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耕耘记

第 39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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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芳去听了一次课,到真是觉得此人不简单。这时候的人八股虽不严重,却以语言文字为主,更在意文章的规章、优美,而戴名世授课,平易、自然,用他自己的话说“道、法、辞”三者均备,即思想内容、结构法则与语言应当三者结合才是好文,故从他口里听来的那些史实全都语浅、意深,很能打动孩子们的学习热情,到难怪他能二十岁开席养活了双亲。
这来往得多了,宁芳无事之时到也喜欢居在孩子们的课堂上听这戴老师讲故事。
“脑子不灵”、“不善人际”之人故然“直拗”,却天生有一种你愿意真心交往而不用违心曲迎的痛快与安宁。虽然有时这种人常常令你恨其不“通”,却确是可爱之人。他们迷茫时睁大的无辜眼神,执着时信仰的坚定眉峰,嘴拙时辣红的关公脸色……
有时候宁芳在想,让这种老实人遇见明珠、索额图之辈,往往都不过是被后者生吞活吃的料,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生生相客,在那些聪明人不屑的神情里也许也隐有对老实可爱人的羡慕,毕竟能由始至终保有自我本身就不是易事,“聪明人”从来便做不到。
“夫人——夫人是哪里人?”戴名世也知道不能从曹寅那里打听什么,便时过月去才装作无意的蹲在墙边问那逗着蚂蚁的小石头。
小石头奇怪地看了先生一眼,道:“温姐姐说了不能把夫人的事告诉别人。”
戴名世以指头磨了那灰土半晌,道:“我不是不是别人嘛,我是你先生。”
小石头那贼贼的眼睛一溜:“先生,温姐姐说了,别人就是除自己以外的人。”
那戴名世继续磨土:“……那——夫人的夫君是个什么样子?”戴某某见小石头奇怪地望他,忙道,“能请得起游大夫和曹兄弟的一定不是常人,我——我只是好奇,好奇罢了。”
小石头也不管他好奇什么与真假,大叹了口气:“哎——那是,老爷一定是个贼有钱贼有钱的富爷儿,不然就照夫人那么如流水地花钱养人是个男人也受不住的。”小石头四周观望了一下,暗靠近了戴某某轻语道,“哎——先生,你说老爷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就娶了这么个贼能花钱的婆娘?虽然吧,夫人也很会省钱,可那银子吧……”小石头一脸子痛苦,“我的银子啊……”
戴名世暗暗摇了摇头,对这小石头守财认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算了,除了银子,怕也从他那脑袋里问不出什么了。
戴某某起身拍了拍袍摆的尘土,起了步边想着那神秘的老爷边往自己的陋室归去。
是什么样的男子呢?
柔儿被太皇太后调去乾清宫已是大半年,却仍是个普通的守夜看灯的宫女。
太皇太后一直没说什么。而后妃们原来提起的心也渐渐在流逝的时间里淡定下来。
离康熙十八年只有两日了。
这日日落前,皇上来给慈宁宫大佛堂内的太皇太后请安。吃了两杯茶,祖孙二人便依着几子就着昏黄的灯坐了。
“上个月淑娴生了八阿哥,皇上也算对钮钴禄家有了交代……如今宫里除了宜嫔那丫头,再无人可出……眼瞅着已是康熙十八年,哎,不知——”
玄烨对祖母话里的意思清楚得很,可这二年,宠幸后妃这档子事确实有些个力不从心,何况对于祖母刻意在他身边安排的这个觉禅氏更是没有一丝好感。
这个女子越是用清沏的眼神崇拜地看他,越是明颜羞涩地含笑,越是痴痴不计所有人的使弄,越是令玄烨感觉恶心。因为他不相信世界上在这紫禁城里还有什么天真单纯的女子,尤其还是个低贱的女子。或许是他先入为主了,可已经存在的意念无法剥除。何况宁芳那种小鹿无助般的眼神出现在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脸上本身就很难叫一个帝王卸下他天生的警觉。
美丽的女人往往是亡国的前兆。历史总是这么说道。
布木布泰细观孙儿的面色便心里清楚。这个美丽的女人并不能发挥她的什么作用。
“皇上可知这个觉禅氏是何时入的宫?”太皇太后吃了口茶,看着孙儿道,“皇上只把乾清宫捂个实紧是不抵用的,只有把整个紫禁城都控制在手里才能心安那——自古后宫就不缺五种女人:皇后,势妃,宠妃,无为的,和美丽的。皇后是椅子,势妃是朝政,宠妃是旗帜,美丽的是标准,无为的是排场……玄烨,等着她回来,无论你有多爱,也不可能离得了皇帝的生存之道。大象无形——正常,才不易让人发觉,这理,你懂吗?”
玄烨仔细打量着祖母,这个老人家,无论是在何时,总能给他指引方向,像个永远智慧的老者,让你说不出一句能够反驳的话——无论是从孝道还是权谋上。
如今老人已是满头太白,五年,不过只是五年,却叫她苍老如此。玄烨不是没有恨过祖母的时候,每当他思念某人、唾弃自己时,便会有记恨滑过神思。
可如何恨呢?有什么理由恨呢?恨得立场于哪里?
人每成长一点,便如剥去一层外皮,亲人们总是告诉你怎么个姿势能够轻松些并亲自立在边上帮你撕脱,可无论怎么剥,连着皮的r都是痛的,不会因为有那些爱你的人帮着你便没有了绞痛。
多年后,玄烨已经足够成熟,而那位无数次指引着他的老人已然离去,当他每每面对困难之时便总是想起那位无私的祖母,那时,什么都没有感激来得真诚。
震痛会过去,留下的只是痛后的解脱与怅然,无所谓轻松,更不是一笑而过,只是时间积累下来的了以□。
太皇太后似是转了话题;“十五年便入了宫,生了那么个样子却悄无声息地隐在宫里两年,却突然出现在被赦的纳喇氏屋里……”
茶盖轻击茶杯的声音浅浅的,就像在传递着某种悠远的警示。
康熙十八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很多人的人生由此改变,而有些人的幸福也注定回归。苦与乐,都是业。
第一百三十章 重遇
康熙十八年七月,皇上幼弟纯亲王突疾,不出五日便急急病危,这年,不过十九岁。
作为世祖最小的儿子,在宫中无论是太皇太后或是皇上等众多长兄,都未曾约束于他,故此到是保有了服合年岁的青春。
隆禧躺于床榻,面色潮红却满含喜悦:“几位哥哥都在,这等境况便是年幼时也是少有的。”不自觉他笑得有些迷离,“哥哥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没什么时间可以陪着隆禧私玩。到如今隆禧病了却聚在一起……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玄烨上前把住了幼弟的手,想说些什么却道不出声音。
“只是可惜了,皇玛嬷不在,皇额娘亦不在这里……自私我全极羡慕三哥与皇额娘的亲厚,隆禧虽有母妃却怎么还是羡慕三哥呢?……南苑时我们钓的那些大鱼,活蹦乱跳的,皇额娘虽不给我们做只给三哥喝的鱼汤,却还是会烤鱼给我们吃呢……”一个个看过围在自己榻前的兄长们,“隆禧……隆禧……怕是……再不能……随着五哥了……再……不能……钓鱼了……只是……每年……别忘了……再钓些鱼……儿……烤……”
七月十五日,纯亲王薨。帝罢朝三日。
当许多轮回坎坷,人类解释不清时,便总是寻求某种超脱常理的怪理命说安稳自己。
七月二十八,京师地震约八极。声如雷,势如涛,顺承、德胜等城门倾倒,宫殿、民居十倒七八。只河道工部尚书王光裕一家四十三口便被压死,其他文武及士民死者甚众。
本日,帝谕:“朕躬不德,政治未协,致兹地震示警……”
当日,开设粥厂。随后下发内帑银十万两,无力修葺房屋者每间旗人给银四两、平民二两,不能棺殓者每名给银二两……
二十九、三十日复大震,裂地成渠,流出黄黑水及黑气。帝避震于景山。此后仍时有震。八月初八、十二、十三日京城附近三百里复又震,压死者极多。十九至二十一日大雨,九门街道积水成渠。八月二十五晚及九月二十四晚复大震。
不仅仅于此,自江北而南,迄于苏州、松江,飞蝗蔽天。九月,江鸣三日如牛吼。十一月初及末,陕西西安府及江南溧阳先后大地震,略如京城七月。
玄烨纵使有千万雄心,也不过是封建社会的帝王,更何况即便在当今科学倡明的世纪,中国人又有几人不相信那神命三分。
而此时,不知宫中是谁人提及皇上有克父克母克辈克妻的石头命,虽被太皇太后及时封了口却还是纠结的玄烨每每被噩梦惊醒。
午夜梦回,玄烨不只一次质问于己:是不是自己错了?这便是报应?
八月二十日清晨,一夜不得入睡的玄烨于早朝之后出神武门清装视查粥厂。这日,已是连雨次日,道路泥泞,如线的雨帘子阻不断来食粥的难民。
粥锅前虽搭了棚子,可秋中的京城夹着雨来又怎能阻了寒风。
经过近一个月的安抚,人民已安下焦虑,城中多住有朝廷给无所居的平民建的简宅暂时安居,而大学士明珠等亦挪了自家稳健的宅子给周民临居。
玄烨没有穿龙袍,不过是件深色的常服立在粥窝后亲自给人施粥。虽衣比众华,却也不过是被民众当作一位势臣富子罢了,何况他也不是第一次立在此外施粥,有些见了常面的乡亲们时不时还能他说上几句感谢的话。
宁芳隐在远处直直打量着眉沉面深的玄烨。这还是她记忆里那个神彩飞扬总爱斜眼挑她的小三吗?只这么看着,便止不住思念与感触的泪水流出,连眼帘都舍不得眨动,生怕少看了他一眼去。
见他突然向远处望来,宁芳便自觉背过身去,抖动着身背流泪。
如果不相见,便不识得思念得满盈;如果不再见,便不晓得爱得痛绝。
温腕扶着哭得有些不能自制的主子,心里亦是百般滋味却怎抵当事人的苦处。
游大夫与那小石头皆察觉了令宁芳失禁的那个施粥男子。只是前者若有所思,而后者一脸迷茫。
思念的人就在身后,要当如何抉择?
他必当是没有达成老太太的心愿,不然不会不来寻自己。可到如今偶然相遇,自己真的还能如当初般含泪轻笑着再次离开远行吗?
如此想着,宁芳便哭得越发痛苦。
她的脚步如此沉重,是一步都不想移开,离那自己如此爱如此恨的男人再一次的南北相隔。
宁芳紧咬着下唇,既希望那个男人可以发现她留下她,又害怕被他发现致使二人再陷两难。
她终究还是迈开了一步,选择咫尺天涯。
“那位哥哥像是不舒服呢。竟是被身边人扶住了呢。”
宁芳止不住自己随着小石头的出声望去,果见那人已丢了粥勺被李德全搀扶了下来。视线隔了那么,她就是能清淅发觉他脸色的苍白。
“咕咚咕咚”的,心脏急速地跳动,宁芳再也想不起什么纠结与苦痛,挥开温腕的手臂便一步不能停地直奔了过去。
不过是余百米的距离,宁芳却依稀觉得像是奔了一个世纪,仿佛慢了一步便再难相聚的一刻。
也许人的直觉便是如此叫你不去思考,特别是感情上来,一切后果都不过是后来再去想的结果。
凭着两个人的直觉,玄烨抬起头来寻找着那种叫他熟悉的心肺跳动,那种越发清淅听到自己呼吸的滋场靠近,擦过李德全的望头,那个越来越向他跑来的女子——那如此清淅的眼泪——竟然迅速灼热了他的眼框,叫他心脏一时间迅速收缩再放大,锁痛了心神。
李德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就着皇上的视线看去,那个被亲卫拦在五人之外的女子,不正是令整个紫禁城混乱多年的皇太后主子吗?可他来不及再细想,突觉手臂一阵剧痛,皇上便直直软倒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滑。
“小三——”
玄烨做了个梦,梦里自己被独自关在漆黑的屋子里,辩不清方向,连自己伸出的五指也寻不到轨迹。耳边充斥着各自不同人的声音,或大或小絮絮叨叨,可他却一句也辩不清他们说些什么。看不见,听不真,一切都不被掌控,那种恐惧令他萎缩成一团,越变越小,竟是如个婴儿般哭泣了起来。
克死了皇阿玛,克死了额娘,所以他被孤立起来了吗?可我有吗?……皇阿玛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我……额娘只知道失宠伤心……那些宫女太监全在那里笑我……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你哭什么?”一个女声柔柔的。
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你哭什么呢?”那个柔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他用力眨动着眼睛,想知道她在哪里。
“不要哭,我唱睡前小曲给你听好吗?”
那声音消散了他的恐惧,却仍是止不住他内心的颤动。
“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
视线里,那个女人一脸柔和地看着他,只看着他。
“宁芳?”
“嗯?
“我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宁芳闪了闪眼光,记忆似乎一时间被唤醒:“……能……一定能……我们玄烨那么棒,一定是第一个找到路的。”
“……家里……有你吗?”
泪水重新滑过面颊,透过衣折滴落进玄烨的心里:“有……我就在家等着你……白天……玄烨出去上朝理事,好好的,我就在家里乖乖等着你回来……等晚上你回来了,我就站在门口接着你,挽着你的手臂问你‘今天好不好呀?有没有责罚了某某和某某啊?’……然后……我们手拉着手……坐在一张椅子上吃晚饭……吃完饭……我们……我们……”
玄烨一手夹住这个女子的双手,一手拥住哭倒在他胸前的女子。心神重新回到身体里,不知是她的眼泪流进他的身体里温暖了他,还是他的躯体原本便是等着她来温暖的。
“吃完饭,我们便这般拥在一起,想那些只属于我们的过去,想那些属于我们的——再没有波折的未来……”
没有火红的夕阳红艳半天,可玄烨的眼前却突然降下一触火红。
再不要妥协了……再不要痛苦了……生命是如此短暂,不知何时便走到了尽头……而我们……能陪伴对方的时间又能有多少呢?
玄烨拥紧了双臂,直把怀里的人紧得有了痛觉,却一声不发。过去的时间,他学会的隐忍。无论是作为皇帝还是孝孙或是男人。可这种隐忍,他却无从对宁芳说什么。
乾清宫的龙床还是黄幔龙绣,可其间的多少心酸是被后人问津的。
玄烨睁着两只瞪大的双眸直视着头顶狰狞的龙幔。
谁也别想叫我妥协了!这日子,我真的过够了!
查觉身下之人的颤抖,宁芳自觉地拥紧彼此。
分离似乎总有道不尽的过往,可历尽过万千之人的相聚却不得不夹杂着莫名的薄疏与无言。因为太久没有交集的生活,而迥异的两个人不知道对方还是不是当初分离时保有的心情与认定的情感。
渴求靠近,又害怕失望;渴望依偎,又恐惧生疏。就这么小心翼翼,生怕彼此早已是面目全非。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时光
慈宁宫里,得了消息的太皇太后只是安静地坐着,视线在那杯茶的清雾里迷离。不大不小的雨击在黄瓦上,齐刷刷压抑着沉闷。
皇上不知何时进了来,一句话不说,只是安静地跪在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也没去管他。只余二人的殿内听不见其他声音。
布木布泰今日穿了件藏青色的旗服,手边的衣料子上蔓延着精美的藤花儿,悠悠远远,像是一个人过去的时光,蔓悠过她的心头。
皇上的面色不好。这一月c劳也终究是苦的。自家的孩子,有几个长辈是不心疼的?可惜,可惜帝王是没得清闲与偷懒的。每每想到此处,布木布泰便觉得玄烨是这世间最苦的孩子,可这又能怨谁呢?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便失去逍遥于世的自由,得与失就是帝王也逃脱不掉。
布木布泰最终叹息一口:“起来吧。”
皇上没有起来,亦没有抬头,只是匍匐于地拜道:“求皇玛嬷成全。”
一道惊雷划过。炸动了太皇太后的心房,却于皇上没有什么反应。
就着越发黯然的天色,布木布泰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某一天。当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跪在自己面前瞪大了双瞳直叫自己废后时的狠绝,哪里还有一个儿子的乖顺?
可如今,同样是自己倾以自志的孙儿跪在面前肯求,明明没有一丝的怒嚣,可她就是能深深感觉到他的坚定与忧伤。
愤怒有人远没有自哀更叫人生怜。
布木布泰在心里自笑了一番。个性虽是最大的不同,可不无绝望的是,孙子远比儿子可靠多了。
“玄烨想求玛嬷什么?”虽然隐隐明白透彻,可布木布泰还是以一个祖母的身份问出了口。或许她对待儿子的方式真的错了,而今,她不希望再铸成一段过错。
玄烨低眉顺耳,却还是被太皇太后自称的“玛嬷”动容,眼睛里有了一丝挣扎。可他真的不想像个行尸走r般再过个五年了,谁也不知道彼此还有多少个五年可以囚禁。
他再拜了一拜:“孙儿求玛嬷成全孙儿的幸福。孙儿是大清的皇帝,这一点孙儿没有一天忘记,故此,五年前——对于皇玛嬷的决定,孙儿虽有心不甘却在心爱之人的退让下不得不全然妥协……孙儿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五年一天天的过来,孙儿越发觉得人生无义……劳苦一辈子,争天斗地,为致衡机关算尽、人事全非……到头来,连个伶人都不胜,还要把自己的身体都出卖……美人如花,美人如玉,可孙儿每每违心抱着那些一心皇宠、面目全非的女子只觉得心寒、只觉得是作贱了自己……到如今,孙儿没能完成皇玛嬷的心愿,但请玛嬷怜惜于孙儿……八位阿哥……孙儿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她回来了……虽然只是偶遇,可孙儿再不想失去她。”玄烨跪着上前几步,拉着太皇太后的旗服,那美丽的蔓藤纠结在他手中,“她已经不年青了,孙儿今年也已二十有六更何况于她?已经有太多人离开,孙儿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她?那些阿哥来来去去是那么简单的事,谁说明天离开于世的那个人不是朕呢?”
布木布泰纠眉视着眼下泪光闪闪的孙子。是啊,人的命有多长是谁能说的准的?当年正值体健的太宗不就是不明不白的去了。还有她的福临……
“玛嬷——上天总是会厚待于我爱新觉罗家的,是不是?”
布木布泰打量着此刻需要她认同的孙儿。五年,那少年自傲的君王竟已“老”了,额发间生的苍白不知耗去了多少青春、磨灭了多少欢喜。
我们都老了。在不知不觉间。那眼底的细纹,那纠结的眉心,那发间的银丝,那身后越来越看不清的自身背影……
一个人呆在诺大的乾清宫里,宁芳坐着、站着、歪着都很难安静。宫殿还是那座,只是过多不熟悉的冷清。
太久没有回宫,在这森严庄重的宫墙内你很难平淡你的心跳。
很多问题,只是你一个人并且有充足的时间时,才会被你顾及,比如她怎么就回来了?比如她回来了要怎么面对?比如那些小三还没完成的阿哥们……
很多事不是已经解决或是不在乎,只是有太多的事横在这些看似非常重要的纷烦里叫你不得空立时计较。
宁芳已经在乾清宫外寝换过无数个姿势,最终反而是蹲在榻角边最叫她安心——也许只是在外野惯了。
不敢进去内寝。虽然知道小三不会在内寝里拈花粘美,可我们很难对时间里可能发生的一切怀有莫名得恐惧。
也许回来错了,也许不该回头,也许根本不应该因为失去了小石头一家人的消息而为了安抚于那孩子而驱车回京,也许更不应该一切平了小石头的烦忧后怕距离太近生出可能的相遇而选择冒雨南下……
宁芳蹲在地上不停做着“比如”、“也许”。
山还在面前,可路却未修好。一切都还在原点。
玄烨由慈宁宫归来,见到的便是蜷成一团蹲在榻前的女子。虽看不清她的脸,却可由她不停摇拽着以背轻击榻沿的动作看出对方的焦虑来。
一时间,距离很近亦很远。
这个可爱的女人随时可能做出叫他生疏的举止来,可在空白了五年之后,他不敢确定,这生疏还是不是足以淡笑接受的灵点。
像无数次一般,宁芳很快发现了他的闯入,抬着头蹲在那里却没想动,只是习惯性地问:“回来了?”
回来了?
对,回来了。有多久不曾有人这么问过他了?只是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却叫他一时间情难自持,“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在世界里。
也许他要的很多,多到要左右整个大清所有人的命运。
或也许他真正需要的很少,一切都浓缩在“回来了”这三个字后。
宁芳见小三对着她出神,刚刚地那种下意识便瞬间被无措压下,起了身子扭扭的也不知怎么个姿势才好些。
玄烨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宁芳对他的生疏,非常不喜欢,便摇了摇身子。
宁芳见他面色不好身子又左摇右晃的,忙几步上前要扶住他。
这本是玄烨惯用的技量。可当那抹他朝思夜想的身影真的贴向自己时,他却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一步——只是一步——却足叫双方都难以自信地瞪大了双眸。
玄烨从宁芳眸里看出了伤心,而宁芳由玄烨眼里察觉出了歉意。
为什么呢?难道真的是时间改变了我们?
玄烨很想立刻上前一步接住那双伸出的手,可长久以来越渐形成的淡漠叫他连面前这个如此爱恋之人也不自觉地身体疏离起来。这种疏离建立在对他人的厌恶更是对自己身体的厌恶之上
人类意识的故有认知你很难轻易改变。对一个人的第一面印象往往主导始终,更何况玄烨在无数次的宠幸妃嫔中自以为这是对本身身体乃至精神的出卖。
强迫,不一定不能成功,可人心的排斥却在看不见的时候时刻左右着行为的扭曲。
只是一手的距离,却横着悲伤的时间蹉跎。
玄烨眨了两眨眼睛,张着口不知说些什么。他不敢目视宁芳,怕从她眼中的悲伤中察觉出退缩。
“……我去洗个澡。”
目视着很快消息的身影,一种即将要失去的恐惧完全占满了宁芳的心神。那种空d逐渐深深扩散去颤动着身躯,自己像是置身于一个圆瓮中被人在地间不停地踢来踢去眩晕了灵魂。这远比当初的离开或是分享的虐痛更叫她难过百倍。
站在诺大的乾清宫内,四周不知是哪里来的冷风“呼呼”的在封闭的殿内肆意地狂速冲动。
宁芳搓了搓臂背。孤独的灵魂原来如此让人绝望。深呼吸一口都是疼痛、稀薄的刺觉。
当你失去亲情,又不得不面对失去爱情,可以呼吸的空间越大,精神上承载的孤独与遗失便越盛,那种日积月累之下的孤立很难完全靠自己平复,需要一个外力的刺激。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前一刻还被恐惧袭击着,下一刻宁芳便生出了极盛的怒火。
这就是你对我的爱吗?就只是这么一点点吗?经不起短短五年的时光吗?……
当宁芳爆怒着推开浴室的门冲过隔间“噔噔噔”立在衣衫半褪只穿个裤叉子的皇帝陛下面前时,陛下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地愣住了。
宁芳很想揪着对方的前襟大声质问的,可惜面前除了光遛遛的男性身体找不到任何下手的地方,毕竟,质问也要有架势不是。
没办法,她只好拿那棉制的大裤叉下手,拉拽着质问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随着宁芳一声声质问下的哭诉,玄烨发觉自己很难再去在意什么自厌与唾弃,他有些哭笑不得地透过不停开开合合的裤叉口向里看,虽然他心里的厌恶感还没有退下,可他家的“兄弟”却不合时宜清醒了过来。这感觉很奇怪,就像你明明胃里很饱肚子却总叫你拿些东西喂它。
玄烨仔细打量着此刻哭得万分伤心的宁芳,笑容不自觉渐渐在他脸上扩大。
哎,面对这个永远不在状况的女人,自己似乎永远不可能正常了。
像过去无数次般那么正常,玄烨探出右手自然地抚触着她的额发,眼睛温情,笑容宠溺。感情是很微妙的,可以瞬间而就,亦可积年长存,更可挥发而出。虽然心里那坨疙瘩还在,可身体与精神却不自觉熟悉那种感觉,相恋、相爱、相依的感觉。
透过迷离的眼眸,宁芳重新看到那个她熟悉的小三,总是挑起的眼角,总是翘起的唇线,总是无线放松的面轮,总是……
这是她熟悉的小三,总是这般对她的小三。
就着他抚弄她脸盘的大手,以触觉和气息渐渐寻觅两相的知悉,浅浅绵绵,沙沙依依。动物间最原始的亲腻,却是最直接最有效的熟悉方式。
玄烨周身的细胞与神经都安定下来。感觉此刻的宁芳很像吃饱后依偎着主人娇磨的“阿行”,傻气却实实地可爱,便不由自主拥住了某只人猫,手上的拍抚没停,还挥着膀子左右摇曳着。
宁芳也不哭了,奇怪地看着某人,揪着眉眼瞪着小三。
玄烨轻笑一声以食指点了点她倒“八”的眉,连笑了几声。
“你有病呀?!”
“呵呵,呵呵呵,本来有的,不过……”他叹了口气,“再看到你,便什么也没有了。”
玄烨抱人全拥在胸怀,熟悉着好久都没有的体温与气息。所有的浮躁都渐次消散,那咱暖暖的感觉微弱地慢慢回来。虽然时间积成的烦躁、陌生与疏离不可能突然消失,可毕竟一切都会好的——只要她在,便可以还他一个完整。
宁芳也不哭了,甚至没有开口。她感觉出此刻的小三只需要她的体温,需要安静。虽然心里有千万个为什么,可仍会不自觉地以他的需要为依。便也拥住了对方。
感觉怀中之人的回拥,玄烨一时间有丝颤动,却很快放松地呼出了口浊气,依着她的颅发磨擦了起来,像个极需要安抚的小兽。
宁芳不自觉融化了面容,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哄他入睡一般。
也许这感觉太熟悉,也许这气息太温暖,放松伴着睡意很快袭向玄烨。
那渐次压来的重量叫宁芳很快感觉出依着她之人的状态。
“到床上去睡吧。”
“嗯嗯——”像所有困倦中的孩子一般,玄烨唔哝发表着打搅他的反抗。
宁芳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都快奔三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小气。却还是半拉半拽地把人托回了内寝。
小三虽还听话,可却是一点也不愿从某人身上下来,两人便这么艰难的、成团的、横向着“挪”回龙床之上。
反正小三是不用再脱衣服了,可宁芳一身的衣服却齐整着。知道他也没有要撒手的意思,自我打了个哈欠也觉得困了,便拉过被子,轻推倒“粘人”,就在他身上躺下了。
小三已经处于浑囤中,下意识抱着身上之人转了个方向把人移向里侧压着自己半个身子,闭着眼睛光着身子磨了半晌觉得那衣料子不舒服,便自觉地探着右手撕拉着某人胸前的衣服。
宁芳哼哼两声觉得这娃万分可笑,可见他一脸子困倦不自知实在不忍心搅了他的好觉,便叹了口气地帮着他除了自己的外衫。
可这小子哪里知足,十分不爽那不熟悉的触感阻了他喜欢的亲滑体肤与清暖气息,便一刻不停地继续下手。眼瞅着内衫不怎么好去,便浮躁地出了左手,拉拉拽拽地好不急躁。
“快点!好困。”
宁芳冲着头顶哀鸣了一声,只能出手退了全面内衫。刚想在心里说:这下好了吧,那人却得寸进尺地直接下手拉下了她的半个胸衣,熟门熟路地探到背后两指一挑、大手一挥便叫那件r白色的胸衣抛物线般落在了帐外五六米远。
小三双臂实合把人往怀里挪了挪,左右横着身子在对方身上磨了磨,轻叹一声,潜意识里觉得是自己万分熟悉的触感了,便大大燃起了笑脸,满足地拱在暖香之人的颈间很快入了深眠。
至于宁芳,抖动着整个面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天下,有这般无赖之人吗?
可惜她也没能纠结多久。双方都累了,太久不曾如这般放松地紧依着入眠了。
有很多感觉与已然衍生成了习惯,不需要语言,更不需要刻意,只要自然的气息相依便自然地寻觅到彼此。这便是相濡以沫的沏合。
不大不小的雨还在整个京城下着,滴滴哒哒轻拭着震后的古老城邦。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梦,再艰难也仍然觉得美好的梦幻。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情归
“宁取一瓢”,看似多么简单的所求,却要经过多少日日夜夜的煎熬与觉悟?
玄烨计算不出,却分分秒秒体会过来。
爱一个人的能力,远没有当初想像的容易,不是我以为“爱你”便能够承载两个人的爱意。纵使无关金钱,也必定关乎两个家庭,或承载彼此的未来。
相爱容易守亦难。
玄烨轻缕着宁芳的额发,沉睡之人最细微的熟悉哪里能逃过他的眼睛。眉不再微降,额不再平展,爱笑时清淅的唇角纹路也已经淡去……
时间留给我们的除了越发淡漠的心智,更多的是无限的忆伤与青春的陌去。
明明就在咫尺的温度,他却更愿意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过去曾经抵死亦要缠绵体温的情动,到如此剩下的,难道只是可悲的疏离吗?
当那眼睑睁开接触到那双清沏的眼眸,玄烨立刻感受到了心脏的鼓鼓跳动。
两个人便如此直直打量着彼此,想表达些什么、传达什么却透不过时间那道无形的屏幛。
到最后,还是玄烨先躲避了目光:“再睡会吧。皇祖母那里这半月也不用去了,等皇太后的尊辇从五台山回来再见不迟,皇祖母也是明白的……”他不敢去看宁芳,便瞪着地下的金砖,“你——先在朕这里委屈几日,白日里无聊叫人取些书来也就是了……”时间滴滴哒哒走得很慢,“需要什么……吩咐就是……我……我还有些折子要看……”奇怪地氛围压得玄烨透不过气来,最终起了身,离了床,向外逃也似的飞走。
已近门扉的身子还是在身后过度寂静的气氛里停滞下来,再回首,那个抱着一床绵被l着双肩的女子却已是满面热泪,只是戚楚地安静望着他。
再没有比这更叫他心疼万分、懊悔万分的了,奔了回去,对着已然转过脸去却仍就安静落泪的女子伸出了双手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你别哭呀……我……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哭呀……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我真的错了……”
可那落泪的人却越发哭得惨烈了起来,手心手背全是泪水儿,声音也无不可怜。
那龙床很大,原本还守在床沿的皇上不知何时便趿了鞋子爬近了女人,而原本不知放在哪里的双手也再没什么挣扎地围上了女子不及裹住的身背,好言软语说了不知多少,也没再感觉到什么身体的反感,只一心想把怀里泪人的伤心泪儿止住。
宁芳也不同他客气,原本还使着自己的手心手背儿,到以后便直接拉了龙袍子的前襟囫囵着眼泪、鼻濞儿,偏偏脸面儿自觉那绣着金丝银线的龙袍刮着脸眼儿,便拽开小三的一支袍袖扯着无绣的内服做了手绢一把鼻濞一把眼泪的汹涌。
偏偏就有那男人见不得她落一滴泪儿,这可是心疼加焦虑地安抚哄腻,不大会功夫这二人便搂作了一团,哪还分得清哪是谁得手臂并胸膛儿。
渐渐的,宁芳也哭累了,听他不停在耳边唠叨“我错了”便不解气儿,便撒着娇态得质问:“你错了?你哪里错了?我这才回来你便——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要我了?如果你真是厌烦我了,后悔了,直说就是,我立马出宫再也不回来就是,呜——也好过你这么对我……我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玄烨眼瞅着好不容易渐止的泪水亦涌了上来,哪里还能冷静地思考说辞。
“你说你说,你是不是有了那么的女人给你生了那么多孩子便不要我了?是不是发觉你根本就不爱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呀?”
“我怎么会?我怎么可能不爱你了?你是我最爱的女人,除了爱你我还能爱谁?”
宁芳瞪着一双大眼狐疑:“那你怎么这么对我?怎么对我这么冷淡?怎么……怎么连碰都不碰我一下?呜……我知道,我老了,比不得那些年青貌美的小姑娘们了……”
女人总有使小性子的时候,特别是在自己最爱的男人面前,又特别是在历尽坎坷之后却突然发觉可能一切磨难都不值的伤心时刻,哪里还能在乎什么形象,哪里又还能计较理智。
玄烨被她连翻质疑下只想立时解了她的疑虑去,哪里还能在乎什么脸面儿,便直直把自己的计较与在意都倒了出来。
宁芳的眼泪还含在眶子里,鼻濞儿也挂在鼻下不上不下,听完他一番说辞,惊讶的当场便愣在了当下。
玄烨道完了一切,反觉得全身沉重顿除,周身轻松异常,虽后知后觉自己的形象是全完了便只能给自己翻了个白眼,再拉了一节干净的内袖替怀里的女人擦了眼泪和鼻濞。
等着宁芳半天回过劲来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伸了双手圈住了小三的脸细细打量着,半天才道:“怎么长得,就这么活宝呢?”
玄烨轻拍了她一下额头,不怎么高兴道:“怎么说话的?”
宁芳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他的脸面儿,一脸子柔情全回了来:“那现在呢?你还要推开我吗?”
此时,宁芳可以说是半躺在玄烨的臂弯与腿上,长发全散,怀里虽抱有锦被遮羞却早已是酥胸半露,和着哭润的眼眸,怎么看,怎么都情/色悱然。
玄烨不自觉滑动了喉头,止不谁的脉动渐次连动了他的耳膜、眼眶、手臂、心胸及至突然活跃起来的“小兄弟”。
几乎依着他“小兄弟”的宁芳立时皱了皱眉,含情轻笑,直把伟大的皇帝陛下激得红了整脸儿,恨不得炸开龙床躲进地下去。
宁芳把小三的脸r儿揉作了一团,笑道:“你怎么这么可爱呢?”还伸了身子用自己的鼻子去触碰他的鼻头,双臂拥着他颈依在他的颈项间,感觉幸福伴着丝丝的哀伤重新回来,
玄烨喜欢她的这些小动作,小时候喜欢,长大了喜欢,现在——越发的喜欢。爱一个人就渴求想到的依偎润抚,情意绵绵间丝丝都是情浓的爱意。闭上眼,鼻息间便是叫自己爱恋的气味,胸怀里的柔体,手掌间的温润,这些实实在在的嗅觉、触觉、感觉连着那些叫你无法看透的爱,身体与灵魂的相辅相乘才最是爱的极致、和美。
宁芳在享受这份多年后迟归的温情间渐渐便察觉了颈肩间温温水水的触碰,先只是几个唇点渐次水舌的滑过而后唇齿的深印与咬磨,透过细薄皮肤下的神经快速地传导进大脑,换化出颈间昂扬的曲线与唇间不能自抑的“嗯”咛。
穿入被间游走的热掌过分迅捷、迫切,上下之间颇有些不知占哪里好的混乱,只是须臾,宁芳便□着躺在单被之上,由着已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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