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耕耘记

第 36 部分

“给皇额娘请安。”宁芳看着这个美丽娴淑的女孩,似乎是小三的那个表妹。小三曾说过,娶她既是给他的母家抬位,亦是利用她的聪慧。
是的,利用。宫里最直白的存在意义。
这么如花般的少女,在前世谁人不是父母掌间公主?
那自己呢?有什么可以被利用的?
如果可以被利用是一个人存在的证明,那我自己呢?我有什么可被利用的?……我甚至还不如一个宫妃身边的奴婢有价值……更或者,我所有的价值都只是来自于小三,来自于他所说的需要和别人眼中的一无是处。
“皇额娘?”温腕等大宫女已被居了起来,此刻宁芳身边的是苏茉儿给补的一个。宁芳扶着她的手,却次没有回答宝仪,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宁芳刚踏进慈仁宫的北院没几步,就听见了玄烨的呼喊,一回首,便见他急急地撩着袍摆踏过宫门槛。那神态,没有人会说他虚情。却湿染了宁芳的眼眶。
也许一切都是值得,谁知道呢?爱情既是那般美好,又使人患得患失。
把着双方的手,在这一刻,宁芳真的觉得她拥有了全世界。
“怎么了?是不是皇祖母同你说了什么让你伤心了?”玄烨一手把着宁芳的双手,一掌抚着她的脸,“别怕,有我呢,什么事也不会有的……一切——都会好的……”
可事实呢?其实二人心里都清楚,谁也不能料定明天就在撑控中。
只是,谁都不愿意去主动妥协。
我们看似掌控了天下,却实在是被天下所掌控。抛不开亲情,抛不开道义,抛不开爱情,抛不开信仰,抛不开理想,抛不开世语……抛不开一切看似应该被抛下却是人性情感里最微小但天生的情怀。
面对选择,面对取舍,谁也不能保证选的便是康庄大道,舍的便是心怀微小。
宁芳仰视着她的信仰:玄烨,我能做到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缠绵
这一天,宫里有太多人消失。
太皇太后主宰了太多人的生死,可她不会直面那些人的生死,她只是坐在慈宁宫尊贵的榻上,一整天一句话都没有。
皇上应该是最忙的,可他一步也没离开慈仁宫,只是坐于外殿强批着折子。
太后似乎睡了一个老长的白觉。可她并没有,她只是向内睁着斗大的眼睛痴痴地愣神。
也许所有人都想做些什么。可所有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踏出的是对是错。
玄烨又何常不知道那背对着他的人其实睁着一双比谁都大的眼睛可眼睛里却没有神光。
宁芳又何常不明白要事一堆却不管不顾守着自己的人是怎样的需要她的支持。
布木布泰又何常不清楚今天的退让所要付出的代价与余生都将顶受的风险。
可面对抉择,谁都不能真的如何潇洒。
宁芳觉得,她似乎真的能看见那些飞落的头颅和着紫红的鲜血,以及一声声的哀鸣……
皇宫从来不是善堂。只是自己蜷缩成一团下意识的不听不看,而且还有人直接把她隔离阻决了那些风雨。
可今天,还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夕阳西落之时,玄烨起身去了慈宁宫。
宁芳就着窗菱的隔木亲窥着他以身背移去,淡弱,并最终消失。
心痛的感觉无以负加……只是这么看着,都是艰难残喘的苦痛,又怎么可能度过没有彼此的日夜?
血红的夕色透过一片撕开的窗纸s在宁芳一块脸眶之间,仿佛成了某种恐怖的胎记,而那万霞的光辉直直刺入眼睛里,竟是芒白的时光……
太皇太后与皇上的谈话远没有与太后的言语耗时。他们一坐一跪说道,不过是三两分钟的事。可沉默,却仿佛永无止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与信仰,谁似乎都没错,谁仿佛都有自己的悲哀,谁用尽了一生谋划的未来看来总与他人不能全然交融……
沉默不代表顺从,更多时候,只是我们不得不妥协所做的最后一丝悲鸣的反抗。
玄烨跪了许久。最终不选择离去。当他再次踏入慈仁宫,宁芳就像他幼时那般从小厨房里端着瓷盘转出来,也还是那个笑容,招呼着他:“鱼汤,你够没够?”
宁芳的笑容里闪动着强压的泪光,而玄烨的心胸却已然被这份强压抽空了,呆呆地立在院中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还是宁芳选择了靠近。她近到玄烨面前,便出腿不轻不重地踢了玄烨腿肚一下,如往常般端着汤盘向前走:“小样,还不洗手去,当心洗不干净我拿鱼汤喂阿行。”
所有人都能听出宁芳话语里的喜悦,可正面里那不停滑落的眼泪才是她心里最真诚的凄楚。
“……好——有本事你真拿去喂阿行呀……反正它也不喝鱼汤……”玄烨并没有如往日般一脸子调笑与无畏,他暗淡着脸色低着头一步步地跟在宁芳的后面。
全慈仁宫的人,都回来了。此刻,或蹲在墙角,或立在院中,或不堪再亲见这一幕只能选择跑开。
温腕并没有像良黛她们般失声哭出,可也已泪满双颊。
爱有什么算呢?……可这皇宫却容不得圆满。
宁芳一勺勺喂着玄烨吃下浓稠的鱼粥,她的脸上不再有眼泪,反而不停溢着甜笑。想着那些过往,忆着当年那个煞气倔强的小子,仿佛一切都只是刚刚发生的。
除了吃,玄烨一声未出,他只是张口慢慢地品尝,很慢,很慢,像在品尝这世间最弥足珍贵的饕餮。除了把着她的手,一刻也不紧开。
当最后一勺吃完,宁芳凑上去把玄烨的口唇舔拭了一圈。羞涩的红韵还是袭上了她的颊颈。
“好吃吗?”宁芳没有把伸出的头颈收回。就像在等待。
“嗯……天下最好吃的。”玄烨就着近吻上了宁芳的唇,使那淡淡的鱼香味在彼此的唇齿间悠散。
这个吻并没有丝毫欲念,就如同两只一直想到依偎的小羊亲厚的抚慰。
可渐渐地,玄烨便在唇齿间品到了眼光的咸味。他移近了些,把人直接抱于腿间怀里,紧紧地拥着:“别怕,别怕……我绝不会妥协的……绝不会。”玄烨虽然觉得这“绝对”有丝沉重,可原本无力的意识却在当下突然重强振了起来。没有到最后一刻,自己怎么可能放弃呢?这么想着,便气入丹田,重新有了活力,轻推开宁芳,笑容与自信亦重新爬上他的眼脸,“别怕,有我呢,相信我,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使我放弃。即便是最后一刻,也要相信我……就是没有一切,我还是要和你一辈子走下去……”
宁芳笑了,把那眼泪擦干,轻拍着小三的半边脸:“我不怕,什么事不都有我们小三子嘛。”
玄烨见她笑了,还重新拾起了调笑,y瞒的心情也终于乌云过境。凝视近在眼前之人,那点子浓情蜜意便涌上了身心,拥着宁芳的身子左摇右摆,一会以鼻拱拱她的耳颊,一会出舌舔舔她的颈窝,惹得她痒痒得直推赶着他的脑袋。
“现在就赶我了,等会舒服的时候可别求爷。”
宁芳听了他这话,眼光一闪,立时以齿咬了咬他的左耳轮,片刻还以舌舔过了耳轮后的耳背与颈缝。
玄烨哪经过女人这般主动,而且还是宁芳这般挑逗,立时便全身颤了颤,被宁芳好好大乐了一把,居在他怀里前仰后俯,好不开心。
玄烨怎么可能吃这种亏,两个人打闹间便缠在了榻上。
也许和最爱的人之间,你们共饮一杯可乐的瞬间都是最美的。如果和最爱的人之间共担着分离,或许什么语言美好亦抵不过深情地凝视——他(她)的眉形是怎样的,他(她)的眼角有几多细润的皱纹,他(她)的鼻子是高耸还是圆润,他(她)润唇上可爱的纹路几何,他(她)脸上那些标志性的斑痕……缺陷往往亦被你爱着,当你深爱他(她)时,一切都没有这些可爱的缺陷令你想来亦笑。
吻,或许是亲密男女间最微妙的行为,可以激烈如狂,亦可以温情如云。
玄烨从来不曾如此吻过一个女人,他的的吻似乎注定了是夹着探索与侵略的。温情,轻柔,容缓,点点犹春——可当他这般被一个他爱的女人吻着时,才真的觉得这是今生他最想得到、最真诚、最美好的吻,是独属于他自己的爱的证明。
当这个历时不知多久的吻过去,玄烨着魔般凝视着身下的宁芳时,他的手指亦轻微的滑触过她的脸、唇、眼角与她可爱的鼻子:“宁宁……宁宁……”只像是一个人的低咛,却又似爱之宣言前的深情,伴随着轻咬她鼻尖的动作,“我……我爱你……”这世界最亲密的承诺就这般轻如风地消失在他们如蜜的唇舌间,伴着宁芳一瞬间下落的泪水,仿佛如小溪般开在两个人的心间……
其实,这世界也许最甜蜜的情话却正是最残酷的魔咒,人们为它狂为它痴,消瘦了容颜,蹉跎了青春……它的甜蜜令人永世难忘,可它的残酷却叫人看不清现实……
爱情从来不是快乐的等同,更多的是谦让、包容、退却与融合。你可以在学习中保有个性,你可以在工作中保有个性,你可以在生活里保有个性,可你不能在爱情里还想保有绝对的个性,那本身就是对爱情的不负责任与自私偏侈。
当痴情男女水r交融的欲望□过境的刹那,宁芳很想站在紫禁城的空中向所有人呐咕:玄烨,我爱你——
可她只能选择意识随着身体的满足落入一个至深至低的黑谷里,使那种心里的呐喊被黑暗完全吸附为无。
那一刻,宁芳仿佛卷缩着身子躲在无人的黑暗里。
我可以一次次宽容你的缩离。
我可以一回回原谅你的伤害。我可以为了你的喜欢顺从你对我的占有。
我可以因为在乎你不计较什么名分与伦情。
我甚至可以因为爱你放弃我发誓要好好守住的生命。
……
可我,不能忍受你占有我的同时还保有对另一个甚至一个又一个女人不得不占有的使命!
从意义来说,也许我的不能忍受远不如生命来得重要,因为没有生命,一切都将只会逝去。可我真的无法忍受,真的无法……在那么多你与别的女人欲海沉浮的夜晚苦苦的——苦苦的……等待我如此爱的你的归来……只因为……我爱你……呜呜呜……这一切似乎那么的不合逻辑,我爱你胜过我自己却无法忍受这一点点的“退让”“共存”……可我是真的爱你的呀!真的!我愿意用我生命起誓!……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当玄烨在一个深醉的额吻后离宫早朝而去,宁芳——睁开了她曾经无比快乐此刻却迷茫的眼睛。
那抹黄色,也许就是这一切迷茫的症结。
可宁芳不可能去恨这黄色。因为玄烨生来就是要黄袍加身的,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他的天命!而宁芳爱的,也从来是这个帝王独对她的那缕缕情丝,爱——他权欲天下的同时掌控她身心的痞气浓意……
爱情从来不是你选择爱他的一部分或是几部分的加加减减。爱,就是把个人融成了团被你完全融化到躯体里。
可是,为什么她连躯体、名声、未来甚至生命都可以为他舍弃的爱——却容不下小小的分享呢?是她其实太自私了,还是——她只是不够爱他呢?
宁芳一步步走在这世界最华丽的宫墙华道之间。
今天的天真的很好,浅蓝天际纯白随云,空气里甚至满满充拆着夏天的激情。
是啊,那外面的世界似乎是无限美好……可为什么我宁愿把自己居在这黄瓦红墙间呢?
自由……自由……是不是我从来不在乎呢?
“臣妾给皇额娘请安。”宁芳转头去看,在一道华门里面立着的那个少女,不正是小三的表妹宝仪吗?而那门扉上双书的文字不正是“景仁宫”吗?
原来,自己竟主动走进了后六宫里。
“宝仪不知皇额娘驾到,失了礼仪,还请皇额娘莫怪。”
宁芳睁睁看着这个如玉的少女向自己栩栩走来,是那么端庄与亲和的存在,在这黄瓦红墙间是那么的相得益彰,仿佛自己才是这个时空的闯入者……嗯,自己不就是吗?
太后的一丝苦笑停滞了宝仪轻悦的心情。
宁芳并没有立时叫起宝仪,反是疑惑起来:“宝仪……你喜欢这皇宫吗?”
宝仪亦有片刻的疑虑,可也不过是一个眼神间的失措:“宝仪怎么会不喜欢呢?这里有待宝仪慈善的太皇太后,亲切的皇额娘,皇上待宝仪亦是有情有亲,后妃们亦能相处融洽……”
一丝变向的光线擦过墙头瓦间s进宁芳的眼瞳,使她自然地咪起了眼睛。可看在宝仪眼中,却是个自然的危险信息。
宁芳眯着眸瞳往那光线看过去。原来太阳升了起来。
紫禁城在一片金光里越发的金碧辉煌,是人世间最璀璨的人家。
布木布泰亦起的很早,榻在外榻上思量着。
图拉如此是般,那巴特玛……便不可能是一直看来的那般与世无争了……而后宫中历来的是是非非,怕才多是这一对主仆混搅的结果……只是,她这么做的因由呢?……无儿儿女,身家并无可厚,历来又不受先帝专宠,有什么因由叫她如此暗藏深晦、处心积虑呢?……难道,她一直想争个后位或有心权欲吗?
布木布泰自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没有任何希望又谈何所求呢?虽有着万般的疑问,可她不会再有人可问,即便有,亦不问。
这世间有许多的秘密注定都得不到答案。知道得多未必就有命可活,知道得多未必就能理解,知道得多未必就能比现在爽快,知道得多……也许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得好。
世人多烦忧。自己的事儿都寻不出一个出口,又何需频添他人的来世今生?
康惠淑妃巴特玛或许是布木布泰这辈子最厉害的对手,可她二人却从未有过正面交锋。或许布木布泰这一辈子都毁在此人的手里,可到如今,再去恼啊恨啊求个因果,都已惘然。
除了坐在榻上独自看朝起夕落,布木布泰,什么答案与疑惑都已无处可寻——可解——
除了在心内深深地叹息,人其实能做的,真的很少——很少——
第一百二十二章 信守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二,仁宪皇太后突然起驾前往五台山长期祈福。
宁芳离开的前几日,玄烨并没感觉到任何的不同,每日被越来越多的战况与谋划占据着,并没有特别念起离开的人。至于夜晚,虽没有几日软玉拥怀,一个人重新占领诺大的龙床,甚至还有种轻快的畅然,每天好睡得很。
可这份畅然只停止在第五日。当夕阳再次沉于天际,燥动一日的世界仍处于一片浮热。
玄烨紧赶着几地的战况得以落石,众大臣得以陆续退出殿门之时,疲惫突然来袭脑海里突然出现宁芳万分明媚的笑颜,心口里的那股子热流猛然涌了上来。
李德全见大人们渐次退了出去,正要上前侍侯皇上,却见原本揉着眉的主子突然立起移身向殿外迈去,脚步异发得迫切,就如多年来一般得急切。他也来不及问什么,提了步子随了去,出了殿向左下了月台,李德全心里也就明白了,虽然他由后面看不清皇上的样子,可皇上轻快急迫的身态对他这个长期随侍的内侍是只瞄上一眼就能嗅真的。
这主子不在,您去有何意呢?
正当李德全心里如此思量时,前面的玄烨亦停了步子,拧着眉立在了日精门前。
是啊,她不在,我去又何意呢?
长长了叹出口气,玄烨转身往回走去,高高的陛台越来越近,可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沉。
日沉昏红光线的乾清宫、高台甬路、月台犹如年已过半的壮年,渲染着一种孤独与惆怅,只会令此刻的自己越发感觉不畅。玄烨停了步子,侧转身子看那相对低短、朴实的日精门便可爱、温馨了起来,犹如一扇通往家的乡间石子路,或者,只是一盏小小的油灯,使你在孤黑的道途里感觉孤寂时不自觉地去寻找这条路、这米光。
与刚才的思归心切不同,此刻的皇上每一步都拖沓、忧思,仿佛这是条充满无数回忆的甬道,却只余他一人神思。
夏夜依旧的烦热,奔忙了一日的李德全却忽然间打了个寒子。
没有人等待,即便是金屋也只是亮了眼睛却燃不起身心的光芒。
早先的畅然也许是因为彼此都太熟悉了,熟悉到虽不至于厌烦却对于短时的分离生出独自可以占有分享的一切的窃喜,也许人天生就是渴望短时自由却又喜欢群居的矛盾生物。有时候我们渴求自由也许只是因为:自由听起来很美、很个性。
慈仁宫内寝并没有因为主人的离开微减了什么,沙发上丢着宁芳穷极无聊时使人做的三四个绒偶,手下所触还是她睡着觉得舒服的绸缎,帐帘上仍挂着她习惯闻之的三七囊包……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可他需要的人不在了,一切都不自觉暗淡了下去。
“玄烨,也许只有面对分离,我才真正领悟我有多在乎你,你陪着我走过我最恐惧的那段日子,护着我自由自在在这皇城里生活,爱着我真真切切的分分秒秒。
我或许是个一无用处之人,可我知道,我的用处从来都不是为你建了多少基业、谋了多少天下、守了多少家业。人的情感从来都不是你付我一杯茶水解渴我便应当回以金币相赠。对世人也许我是一无是用的,可我从来就知道,对爱我之人,我是他们心里最重要的存在,不论是金钱也好、疾病也好、危机也好、分离也好——看着你和那些曾爱护过我的人在生活里辗转,我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要放弃……
我的生命对我的父母也许便是活着的信仰,我没有权利剥夺他们的信仰。而我这个灵魂对你来说,也许是不重不轻的“负担”,因为我真的什么实在的东西也给不了你……可这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爸爸妈妈耗尽生命想保护的也许只是我对生命的渴望和活着的幸福,可这些,现在都已经由你在延续……
爱也许很容易,可爱的责任才是我真正应该学习与领悟的。
或许你根本不需要我做什么,可我总应该学着长大点。爱你,便应该同你一起担负些什么。
皇额娘没有错。皇家的子嗣亦是你的责任。而我——给不了这些……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在乎这些,人们总是在说:爱就应该是自私的。可我相信有借有还,相信得到得多了,便会失去些宝贵的东西。
前世里我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父母和亲情,便用了我孱弱的躯体去交换……现在,我得到了你的爱——
我是真的很爱——很爱——很爱——你的。可我过不了这一关,真的无法直面借出你的躯体成就你应该担负的责任,在每个黑夜里,独自于诺大的宫殿里苦苦纠结着等着你从别的女人身体里归来……这对我,太过残忍。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应该的……
我真的爱你,可却真的没有到可以默视自己的心结。
所以,请原谅我……原来我选择暂时的离开,我没有放弃彼此,只是——不想站在你面前看那一切发生。
也许我真的是懦弱的,在爱里一直选择逃避,可我真的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既全了皇额娘的对,又应了你的责任,亦轻了我的痛苦……
这一次,就让我来承担吧,不用你再因为爱我固守着我的坚持而违背了皇额娘的心血。
退一步,也不是那么难的。外面海阔天空,有我想了十几年的自由自在呢。想去哪就去哪,不用乖乖每天太阳下山就坐在慈仁宫里等着你找上门来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不用你来迫我吃那么什么汤汤水水了,想见什么人便见什么人,天下多的是比你有趣的人呢。”
玄烨闭着眼睛回想着纸上的字里行间,仿佛便能真切地看见宁芳写着这封信时的潸然泪下与转自强欢。
这女人,什么都写在脸上,安慰别人时也定要把自己安慰了。
“海阔凭鱼越,天高任鸟飞。也许外面真有我不曾想的快乐呢?虽然没有你为我虚寒问暖,怎么都是失落的,可皇额娘给配的这些人却都是可安心的,随了好好看看你的天下,足足地替你尝尽美食,也真没什么需要我费力的呢。
……
亲爱的玄,呵呵,让我们都开心点吧,只当我出了趟远门,而你——守在家里等我归来。
把这分离,当作最后的一次考验吧,让我们可以因此而卸下责任,守望彼此的未来。你,去应了你的责任,而我,去寻找旅程。当你可以圆满卸下重责,我使将结束一个人的旅行重新奔回有你的地方——共同守着我们的家……我们两上人的家……好吗?”
玄烨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绞,既盈了满满的幸福,又溢着浓浓的悲哀。
每个人都不是自己完全的主宰。生,便寄托了父母的精血;死,亦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终结。
或载着希望与悲凉降生,或怀着幸福与凄恨离世。不论生死,没有人可以完全抛弃自己的姓氏与过去和未来分离。
爱新觉罗玄烨,他也许可以想出种种的方式来因对宁芳的承诺而一次次归避他的“责任”,只因为他爱的霸气十足。可面对渐然老去的太皇太后,面对爱护他至今的皇玛嬷焦虑黯然的眼神,这霸气真的能抵得过岁月的日日夜夜?
皇权,生来便因为掌握在他的手中,没有人可以窥视。
男人持掌的天下便应该由男人的子孙继承,这是华夏炎黄骨子的根性。玄烨也不例外。把天下让给兄弟及其子孙,玄烨又何常未曾想过,他甚至是真的存了这份心思,到最后让出手里至高无上的权印。
可宁芳心里明白,如果他真的为自己的底线放弃了皇权,虽仍会对自己关爱如常、浪游天下,可看不见的一个人时,这个天生便帝魄皇霸的男人又会有何多惆怅几何遗恨!
没有人有权利强迫他人放弃他们的天性、信仰、梦想。以爱的理由更不行。在爱里我们可以互相退让与妥协,却仍然应该保有自己独立的“自我”——那些叫你爱上对方的本真。
也许世间万物本身就是矛盾的。渴求自由又需要人群,既爱得火热又不可能完全放下自己,期待独立却不可能抛下家族,渴望无止尽的疼宠却越来越吝啬付出……
因为身体的残缺,宁芳没有正常孩童的交友成长;因为父母的离世,宁芳没有普通少年高考独木桥不明因由一条路走下去的彷徨;因为没有救业压力,宁芳初入社会安于平和没有世间高校毕业生谋业压力激发的燥动、悲观、偏执……
以自己的经历,宁芳觉得,她是用生命前十二年的身心折磨与父母的舍己付生换来了之后的安然与大清十几年的护爱。
如果生命真是这样,先苦后甜,她又有什么是不能暂时放下,付出一点点的时间去守望她的爱情呢?
小三很强大,离开了她虽有十分的思愁,可天生帝命之人又怎么可能不在强难之下越发的强盛呢?
她从没离开过小三,虽然她的身体离开了,可两个相爱之人只要知道同在一片天空下守望着彼此,这短暂的离别又何尝不是甜蜜的期待?
生命里有太多的分离。虽然谁也不能肯定明天你会如约回到我的面前,可我们总是要相信的,相信希望,相信奇迹,相信——我们都是会幸福的。只要相信,下一个天明,当朝阳冲破黑暗,便有了生活的勇气与期待的快乐。
先不要去想那些悲欢的如果,只简简单单过好今天。如果悲难终有一天会降临,现在惶惶终日的焦躁又怎抵快快乐乐过去分秒的痛快。
如果生命注定是短暂的,至少这一刻的漫长你有能力使它染上金黄璀璨的光芒,不叫结束那一霎眼里闪动的是遗恨的流火。
玄烨在梦里转了个身,把软软的薄被聚拥在怀里。眼角微弯,唇角微挑,一个好梦依伴而生。
“离开时,请不要悲伤,我带着笑含泪而去,也请你不要在心里哭泣,因为我离你那么近,就住在你心里。而你,也从未离开我的身体,我能时刻感觉到你拥着我身体的灵魂与我同在……
要想着,念着我呀,不然回来便没有鱼粥给你喝,甚至还要狠狠拧你的龙耳朵……到时,没有耳朵的皇上可就不好看了。
……你的身体——不——你身体的一部分……我可以暂时借给她们,可你……呜……可千万不能喜欢她们,不然我就永远都不回来了……”
宁芳留下的话语还很多,似乎有一辈子的话要说道。可玄烨并不觉得烦。
这离别的书辞很有些宁芳的味道,不会一味的悲伤,总时不时夹着些小女人的乐逗与轻趣,每每忆来,总是令玄烨很难完全存了分离的忧伤。
从本事上来说,宁芳真没什么值得让玄烨爱恋的资本,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投之以温暖,始为人所之所需。凡人如此,帝王亦如此。
劳累了一日的帝王睡得很甜,在梦里,那个给他以温暖的女人又拧起了他的耳朵,开合着两片薄唇巴巴地说道着什么,只是那些“凶旱”还是留在小三的世界里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旧
三藩反虽令举朝一时惊恐,可对其谋逆之举玄烨多年前就因宁芳的提醒而有所醒觉。满臣杰书、赖塔、图海等,汉将刘成龙、张勇等皆为其数年来即精培的良将,故遇反新起的那一丝烦躁慢慢退去后,一切朝政、宫事便重新有序而归。
康熙十三年五月,选秀如期而至。
这日午时,皇上、两位正妃正陪着太皇太后午膳,有宫人来报,启祥宫马佳氏经诊已怀有龙嗣。
突闻此音,玄烨止不住一涌而上的惊喜便完全落入其余三人的眼中。
太皇太后不过是一眼子便继续进食。钮钴禄氏低眉收睫,各中滋味却只能自己凭述。佟佳氏眨了眨黑眸,说了两句恭喜太皇太后与皇上的话。
喜悦是因为第一次接近了希望。
自从宁芳走后第七日,玄烨便重新开始宠幸后宫,每日多至四人少则一名。久未喧闹的后妃们重新有了活力,每日城请安、寻信多了起来,眼看着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的荷包亦鼓起来。
这其中,最开心与宽慰的莫过于敬事房总管哈代了。
“哎,要不怎么说启祥宫的主子命好呢,早年便头一个生了皇子,那四阿哥虽没长久,却独得太皇太后欢喜。哎,现在皇上刚刚开了后宫门,她便又头一个中了运头。这么好的命,怕是几十年也轮不上一回呀。”
哈代来给今日不当值的乾清宫大总管李德全送“分红”,正赶上进午饭,这“祖孙俩”也便分坐在桌前就饭而聊了。
李德全在皇上面前立久了,早已是生了实口,除了对三位上峰,那是一个字也难从他口里听到。不过此时听哈代提道,亦觉得十分的有理。这宫里,好命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近十年的次次好运之人就难寻了。这个马佳氏,若真是好命的,再有那么些子聪明,在这宫里,怕不是虾米小鱼可以满足的。
这么一想,李德全便开了口:“启祥宫的主子可曾给了利头?”
哈代听他开口,也便明白意思:“利头是给了,却不多不少,既不显得这位主小气、不入流,亦压了明显图那皇宠的算计,且这银头可都不是赶在她受宠之日给的,总是平日里寻个机会什么的给老奴送些个新茶、暖茶子的功夫。”哈代眯了眯他本就不大的眼睛,“命好又聪明……”他看向了李德全,隐下了下面的话意。
李德全慢慢嚼碎了嘴里的花生米:“这皇宫里,聪明人是有的。以自己的聪明图些什么也无可厚非。只要这聪明没犯皇上的忌讳,你我二人也全当领了皇上的银子。只是——”
哈代眯了眯眼,重新把个圆圆的脸盘揉作了一处:“呵呵呵,老奴明白。皇上与总管尽管放心,老奴这身材虽走样了,可这耳朵却是宫里头几个好使的,呵呵,各位主子娘娘们有什么心思,老奴可不随后就门清的。”
李德全到没有不放心,亲自给哈代斟了酒。其后,也不过是一个说一个听,动静相结,到也相得益彰。
皇后新逝,此次的选秀不免收敛许多,由二位正妃共领。
这二人见如此多的秀女,各中心思自是不必明说,却也无任何不公之处。
复选后,二人偕伴御花园。
此时盛夏的紫禁城可谓这二人独大。一个是辅臣之女,一个是皇上母家亲妹,三年之后,不论这后冠落于谁身上,都不过是如众所料。
二人非一期入宫,又互为势对,两相行来到没什么话好说,正不知如何收场,却听万春亭近传来众多女子的争质。
原来是已经过复选的秀女坐于亭内话茶,却正有一膳房宫女不慎把冰镇的豆沙倾于其中一秀女裙摆致使秀女当即发作,一巴掌赏作了宫女。
能在宫里存活下来的宫女子,旦凡都是谨言慎行的,这类错处若不是主子使性便是自个儿有意为之。
钮、佟二人近前来看,却见被弄脏了秀裙使了性子的正是复选中气韵最佳、杏眸桃面的郭络罗氏,此刻这不过十四岁的女子调着明眸仪态正端给二人行礼,委委道来尽无一丝神慌,焉然一切皆是正举,却是非凡女。
二妃心下领然,再向那地下低跪的宫女望去,却直直各退了一二步,面露惊恐。
众人见二妃如此,便也好奇地再看去。
那宫女不过只能隐见其侧面,却面白脸润,如此看到可能真有几分颜色。
“抬起头来。”钮钴禄淑媛先开了口,缓了缓心下的疑虑。
那宫女一时小心抬脸,让人把她看清了四分。
淑媛带着指套的右手不自觉收笼而起:“抬起来!”一时声音到有七分的严厉。
郭络罗氏与众人亦查觉了异常,这位正妃给人的印象不像是会厉声之人。
待淑媛同宝仪把那宫女看个清真,抽气、轻叹、烦虑皆在神间滑过。尤其是淑媛,由贴身宫女扶了她立在当下出神。
这二妃的怪举也使郭络罗氏疑虑,看向那宫女,却是非一般的出众,特别是那温贤亲善的眸子真不知可以润了多少男子的心,而那圆润的脸宠也自是这时长者们都喜欢的福相,虽与自己气相不同,却比自己还多了几分福气去。
宝仪见钮钴禄氏如此,神间突一番思过:“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那宫女到真不象言行不慎之人,乖乖行了大礼才道:“回娘娘,奴婢御膳房供事。却是不慎惊了小主,求娘娘与小主责罚。”她两眼一时瞥向郭络罗氏充满了惊恐,再次磕头求责。众人看着,到真是可怜见的,再见郭络罗氏的美目威挑,真对其生出几分怜悯来。
宝仪眼光子一闪,嘴角似根本未起过弧度:“好了。你失责累了秀女自是当罚,来人,拖下去杖责五下。”自有奴才上前拖了那宫女下去。宝仪再看那秀女的裙摆,对喜浓道,“你去取本宫的一套夏装便服来送于这位秀女吧,怎么说也是本宫育人不慎。好了,你们自散去吧,宫里不是喧哗的地方,规矩也该好好学起来了。”
宝仪同淑媛行礼道了别,留下还没回过神来的淑媛退出了御花园,回了景仁宫。刚刚坐定喝了半盏消暑茶,便见自个宫的二等小监进了来。
“回娘娘,那宫女已使人抬进了景仁宫的杂院里看护了,不出三日便可来见娘娘。她叫乌雅顺柔,内务府包衣出身。本想立时来给娘娘请安的,被奴才拦下了。”
宝仪点了点头,那小监自退了下去。
喜浓细看了自家主子,问道:“娘娘把她接进景仁宫来,可是备有后用?”
宝仪直到吃完了一杯茶,才缓道:“本宫要是不留她,只怕这宫里也自然是有要留她之人。”她动了动青春萌动的笑颜,“与其便宜了别人,或是糟蹋了此女的脸盘,不如留下来为我所用……本宫观察着,这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既然她有人出头,本宫何不助她行上几步?”
喜浓眉间一纠:“娘娘不怕——”
宝仪冲着整日里愁眉不展的内婢笑道:“本宫是什么人?皇上是什么人?……本宫看来,皇上虽是面上对先后隆宠,可实里——真真假假,怕是再没人比皇上更精于此道了……先后一去,赫舍里家势必要再送人进来,有了此女,便可替皇上断了赫舍里家的权谋……”宝仪脑海里闪过前日皇上宠幸于他时在上的闭目龙颜,脸颊子上便一阵火热。皇上表兄待他自当是不同的,不然也不会等她正常的成人了才宠幸于她。事后虽未拥她入眠,却在穿衣间按了她不叫她起,软语叫她多担些后宫是非。
皇上对他的爱宠虽不如自家阿玛对额娘的,可他是皇上,也自然不可同语,现在这般也很叫自己宽慰了。投桃报李,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她都要替皇上好好谋全了这后宫,以轻了他忧烦啊。
再说翊坤宫的钮钴禄氏,自回到宫里便坐于榻上出神。竹韵煮了安神茶奉于其掌间,轻抚道:“娘娘何必担心,虽说——可也不一定就能因此得了皇上圣宠去。奴婢观着,自先后逝,皇上每日里没少宠幸后宫,比先后在时多了去了,可见先后在皇上心里的位置,也必不如世人以为的厚重。”
淑媛缓下了心神才道:“皇上是个什么心思本宫不知道,只是见她——本宫到真有些惊叹,这世间尽真能有如此的女子存在……哎,这十年过来,我们这些早先进宫的谁还不明白,皇上即便真有‘宠爱’的,也并不真是爱其过众,不过因时所需罢了……真能让皇上又宠又爱的,怕……哎,也是说不定的,也许这一届秀女里就能出个一二也不一定……这老天的安排,谁能说个真确呢。”
主仆二人不再续话,一坐一立于火热的夏日独守着自己的清淡。
五月底,新生秀女郭络罗氏、李氏、万琉哈氏陆续受宠。
六至七月,早先入宫的庶妃张氏、兆佳氏、小纳喇氏相继有孕。
玄烨虽提着笔,手却不停抖动。
一——二—三四,加上保成,便是五个,若皆是皇子,那——
玄烨喜不自禁地坐在龙椅上点起头来。
李德全见皇上如此,也知道主子心里想什么呢。他回头看了看暮暗的夕光。
可是,老天真能让一切都那么顺利?
皇上重新提正了朱笔;写下的是多少人的兴亡。
盛夏的热潮在全国退去,而与山西相反方向的京郊密云不老湖的湖光山色、林海松涛间,却是清凉、艳绿如春。
在现代,如果有美景,即便是在海拔六千的山尖你亦找不到绝对的安宁。可这里便有。
曲岸枕水,植被多彩。湖西岸杨柳依依,间植着女贞、淡竹、紫薇、石榴等;东岸北布着大片的梅花;南部缠绕着如絮的紫藤、木香,岸边则立有梨花、木槿、雪松、白玉兰……一年四季,不老湖便是人间的天堂——只要你愿意。
温腕挎着竹篮穿过密林步入湖岸,便见一片山水之间,独一粗布之人躺于铺了薄绵的竹椅之上,以一书覆面仍如整个夏日里一般睡到九霄云外去,而椅下拴着的钓竹亦不知被湖里多少的鱼物当作的嬉戏的玩物。
温腕随着宁芳的时间虽不长,可也知道宫里虽锦衣玉食,却无一日真可安然睡到自然醒。可她主子自从数月前来到此处,话真没说上几句却日日垂钓于此,鱼没钓上几条,可觉是没少睡,日也睡、夜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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