每天花天酒地,歌舞升平!就洛帮这种工作态度,不出事故是偶然的,出事故是必然的!”这位不愿意公开姓名的许姓水手愤怒地表示,“我就知道那娘儿们靠不住!”
事故发生后,为避免造成更大的损失,以洛帮为首的船行匆忙宣布,在洛都下游一百余里设置安全线,千料以上的船只一律停航,船上的货物先用浅底的小船驳运至偃师码头,再走陆路进入洛都。如果想直航上津门码头,能用的船只更小,而且时间无法保证。
船只搁浅的事故洛水每年都会发生多起,无论是官方还是百姓,对此都早有预期。只不过今年的停航足足提前了一个月,正值船运高峰,还是让相关方面慌了手脚。
嗅觉最灵敏的,永远都是商人。洛水停航的消息刚一传出,洛都车马行的运费便应声大涨,偃师城内更是车马云集,洛都几乎有一半的运力都赶来讨生意,险些挤垮了码头。
洛都人口百万,每日所需的粮食、猪羊、菜蔬数量就极为庞大。但相比于珠玉、香料、锦缎之类的奢侈品,粮食菜蔬价低量大,十车粮食也抵不上半车锦缎的运价,因此原本就有限的运力争相追逐各类运费高昂的贵重货物,城中亟需的粮食即使被驳船运来,也被随意堆积在码头上。
官员们都盯着诏举,密切关注着天子亲政之后的举措,对此无暇理会;洛都的商贾们无不抓住这个天赐良机大肆提价,以近乎狂欢的姿态从运费到售价尽情攫取着超额利润;洛都的百姓只把洛水搁浅的消息当作市井间的谈资,顺便对市面上越来越贵的物价发几句牢骚。
于是就在众人全然不觉的情况下,一场完全人为的经济危机正愈演愈烈,其破坏力远远超过了程宗扬的预料,甚至成为汉国剧变的导火索,以至于将整个汉国的政局都蒙上一层浓浓的血色。
然而此时,这场危机的始作俑者偏偏感觉还十分良好,尤其是程宗扬发现这回停航还狠狠坑了广源行一把之后,心情更是舒畅。
“广源行的老田急得都上火了,”陶弘敏道:“搁浅的三条千料船全是广源行的,还翻了一条,押货的几名管事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多半是凶多吉少。”
程宗扬道:“广源行是做什么的?”
“就是个杂货行,无非做得大了点。”陶弘敏道:“广源行经营的都是大宗货物,运到洛都之后,再分销给本地商贾。这次虽然翻了一条船,但年关将近,广源行有些货物都压了半年,正好趁机销出去。赶上停航涨价,算下来他们也赔不多少。”
陶弘敏笑道:“倒是程兄不声不响就断掉了洛水的运输,真是好手段!”
“无非是花钱买通了洛帮。”程宗扬道:“他们赔的钱,我可是全包了。”
“比起将来的收益,那点船资只是九牛一毛。”
正在船头垂钓的赵墨轩忽然“咦”了一声。程宗扬举目望去,也不由一怔。
他们的船只停泊在城西的洛水岸边,此时大道上烟尘滚滚,先是驰来数十铁骑,然后是两列衣甲鲜明的步卒,一名骑马的官员当先而行,他一手持节,一手托着一卷黄绫诏书,黑色的官服带着令人心寒的肃杀气息,犹如死神。
官员身后是一辆囚车,木制的囚笼内锁着一名身穿赭衣的徒隶,那囚犯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仿佛昏迷一样。再往后看,队伍中间赫然是一辆接一辆的囚车,仿佛一条长蛇般,一眼望不到头。队伍外侧,还有十余名刽子手,他们穿着红得刺眼的血色上衣,即使是冬季,仍然露出一侧肩膀和半边生满黑毛的胸膛,腕上戴着厚厚的牛皮护腕,手里抱着一柄鬼头刀,锋刃磨得雪亮。队伍最后,则是一群看热闹的市井闲人,闹哄哄跟在后面,林林总总有上千人之多。
车队在岸旁一处平整过的荒地停下,那名官员翻身下马,走到高处,将节杖植在地上,展开诏书念了几句,然后双手举起诏书,展示四方。
片刻后,官员一声令下,士卒随即将囚车钉死的木枷劈开,将囚犯拖到河边跪下,扯住头发,露出脖颈。一名刽子手往掌心唾了一口,双手握着沉甸甸的鬼头刀,高高举过头顶。
那名官员抬手用力一挥,十余名刽子手同时暴喝,围观百姓的惊呼声中,一片雪亮的刀光齐齐斩下,接着血光飞溅。
十余颗头颅滚落下来,无头的尸身鲜血狂喷。刽子手抓起头颅展示一周,由几名小吏拿着木简核对刻记,这才丢在车上。
囚犯足有一百余人,刽子手却只有十余名,紧接着又一批死囚被押了过来,刽子手将无头的尸身一脚踢开,腾出位置。那些死囚被按着跪在地上,同样是面孔朝下,被人扯住头发,露出脖颈。
官员挥手,大刀落下,众人惊呼,头颅落地……
随着这一幕不停重演,场中尸体越来越多。黄色的沙土,干枯的芦苇,都被鲜血逐一染红。
程宗扬一手揉着额角,神情僵硬。隔着里许,那些死气已经淡薄了许多,但那一丝丝的阴冷气息,仍使他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适。程宗扬并不是没有杀过人的菜鸟,生死一瞬之间,该杀的他绝不会手软,可目睹这种大规模行刑的场面,他仍不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他不知道那些囚犯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行,他只是出于本能,对同类的死亡生出一丝不忍。
“真是晦气,正赶上处决人犯。”
陶弘敏嘟囔一声,正要放下竹帘,赵墨轩却又“咦”了一声。
程宗扬本来已经转身不想去看,闻声又扭过头去,却看到那些被处决的死囚除了青壮,竟然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甚至妇人。
赵墨轩皱眉道:“族诛?”
程宗扬心头剧震,本来不忍细看,此时连忙功运双目,朝岸上看去。
处决已临近尾声,最后一批被押上来的死囚中,甚至还有一名抱着婴儿的女子。那女子一边哭泣,一边乞求地举起婴儿。刽子手早已杀得浑身是血,他扭过脸,一边举起大刀。
程宗扬只觉一股热血从心头涌起,想也不想就钻出船舱。
鬼头刀呼啸而下,就在此时,人群中飞出一只破碗,重重磕在刀上,接着一名头发胡须乱蓬蓬的乞丐飞鸟般掠来,一把抄起婴儿,掠入芦苇丛中。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片惊叫,那官员匆忙下令,士卒们纷纷涌来,有些挥戈扫开芦苇,有些弯弓往芦苇丛中射去。那女子呆呆望着芦苇,蓦然间放声大哭,哭声中却充满了解脱的喜悦。
接着大刀落下,哭声戛然而止。
那官员持节大喝,一边派人追捕劫匪,一边让人搜查人群中是否还有同党。
围观的闲汉立刻便作了鸟兽散,却有十余名少年留了下来,甚至不等那些士卒退开,就上前收殓尸体。
汉国重葬,没有特别的诏令,即使谋反的重罪也允许亲友收尸。毕竟人已经死了,不许收尸未免不近人情,那官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更何况还被劫走了一个,他就是想理会也顾不上。
那名乞丐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转眼就抱着婴儿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有人看清他的相貌。倒是程宗扬在船上看得清楚,卢五哥一身风尘,连胡须都是匆忙黏上去的,根本瞒不过有心人,而且他还抱着个婴儿,不敢下水,完全是靠过人的身法,贴着河岸蛇行,那些骑兵虽然看不到他,但只要沿着河岸追下去,肯定能追上。
程宗扬深深了吸了口气,硬着头皮潜入水中,暗暗祈祷自己可不要抽筋,万一让卢五哥再赶来救自己,还不如淹死得了。
出乎他的意料,河水并没有预想中刺骨的寒意,而是一种淡淡的温凉。
还真是温洛啊。程宗扬心里嘀咕一声,兜头朝卢景截去。
第七章。
地室一角,延香抱着一名襁褓中的婴儿,轻轻哄着。那婴儿喝了些温好的羊奶,此时已经睡熟。
程宗扬与卢景坐在火炉旁,你一碗我一碗地喝着酒,藉此驱走身上的寒意。炉中炭火烧得红通通的,上面一条羊腿烤得吱吱作响,烟气顺着挖好的通风口引向地面,免得炭气郁集。
“……郭家满门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十二岁以下按惯例应该下蚕室,被天子否了。说郭大侠和他的党羽多次公开行凶,视朝廷律例如无物,必须诛灭。”敖润道:“那孩子是老郭的独子,还不到一岁。”
卢景冷着脸又干了碗酒。他远赴首阳山,一日两夜来回奔驰六百余里,饶是他已经踏入第六级通幽之境,修为不凡,这一趟下来也不轻松,此时三碗烈酒下肚,脸上才有点血色。
“先养着吧,等见到郭大侠再还给他。”想起当时行刑的场面,程宗扬不由叹了口气。被一个死囚劫持,对刘骜而言,不啻于奇耻大辱,因此消息被严密封锁。正在逃避追捕郭解的恐怕还不知道,“他”已经因为劫持天子,而被戮尸,连家人也被牵连诛杀。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睡熟的婴儿,然后对延香道:“这里太闷,对孩子不好,你先把他带出去吧。”
延香应了一声,抱着婴儿起身。地室里只有一道竹梯,延香抱着孩子一时无法上去,敖润赶紧跑过来,“我来!我来!”说着就要去接。
延香白了他一眼,“别动,刚睡着。”
敖润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头。
“老敖,你怎么就死心眼儿呢?小的不让你抱,你抱大的啊。”
敖润醍醐灌顶,涎着脸抱住延香的腰肢,延香怕惊醒孩子,只好由着他搂住自己攀了上去。
室内伤感的气氛被冲淡了一些,程宗扬这才问起卢景的首阳山之行,“找到了吗?”
“东西没找到。但标注地点的旁边有座石阁,叫日升阁。”卢景说着,拿出玉牌和皮卷。
程宗扬心头大定,把所有的玉牌和皮卷都拿了出来,一字摆开。七块玉牌以及隐藏的线索依次排列下来,分别是:
首阳山,日升阁。
伊阙,出云台。
东观,第五松。
上林苑,方丈岛。
偃师白鹭书院:唯楚有材。
北邙:卧石绿。
酂侯祠:成败在兹。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七块玉牌暗藏的线索与其中七个字一一对应,只剩下第七处空缺。程宗扬可以断定,在最后一块玉牌所标记的地点周围,肯定能找到那个缺失的“不”字。
玉牌本身是上好的白玉,手感温润,质地极佳,上面镂刻着繁复的花纹和印记,相比之下,玉牌上刻的“首阳山、伊阙”等字样,就像小孩的涂鸦一样,胡乱刻在玉牌上。
程宗扬看了半晌,那些玉牌本身似乎是一件成品,被人切割成八块,上面的字迹是后来加刻的——这也符合岳鸟人的一贯作风,别人的东西不要紧,拿到手里就算自己的,在别人的东西乱涂乱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除了第一处的首阳山日升阁,其他六处的顺序都被打乱了。最后一块,是第七处的‘不’字。”卢景道:“严老头恐怕也没想到,他手里的玉牌其实只是个障眼法,按照他所知道的顺序,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谜底。”
“真正的谜底是什么?”
卢景耸了耸肩。
“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玉牌的顺序只有岳帅才懂,为什么他不把玉牌直接给你们,还要从严君平那边过一道手呢?”程宗扬心里道:岳鸟人这不纯粹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卢景想了片刻,“岳帅此举必有用意。”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四哥跟你不一样,人家从来都不说这种废话。”
卢景翻了个白眼,他与岳帅朝夕相处多年,岳帅各种出人意表,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用不着多想。岳帅的遗物只会藏在一处,其余地方都是迷阵。”
“我也是这么想的。”程宗扬道:“岳帅把玉牌交给严君平,但故意打乱了顺序,又设置了假遗物。不管严君平监守自盗,还是有人杀人夺宝,找到的都是假货。除非他对岳帅十分熟悉,并且知道星月湖大营的口号,才有可能把找到的线索按顺序排列起来。”
卢景挑起唇角,半是骄傲半是欣慰地说道:“也怪不得黑魔海那些人上当,岳帅的遗物是留给我们的,除了我们星月湖的兄弟,谁也拿不走!”
你就吹吧。没有我灵光一闪,你们还在错误的道路上打转呢。
程宗扬道:“我猜第八处肯定有些宝物。”
卢景道:“理由呢?”
“如果找到最后一处还是一无所有,傻瓜也知道是被岳帅戏弄了。岳帅肯定会放些东西,把外人打发走。如果寻宝的是星月湖大营的兄弟,至少找到那件琉璃天樽,就该发现情况不对,会另外设法寻找宝物真正的下落。”
卢景点头道:“很有可能。”
“假如岳帅真这么设计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将计就计,设个圈套,摆剑玉姬一道……”
“要紧的是把他们手里的东西拿回来。”
程宗扬道:“那些都是假货。”
“就算是假货,也是岳帅留下的假货,绝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岳鸟人的破烂你们都当成宝贝。
程宗扬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玉牌上,“五哥,你觉不觉得,这些玉牌像是一整块啊?”
卢景仔细看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程宗扬扭头道:“四哥!四哥!你来掌掌眼。”
室后的阴影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斯明信走过来,看着玉牌,忽然伸手将一字排开的玉牌重新排列,第一排三枚,第二排两枚,中间空缺,第三排两枚,同样空了一块。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像个门字。下边再补一块的话,像个口字。”
斯明信道:“玉璧。”
“玉璧?你是不是说那种圆的,像碟子,中间有个洞的?可它是方的啊。”
“切下来的。”
程宗扬一怔,再看玉牌边缘,果然像是用利刃切割出来的。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幅画面:一整块质地精美,价值连城的玉璧,被人粗暴地剁成八块大小相等的方形玉牌,只为了在上面刻他那笔臭字。剩余的部分,都被那鸟人当成下多余的脚料丢弃了。
暴殄天物也该有个限度啊!这么糟蹋东西,活该他被雷劈!
程宗扬拿起一块玉牌,藉着炉火一边端详,一边嘀咕道:“这么好的玉,不会是和氏璧吧?说起来了,和氏璧是圆的,怎么能刻成四方形的传国玉玺?不会也是这么硬切出来的吧?”
卢景仰脸想了想,“没听说过。”
“汉国的传国玉玺不是和氏璧改的吗?”
程宗扬说着,不由生出一丝好奇,传国玉玺从秦始皇一直到五代,传了一千多年,后来失传了。究竟什么样,众说纷纭,现在说不定自己有机会亲眼目睹,想想还有点激动。给天子掌玺的是谁来着?好像是具瑗?改天找机会看一眼,也算是没白来汉国一趟,要是能顺走的话……
卢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哎。”
程宗扬回过神来,他擦了把口水,然后正容道:“我还发现了一条线索!”
他指着玉牌道:“你们看,前面四处的关键字都隐藏在地名内,而后面三处都与地名本身无关,线索分别来自碑刻、文字和匾额。如果符合这条规律的话,那个‘不’字应该也是类似情况。”
卢景看了一会儿,“有可能啊。”
“既然严老头不开口,咱们不妨想想,什么话里面带‘不’字,说不定不用严老头张口,咱们就能蒙出来。”
卢景道:“你这句话里头的‘不’字就‘不’少。‘不’开口、‘不’妨、说‘不’定、‘不’用。”
程宗扬没答理他,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一边道:“勇者不惧?”
斯明信声音响起,“不分伯仲。不近人情。生不逢时。不可言传。”
卢景道:“阴魂不散。遭人不淑。不三不四。狗屁不通。”
“这能刻碑上吗?”程宗扬道:“有什么文辞雅致,或者带典故,可以挂出来的?”
斯明信道:“桃李不言。势不两立。”
卢景一边翻着眼睛,一边说道:“一室不扫,一尘不染。一言不发,一丝不苟。”
程宗扬道:“还有一丝不挂。”
卢景摇头道:“一丝不挂是佛门语。说不定是万劫不复、不堪入目、荒唐不经、惨不忍睹、死不足惜、死不瞑目……”
程宗扬发现卢五哥这人虽然没个正形,但还是很文思泉涌的,文化底子比自己可深厚多了。问题是他这文化底子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涌出来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能不能不说这么惨的?”
卢景道:“我劝你别想了,带‘不’字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说到天亮也说不完。再说了,岳帅的心思是你想蒙就能蒙得上吗?比方说吧,万一岳帅在墙头写个‘不要脸’呢?”
干!这么不要脸的事,岳鸟人真能做得出来啊!
程宗扬只好泄气地说道:“得了,我还是等严老头吐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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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之地,群盗蜂起!饱学士子,斯文扫地!”一名戴着高冠的博士口沫横飞,高亢的声音在殿中不住回荡,“司隶校尉、洛都令董宣,难辞其咎!”
大司马吕冀独据一席,一手扶着佩剑,双眼似睁似闭。
董宣免冠跪在地上,闭着口,一言不发。
刘骜眉头紧皱,厌恶地看着那名博士。
两日来,洛都周围的盗案突然增多,那些游侠少年啸聚山林,对来往的商旅行人大肆抢掠,尤其是赴洛的士子,几乎全被洗劫一空。入冬以来,洛都的物价一路飞涨,如今又多了一批遇劫的士子,更是捅穿了马蜂窝,那些士子就跟丧家的幼犬一样,呦呦待哺,哭闹声一个比一个凄惨,一个比一个响亮,惹人心烦。
刘骜并不傻,盗案刚一发生,他就觉察到其中的蹊跷,随即下令董宣严查,是否是郭解同党所为。如今虽然还没有捕到贼人,但根据时间判断,盗案爆发正在郭解被族诛的次日。被劫的客商也反映,那些盗贼打劫时都口口声声说要为郭大侠报仇。
另一方面,刘骜察看卷宗时发现,盗案虽多,却极少杀伤,那些盗贼并没有铤而走险,成为亡命徒。可以说,那些游侠儿的报复并没有超出预期,无非是少年热血,折腾几天自己就安生了。可这腐儒,偏偏在朝会上一口叮住董宣,非要置自己这位心腹赶出朝堂不可。
“尸位素餐!庸碌无能!身居高位,上不能匡扶君主,下不能治理盗贼!直如酒囊饭袋!”那博士越说越起劲,几乎把朝会当成了文士聚会的月旦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脸的大义凛然。
“停!”刘骜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那博士一怔,终于停住话头。
刘骜冷冷道:“朕且问你,若是把司隶校尉让你来做,你能将京畿之地的盗贼一网打尽,保证今后再无劫掠之事吗?”
那博士正说得高兴,没想到天子会直接把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他,不由得张口结舌。
“不能是吧?”刘骜冷笑道:“那好,朕让你来当这个洛都令,你能保证将洛都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吗?”
那博士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默不作声。
“也不能吗?”刘骜站起身,语带讥诮地说道:“那好吧。狄博士,朕给你一队军卒,你能捕拿几名盗贼给朕看看吗?”
话都说到这地步上了,再说不能,自家的面子可就丢得干干净净了。狄山硬着头皮道:“能!”
“董宣!你派一队士卒,让狄博士带着去捕盗。”
董宣重重叩首,“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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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已经备好,狄博士,请吧。”
“唔?哦!哦!”狄山定了定神,起身看了一眼,不放心地说道:“就这么点人吗?”
那少年呲牙一笑,“不少了。有十五个人呢。以往我们每次出动最多一队,十个人顶天了。董校尉怕狄博士嫌人少,专门又调过来一伍。”
“那就走吧。”
狄山登上车,温言道:“这位壮士,高姓大名啊?”
那少年笑嘻嘻道:“我叫义纵,刚从羽林军调过来的。”
狄山惊呼一声,“原来是羽林军的壮士!让人肃然起敬啊。敢问义壮士,我们这是去哪里捕盗呢?”
“听说往上汤的路上出了一伙盗贼,专门抢劫过往的商人。我们往上汤走一趟看看,碰上就抓,碰不上就回来。”
“盗贼多吗?”
“好像有四五个吧。”
狄山放下心来,笑道:“我看队里还有骑兵?”
“马弓手五人,步弓手五人,还有五名长矛手,都听博士调遣。”
“好!”狄山精神一振,说道:“一旦遇敌,我方可布偃月之阵,持矛手在前,步弓手在后,马弓手从两翼包抄,以强击弱,定能大破盗贼!”
狄山越说越兴奋,甚至不顾车马颠簸,拿出一条素帛,绘制阵图。一旦遇到盗贼,怎么布阵,怎么破敌,怎么把捕获的假想敌一一捆缚起来。还要考虑到地形,如果盗贼据险而守,怎么合围,怎么出其不意的绕到敌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尽灭群盗。所谓以正合,以奇胜……
正想得高兴,旁边忽然有人失声叫道:“有贼!”
狄山打了个哆嗦,赶紧举目看去,只见大道上立着一匹马,一个人。
一个盗贼而已,当路抢劫,不啻于螳臂挡车!狄山傲然一笑,一手扶轼,一手指着前方,说道:“听老夫号令——”
义纵大叫一声,“风紧!扯呼!”
周围的马弓手、步弓手、长矛手轰然一声,往后退去。
狄山一怔,风很大吗?我说话他们没听见?
对面的骑手一提缰绳,坐骑纵跃而起。这边马车周围尘土滚滚,十五名士卒几乎一眨眼间,就跑得一个都不剩了。
狄山一手还指着前方,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连驭手都跳下车,一溜烟的狂奔而去。
吴三桂大吼道:“为郭大侠报仇!”说着呲牙一笑,长刀劈出。
狄山戴着高冠的头颅蓦然飞起,他傲慢的笑容还僵在脸上,眼中却满是莫名其妙,呈现出一副怪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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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盘膝而坐,怀里抱着郭解的幼子,一边吹着口哨,逗得他格格直笑。
程宗扬把他举到半空,看着他手舞蹈的样子,不由笑道:“这小家伙,够壮实的。”
剧孟看得心痒,嘶哑着声音道:“抱来我玩玩!”
“得了吧,你那模样,别吓着他。”
“我丑我该死是吧?那行,你们玩吧,我先去死了。”剧孟赌气地往榻上一躺,一脸的生无可恋。
卢景抱过婴儿,放到剧孟胸口,“乖侄儿,听我的,对着他的脸尿。”
婴儿好奇地趴过去,张着小手去抓剧孟的面具。
“瞧我这贤侄!真有眼力!”剧孟转怒为喜,“知道我这面具是银的!上来就抓啊!得嘞,这面具算你的,先说好,借叔叔戴两天。哥儿们,喝酒不?咱们哥俩来一盏?”
“老剧,你是属蚂蟥的?这辈分儿还带缩回去的?”
“你懂个屁,我跟这兄弟套近乎呢。”
程宗扬摇了摇头,这几个家伙就没个当叔叔的样,幸亏这娃还不懂事,要不非让他们带歪了不可。
“郭大侠有消息吗?”
卢景道:“风声已经传出去了。朝廷不管信不信吧,反正认准死在牢里那个就是他,追捕已经停了。”
“这孩子呢?毕竟是从刑场上抢下来的,听说一直还在找。”
剧孟道:“这都不算事。安心等朝廷大赦就行了。”
“族诛的大罪也能赦免?”
“废话。除了谋反的大罪,就算杀过人,赶上大赦也能回家过年。”
程宗扬还没接触过大赦,但剧孟是行家,他说得这么笃定,想来这个小家伙真能被赦免了。
敖润从洞口一跃而下,“到了!一个时辰之后入城!鸿胪寺的人已经准备出门了。”
程宗扬不敢耽误,立刻站起身,“走。”
剧孟道:“谁到了?”
“定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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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荡荡的车队放慢速度,缓缓行来。车驾中间,一辆马车宽近六尺,车前是四匹毛色纯黑的健马,车身的锦幛鲜亮耀眼,只是一路行来,落满风尘。
程宗扬高冠佩绶,神情肃然,身后跟着几名鸿胪寺的郎官,立在路边。他上前一步,躬身道:“大行令程宗扬,恭迎王驾。定陶王一路辛苦。”
马车稳稳停下。少顷,车帘微微一动,江映秋从车中出来,一手掀开车帘。接着一名华服美妇人抱着一个孩子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那孩子只有三岁,戴一顶小小的七旒冕冠,穿着诸侯王的大袖袍服,金制的王印他实在拿不动,被侍从捧着,但腰间还佩着四彩的绶带,打扮得跟一个小大人似的。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然后站定,奶声奶气地说道:“免礼。”
程宗扬直起腰,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娃娃。他的小脸蛋被旒珠遮住,依稀能看到长得白白胖胖的,颇为可爱。
小娃娃仰起脸看了看他,觉得不好玩,于是转过身,张开小手,“抱。”
华服美妇歉然一笑,上前抱起定陶王,柔声道:“王爷还小,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已经很不错了。”程宗扬看了旁边侍立的江映秋一眼,微笑道:“言行有礼,举止有节,不愧是龙子凤孙。”
王邸的官员也前来迎接主公,等双方见过礼,便上前引路。
“起开!”中行说不客气地把他们赶到一边,尖着嗓子道:“圣上有命,请定陶王入宫。”
中行说搬出天子,王邸众人只好退下。
江映秋扶着两人登上马车,车驾重新启动。
程宗扬上马时有意耽误了一下,等他在马上坐稳,已经落到车驾旁边,与定陶王的侍卫混在一处。
秦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切安好。”
程宗扬头也不回地说道:“那女子是谁?”
“是王府的侍妾盛姬。盛姬以前生过一女,未及月便夭折了。正逢太子生母过世,就由她乳养。定陶王生前多病,一直没有给她名份。”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侍姬虽然曾经服侍过先王,但没有名份,只能算侍过寝的宫女。如果先王在世时将她纳入宗谱,凭着她乳养太子的情份,将来太子继位之后,少不得尊她为王太后。更别说定陶王还有望继承大统,说不定还能尊为皇太后。但现在一切休提,即便定陶王成为天子,她顶多就是个乳娘,封一个夫人的称号。一步之差,身份高下便判若云泥。
定陶王入京的消息并没有声张,但洛都从来不缺消息灵通之辈。程宗扬作为大行令,出城五里郊迎诸侯。等他伴驾入城,城门已经人头涌动,不少勋贵听到风声,派人前来接风。旁人倒也罢了,其中两位:颍阳侯吕不疑和江都王太子刘建则非比寻常。以辈份论,一个是定陶王的舅公,一个是定陶王的兄长;以身份论,一个出身后族,是太后亲弟;一个是皇室至亲,将来的江都王。
众人本来用定陶王年幼,不堪风寒挡走了大半客人,此时也只能按照礼仪下车见礼。
入冬之后,天气寒冷,定陶王戴的冕旒又丝毫挡不了风,虽然有盛姬和江映秋照看,也冻得小脸发青。吕不疑没有说什么,只略一见礼,让人送上几件礼物便即作罢。刘建却拉着定陶王絮絮说了许久,各种嘘寒问暖,兄弟情深,也不管那小娃娃能不能听懂。
好不容易打发了客人,车驾一路走走停停,耽误了一个多时辰才从朱雀门入宫。程宗扬放心不下,掀开车帘,却见定陶王裹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包得跟团子似的。车内暖暖的,弥漫着浓冽的香味,定陶王一边淌着鼻涕,一边昏昏欲睡。
看到那件雪白崭新的狐裘,程宗扬眼角顿时一跳,“王爷自己带的裘服?”
盛姬道:“方才送来的礼物里面有件狐裘,妾身看大小合适,怕王爷着凉,就给他披上了。”
程宗扬转头对江映秋道:“谁送的?”
江映秋连忙翻出礼单,接着神情一紧,低声道:“是颍阳侯……奴婢一时疏忽,还请大行令见谅。”
“赶紧换下。先穿带来的衣服。”
盛姬见他说得急切,也不敢多问,匆忙给定陶王解下狐裘,换上一件旧衣。
程宗扬抽了抽鼻子,脸上疑云更重。
江映秋道:“香料是车上带的。一路上王爷用的食、水、薰香,奴婢都逐一察验过。”
“香气怎么这么浓?”
“江都王太子见王爷受凉,让人又送了两只博山炉上来。”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一把扯开车帘,将定陶王抱了出来。
车内这么狭小的空间,竟然烧了三只熏炉,要不是路上一直与人见礼,频繁掀开车帘通风换气,车上三个人早就炭气中毒了。刘建此举很难说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毕竟不仅汉国,整个六朝对一氧化碳中毒都缺乏认知,可造成的危害显而易见。定陶王昏睡的样子,已经有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轻微症状。
中行说挤了过来,“干嘛呢?”
“给王爷透透气。”程宗扬说着,一手在定陶王口鼻前扇着风。
“这么冷的天你扇什么风?你是要造反啊!”
“甭废话!”
程宗扬嫌手掌扇着不给力,索性用宽大的衣袖来回扇着。被寒风一吹,小娃娃醒了过来,他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大哭起来。
算你小子命大。程宗扬略微松了口气,把定陶王交给盛姬。
第八章。
入宫之后,程宗扬这位大行令的噩梦才刚刚开始。那小屁孩一哭起来,劲头十足,从宫门一直哭到玉堂前殿都没消停。盛姬越来越慌张,抱着定陶王一路呵哄,最后几乎也忍不住要哭了。
自己可真够倒霉的,头一回陪诸侯王入宫见驾,堂堂诸侯王居然哭了一路,传出去自己脸都丢尽了。
两列执戟郎站在赤红的陛墀上,目不旁视。定陶王紧紧揪着盛姬的衣襟,嘹亮的啼哭声直上云霄。
穿着黑色便袍的天子缓步踱出,刘骜一手扶着天子剑,一手抹着唇上乌黑的胡须,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定陶王。
程宗扬心里发毛,诸侯哭于庭,这该论什么罪来着?虽然定陶王是个吃奶的小娃娃,哭几声可以理解,但毕竟是好说不好听。
“这小子哭声够响的,听起来够壮实。”刘敖说着,转头笑道:“宫里许久未曾听过儿啼了。”
身着貂裘的赵飞燕柔柔一笑,一双美目禁不住又朝定陶王看去。
刘骜道:“他叫刘欣吧?”
程宗扬躬身道:“回禀陛下,正是。”一边示意盛姬把定陶王送过去。
刘骜接过定陶王,抱起来端详片刻,“有点像我。”
赵飞燕微笑道:“他是陛下的侄儿,自然与陛下带相。”
刘骜放声大笑。
赵飞燕从宫娥捧的漆盒中取出一片蜜饯,柔声道:“莫哭,莫哭,娘娘给你吃蜜饯。”
定陶王哭声小了下去,他打着嗝舔了一下,然后张开小嘴咬住,一边吃一边抽泣。
赵飞燕拿过帕子,把他脸上的鼻涕、眼泪擦干净,然后对盛姬笑道:“一路辛苦。”
盛姬小心施礼,幸好江映秋路上仔细指点过,慌张之余仍能中规中矩,没有出什么差错。
刘骜放下已经不哭的定陶王,“定陶王一路平安,也是你的功劳。来人,赏盛姬十万钱,织锦百匹。”
盛姬又跪下谢恩。
赵飞燕抱过定陶王,一边拉开貂裘,把他裹在怀中,柔声道:“外面太凉,臣妾先送定陶王去宫里,可好?”
“去吧。”刘骜道:“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带定陶王给太后请安。”
“是。”
赵飞燕美目波光流转,微笑道:“还请程大行辛苦一趟,给本宫讲讲定陶的风土人情。”
程宗扬躬身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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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桧一目十行地看过连日来的资料,包括与临安的通信记录,家主策划的布局,洛都的物价走势,以及各地的收支情况。
秦桧看得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这些天的信息通览一遍。有用的整理起来,敏感内容直接丢入火炉。他将剩下的卷宗整齐叠好,闭目想了片刻,然后问道:“义纵为何会调到司隶校尉属下?”
高智商道:“他拿到宁成的荐书,就跑去对他姊姊说,要参加诏举,不当兵了。他姊没办法,找门路把他调到司隶校尉属下。将来等诏举完,不管中不中,都能找个好位置。”
秦桧用手指叩着桌面,“看来北宫对司隶校尉也放心不下啊。”
班超道:“北军八校尉一多半都在吕家的人手里,司隶校尉这两千徒役不显山不露水,却还躲不过太后的猜忌。如此步步紧逼,天子岂能无动于衷?”
王蕙道:“若是站在太后的立场呢?也许步步紧逼的恰是天子。”
“天子和太后彼此忌惮,都担心对方将不利于己。”秦桧道:“即便是正常举动,也会多方猜疑。”
“简单的说,就是双方缺乏互信。”程宗扬道:“想要互信,最重要的是建立沟通渠道,但他们最缺少的就是这个。比方说吧——”
程宗扬打开包裹,取出一件小小的狐裘,“这是吕不疑给定陶王的礼物,全是用白狐腋下最软那块皮子做成的,价值千金。但赵皇后宁愿丢掉,也不让它挨着定陶王的身——依我看,这件狐裘本身并没有问题,很可能是吕不疑释放的善意,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不安,赵皇后就不敢冒险。缺乏互信和沟通的渠道,吕不疑的善意只能是白费。”
程宗扬把狐裘递给敖润,“一会儿拿给我侄子穿。”
敖润接过来收好。程宗扬站起身,走了几步,然后道:“刚才皇后召见,是问我立嗣的事——能不能不选定陶王?”
众人都是一怔,好不容易把定陶王接到宫里,皇后居然又变卦了,难道她不中意定陶王?
程宗扬一脸无奈的说道:“她一见到那孩子,就喜欢得很,反而害怕立嗣会害了他。”
众人面面相觑,赵飞燕若是普通人家主母,心慈手软倒也不是坏事,可她偏偏身居尊位,如此优柔寡断,着实是祸非福。
秦桧只好道:“皇后虽然仁慈,但已然接定陶王入宫,养在膝下,又不立他为嗣,才是害了他。”
班超道:“既然卷进宫闱之中,只怕由不得定陶王,也由不得她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两人说得不错,此事已经由不得赵飞燕怎么想了。
王蕙道:“以妾身之见,天子如今虽是高居九重,实乃危若累卵。有朝一日风云变色,只怕天下动荡。”
程宗扬皱眉道:“真有这么危险?”
秦桧、班超都微微点头。
难道汉国政局真会大变?程宗扬脑中也曾经闪现过类似的念头,但都被他自己否决了。他的理由非常简单,自己身处的六朝虽然乱如一团麻,但依稀还有脉络可寻。如果刘骜是汉元帝,那么他还有二十年好活。如果他是汉桓帝,那么他会在与外戚的血腥搏杀中大获全胜,一举屠灭梁氏。
倒是如今声势煊赫的吕氏,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历史中。无论它是历史上的吕雉族人,还是盛极一时的跋扈将军梁冀,最终的下场都是身死族灭。所以凭借历史得来的经验,他虽然不看好天子,却从来没想过吕氏能赢。
王蕙和秦桧、班超等人都没有自己所具有的历史知识,但他们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天子面临的局面,非常不乐观。
自己应该相信历史经验,还是相信他们的判断呢?
这个问题不需要考虑太久,程宗扬很快就作出决定,“韩玉,你去安排,先把哈爷和剧大侠送到舞都。如果局势有变,就撤出汉国。”
“临安还是建康?”
“江州。”
无论临安还是建康都不保险,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江州。
“还有一件事。”蒋安世作为迎接定陶王的副手,此时也在座,“江都王那个太子是和颍阳侯一起来的,但颍阳侯走的时候并没有和他一道。江都王邸那个车夫我认识,他说江都王太子先去了襄邑侯府和北宫,然后才去的颍阳侯府。”
在座的都是心思敏捷之辈,班超道:“如此看来,吕家姊弟里面,吕冀很可能支持刘建,而吕不疑对刘建并不以为然。”
王蕙道:“太后呢?”
“太后不会选刘建。”秦桧道:“刘建已经娶妻生子。如果可能,太后更想选一个稚子,若非定陶王已经进了南宫,去迎接定陶王的,也许就是永安宫的使者了。”
程宗扬忽然道:“如果太后选的是刘建的儿子呢?”
众人目光齐齐看了过来。程宗扬耸了耸肩,“我就这么一说。其实,太后与黑魔海关系也不怎么好,黑魔海的人还差点儿杀了吕奉先。太后没道理会支持黑魔海的暗棋。”
秦桧道:“不管太后选的是谁,定陶王入京之后,诸侯必定人心浮动。”
程宗扬笑道:“诸侯人心浮动,但老秦你既然回来,咱们的人心可就安定下来了。蒋大哥,你和兄弟们路上都辛苦了,先歇息两天。这几日车马行生意好得爆表,过两天可有得你们忙了。”
蒋安世笑道:“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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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离开,程宗扬单独把秦桧留了下来。
“……现在七块玉牌全都对上了。但岳帅的用意是什么,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看着案上的玉牌和皮卷,秦桧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四哥推测,这些玉牌是从一块玉璧上切下来的,周围还有切割的痕迹。”
“这上面的花纹,属下以前见过。”秦桧道:“汉国宗室的玉牒,就刻有这种纹饰。”
程宗扬愕然道:“不会吧?”
“切去的部分应该有姓名和谱系。”
秦桧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排好的玉牌周围画了一个圆,“大小和形制都十分接近。”
“这是哪位皇子出生的玉牒?这么倒霉,被岳帅抢过来大卸八块,还刻成这鸟样。”
“也许是哪位天子。”
程宗扬怔了许久,“岳帅干嘛要这么做?”
“不知道。也许玉牒上的内容对岳帅来说很重要吧。”秦桧道:“若是君侯在此,当能看出一二。”
朱老头和小紫一走就杳无音信,不知道他们和巫宗的御法天王谈得怎么样,黑魔海的大祭是不是还要推迟,死丫头有没有不高兴……
“究竟是谁的玉牒?”
“只怕要把兰台清点一遍才能知道。”
“不会是殇侯的吧?”
秦桧咳了一声,“君侯玉牒尚在。”
程宗扬突发奇想,“能不能把殇侯的玉牒拿出来看一下?”
秦桧苦笑道:“属下试试吧。”
次日一早,赵飞燕带着刘欣前往永安宫,给太后请安。刘欣第一次进宫,看什么都好奇,尤其是经过连接两宫的复道时,小家伙兴奋得到处乱跑,见什么摸什么。盛姬生怕皇后不豫,赶紧拉住他一只手,刘欣还趔着身子,非要去摸桥上的雕刻。
赵飞燕笑道:“定陶王还小,莫拘束了他。”
盛姬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是。”
太后给定陶王赐了座,温和地问了途中是否顺利,然后又赏赐了一些幼儿用的物品,微笑道:“哀家这里的小儿物件,都是放了多年的,一直未能赏出去,定陶王莫要嫌这些物件不时新便好。”
刘骜两个幼子刚出生便即夭折,皇后又一直无出。太后这番话,赵飞燕和盛姬都无话可接,只能讪讪应是。
“定陶王身边的使唤人可够吗?”
赵飞燕连忙道:“已经够了。”
太后淡淡道:“长秋宫那些人,何曾照看过小儿?你去找几个模样周正,办事老到周全的,照看好定陶王。”
赵飞燕被刺了一句,心里有些发堵,听到后面才略微放了些心。还好,太后没有强行往定陶王身边安置人手。若是自己来选,自然不会选北宫出身的。
请安完毕,皇后带着定陶王回宫,吕雉让人取下凤冠,解开发髻,披散着长发走到殿外。
殿侧的池塘氤氲起淡淡的白雾,塘中只余下几支残荷,看上去分外萧索。
淖方成道:“就让定陶王住在长秋宫吗?”
吕雉幽幽道:“秋去冬来,年复一年……不知有多少人的年华,都葬送在这深宫里,想出都出不去。偏生还有那么多人想要入宫。”
吕雉素白的双手按在栏杆上,凝望着远处的亭台楼阁,虹桥高阙,一直到洛都雄伟的城墙和远方连绵的山峦。
“她愿意养,就让她养吧。”吕雉唇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淡淡道:“哀家当年,不也是将天子养在膝下吗?”
胡夫人领着一名佩貂带珰的太监走了过来。蔡敬仲认认真真地行过三跪九叩的大礼,伏地道:“奴才恭祝太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吕雉冷冷道:“人呢?”
胡夫人道:“约好今晚见面。”她笑道:“那个石敬瑭是个野心勃勃的反复小人,在六朝存身不住,才去了南荒,投到殇贼门下。如今见殇贼势孤途穷,又起了别样心思。”
淖方成道:“十万金铢,他也真敢要。”
“若能拿到殇贼的头颅,十万金铢又如何?阿情。”
胡夫人拿出一枚小小的钥匙,递给蔡敬仲,“钱铢已经准备好了,你自己去取吧。”
蔡敬仲收起钥匙,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笔墨盒,打开来,里面一张写好的白纸,正是十万金铢的借据。借款人填着蔡敬仲的名字,旁边按有指印。出款人的名字还空着。
蔡敬仲从匣中取出毛笔,蘸过调好的朱砂,递给胡夫人。
胡夫人笑道:“偏你仔细,这还要出一份借据。”
蔡敬仲道:“总要让天子放心。”
胡夫人一笑,接过笔,填下“胡情”的名字,然后抹了抹朱砂,按下指印。
吕雉道:“蔡敬仲,你那边安排好了吗?”
蔡敬仲收起借据,“已经安排妥当。永安殿台陛不稳,需得大修,包括北宫诸殿在内,共需金铢一十二万。由少府每年开支六万金铢,两年付清。”
“十二万金铢,哀家这永安殿怕是够重建一遍了。五鹿就没说什么吗?”
“太后是天下至尊,自然要用最好的。”蔡敬仲道:“奴才听说如今有种水泥,一石就要两枚金铢,掺上水和沙子之后柔软如泥,晾干便硬如岩石。修出的城墙浑然一体,结实无比。若是都用水泥,只怕十二万金铢还不够。”
十二万金铢的营造费用,有十万是要填补方才的亏空的,真正的开销只有两万金铢。
吕雉道:“少府若是要查账呢?”
蔡敬仲道:“别人要查,也只能查出钱到了奴才手中,用来炼制戊土。”
吕雉微微颔首,然后笑道:“你的戊土果然能生金吗?”
蔡敬仲恭敬地说道:“太后说能,自然就能生金。”
吕雉不禁失笑,连淖方成也为之莞尔。
胡夫人笑道:“你就不怕天子将来发怒?”
蔡敬仲面无表情地答道:“天子也该收收心了。”
吕雉止住自己贴身婢女的追问,蔡敬仲在宫里服侍多年,算是自己得力的心腹,吕雉对他的手段也知道一二,既然敢做,就不会留下把柄被天子抓住。
“大修的事交给你来操持吧。”
“是。”
“好了,你就去告诉天子,哀家给了你十万金铢,每月可得两成的利息。”
“遵旨。”
“还有。告诉卓教御,只要太乙真宗肯出手,事成之后,哀家会给她一坊之地,供她修筑道观。”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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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程宗扬正让人准备车马,借口去拜访赵墨轩,好溜到云家在城外的庄子偷香窃玉,却突然接到消息,蔡常侍召他入宫。
程宗扬一头雾水,匆忙赶到南宫,却见蔡敬仲一脸木然,像具僵尸一样慢慢啜了口茶,“坐。”
“谢蔡常侍。”程宗扬恭恭敬敬地坐下。
蔡敬仲微微抬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来。”
旁边的小黄门应了一声,一溜烟似的跑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与两个同伴一起,抬着一个箱子进来。那箱子有半人长短,份量像是极重,三个小太监吭哧吭哧,脸色涨得通红。
这是金铢?程宗扬心里立刻盘算开了。老蔡心黑手狠胃口好,听说捞了好几万金铢。这是知道自己要办大事,主动提供帮助的?
蔡敬仲摆了摆手,三名小太监退到一旁。
“照原样仿做一份,五天之后交上来。”
程宗扬莫名其妙,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然后搬起箱子。不搬不知道,这箱子真不轻,足有好几百斤。要是金铢的话,起码有两万多。老蔡还真是大胆啊。从宫里直接就把这么大一笔钱给偷运出来,看来是真没少捞。
箱子沉是真沉了点,但一想到里面都是钱,程宗扬就浑身是劲,也不让别的小太监插手,自己硬扛着,把箱子搬到车上,然后催敖润赶紧启程。
等马车驶出宫门,程宗扬满心欢喜地打开一看,险些哭出来,里面别说金币了,连根金毛都没有,箱子里塞了满满一箱破烂石头。
老蔡这是玩我啊!
程宗扬差点想把箱子掀下去。转念一想,老蔡可不是凡人,不至于干这种没档次的事吧?
他在箱里一翻,终于找到答案。箱内夹了封书信,告诉他,这箱汉白玉是永安宫拆下来的,上面一半是太后凭栏时经常抚拭的,下面一半是宫中其他女子,如淖方成、胡夫人等人通常所扶的,全部加起来大概有好几百枚指纹。太后那一半可以保证没有其他人的指纹,其余不好说。
程宗扬懂了,自己就不该多那句嘴,让老蔡去拿什么指纹!吃了那么多亏还不长记性,活该啊!
自己以为的指纹,无非是手指留下的印记,比如按个指印什么的,通常在一张纸上,轻飘飘的。瞧人家老蔡给的……你见过好几百斤的指纹吗?太后摸个栏杆,你就把栏杆拆下来给我?看把你能的!她要摸个柱子,你是不是还要把永安殿给拆了?
还有这数量,几百枚啊,这是要给永安宫建指纹库的节奏?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想随便要两枚指纹,这一枚一枚对下来,我还不得吐血?
程宗扬心情复杂地看着那箱“指纹”,清楚自己今晚是别想偷什么香窃什么玉了,老实在屋里数指纹吧。
强忍住把这箱“指纹”摔到蔡敬仲脸上,砸死老蔡那死太监的冲动,程宗扬长叹了一口气,没敢再动箱里那堆破石头,原样盖好,带回住处。
程宗扬抱着好兄弟有难同当,要死一起死的心态,当晚把卢景、斯明信都叫来,三人一起动手,将箱里的汉白玉栏杆一块一块的取出来,一枚一枚的比对指纹。
值得庆幸的是,蔡敬仲总算没有变态到把永安殿上下三层,全长五里的栏杆全给自己送来,而是有重点的挑了两段。以死太监的人性,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对得起自己了。
经过一整夜的忙碌,天色发白时,指纹已经比对大半,虽然还剩了一小部分来不及查看,但程宗扬已经可以确定:当日在金市所见的“胡夫人”,就是吕雉本人,也是友通期请安时所见的太后。
“第一段栏杆上的指纹虽多,但全部是双手十指的重复,并没有掺杂其他人的指纹,经过对比,其中两枚与烛泪和玉镯上的指纹一致。相对应的是第二段栏杆,这一段栏杆上的指纹比较复杂,但没有一枚出现在第一段栏杆上。”
卢景道:“这说明:凭栏远眺是真太后,吕雉本人的习惯。同时说明她凭栏远眺时,习惯于固定位置。”
程宗扬道:“烛泪、玉镯、第一段栏杆,三者的指纹一致,说明太后与胡夫人至少有一次更易身份,并且没有被人识破。至于类似互换身份的行为有多少,我们不得而知,但我怀疑,我所见到的胡夫人,都是太后本人。”
“她这么做的目的,很可能是因为这个人……”
程宗扬在绘满指纹图案的纸张缝隙中,写了三个字:苏妲己。
“苏妖妇有两个结拜姊妹,一个是慈音,另一个是九面魔姬。我怀疑,那个九面魔姬就是胡夫人,而这位胡夫人本身也属于狐族,拥有变身的能力,能够变化成太后的容貌。这也说明她为什么会对襄城君另眼相看。”
卢景道:“为什么不是太后呢?”
“因为我身上有只琥珀,能够感知狐族的血脉。”程宗扬道:“但是我与胡夫人几次见面,琥珀都没有感应。所以我才说,怀疑我见到的胡夫人,都是太后本人。”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吕雉和胡夫人都不是九面魔姬,真正的九面魔姬,一直躲在暗处。”
卢景道:“这么说的话,难道她们是九面魔姬的傀儡,受其驱使?”
“不知道。但宫里确实是个很合适的藏身之地。尤其先帝驾崩之后,北宫处于半封闭状态,九面魔姬真要藏在里面,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找到她。”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假如卢五哥猜测属实,这就有意思了。堂堂太后,竟然是妖妇控制的傀儡。赵飞燕这个皇后可真够倒霉的,有一个出身吕氏后族的吕雉已经够难对付了,说不定还要面对一个可以随意变化相貌,能把吕雉玩弄在掌股之上的妖妇。这一局怎么看都是输啊。”
“换一个角度来想,九面魔姬之所以躲在深宫,不敢露面,也许是害怕龙宸的狐族猎手。”
程宗扬对龙宸猎狐的法宝记忆犹新,一只幽海螺,一只妖海蝠,就成了狐族的克星,无论修为多高,都被克制得死死的。既然存在这样的弱点,九面魔姬的威胁就小得多了,甚至她连宫门都不敢出。
“现在的问题是,第二段栏杆上的指纹虽然已经整理出来很多,但我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胡夫人的。如果能确定她的指纹,也许能找到她的真实身份……”
“咦?这是什么?”
卢景从箱里取出最后一块汉白玉,发现下面压着一张折好的白纸。
程宗扬打开一看,鼻子险些气歪,那张白纸是一份借据,上面赫然是胡夫人的亲笔签名和指印。如果第一时间看到这份借据,自己能少费多少工夫啊。
“蔡敬仲你个死太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塞在最下面,放在上面你会死啊!”
卢景一点都没生气,他迅速比对一遍,很快在第二段栏杆上找到了胡夫人的指印。
“是这个。”
程宗扬审视半晌,那指纹平平常常,看不出什么异样,“是狐族的吗?”
卢景贴在栏干上嗅了嗅,然后摇了摇头,“都是脂粉的香气。”
程宗扬正要说话,忽然直起腰,半是惊讶半是好笑的说道:“竟然这时候来了?”
“谁?”
“给咱们送宝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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