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越多便绞着她的身心再难坦然地放下。而皇后也不能,她不可能当作一切都没有看到。
既然已经不可逆转的发生,那现在,谁还应该纠结于对错与后悔?所有人首先应该做的只是面对,选择面对。
宁芳黑沏的瞳孔中重新有了玄烨的面孔,是挣扎中坚定的韵色。
玄烨心慰地吻在她的额头,执着地问道:“告诉我,你会一直爱我,对吗?”
宁芳的笑容滑过一丝苦意与释然:“除了爱你,我似乎已经没什么路好走了。”
玄烨拥住她,轻拍她的背给予安抚:“别怕,有我呢。谁也不能把你从我怀里拉开……谁——也不能。”
皇后的这一劫终究未能躲过。
当太医宣布只能在大人与孩子之间留一人且都没有把握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太皇太后一直期待着离了索尼已然没什么气数的赫舍里家还能最后给这个帝王留下一个正名的嫡子。而这一刻,她可能什么也不能留下。
宁芳还在期望神灵能给她一个可以饶恕的希望不必她背负生命逝去的代价。而这一刻,神灵并未出现。
玄烨也在等待,等待一个健康的“太子”与一份情感的解脱。而此刻,他知道自己的心魔强大到可以灭视一个生命的逝然。
在信仰面前,谁都不是仁慈的。
接连擦过三个黑夜,在这个四月第一天的清晨,大清国六阿哥保成以他最嘹亮的啼哭早历史一月降生于世。他的人生,还仍是历史注定地起伏经生吗?
皇后最终没有像太皇太后甚至任何人道出那个美丽的午后发生在瀛台“水一方”的幻灭。
此刻,这一对帝国最高贵的夫妻竟是从未有过轻松地居在一床一躺一坐,仔细地端祥着彼此。
皇后此刻的凄惨不得不牵引了玄烨心头的愧羞与同情。她也不过是个可爱与可怜的女子,也许从来就是可爱的。可惜,他没有时间也不可能花费时间去发现。
人的情感就像那岁月之上凝结的冰花,不是哪一朵不够漂亮与绚烂,只是那一颗心已经凝结在了前面的冰花之中,成了一颗自己看来完美璀璨的钻石,而对他人却只是冰寒锋利的武器。
“皇上……喜欢过晴芳吗?”
玄烨觉得,此刻他应该为她做些什么,也许只是这么个安抚的“谎言”便足够了。
可他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
本以为所有的眼泪都尽了。可晴芳的眼角还是滑落了一腺热泪。这一刻,她是最美的。带着对一生的美好追忆,带着对磨难的淡化释然,带着对挚爱之人最后一刻仍爱大于恨的无法超脱……也许还有很多很多,她一生中最美好的瞬间可令她回想,可她已经没什么时间了。
晴芳突然从生孕以来那种病态里解脱出来,重新回到自己本来的样子,那个善良、大度、以心诚对、以态视人的皇后。这种感觉令她全身都轻松起来,重新又化作了自己。
而此刻,目光重新清淅起来,竟把她如此爱恋却终将早早离别的夫君看了个真切。
他是如此令人着迷,在他身上,永远有无尽的力量与深浓的情感,只是可惜,她这短短的一辈子也不能窥见了。
“皇上——”晴芳最后伸出了她仍嫩滑的右手,可求这个在此刻越发使其爱之更深的男人一个交握,哪怕只是最后的祝福。
在她的希望几乎将要幻灭的瞬间,她那只冰寒的手还是被帝国最尊贵的人握实了。
玄烨看着皇后笑了,尽也可以笑得如此美丽与真心。
也许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东西从来就不曾缺乏,只是我们的眼睛从来未曾选择好好地把一切看清。
玄烨对皇后的猜计与厌弃在这一刻全化成了淡然。他不爱她,却钦佩这个女人,这个坐在皇后位上近十年却忠于他的女人。
“告诉皇额娘……我……不恨她……”
当皇后合上的双眸滑落最后一窜泪珠,玄烨知道,这个劫,平安地渡过了。而此刻对于皇后的死亡,不再是释然,而是多了丝苦涩。不论她为什么选择原谅,玄烨都从心底深处敬慰与感谢她。因为这份原谅正是宁芳需要的。
也许人只有真的面对死亡才能真正明白与通透,又或者死亡也无法叫人解脱。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死亡对逝去的人意味着一切的结束。可对于那些活下来的人呢?逝去的人仍就纠结在他们生活的每时每刻,如魔雾般如影随行。
可事情远未曾结束。
当帝国一后的葬钟在京城哀鸣时,图拉嬷嬷正跪于太皇太后面前声泪聚下的说道着什么。
苏茉儿哀叹了一声,见太皇太后抖大着双眸已然合上。再看那图拉,痛哭流泣的样子却还真是她们由始自终以为的那个慈善嬷嬷吗?
紫禁城的初夏便在这几种燥动中消然来临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没有我,你可以吗?
皇后一薨,太皇太后、皇太后等皆随皇上回了皇宫。
坤宁宫停放着大行皇后的梓棺。
宁芳一身疲累地回到慈仁宫。她已经从玄烨口中知道皇后走时并没有恨她。本该有的轻松却未松反窒。
温腕见自家主子呆坐于榻上,便上前扶了宁芳入了内寝,着手把她乏重与濡湿的衣物脱下来,上身便只余了胸衣。
虽已是初夏,室内却温着一顶暖炉,并不显湿冷。
宁芳自处在愣神疲软中,到很是配合。立了起来正要脱去外裤,却见一行二人推门进了来。
温腕见领行一人的视线在太后□的肩颈胸腹间游移,当下便暗叫不好。皇上总爱一次次往主子身上种红豆,这由浅直深再变浅也不是三两日的事。
宁芳见太皇太后与苏茉儿进来,下意识披了中衣便上前行礼。
布木布泰领了苏茉儿在主位上坐定,闭了眼睛却并未叫起太后。
“苏茉儿你拉了那没用奴婢下去,哀家要同太后——单独说话。”
宁芳此刻才清醒过来,正想起身求问,却立时接收到太皇太后的厉眸:“你给哀家跪好。自身都难保,还想救下你那些贱奴?!”
太皇太后的声音虽不大,可那股子寒意还是直直传进宁芳的心身里。看来,这一番,是来者不善了。
苏茉儿自外合了门扉之后,室内安静了好久。
宁芳似乎应该在想无数种可能,可最终只有一个念头跃过。她似乎应该是慌张的,可经过皇后事件的突发,反而没有那么焦灼了。不论是什么事,也不过是那么一件了。
“哀家原本还存了希望,希望那只是个误会,是有心人的造谣祸害……”布木布泰的目光重新在宁芳低领的颈间游移,那一块块深浅不一的青紫直接便敲击着她的视线,没有什么比这些更能说明事实了。
“嘭——”布木布泰一掌击在案上:“哀家与这大清哪点对不住你了?嗯?你是想男人想疯了还是怎么竟下贱地勾引起了自己的嫡子!你还记得自个儿的身份吗?你还记得自个儿是从科尔沁走出来的吗?你还要不要脸面还要不要给皇上和大清甚至科尔沁留一丁点的脸面了?!”
布木布泰一席质问吼出来不但不解恨,反亦发怨恨。虽说她从来未对这族女寄了什么厚望,可这几年来凭着她的本分与无争,到真是得了自己贴心对待的,却不想今日她不但害了皇后,还把整个大清都陷于惊雷之中。这等孽事虽说在十余年的后金不算个什么天大的丑闻,可这是在京城,这是在大半统治是汉人的大清,这是在三藩作乱一处即发的康熙十三年。
或许宁芳应该反驳些什么,反驳说她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反驳说她由始至终都记得自己的身份,反驳说她没有不要脸……可当她自个儿的视线低首间也看到自己r 胸间的红迹时,她,一个字也没有争辩。一切她都记得,一切她都明白,一切她都有反驳……可最终她还是因为自己是个女人而选择了默视,选择了接受,选择了为一份爱情抛却了这个身体的身份与尊荣。
路是自选的,除了承受,我们其实没有理由抱怨。享受了幸福其实就应该付出,何况现在只是被人说骂了几句。
宁芳知道自己可能错了,因为这幸福不单单是他二人的情事。可她已然不能回头,因为承认过错便等于是抹杀了玄烨的付出与真情。
“哭?你还有理由哭吗?!难道这一切还不是你的过错反而是你的委屈吗?!”
宁芳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即便活过两世也只是个没什么本事受伤与难过时只能选择哭泣的女人。
在她泪眸看进的太皇太后的怒视里,其实所要承受的风雨与危机其实远比她自己的一个名声要大得多深得多。她清楚明白,自己完全抛弃了太皇太后这位姑婆、母亲、祖母甚至是一个帝国守护者的信任,亦辜负了她的疼爱。
可这一切到如今,又怎是几句解释,一句对不起可以承载的。
除了直白、坦然地望着太皇太后,宁芳真的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
布木布泰接受到了她的视线,可这么一件惊天大事又岂是你一份坦承便可以得到救赎的?
布木布泰想了无数种可能质问于宁芳的场景,却不是现在这种状况。而这种状况之下,她的那些个愤怒与燥火突然没了瞄头反而淡静下来。
布木布泰揉了揉胀痛的额头。为了大清,为了现在还稚嫩却终将成熟并代替他的祖父开创一个大清盛世的孙儿,为了科尔沁百年来的名声,为了这后宫千百的生命……布木布泰清楚,她必须做出取舍。这取舍如果不能是她寄予厚望的孙儿,便只能是此刻静然跪于地面衣衫不堪的宁芳。
布木布泰有一丝恍惚,仿佛看到当年苦苦求她原谅的姐姐海兰珠,看到当年一脸愤恨却更多委屈的侄女济济娜儿,甚至看到了当年一脸爱恋无恨憧憬的自己……从科尔沁走出来的女人,难道都走不出一场场凄然与绝望的归途吗?
布木布泰并不是天生的强者,虽然她的性格里绝然多于大多数女人的英魄,却不是没有普通女人的情怀与感触。
望着眼前如此没有狡辩而选择承受的博雅娜,她清楚自己的不舍与安慰,“她”还是那个可爱的博雅娜,却还是糊涂地选择了一条不该踏上的绝路。
“你——还想说些什么?”
是的,我还想说些什么?是大声地告诉您我是真的喜欢玄烨吗?
宁芳自嘲地一笑,把头摇了摇。
“你就没有一丝的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呢?她不是博雅娜,所以没有那些身份的顾虑。做为施宁芳,她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呢?前一世她以一个破败的身躯守获了亲情,这一世,她居在别人的身体里却仍就幸获了自己的爱情。如果这都还需要后悔,她又有什么资格获予?而对于那些她不得不伤害的女人,如果仍有下一世,她愿意承担一世的苦难。如果毕竟今生还,她亦愿意——只求可以坦然。
“你——是真的喜欢玄烨?”面对如此的博雅娜,连布木布泰也不经泛起了疑虑。而当她再次接收到对方真诚的视线,则不得不去接受这个可能。
“是的,我喜欢他,也许很久了,只是还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宁芳的脑海渐渐滑过那些两个人相处的过往,从那张煞气泥泞的小脸开始,也许她便深深为之沉迷了。她本能地靠近那时还稚幼的小三,虽然是存了他不过是个孩子没什么可怕的心思,可两次见过却不可能只把他当作一般无害的孩童。他的心机与深沉早已经深入她的意识。可她仍然选择一次次去靠近,不但靠近,还把整个人生都与他捆作一团。
宁芳释然地笑了。
是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也许从最初开始自己便绝然地选择这条路、这个人、这段情、这份爱。
“因为喜欢,我或许辜负了天下人……可如果可以重来,我……仍然会选择同那个煞气的小男孩打查,选择给那个生病亦见不到亲人只能自己孤独的孩子唱歌,选择……”宁芳再次湿了泪眶,凝视着布木布泰,“我爱他不是最初的开始,他全力为一个人付出,点点滴滴佑着我这么些年像我自己地快活活着……除了爱上他,我不知道还能给什么……也许我不是最完美与适合的,可他不在乎,我又为什么要去在乎?如果这般对我的人我都要辜负,还有什么人是我不能辜负的?……也许我是错了,错就错在当年要以皇后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我……无力回天……呜……”
慈仁宫的内寝长久的充斥着宁芳压抑的低泣。
布木布泰已完全没有了刚入室的愤然。
可是,这场悲剧,又岂是几个“无力”便能回绝的?
布木布泰看着花几上那一株四贞送来此刻尤在盛放的粉白山茶:“你……有什么心愿?”
心愿?宁芳突然间接收到这二字,亦突然间明白,死亡,或许是她最终的归结。
这一刻的眼泪,是为自己流吗?是对这种结局的反抗?
不,她丝毫没有怨恨,反而泛起了释然的笑容。
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宁芳望向布木布泰,她知道对方永远做的会是最好的选择。可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面对宁芳的无语的寻问,布木布泰闭上了眼睛。
面对皇权,消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她曾无数次这么做过,无数次这般行来,到如今理智仍告诉她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我都了解玄烨……他永远不会主动放开你……”布木布泰已然说不下去。她清楚自己正在饰演的角色是多么的冷酷绝决。就如多年前那个倾注她一生心血的爱子带着对她这个亲母的诅咒离世般令她自我唾弃。可她最终还是睁开双眸,选择再一次去面对。“如果你真的爱一个男人,就应该为他的一切着想……”就像当年我选择接受我的姐姐,就像当年我选择为了他顺从另外一个男人……“女人的感情并不能给男人他想要的一切,可为你爱的男人学会退让与坚强……或许才能更好的成就……成就你的爱……”
“我在意。我更在意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只要你在我身边,你是谁?从哪来?什么身份?……都不再重要……只有你……只有你……”
宁芳一幕幕回想起那些瞬间。
“宁宁——告诉我你是爱我的好吗?告诉我你爱我胜过一切好吗?告诉我那些艰难的日子你对我的付出是完全不需要理由和回报的好吗?告诉我当我一次次拥有你时你的幸福与憧憬是最真实的好吗?告诉我你一夜夜守着弱小的我给我吟唱的那些曲子是你心底最柔弱的声音好吗?……”
我说过,我会好好爱你的,尽我一切。你会是最伟大的帝王,伟大而不孤单的帝王。即便,我不能在你身边,即便我再不能陪你走下去……也请带着我无限地祝福走下去……得到那个你想得到的天下……没有我……你……可以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取舍,是成就?
“你——愿意取舍吗?”
“孙儿不需要这般的成就。”当宁芳即将欣然接受时,玄烨却推了门扉进来,他不无伤忧地看着宁芳,那种可能被深爱之人抛弃的委屈那么直白地显现在他的脸上、眼睛里。“我不需要那般的成就,我只是需要你——在我身边,一直在我身边……”
宁芳两行热泪滑落,水波澜澜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依着自己亦向太皇太后跪下,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再把她的右手握在自己的左掌里,背挺得笔直:“皇玛嬷,请别拆散我们,我是真的喜欢皇额娘,从来就不曾把她当额娘。宫中岁月的凄苦,您怎能不知?如果没有她,孙儿不会是现在这般的孙儿,不会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不会觉得自己一直在这y暗的皇宫里还保有着可贵的暖意,不会觉得自己是古往今来最幸福而不是孤独的帝王,不会在面对一次又一次y谋与算计时还觉得这世界有什么真情,不过在奔忙了一日躺在那张诺大的龙床上时觉得自己的无依无靠……孙儿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夜深了,也不过只是个凡人……一个男人。”
“后宫中那么多的宫妃还不够安慰你这个男人吗?”
“后妃虽多,又有哪一个是只爱我还没有为她自己、为她的家族、为她的子嗣图谋于孙儿的?皇后如此,宝仪如此,所有人都如此……”
布木布泰又如何能不知?
“历来皇宫就如此,你又有何例外。”
“可孙儿因为有了皇额娘,便成了这例外……”由始至终,他都未在看宁芳一眼,可紧握其手的手心却早已是汗濡一片,“孙儿自出生便生在这天下最尊贵的皇家,不过胎童便看尽了女人间的y计狠辣……皇玛嬷虽自小便p护于我、刻刻实情的抚载于我,可皇玛嬷心里装的不单单是做为孙儿的玄烨,还有千千万万的国事、家事、人事。孙儿想要的并不多,只是想有个人安静的陪着孙儿,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可孙儿长至如今已二十许,却只是皇额娘无求无顾的在孙儿需要的任何时候就在我的身边……她会拍着我的背哄我,会唱那些幸福的小曲伴我入梦,会告诉我这些都是宫墙之外的孩子生来才有的权利……孙儿心情不好冲她发怒,她从来不会像宫妃般只做委屈的顺从,她总是先把孙儿当作一个可怜的人给以安抚,受了委屈也只求孙儿可以好受……皇玛嬷,这天下的女子千千万,可能如皇额娘般陪着孙儿一路走来看淡权欲一心为孙儿的又还有何人?……孙儿知道自己喜欢她是上对不住祖先,下无以安抚天下。可孙儿纵是有天大的本事在这y谋处处的皇宫苑墙里也需要有个家呀。”
他先前的话语到真是令布木布泰有几丝动容,可最后几句却不能为她苟同:“你有这么大个家还需要家?你需要家便要偷了你皇阿玛的女人还是这天下曾经的皇后吗?!”
玄烨的眸光黯淡了下来。不可否认,他确实做了欺父背德的事。
“孙儿知道在伦理上孙儿是对不起皇考……可皇考并不爱皇额娘啊,对皇额娘皇考甚至谈不上好脸色,更不要说宠幸了——”
“你给哀家住口!你皇阿玛就是再不喜欢博雅娜,也毕竟宠幸过她,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皇阿玛的女人!”
虽是事实,可自己喜欢的女人被人直说曾是别人的女人,怎么着心里都不舒服,玄烨便不自觉小小地反驳了下:“只是半曾经。”
本来没有多大火的布木布泰听他如此执拗,当即气得抖了一抖,她怎么养出这么个没出息的孙子。
“你给哀家出去,这事哀家自会处理。”
玄烨并不移动,反更挺直了背,却一句话也不说。
“你——你要忤逆哀家吗?”
“孙儿不敢,孙儿是这事最大的行者,有什么过错,孙儿自当是要领首罚的。”
布木布泰又何常不了解自己的孙子?强硬在他身上是行不通的。
“这事是孙儿挑起的,还请皇玛嬷看在皇额娘这些年无错无欲、敬您爱幼的情份上轻放于她,孙儿感激皇玛嬷恩典与成全。”
布木布泰见玄烨语夹己迫,并自由伏地扣首,好不容易压制的火气当即重新上窜:“你……好啊——怎么,是要哀家就犯吗?!”
对于太皇太后拔高的语调,玄烨一派从容:“孙儿不敢,孙儿只是不想如皇考般轻离了挚爱而英年少逝。”
“你——!”布木布泰听他危吓于己,激动地从位上立了起来。这还是那自幼便尊长重道的孙儿吗?这还是她排除万难一手扶佐的少年天子吗?
玄烨一脸平静,直视于太皇太后:“孙儿无用,有负皇玛嬷莘莘教诲。可处在这至高皇位上的孤独皇玛嬷就丝毫不能体会吗?孙儿虽对大清的帝业雄心万仗,可没有皇额娘,孙儿不过是个虽坐拥天下却孤寂无依的孤家寡人。凭心而论,若是上天要用一世繁华、几世荣耀换皇玛嬷与皇玛法几年的深情款款,皇玛嬷,您——换是不换?”玄烨见太皇太后渐趋平静,便继续说道,“孙儿非没有大志,非让儿女情长占了全生,孙儿求的并不多,孙儿也自认这些年来并没有因为喜欢皇额娘而偏失了什么朝政内权。孙儿自从明白自己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喜欢之人那一刻起,就没少想了法的意扭正这一切……可时间过去,这感情不减反绞的孙儿一日不安。孙儿是皇帝,却知道皇帝不是起如何便如何的。可孙儿用了二三年的忍避也不过明白一个道理:没有皇额娘,孙儿仍是皇帝。可有了皇额娘,孙儿便是史上最伟大却也最幸福的皇帝。为什么皇帝一定要是孤独的?为什么?皇玛嬷看着孙儿长大,难道希望的是不是大清在孙儿的手里名载史册,希望的不是孙儿在缔造这一切的时候圆您未能圆满的一个幸福‘好’字?”
布木布泰缓缓委于榻内。
是啊,到如今这个岁数,又看过几人是圆满的呢?无论是太宗还是她的福临,不论是海兰珠还是她的济济娜儿,甚至是最适合后位的晴芳……这皇宫里掩埋了多少渴望幸福却只能湿衣裹布的情感?
谁不希望幸福呢?可这皇宫不就是被诅咒的从来没有幸福吗?
“皇额娘并不在乎那些身份,她只要站在那里就好。孙儿也并不在乎什么天下齐福,孙儿只要有皇额娘陪着走下去就好。皇玛嬷,其实,一切——都没有那么不能驱就……”
布木布泰凝视着面前虽跪于地却天生散发着帝王雄风的玄烨,他的目光或许曾经疑惑与痛楚,而此刻,那里却浮动着坚毅、深邃、霸虐……
布木布泰突然间明白,她那虽然聪慧却还不成熟的孙儿已经真的长大了,是个不再需要人暗示与“摆布”的真正帝王了。她真的没有看错人,玄烨比他的皇阿玛更适合这个皇位,他竟然与他的皇玛法如此的相似,甚至多了更多的狠绝来。对于此,布木布泰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狂喜的欣慰还是萧然的服老。
“皇玛嬷,”玄烨的声音很轻,就像一个孙儿在同将睡的乃乃轻声话语,“孙儿离不开您,也无法没有她。”
宁芳在这慢长的等待里终于接收到了来自玄烨的眼光,深情——执着——和她看不懂的冷酷——
布木布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哀家累了,一切——明日再说吧。”她起身,迈着越发沉重的步子开启了门扉。外寝内没有一人,当她再度缓慢地打开外殿之门,却发现了苏茉儿立在院中的身影,独个儿,脸庞已是深纹催生,鬓角亦已结上花白,一席素蓝的宫衣独自立在初夏却尤有丝寒意的夕阳里。
布木布泰突然间热泪盈眶。
那个美丽的少女,曾在草原之上陪着幼时的自己策马嘹歌的稚灵少女,原来已经是生入黄秋了……这一辈子,怎么能竟是如此的稍纵与凄苦呢?
盘悬于紫禁城上空的黑鸦自得自由地欢叫飞过。这被大清富于的神鸟为什么由始至终都是这般的悲哀呢?
第一百二十章 妥协
太皇太后驾临慈仁宫前并非什么也未做。乾清宫、永寿宫与慈仁宫的人全被控制了,可皇上仍能得了消息赶过来。
布木布泰回了慈宁宫,见自家的女儿阿图迎了出来便什么疑惑都解了。哎,这个女儿,同那博雅娜还真是应该到那门后面拜拜。
自家额娘只是直直盯了自己两眼,阿图便心虚地低下头去。
“哎——”布木布泰又一个叹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布木布泰到更是越发的提心,这种事如果不是他二人告知阿图的,以阿图的能耐都能知道了去,看来这宫里要除去之人还来不来得及。
阿图亦不好再瞒,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布木布泰听了,更是肝火上涌,闭着眼睛调试着气息。
“皇额娘,”阿图最终还是决定说上一说,“要是宫里别的人阿图也就不说什么了,可那博雅娜女儿看着是真的好人。一辈子这么关在皇宫之中还不如女儿可以在草原上驰骋。女儿也是过来人,她虽有错,可女儿看着,这也一定不是她先挑起的。皇上……女儿看来,依皇上那性子,怕是打定的主意谁也别想拦他。所以……”
“好了,哀家知道你的意思了。”布木布泰狠狠瞪了阿图一眼,打发她去了。
坐于榻上把这一切再思量了一番,把苏茉儿叫了前来,正要吩咐于她,可刚刚在慈仁宫里见之的那种情怀又涌上心头:“苏茉儿……你可曾后悔?”
苏茉儿疑惑的以眸相问。
“可曾后悔当年陪我走出草原……把一辈子都葬送在了这宫墙之中?”
苏茉儿有些个恍惚,却不过是片刻的事,其后释然一笑:“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后悔?与其纠结后悔之事,不如把握现在的得失。奴婢这辈子虽然离了草原,可心没有一日是离开的。而且……苏茉儿并不后悔,”苏茉儿上前握了布木布泰的手,“这宫墙的y森我主仆二人亲身而历,如果没有奴婢陪着您,您又要如何度过呢?只为这,奴婢也从不后悔……何况,侍侯格格是苏茉儿这一辈子成就的最大的一件功业,能陪着格格一路走下去,直到我们都老了……再也行不动了……居在一起再摇想过去……才是时候……”
布木布泰咀嚼着这话,最终轻慰下来。
“你去亲提了图拉来,哀家有话问她。”
太皇太后与图拉究竟说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是最后太皇太后的冷绝与图拉的诡笑刺进了我们窥视的双眸。
这一夜,布木布泰与许多人都没能入眠。
宁芳居在玄烨的怀里,似乎已然入睡,却更是在回想种种的过往。
玄烨不知道明日——是否会是他期望中的样子,可他不会放手。无论是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作为一个帝王,绝不放手才是对爱人对权势的执着。
暮降日升,新一日的早朝在“上朝”的喊鸣中开启。
宁芳一身宫装地走下轿,抬头便是庄端的慈宁门。仿佛还是那个初来此地的门扉,却已过去了十六、七年。身处这巍峨壮观的紫禁城,也许一切生命都是渺小的。
从慈宁门直至正殿,不过是那么几百步的距离,宁芳却走了许久。人的情怀很奇妙,女人的感触更是微妙。细细看那些平日里见惯不奇的砖瓦,轻抚过岁月斑斑的漆木,也许每一处都能勾起你酸涩情忧的觉感。
人生还有多少次可以打这条路上走过?
“太后——”苏茉儿唤得轻微,却还是打破了宁芳的一种忆愁,“太皇太后正等着您呢。”
太皇太后的内寝还是如往昔般古朴。榻几上燃着两杯茶烟,悠悠在室内升腾,像是巨龙,却也升不出三丈。
“坐吧,哀家新沏的花茶,知道你不爱喝那些□、名茶什么的。”
宁芳吞了口唾y,坐了下来,以左指把玩了那茶盅片刻,不无解脱的丝丝饮下。
“你以为哀家会毒死你吗?”
手中茶杯抖了一抖,宁芳惊讶地看向太皇太后,收到的是平淡无波的目光:“一杯毒水是你最好的归宿。”
宁芳抖动的手最终稳住了,十分轻弱地放于几面,呼出了那口气。
这一刻,她什么也没想,因为该想的,昨夜已然想过。可对人事,还是不能抑制的思念。
有些人,你生生世世都难以忘怀。
“哀家也曾经年青过,那里,哀家相信自己将拥有一切美好的未来……敢想,敢做……可我的未来却并不如我想象的美好,甚至这一辈子什么美好的东西也未曾拥有……拥有的全都失去,失去的……还是会失去……哀家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在为谁活着。为太宗?可他不爱我。为福临?可他至死都恨着我。为玄烨?可他需要的是你。为大清?……我一个女人,哼哼,却谈什么为社稷……我极疼济济娜儿,因为她是我科尔沁新生的格桑花,可我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疯狂,被所有人暗算在这宫墙里……我极疼我的女儿阿图,她自小天真又活泼,在她眼里,这世界没有什么坏人……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送她出嫁,再迎回寡居的她……当巴林郡王想要迎娶她,我是第一个不同意的,因为我害怕,害怕她再受到什么伤害……可她比我坚强……得到了她憧憬的幸福……可这一切太短暂了……留给她的只是越发悲忧的后半生……我那么小心照顾着察音察浑,可仍是没能守住他小小的生命……”布木布泰低首思量了许久,才看向宁芳,“现在,我又不得不再次失去你……”她的眼眶里含着湿濡,“你是个好孩子……哀家知道……可这大清的宫墙不是用来谛造慈悲的……”布木布泰的视线里,宁芳只是点着头。她再一次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因为“她”值得这般。
“你知道自己有病吗?”对于宁芳的惊愣,布木布泰解释到,“你自己这个身子行到多少年岁才来癸水,难道自己都不以为异?”也不理她的烦疑:“福临由始至终只宠幸你一次的事实难道就没令你想明白什么?”
一次?
布木布泰还是选择无视此人的呆笨:“就那么一次,还差点要去了你的命,你不会这十几年好日子过多了连这都忘了吧。”
宁芳虽对这讯息找不着南北,可也不敢再不经大脑:“回皇额娘,顺治十五年那会我生了场重病,醒来后好些人事都不记得了。”
布木布泰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最终还是选择为这么个蠢人接受这么个愚蠢的理由。
“哀家寻了几位太医给你医治,才得知替福临选的这位新皇后竟是个石女,不要说不能生育,就是行房也是不可能的了。”
石女?石女是什么?宁芳一脑子疑问。不能生育,不能行房?可她不是好好的吗?
布木布泰一见她那笨样,除了摇头真想好好打上她两拳:“这原本是皇家的秘密,哀家也没准备让谁再知道。可你那孝顺儿子——”一想这说辞现在说来是有问题了,便改了口,“玄烨不是替你寻了一味药经年累月的吃着吗?”
宁芳见太皇太后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自己再思量着,便明白是这药医好了她。
“这药再好,也不可能让你替玄烨生下了什么龙种了。”布木布泰一想到这可能,还是有不小的抵触,“所以你注定是没有孩子了。”
没有孩子也好,反正小时候她就认为自己那身体生不出孩子。更何况现在自己都要死了。
“你怎么就这么笨——呢!”布木布泰一指狠狠地戳在宁芳的额头,“哎——”
宁芳虽被用了“刑”,可还是不明白自己哪里笨了。
布木布泰以指点了点宁芳那面的几面,再对方还是一头雾水,大叹一声直说了:“哀家要是想毒死你,你现在还有气坐在这里听哀家给你说这些秘密?”
“那就是茶里没毒了?”
布木布泰面对此女,已经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了,掩了面哀悼着。
“那皇额娘这是什么意思?”
布木布泰难得被得以手面击了几下几面,沉淀了稍许心神说道:“自从你和皇上——”她把“勾搭”二字止住了,“皇上便未再宠幸宫妃吧。”见宁芳立刻低了首,布木布泰也不用问了,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你可曾想过这么做有什么后果?”
后果?能有什么后果?不要说先前宁芳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就是现在知道了,也更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你这是在断送爱新觉罗的子嗣,在断送大清的江山!”布木布泰一掌击在几上震颤了若干茶水。
“现在宫里还有几位阿哥你数过吗?”
宁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似乎——好像——也许——可能——有几位。
“先前丧了察音察浑,现如今除了纳喇氏所出的保清,便只余皇后遗下的保成。保清有那么个母亲,皇上现在纵使隐了自己的性子高待于他也难掩自己的本性多久,至于保成……皇后难产所生,能不能活过这一年都是个未知数。更何况小孩子本就难活,早先那么多阿哥不也是没一个成活的?你们到在这里只顾着快活,竟还要为了什么情爱断了哀家苦苦谋定的大清江山?”布木布泰越想越气,“哀家现在也不管你们有多少情多少爱,怎么要死不活,反正不能断了哀家的玄孙,皇家的血脉。”说着便一个冷眼定过去,“想快活,成,哀家缠不过哀家那孙子,哀家只能退让。可这大清的子子孙孙你们一个也别想少哀家的,皇上所出的十个健康成年的阿哥是哀家最低的底线!不然——你们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布木布泰连一个榻也不想同她坐了,亲移到独椅上去,一瞬不瞬地瞪着宁芳。
自己不能生,太皇太后却要至少十个阿哥,这意思不就是要小三同别的女人去生?
只这么想着,胃里便拥出一股子浓重的酸味来。
要自己一夜夜守着宠幸完后妃回来的小三度日?要自己一天天看着那些不是自己的孩子却是小三的孩子一点点长大?要自己一日日看着那些美貌的女子来与自己分享小三的身体?
宁芳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地望着太皇太后,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布木布泰却越发的平静:“这世间没有几个女人可以独享男人,何况你想独占的男人还是这天下的帝王。你不是说你爱他吗?你不是说你离不开他吗?你不是说你会陪着他一起终老吗?怎么,只是这样?为你喜欢的男人的天下久远做出让步你都不能吗?那你同那些后妃又有什么区别?你占尽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却什么也不愿回报吗?你就是只要占有这个男人而看着他辛苦打拼下来的江山丢给别人的子孙吗?……不错,他是为你的不喜欢守起了身,可是你们以为这真的可以吗?除了他为你放弃天下,不然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全霸的天下却不是传给自己的长子嫡孙。”布木布泰见她要反驳,早已明白她的意思,“你别存着那侥幸的心思,一个成年少年的生死都是说来就走,更何况你要把整个大清的希望寄托在两个还在襁褓中不知明天几何的婴孩吗?哀家现在就告诉你,不行——除了你真能让玄烨为了你彻底地放弃江山陪着你去男耕女织,不然,只能放弃你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女人希望给哀家生出十个健康的玄孙来!不要忘了,他爱新觉罗玄烨首先是这个大清的皇帝,是哀家的皇孙,是后妃的皇上,最后才是爱你的男人……”强硬已过,布木布泰还是选择轻柔地继续劝慰,“你若真爱他,难道不明白女人应该取舍吗?哀家同这后宫的女人一样,取舍了一辈子,也不过是如此的地步……而你的取舍,值——是不值?你有什么资格叫这大清的子嗣都为你让步、叫这天下的女人都为你让步?……博雅娜……人——不能这么自私……你已经得到了世间最美好的爱情,难道都不愿为你爱人的天下付出些许的——时间吗?”
御花园里已是繁花似锦,那些世间最名贵的花种几乎都在此地此时盛开。
宁芳其实并不爱那牡丹、玉兰。她不过是谁家墙角都可能微露的一株喇叭花,并不值得多么值钱的肥料与意美的赞词。
她不是不明白自己已经得到太多,可这些经年累月被她占有的真是不是她生来就应该拥有的吗?不是对她已经太过痛苦的前世的补偿吗?
“给皇额娘请安。”宁芳看着这个美丽娴淑的女孩,似乎是小三的那个表妹。小三曾说过,娶她既是给他的母家抬位,亦是利用她的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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