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咋了?”门外等候的一群人闻声而至,赵四千目瞪口呆地看着瘫坐地上的林知音,口齿不清说:“我早说了你要有心理准备,哥他突然成了这样,谁都不想啊!”
林知音呆滞几秒,再抬头,对上他严肃皱眉的脸,心头的死寂瞬时转化为亟不可待的呐喊:“你们快救他!他还可以的,快叫人救他!叫医生,统统叫过来”
“啊?医生救过了啊。”
“再救一遍!他不会死的,快点叫,他还有救的,快点!”
“啊。不是,嫂子,哥,他没死啊!”
“没死?”
一群人惊讶地看着这位歇斯底里、泪流满面的年轻太太,只当她是心疼自己丈夫受了重伤,却不想,她以为丈夫,死了?
“没死!他只是疼得太厉害,医生给麻药让他睡过去了!”赵四千大声吼出来。
有个护士将林知音扶起来,可她浑身无力、眼神涣散,煞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喃喃道:“没死我以为他死了,我以为他没了”
生离死别的一念之差让她无法即刻接受,她挥开那护士的手,睁大的双眼依然布满恐惧,“那他怎么会盖上白布?他怎么没有心跳了?”
“啊这?因为这里光线强,对他眼睛不好,他眼压很高,所以挡一下。还有,这仪器没开,当然不会动啊。不信太太您可以探一下他鼻息。”护士为难告知。
林知音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气,虚喘着跌坐在床。
真的,他真的还活着
赵四千上前一步,自扇了一个大嘴巴子,“对不起!嫂子。是我擅作主张,夸大了文哥的伤势。其实他没我说的那么夸张,被救起来的时候是昏迷了,是吐血了,后来进了手术室一时没消息,是我瞎掰,胡乱揣测说他伤得很重。其实他就是背后的外伤严重,还有前面的肋骨,骨折了。”
一口气说完后,赵四千抬眼瞄她,又立场坚定地补充:“我不知道嫂子会急着赶来。你罚我吧!打我骂我都行,可以按军规处置。”
大家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那位缉毒英雄的太太咬牙切齿,迅速给赵四千上了结结实实的两脚,疼得他嗷嗷叫。
能做文队长的太太,也并非等闲人呐。
部长夫人进门,疑惑地看了看龇牙咧嘴,正在弯腰揉腿的赵四千,她对林知音说:“文警官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走吧,我给你安排住处。”
文太太眼泪已干,面部表情也变得如床上躺着的文队长一样冷,好似不动如山,坚如磐石,“谢谢你,我就在这等他。哪儿也不去。”
病房是套房式的,一室一厅,也有陪护床,她住这倒也无妨。部长夫人说:“那我置点东西叫人给你送过来啊。”
“好的,辛苦你了。还要麻烦你给我家公那边回个消息,说我到了。”
部长夫人颔首答应,并在转身出门后沉思:不是离婚了吗?怎么还叫家公,是复婚了吧?
部队医院远离市区,两面环山,四周僻静,傍晚时分映进病房里的光线依然强烈。文灏转醒的时候,一边的肩膀和胳膊发麻,像无数个小蚂蚁在爬,他想动,动不了,身体的疼痛让他的呼吸变得压抑,稍稍喘口大气都会牵扯到胸痛。他的后背也痛,便只能侧躺。
缓慢抽气吐气间,他低眉,肿胀的双眼骤然放大,“音音?”
他声音不大,说话都会痛,嗓子也沙哑得很,但趴在床边的她一下就听见了,抬起头,低叫一声:“你醒了!”
“你怎么来了?”
伤心和委屈一触即发,林知音用手捧住他脸颊,眼泪断了线,“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
文灏微喘着,艰难说话:“没死给我翻个身,我动不了。”
可她看见他后背的伤痕累累,哭得更凶了,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床上,“你疼不疼?”
“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我不知道你来了。”他一直在昏迷与麻醉中。
知音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肩膀,避开他的伤处,缓缓帮他翻到另一边侧躺着,她也立刻挪过去,一遍遍地看他身上的伤,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真的没事。我不疼,你别哭。”文灏苍白的唇微微张开,带动胸口的疼痛,话落他又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皱成了一团。
“我去叫医生!”
病房医生护士前来,前前后后为文灏检查了一遍,接着又为他打上了点滴,说是补充机能的,他现在不能吃东西,骨折的肋骨靠近气管,就连喝水也要小心不要被呛到。
于是知音喂他喝葡萄糖的时候,用的都是超细的口服液吸管。
他侧躺着,乖乖听她的话,慢慢地吸入,看似比小婴儿还脆弱。小婴儿至少还能活动手脚,可他连呼吸都是痛的。她那张洗干净的脸又划下两行清泪。
她从未见过这么脆弱的他。他以前也说过当缉毒警的凶险,可他身上没发生过太重的伤势,她便觉得不要紧、不是每个人都会受伤的。如今他蔫蔫地躺在这,背后血肉模糊,脸色煞白得惊人,他还哄她说不疼他怎么可能不疼!
他又不是机器!
他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她一面流泪,一面听他轻微的喘息。叁天来,他一口东西没吃,没下过床,插的尿管他可能也抵触,但没办法,他就是动不了。
很难想象一个身高八尺、英姿飒爽的男人躺在这,任人动来动去、看来看去,失了尊严。林知音心疼之余,比他自己更关心他的情绪,便时不时地安抚他:“在医院都是这样的,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是人之常情。我生林子佩的时候,连裤子都没得穿呢,让医生看来看去的,也疼得下不了床。我妈给我换的卫生棉。”
她试图用自己的经历来劝他别太在意。
文灏专注地看着她,眼眸深邃黑亮,“我不知道。”
她剖腹产时,他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去。
原来她当初就是这么痛的。他体会到了。
他伸出一只被她擦洗得干干净净的手,摸摸她手背,“音音,你很累了,睡会儿。”
这叁天,她睡在他旁边的陪护床,睡得也并不安稳,经常在大半夜醒来问他:疼不疼?白天她吃的东西也少,一天十几小时都坐在他床边陪他耗,小脸青青的,眼睑的淤黑也化不开,比没来前憔悴了不少。
可她还要逞强——“不困,我看着你。”
文灏心疼她,出于身体本能的也想让自己快点好。所幸他抵抗力强,后背伤口结痂化脓时,他并没发高烧,她一天给他量叁十多遍体温,也都在低烧38c以下。
到了第四天,他坚持起床了。
赵四千和孟浪一左一右地伸手护着,生怕摔了他这尊泥菩萨。文灏瞪他们一眼,“哥的腿没废!”
哥俩憨笑。哥又回来了,又有力气较劲了。果然是真爱的力量大。
没等林知音出去买东西回来的功夫,文灏便在他们陪同下,漱了口,洗了脸,还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就连新穿上的裤子也要喷点赵四千献宝似的拿给他的古龙男士香水。
不错,这个叁天没大解的男人还是那么帅。赵四千看了看他没得穿上衣的残破胸膛,以及饿瘦了的,微微凹进去的苍白脸颊,弱弱问一句:“哥你说你十天不吃不喝顶得住吗?那叫辟谷。”
梳洗干净,身上飘着淡淡清香的文警官坐在床上,眼睛定定迎向门口,在等人。他顿了顿,大概过了十秒才回:“会死。”
生病的人反应会变迟钝?赵四千和孟浪对视一眼,他俩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嫂子哭得惨绝人寰、泯灭人心的事。那是如此悲壮的生离死别?哥头上莫名被护士蒙上了一张白布,导致嫂子以为他卖咸鸭蛋去了,哭得几近奔溃!
文灏神色淡淡的,透着病气,他也是想了想,过了几秒才问:“真的?”
“真的。”孟浪说:“嫂子还气得踹了四千两脚呢,说他谎报病情,吓死她了!”
不提这事可能大家谁也记不起赵四千的罪行。可这一提文病娇的眼眸闪过寒光,犹如瘸了腿也要扛把抢,拐着上去杀敌的狠辣,“吓我老婆?孟子,拉出去,打二十打板!”
“是!”
“不是!哥,我当时不清楚,我看你摔得太厉害了别啊,孟子你敢打我,你给我等着,啊啊”
好一个天天秀恩爱,天天晒他女朋友照片的赵四千,这下该遭到单身孟的报复了吧?
“等会儿,你先放下棍子,用手打就好!你没看到我在发抖了吗?哥!救命啊,放了我,我不会把你摔了一身牛粪的事情告诉嫂子的,啊”
牛病房里头的文灏低头看了看干干净净的自己,眼神依然冷冽,接着听赵四千的惨叫声,直到一句“你们在干嘛”响起,他僵硬的脸飞快地扯出了一抹笑容。
反应迟钝什么的,在老婆面前是不存在的。
“哎你怎么起来了?我才出去一会儿,你没事吧?坐着疼吗?”林知音放下东西,冲过来往他身上一顿检查。
他笑得虚弱,还有点傻气,“我洗干净了。”
真的非常干净了,说话间还飘着薄荷清香。他受不了自己腌臜的样子给她看见,那样太没面子了!这是文灏最后的倔强。
林知音松了一口气,拿出食盒,“医生说你可以喝点粥了,我特意跟师傅说要很清的,还在边上看着他煮,只有一点点盐,没油,你喝喝看。”
她浑然不知自己变得啰嗦,像带林子佩一样带他,那么喝粥,当然也是她喂的。
赵四千和孟浪两人带着满头细汗回来,两双眼睛惊讶地看着宛若残废的老大,他一动不动,嫂子舀起瘦肉粥,吹一吹,放到他嘴边,他就乖乖喝一口。这是,这是,苦肉计?
林知音喂粥的动作熟稔,问了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牛?”
文灏定住。
哥俩对视尬笑,孟浪说:“没有啊,没有什么牛。”
“对啊,说的是牛肉粥吧。”赵四千瞄向嫂子的那碗粥。
文灏已经不吃了,带着怨怼似的瞪他们。林知音问他:“怎么了,不好吃吗?”
“呃,我等会儿,有点烫。”
哥俩好勾肩搭背,憋笑着离开病房。
文警官内心os:我要杀牛!!
ps:亲,那头奶牛在暴风战斗中已经被误杀了。您从楼上掉下来的时候,牛肚子还给您垫了个背,至于它的产物,想必也对您起到了减震效果。所以请不要怪牛牛,记得好评哦。
在文灏一顿能喝叁大碗粥之后,他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准备回去了。知音却反对,“你坐不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急什么?我都在这看着你,佩佩也有你妈看着。”
“我们坐民航,可以躺的。”其实他是心疼她在这照顾他太辛苦了,废寝忘食的。回去以后,他家有那么多人,她就不用那么操心。
但她还是不答应,“你又不能躺很久,只能侧躺,不方便的。”
他听她的,那便再留两天。
高原边境上的夕阳很红,每到下午六点,整个大地都是日本动画片里的暖色调,放眼望去,周边的山很高,山脉与山脉相连,是很特别的自然景观,给人的印象也很深刻。
林知音以前听朋友说过,来西双版纳旅行要备很多抗高反物品,红景天要提前吃,氧气瓶要随身携带,还有葡萄糖、速效救心丸,总之就是得有备而来。
可她没有。她什么都没准备,只凭忧心忡忡,以及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个人跨越半个中国,飞来这里找他。
她怕吗?以为他撑不住的时候,她怕死了。可当他还活着,还能喊她的名字时,她的恐惧又变成了一种欣喜。
无论如何她都该来的。
这里是他来过无数遍的地方,她知道他每回去国外办缉毒,都会先到这里集合。他是国家特级缉毒英,肩负使命、任务艰巨,是战功赫赫的大英雄,也应该是,她的英雄。
那股关于他生命垂危的困苦挣扎直到他能够自由行走,陪她一起漫步夕阳时,才在她心中灰飞烟灭。林知音扶着他手臂,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他的身影依然高大,脊梁依然挺直,可她低头走着走着,想起他的一身伤,又开始心酸。
文灏扣住她的手,“怎么了?”
她不动了,轻轻靠在他肩上,呢喃:“我怕你死”
“没事。我怎么会死呢?我身体好得很,现在都快不疼了。你别担心啊。”
“你出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苦笑一下,脸色已没之前苍白,但憔悴还是掩不住,“我怕你不高兴啊。你不喜欢我缉毒,想让我回去,我就回去了,可是突然又要出来,我哪忍心告诉你?”
他为了她,放弃了缉毒,离开了熟悉的弟兄,却一点儿怨言也没有。只是在他的一腔热血当中寄存了几分牵挂,他可能,也开始怕死了。尤其是听了赵四千和孟浪说她以为他死了,奔溃成那样,他的心脏就一阵阵抽痛。
他应该没有下次了。为了她和女儿,他会惜命的。
知音拽住他的手不放,“那你以后告诉我一下好吗?”
文灏答应:“好。”
飞机在鹏城落地,文家派来的车里还备了轮椅,文灏笑着说哪有那么严重?司机松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书记和夫人快急死了,还有老将军,他天天在门口叹气,说没了,没了。哎你没事就好!”
林知音也笑了笑,她在那边一直有和文夫人联系,问问女儿的情况,也说说文灏的情况,说得已经很详细了,可也压不住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担心。还有文正初,他到底也是关心儿子的呀。
她之前觉得文灏和父亲感情很淡,没商没量的,连沟通都很少,也就连带着她怀孕进门以后,文正初对她也淡淡的,她还怀疑自己的出身不得他满意呢。
后来才知道,他并不是不满意。而是像她自己父母怪罪她不提前告知一样怪罪文灏。可怜天下父母心,触目都是伤情,进门时,文正初有些激动,郑重地捏了捏文灏胳膊,说:“回来了,好!”
文夫人逮着儿子看了几圈,又怜惜地看看知音,“音音这几天辛苦了,为了照顾他,你都没休息好吧?现在让我来照顾他,你到楼上补补觉,别累坏了。我让阿姨给你煲汤补补身子。”
神矍铄的文老爷子用拐杖怼了怼他们,一言九鼎地说:“有功!两个都有,赏!”
文灏没忍住,呛了一下,开始咳。知音连忙轻抚他胸口给他顺气,文老爷子瞅一眼,怼一句:“这么娇气!”
文正初不赞许,为儿子说话了,“一辈子能娇气几回?让他吧!”
此话一出,回家后的文病娇又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就连林子佩也知道爸爸受伤了,不可以吵他,小家伙儿路过爸爸的房间,都只是趴在门边上,好奇地往里看一眼。
知音喊她过来放歌给爸爸听。小家伙儿抱起胸前挂的儿童玩具手机,按了按,一首圣诞叮叮歌便聒噪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刚换完药的文灏捧场地拍拍手掌,说好听,真好听!
上门探望他的邱飞白噗呲一声,“难怪他们跟我说,你受伤以后”他比了比脑子,“这里有点不好使,反应还慢。”
邱嫂瞪丈夫一眼,她今儿个对文灏是极其宽容,“你们别听他胡扯,他自己的才不好使!还说去京城陪女儿读书!”
文灏扭过头就对林知音说了他女儿早恋的事,给邱飞白一副“有种你打我啊”的神态,“我没问题,只是我这样不好吗?心平气和的,不要老动气,对身体不好。”
邱飞白倒吸一口凉气。邱嫂说:“好不好,问你老婆。”
“音音,我这样好吗?”他真问了。
林知音倒有些不好意思,勉强点了点头。
“那你们什么时候把喜酒摆上?”邱嫂直接问。
这文灏看向知音,可她好像没听见,顺手拿了东西就往门外去了。
夫妇俩心领神会。邱飞白冲他扬扬下颚,“再加把劲儿,苦肉计都搞不通,那可能真的只有以死谢罪了。”
“住口!胡说什么?”怼他的当然是他老婆,邱嫂倒不觉得这事有多难。一个前妻带着女儿来前夫家里住,为了照顾他的伤势,这里面饱含了多少真情!
还说什么“加把劲儿”?依她看,不用了,索性表态即可。她问文灏:“你会表白吗?跟她表白?求婚,我们大家伙儿帮你搞场地,惊喜懂不懂?”
文灏,真不懂而且,“她不喜欢惊喜的。”
邱嫂一挥手,“不可能!女人都喜欢惊喜,你不做怎么知道?好歹你做了代表你有心。”
“那飞哥有对你做吗?”
笑得憨憨的邱飞白神一振,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旋即挨了老婆一手肘。
那便是有了。
文灏微颔首,说晚点吧,现在不是时候。
他和音音最近相处得挺好,不掺杂其他东西,若是和她说了复婚那事,指不定也会影响她的心情。他单纯地想让她多陪陪自己。
文夫人今天给林知音买了几件时下流行的夏天连衣裙,还是高定的牌子,知音受宠若惊,连忙说:“您破了,我自己可以买的。”
文夫人笑道:“没事,不用跟我客气。你身形跟我差不多,我在店里比过了的,应该都能穿,现在天气热,你可以换着穿。”
知音记不清有多少年没人主动给她买衣服了。因为她有主见,自己的东西自己挑,连亲妈后来也不关注她的穿衣问题了。可今天,前夫的妈妈按照她的喜好,给她买了好几件,她心里着实是诧异的。
她道谢下,文夫人拉了一把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到床边说话——“音音啊,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照顾文灏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去了云南,说不定阿灏都不会回来那么快。他打小报喜不报忧,出了事都自己扛,现在还好有你。”
“别这样说,我”知音差点说成“我应该”,但不合时宜。
文夫人温柔地拉着她的手,继续说:“他可能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你的,也很喜欢你。那么音音,你还喜欢他吗?”
“怎么这样问?”她难以回答。
“我当然是想你们破镜重圆。”文夫人坦诚,“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佩佩也那么大了,我最盼的就是你们和好。音音,我们全家人都很喜欢你的,以前有过矛盾,是我们不对,现在我们可都是接受你这个儿媳妇的,别看他爸不怎么说话,其实他经常跟我说你的好,说可以管住他儿子。还有爷爷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说那些话都是为了撮合你们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没,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唉呀。我跟他爸商量过了,等你们复婚,家里就摆结婚宴,摆很大的那种,把亲戚好友都请来,让大家都知道你们结婚了。你觉得这样好不好?阿灏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事?”
林知音摇头。
“他没提过复婚吗?”文夫人的脸色暗了暗。
知音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没说上话。越是这种情形,她便越来越觉得患得患失,仿佛所有人都对她好,都希望她和文灏复婚,但他却没真正表态。以往那些嘛,情未到浓时,不作数。
文夫人拍拍她手背,柔声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都不干涉,我们就等那一天。音音,我真的很想你做我儿媳妇。”
知音微颔首,沉默应过。
文家向来没有订花的习惯,因为花园外头就种了各色品种。保姆阿姨从快递员手里接过一大束新鲜九尾狐粉百合后,闻了闻,找了装水的花瓶养上,送上了楼上文灏的房间,还嘀咕着:“百年好合”
百合的清香心旷神怡,还能遮盖住文灏房里的西药味。文灏当然不会承认这是他让赵四千订的,他默认不知道。半晌,又有人送货上门,打开包装一看,是一只兔子玩偶。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和知音从前那只,被林知隽扔进垃圾桶的那只一模一样。雪白柔软的毛,浅粉色的领带,肚子绣着一行英文,总之林子佩很喜欢,拖着这只和她一样高的兔兔兴奋地走来走去。
文灏急眼,不顾自己的肋骨就急着弯身去抱兔子,拍了拍,不让女儿弄脏。知音有点生气,气他不听话,她明明老是让他注意伤口,可他这猛一弯身,再站起来时,胸口又疼了!
她问:“你幼稚吗?多大的人了,还要这种玩具?这是你买的吗?”
他若承认岂不更幼稚?所以他坚决嘴硬,“别人送的。”
“谁会送你这个?花呢?”
“赵四千。”
还敢做不敢认了?知音瞪他一眼,“上床躺着。”
那头病娇乖乖听话。
事实证明,不管是男女,只要一生病了都会从骨子里透出脆弱,透出惹人怜悯的力量。文灏也一样,他那么大只,一病起来却像个小羊羔,什么都听她的,唯恐自己难伺候,她要走。
不过林知音不会走。她只是一下午不理他罢了。
臭男人!买了花和兔子还不敢告诉她?这有心意?还是那么幼稚的东西!
她直接把不高兴写在脸上了,吃晚饭的时候也没理他,还早早地在晚上八点赶他洗干净、上床睡觉。文灏知道她不妥了,便在上床后抓了一把她的手,说:“音音,你今晚跟我睡吧,我有话跟你说。”
她回一个“谁要跟你睡”的表情。他又补充:“我现在都这样了,哪能动你啊?我只想跟你说说话,你让佩佩跟我妈睡,然后过来好不好?”
瞧他眼神有几分真挚,林知音尚且答应,说等会儿。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好久。
她要给女儿洗澡,还要把叁个人的衣服洗了、晾了,完了她还给自己父母打了视频电话。林子佩打瞌睡的时候,文夫人把她抱在怀里,说你们好好聊聊,佩佩今晚就跟我睡了。
这架势,搞得像要开什么研讨大会似的。林知音尴尬。
文正初没有和小孩一起睡的经历,就连文灏婴儿时期也都没有,今晚也算是他的一个新体验。小小个的孙女儿躺在床中间,软软的,碰不得压不得,他为难地叹了一口气,对夫人说:“你睡外边,我睡里面。”
于是这位爷爷一晚上都在往靠墙的那边挤,生怕压到了孙女儿。
等林知音摸索到文灏房间时,楼下的灯全关了,大家都睡了。她照着昏黄的床头灯去看文灏,发现他也睡了。
那还说什么话?胡扯!
她给他理了理被子,拿开边上一个枕头时发现有个小圆盒,打开一看,戒指
他想干嘛?一下午还没完?
但她不喜欢这些东西!也不可能因为这么幼稚的做法而什么都答应他!当她是无知少女欺骗呢?
她假装没看见,放回原地。这时他眨眨眼,醒了,睡眼朦胧地说:“哎,这是我买给你的。”
“买给我干嘛?”
文灏瞟她不善的脸色,心想不对啊,跟邱嫂说的完全不一样啊!他内心一阵兵荒马乱,“买给你,玩。”
“你到底想干嘛?”这是今晚谈话的第一话题。
“想跟你,示好。”他照直说了。
“我不喜欢这样的方式,而且你也不认真。”
文灏从床上起来,记着她不喜欢他大动作,他起得也缓。待他坐直,眼眸专注,声音都变得浑厚有力,“那我现在认真了。”
他认真了,严肃了。
知音上床,盘腿而坐,“说吧。”
就这?就这?怎么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呢?文警官难为,那种什么浪漫的是别想在他俩身上发生了。他单手轻轻揽着她躺下,“我们躺下说。”
他后背的伤才好一半,依然不能躺卧,便只能侧躺,正对着她,定定地看她眼睛。
她也大方地让他看,几秒后才冒出一句:“没见过靓女?”
他笑,“没见过这么靓的。”
她却不好意思了,伸手拉了拉被子。
“音音。”文灏伸手摸了摸她侧脸,语气是发自心底的柔和,他问:“为什么不想跟我复婚了?”
林知音也认真,“因为你发生什么都不跟我说。还总是很幼稚。”
她说的是这一次的任务,还是之前的种种?不重要了,他喃喃说:“我以为太正经了,你不会和我说上几句话,所以才那样对你。那我答应你,以后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他又问“好不好”,显然在向她示弱。他们两个都是脾气倔强的人,很难得才有一方先低头,没结婚前是她中和,会撒娇会唬他,便也能管住他。可短暂的婚姻过后,她很少理他了,总让他碰壁,心碎一地。
后来他在婚姻告终的伤痛中盲目摸索,便只能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希望可以多接近她,殊不知,她并不喜欢。
婚姻的伤痛已经抚平了他的棱角,他可能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潇洒。他有包袱,有家庭,还有她,为此他心甘情愿地对她示弱,做她的不二之臣。
这一生,他光明磊落,诚信稳重,从来没有必要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充分诠释。是他的,也无须他寻找,尽在他掌握之中,他向来无所不能。
但是对于她,对于这一个教他牵肠挂肚、束手无策的小女子,他只恨不得竭尽所有,给她满腔热血的誓言和诚恳。
如若不然,他不知道生命对他而言,还有什么价值。
他抚着她的脸,接着说:“音音,还有吗?还有不想跟我复婚的理由?”
林知音内心一片平静,原想着和他大吵一架的念头消然殆尽。她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也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因此他做没做过的事,她很清楚,从前她也有错,错在太过嚣张、意气用事,这才把他们的关系搞得越来越僵,他扑上来了,她便让他滚。有时候她的内心会对她说一句:会伤他尊严的。但她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敢爱敢恨的人就是冲动,就是莽撞,不分什么青红皂白。直到错了很久才有所反省,或许也来不及了,或许也只能将恶劣进行到底了,或许,什么都不想管了。
她清晰地说:“你对我不好。”
他轻轻叹息:“我想对你好。”
只是一直没机会,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你跟丘英楠纠缠不清。”
“没有。我没和她联系,她也很少打电话找我了。”这是事实。
“那你不尊重我。”
“我从现在开始尊重你,还来得及吗?”
她喷一句:“你很讨厌!”
“那我怎样,你才会喜欢?我按你喜欢的去做。”
不用。他就是他,是文灏,做不了其他人。他的气神,是她崇拜的。只是她在离婚以后从来不承认,她会需要他,想念他,还会对他心软。
心软的感觉就如暴风雨袭击,忽然找不到安全地带停靠,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怜悯,纵使他并不可怜,可她也总会想把他抱紧,说:我们别闹了好不好?
他们真的一直都在闹。以成年人的爱计较心态来闹。在林子佩被玻璃吓到惊风的那次,他们在吵,他说:“你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吗?我们认识那么久,你觉得我是那种人?我有目的性地骗你结婚吗?你好好想想。”
她回击:“我不想!我不要听你说这些!”
转身时,他拉她一把,她使劲儿甩开,碰倒一个玻璃水壶,“砰砰砰”的,吓得才一岁出头,还没动手术的林子佩哭闹不止,发起高烧,进了医院。
凌晨的医院走廊很安静,灯也不算太亮。文灏从她手里抱过林子佩,在走廊一遍一遍地来回踱步,手掌轻拍孩子的后背,耐心地哄她:“宝宝不哭,爸爸在。”
她想抱一抱,说我来。他却说:“你力气小,抱得手累,让我来,她已经快不哭了。”
也不知道他走了多少个来回,高大的身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真实、可靠,有安全感,也激起了她内心的波澜。
她此前一直觉得孩子是她一个人的事,他从来都不管,最多看一看。但现实的他又真的用尽了耐心,逼迫她不得不感受他强烈的存在。
那第二次心软又是什么时候呢?
林子佩一岁半,做了导管手术,正处于静养期。她给远在国外的他打电话,甫一接通便听到了火车的“况且况且”声,也很吵,人声嘈杂,只依稀听见他说了“等会儿”,然后似乎又对旁边的人说“我老婆”。
离婚一年了,他怎么还称她为“我老婆”呢?
她认真听他那边的声音,火车声渐渐变小,又传来一股来自远山般的“呼呼”风声。他可能是在泰国那些地方,因为那边的火车有很多卖东西的市场。她以前经常听他说执行任务时候发生的事,当年也看过缉毒电影《湄公河行动》。
她很震撼,问他你们是不是像电影里面那么激烈?他轻轻松松地笑着说:“比那激烈多了,电影很多都是取巧,合成的,我们那是甭管叁七二十一,乱七八糟的,直接上!”
因此他很危险。她总说怕他死,一直到离婚以后才没有说了。
他走过嘈杂人群,来到安静空明的地方跟她说话,问她能听见吗?知音开提,让女儿听听爸爸的声音,并且轻声教她说:“爸爸。”
一岁半的孩子会发音“啊哦呃”了,偶尔还会冒出个“麻麻”,叫爸爸还是第一次,林子佩好奇地看着手机,不标准地喊了声:“拔拔~”
文灏的笑声夹杂风声传到她耳里,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他愉悦地说:“我挂了给你打视频回去,让我看看佩佩!”
可她拒绝了。因为她眼眶红了,她怕自己忍不住会说:你回来吧,我怕你死,我不想我孩子没爸爸。
谁知再过半年,他真的回来了,变态似的回来了,那样弄她,让她没有尊严,她便颐指气使地骂他,赶他走。但其实,她真的没有讨厌过他!
夜深人静的林知音鼻子一酸,却死死忍住没有流泪。她也抚上他的脸,认真地告诉他:“你不用怎么做,你就是你。”
文灏心头一紧,“你还喜欢这样的我吗?”
“我没讨厌过你。”
24岁时候讲到一半的故事,终于在这个晚上,以这种形式再续篇章。时间让那么多激烈的情绪,变成了承上启下的转折——“我没讨厌过你。”
过去的两年里,她倔强地恨他,却总也忘不了最初的他。其实最初的他和现在没两样,只是对待她的方式变了,这是她给他造成的,其实他给她的存在感还是那么浓,带给她的爱意还是那么烈,就如她初次坐他车时,望着他的下颚流畅锋利的侧脸,心中想的那句一般:有的人,一眼凝眸,便是一生。
文灏就是她的一生。
她永生永世也无法摆脱。
他很讨厌,她却从来没有讨厌过他。
他扶在她脸上的手是温热的,他的眼眸清亮如斯,对上她的,使她感到安全,她也抚摸他的脸,夜深人静之期,他们的默契相呼应。
他是内敛的。
对于感情方面是希望掌握主权,却又喜欢不露声色的。他从未说过“我爱你”,因为他的爱就是: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爱你在心口难开。
他不懂浪漫、仪式感,她也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刚好,他们是一样的人,讲究真实情感,爱得深,默契也深,便是自己人,他们都喜欢长久的陪伴,触手可及的幸福。
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常常后悔没有,把你留下来,为什么明明相爱,到最后还是要分开?
也许分不开了。也没有为什么了。他还是最初的自己,他爱林知音,用尽余生,交付生命。
在这一个安静的初夏夜晚,文灏诚恳、热衷、声情并茂:“那你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存在。而我渐渐明白,你仍然是我不变的关怀。
终于到了此时此刻,林知音才重新领悟:时间不会突然赋予他们一份浓墨重的幸福。
而他们那种相互珍重、相知相惜的默契,需要他们慢慢藏、慢慢积累,最后拼成一条无形的绳索,永远都在他们之间牵绊,让他们再也无法分开。
“好。”
正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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