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生涯

分节阅读12

.
红绫低头,红了眼睛,轻声:别在这儿说。
怎么我一惊:不是出事了吧
还没看过你的寝宫呢,是玉宁宫吧红绫强笑。
是。我们相携而入,而今日已非昨昔,人啊物啊,都已面目模糊,甚至面目全非,红绫环顾一番:同以前不一样了,连宫名都改了还有什么地方没变呢
憋在屋里也气闷,我道:花园没怎么变,只是过几月,也要大修了。
此时正值盛夏,大早上的,御花园已是暑气逼人,绕过芙蓉盛开的池塘,穿过长廊,红绫指着远处一块青翠的草地道:是不是那儿我记得当时你傻不愣登地蹲着玩水,皇上见了,让人把你弄进车里,你吓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叫着紫绡的名字。
可不就是。我不禁失笑:谁知道呢,见那桃花开得好,就折一枝来玩,谁想到皇上刚巧从那儿过。
那桃树已长得这么粗了。红绫叹道:岁月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转眼就红粉变骷髅了。
我沉默一会儿,问:紫绡出了什么事
四五年前的事儿了红绫望着天边云彩:人早不在了,说了,又有什么意思
我怔住:不在了
红绫依然望着远处出神,过一会儿,缓缓道:说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我从京城赶去,人已经去了,只来得及看一眼尸首病得全走了形,身子胀得像只 球,往外泛黑水,臭不可闻说是病死的,我看不像,倒像服了毒。紫绡我们都知道,不是轻生的人,八成有人谋害。可人都死了,查出真相,又有何用我也没 权没势,查无可查,只能每年生辰和清明,多烧些纸钱
半晌,我还缓过神来,只觉胸中坠着铅,难受得窒息,紫绡竟走了,我在良州的时候走的,而我居然现在才知情,我盈泪于睫:她那么精明的人,到头来居然 被人谋害,老天不长眼,连这样好的人都不让多活她比我们这些人都强啊,为人又仗义她该有最好的结局啊,怎么就去了呢
原先,我也极是伤心,万般想不通,渐渐的也就看淡了,最后都要走的。红绫掏出丝帕,递于我。
我凝视这方紫色丝帕,忘了拭泪:这是紫绡旧物吧还是那年我们在少卿府相聚,她赠予你的,你竟留到现在。
多少是个纪念。
是啊,人来人去,能留下什么只有物如故,然而物在,人又岂能复活。
日头有些毒,我又站了半日,有些头晕目眩,便建议去凉亭里歇会儿,绕过大柳树,远远地却见亭子里有人,似乎是安朝,还有一个背着人坐着,像是尹清屏, 我道:真是不巧,遇上他们了。还好他们没看见我,安朝不喜欢谈公事的时候分心,被他撞见他要废话的,我掉头就走,却听尹清屏道:飞鸟尽,良弓藏,狡 兔死,走狗烹。我做贼心虚,吓得一抖,声音那么大,讨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学问啊
是太子吗红绫笑而改口:不,皇上。那个人是谁
尹大怪。
尹清屏吗红绫捂嘴,微微一笑:你怎么这样说他,听说他才高八斗,为人正派,居然被你糟践成这样。
正派我呸呸还不是他勾得安朝说我是养熟的狗,害我憋了好一阵子气。我发誓跟他没完:男人都是外头好看,里面烂透了,发霉,生蛆,臭烘烘
你呀,永远是假装和顺,心里阴损的想法多着呢。
哎呀呀我怎么会是这种人我大叫。
嘘。红绫示意我小声,可惜晚了,那两个男人一齐看向我们,四人对望,好不尴尬,我冲他们笑笑,拉着红绫撤退了。
回去的路上,红绫忽而道:那人好怪。
尹大怪我冷哼一声:我起外号什么时候不合适过。
他为什么这么怪红绫想了想:其实这人看起来挺正常的,就是经不起人细看,这一看,就全身都不对劲了。
我附和。
他多大
比皇上大个四五岁吧。
这么年轻红绫吃惊:看起来像皇上他
我小声:他爹嘻嘻,尹大怪多大,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问三问四的。妮子,还说什么心如止水,动凡心了
红绫瞪大眼睛,断然道:再怎么样,我也不至于看上他
他有什么不好,有胳膊有腿,又没娶亲。我拽她袖子:而且刚才还有人说,才高八斗啊,为人正派啊
我还没被男人作践够不知是生气,还是被我说得害羞,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再说了,这么怪的人,官位如此之高,都不娶亲,我看上人家,人家傲得什么似的,也看不上我呀。
这难说,也许王八绿豆对上眼了呢此言一出,立即被红绫追打,呜呜,好惨。
下午,红绫本要走,我哪里舍得,死说活说,终于劝动她在宫里多住些时日,这以后的十天半月,可算有了良伴。
目前最不舒心的应该就是皇后的事了,简直如鲠在喉,自从那晚发了保护论之后,话也不肯多说,我们的沟通变得困难。强问吧,他的回答永远是从长计议,为此我恨透了从长计议这四个字。
你是不是嫌我太自做主张,给你捧回了个特大的烫手山芋看他是打算顺其自然了,虽然知道大臣们因为此事安份了许多,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皇后也不是说废就废的,心里还是不痛快。
自做主张有什么不对高明不就行了。他漫不经心地。
真想扑上去撕扯他,我忍: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整治她,我没那个资格,我知道,最近都不去想了
哦他回过头,总算结束了与金鱼的对视:有你说的那么可怜吗我不是已经亲自警告过她了吗
我低头不语。
他回过头,继续弄他的宝贝金鱼:哎,白天跟你一块儿的是谁
红绫,我姐妹。
他一笑:跟你说个好笑的事儿,尹清屏居然向我问起她,我说不知道,他还一副我糊弄他的神情,可笑可笑。
我打起精神:你知道吗,红绫也向我问他。
他不弄金鱼了,转过身坐着:嗯
我奸笑:嗯
我们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他忽而不笑了,道:尹清屏要走。
我一愣:好好的,为什么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缓缓道。
不至于,你也没有忘恩负义啊。我不解。
以史为镜呗。他淡淡地:去意已决,算了,不勉强他,眼下多的就是人才。
我迟疑:那红绫
不管,他要留下,倒是考虑牵线搭桥,费一番心思。他还是生气的,在别人眼中,并不是良木。
我笑道:最近就为这件事不高兴
他哼一声,不言语。
我贴上去,在他耳边道:你还生我的气
我什么生你的气了
你说没有的啊。我注视他。
他看着我,动了动嘴角,算是在笑:你老把人心思摸得这么透。
我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缓缓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我也不想,可是,天性是改不掉的,比如战场上,明知敌人杀尽了,也有种下意识,防备死尸中突 然跳起个人,给你最后一击。没有下意识的人,只怕没有上过战场。我知道现在安逸了,无须多想,更不需要多做,只要依靠你,便万事不愁,你又是个十分有能力 的男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可本性这东西,不是一天两天能忘记的如果你因为这个,厌了我,我也没有办法。
我说我厌了你了他沉思片刻,道:只是觉得你想的太多,有我,何必想那么多呢。
我也是这么觉得。我柔声道:你不在的一年中,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有时还做噩梦之所以那么对皇后,也是因为你不在呀,我害怕,怕极了,恐惧到极点,惟有主动出击,下手也狠了点儿。我不想成为吕后那样的女人,可我害怕啊
别怕别怕。他抚摩我的脸,轻声:是我自私了,光想着自己没面子。老婆能干,替我省心,其实是多好的事呢,我这个笨蛋。
我拉着他的袖子:这下你也成笨笨了,咱俩正好一对儿。
可不就是一对儿嘛。他捏我的鼻子: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天生的一对儿
安朝这个自私鬼,没有利用价值就不想成人之美,尹大怪从某种程度上得罪了他,红绫可没有,我的好姐妹,怎能眼睁睁看她孤独终老。
尹大怪要走,不是时候,却是机会。我下了张帖子,说是请他来喝饯行酒,又把红绫邀来,事先没告诉他还有别人,只是我俩吃顿饭,喝点小酒,红绫自然喜滋滋地来了。
别走啊。我起身走向门边,拖着红绫坐下,不理她的红脸,向尹清屏笑道:说起来也巧,你们见过一面。这样更好,都不是外人。
尹清屏笑了笑,低着头,全无往日潇洒,只管看着杯里的酒。
我一阵得意,心里越发有低,拿出媒婆的姿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示意这个,撩拨那个,趁隙又将他二人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做到双方有数,然后我就扶着头,说不胜酒力,要去歇一歇,嘱咐红绫替我招待尹先生,不等他二人有任何说话的机会,便转进卧室,一头扎进去不出来。
外边似乎没什么动静,贴在墙上的我不禁有些失望,又想到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奥义,于是耐心等待,果然,不到一会儿,尹清屏开始说话。
姑娘,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我也这样想。红绫的声音低不可闻。
切,这么老土的开场白,我要是红绫就不理他了,这么没才的男人,难得红绫还说她也这么想,妮子,你这么想就怪了,还不是因为对他有意思,才把索然当有趣。我的眼光还是没问题的
姑娘和我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尹清屏的声音舒缓而低沉。
没什么不一样,女人罢了。过一会儿,红绫淡淡地:先生和我见过的男人,也不一样。
哼哼,男人女人还不都那个德行,有啥不一样,再特别,过不到一起,也就什么都不是了,还是要和谐啊,和谐才是王道。
听说先生要辞官归隐,小女子才疏学浅,却是不明白,以先生今日之位高权重,实乃读书人可望而不可即之境,别说主动放手,就是被迫放弃,换作别人,也是极不情愿。却不知先生欲意何为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自古皆然。没有独占鳌头,只有日月轮转。想长生不老之人,最后没几个长寿,人无定数乃是天意。
十年寒窗,只为今日退隐
十年寒窗,不是只有一个目标。尹清屏笑了几声:对在下来说,证明实力,已经足够,何必半生耗费于此。十年寒窗,不是为了过拘束的生活。
红绫低声:听先生的意思,似乎对吾皇没有信心。
不敢不敢。尹清屏道:在下只是对皇权没有信心。
红绫笑道:先生直率,不怕我向吾皇告您一状
你会吗
我的脸都平了,脑袋快嵌进墙壁,可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喵了个咪滴,这两个人不知道干啥坏事呢。
因为要顺其自然,我也不坚持战斗了,安朝晚上去简辽那儿听戏,没个半夜三更回不来,我做了好事,心满意足,无欲无求地睡下了。
这黑甜一觉,睡得好不酣畅,早上醒来充实无比,趴在安朝身上,想起来就笑一下,致使安朝以为我抽风了,一个劲询问我的病情,我装神秘不告诉他,他急了,把我拎起来,凶神恶煞地道:说,你是不是有了相好的
我的嘴张得要多大有多大,错愕地舌头都不会动了:相好
谁知道你动的什么心思,笑成这样。他冷哼:你又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女人,我又不是能够排遣你寂寞的男人。
哪样我瞪眼:什么这个女人那个男人的,再阴阳怪气下去,你真要变成太监的同行了
花痴样呗。他狠狠白了我一眼,估计被太监同行刺激的,嘀咕:春情掩不住,红杏出墙来。
我捶打他:你才花痴,你才耐不住寂寞,良州那么苦的日子不是硬生生熬过来的十年啊,愣是从花样少女变成老太婆,十年啊,我耐不住寂寞
一说你就动手,除了撒泼就不会点儿别的,心虚,你这是心虚的掩饰,八成真有什么小太监啊小侍卫的,被你收了房。
啊我大吼一声,拳风笼罩他: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可以侮辱我的品位
再也不开玩笑了。他抱着头,以防我揪他头发,他最怕被我楸头发:你这个泼妇,没有幽默感的泼妇
你流氓无赖拐带少女
他诧然:我什么时候拐带你了
我义正词严:本来,我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花样少女,有一天,一伙强盗闯进了我的家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的家园,我的亲人,统统毁于一旦,他们甚 至连我也不放过一个叫太子的人将我掳去,囚禁我,侮辱我,虐待我,蹂躏我,我痛不欲生,看不见希望。终于有一天,他失势了,被放逐到一个叫良州的地方, 我本以为看见了曙光,没想到,他并不松开他的魔爪,这残酷的现实啊,硬生生将我由花朵般的纯净少女,变成三个孩子的老母,直到现在,我仍然在做不要钱的老 妈子,而那个魔爪的主人,却污蔑我对他不贞,这是怎么样的世界啊,公理何在,良心何在,女人要怎么活才算不错的人生呢
他静静地听我说完,兴味索然地眨几下眼,然后无视我,倒下再睡。跟他真是越来越没共同语言了,我抓狂,这个不解风情的老男人
好在我的生活另有寄托,那就是红绫的婚事,如果这件事成了,我打算似乎也没什么打算,他们什么都有,尹大怪一个大才人,不需我替他们筹划,红绫那个小富婆,这些年变得贼精贼精的,更无须我传授驾御男人之法,总而言之就是没我什么事儿,闷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不理鼾声如雷的安朝,径自去找红绫,得问问昨晚情况咋样啊,一去,房内竟然空无一人,咦,难道去尹府了发展得太快了吧天那
我还在思考要不要去尹府解救红绫,伺候红绫的人道:娘娘,红姑娘和尹大人一大清早出宫了,说是已向您辞过行,这就别过。
嘎我愣住,私奔
为什么这么浪漫的事没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王八和绿豆这么快就对上眼了为什么红绫可以不嫌弃尹大怪的怪癖,而尹大怪也不嫌红绫平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越怪的男人越喜欢平凡的女人红绫除了相貌,有什么地方能让大怪看上真是不可理解。虽然女人的相貌好比金钱,多多益善,虽然撮合他们是我的安排,可谁也没想到这么快,红绫这妮子这么重色轻友,见了个男人就与之私奔了
奔也就奔了,我这个大媒人,他们谢都不谢,太过分了,这两个被情欲冲昏头脑的人啊
他们的生活跨出了历史性的一步,而我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新的篇章呢
又又和寸寸过周岁,因为满月时没有大办,这次总算给我捞着个机会,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大办了一场,总算弥补了心中的空白。
安朝因为美丽的女儿在人前展示,大受恭维,争足了脸,生日礼物也匠心独运,让人打造了两个金锁,亲自刻上女儿的名字,又刻了祝福语,挂到女儿脖子上,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当着内外臣工,毫不犹豫地说了句:女儿们,这从今往后,朕有求必应
回去后,我笑问:大言不惭,要你的向上人头,也给她们不成
那又何难,给就是了。
我冲着他的背影撇嘴,死鸭子嘴硬。
这些礼物,最贵重的是简辽送的两百颗夜明珠,每个都有龙眼那么大,光润无比,说是给公主照屋子,蜡烛烟大。为此我兴奋不已,早想这么办,偏偏安朝亮的是仁政招牌,不好奢靡的,反正白送的东西,正好物尽其用。简辽不愧是老相识,怎么就这么了解我的心思呢我偷笑。
其他的礼物也就是些金银玩器之类,没什么新意,再再给妹妹打了两只野兔玩儿,被我嘲笑是无本的买卖,鄙视了一番。辰儿送的是巴掌大的两只水晶小羊,玲珑剔透,山泉般毫无杂质。妹妹属羊,送这个既有趣,又不失贵重,可见辰儿费了番心思,我也着实感动欣慰。
也许是女孩儿不像再再那样有威胁吧,辰儿也一向喜欢襁褓中的小小的妹妹。利益冲突,再怎么亲,也六亲不认了,都是没办法的事。
过来,跟你商量个事儿。安朝对发呆中的我招手。
咱俩还有悄悄话这一说吗我坐在窗下的软椅上,不愿挪窝。
他顿时拉下脸:你过不过来
过去怎样,不过去又怎样。我懒懒地瞥他一眼。
不过来,朕就他狠狠地盯着我,然后泄气:朕就过去。说着,就要起身。我忙道:岂敢岂敢。点头哈腰地跑过去,躬身:圣上有什么吩 咐。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沉默一会儿,再看一眼,方道:这个还真不好说出口,你也挺喜欢的,想这个也不是一天两天,再说又是别人送你的。
我在脑中迅速搜索一遍:先不说什么东西。你想干什么
只是个建议,你不同意就算了。他清了清嗓子,道:老婆,你不觉得夜明珠照明太夸张了吗
我断然道:不觉得
小孩子家家的,用这么好的东西,也不合适,你不是说取个贱名长命白岁咱们不能太溺爱她们。
这不算溺爱。我急了:那凌帝当初也是把夜明珠当蜡烛用
他当即冷下脸,眼角眉梢仿佛挂满冰柱,沉声:凌帝有本事,朕没有,你也别跟着朕了。
我自悔失言,低头:我不是那个意思珠子挺好的,干嘛不能用。你是不是有别的用途
他看向别处,摇头道:退回去。
为什么我愕然:礼是重了点儿,可简辽也不是外人啊。
你知道什么。他轻蔑地。
我明知无望,胡搅蛮缠:那你当初干嘛要,现在又要退。
我还没说话,你就笑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夸人家碰到你的心坎上了,好意思的。他叹气。
那你也能私底下拉我一下,我不就收敛了
你笑得那个样,自从我得了这病,就没见你那么笑过不是一时不忍嘛。他沉痛地:败就败在个不忍上。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又被触动了,酥酥的,麻麻的,比莋爱还舒服。我凝视他,柔声:想退就退吧,我都听你的。
呃他讶然,没想到我这么快就缴械。
我嫣然一笑:你说怎样就怎样。
老婆他回过头,感动地握着我的手,无语凝噎。
真希望一生就这么过去,暖暖的,柔柔的,恬静温和,像冬日温泉。安朝不是十全十美的好男人,我也不是完美的女人,我们的生活磕磕绊绊,可真希望就这样,一直这样,直到老死。
简辽得罪你了
知道了又帮不了什么忙,白费我吐沫。他的讨厌劲又上来了。
我切了一声:谁稀罕知道啊。
他看着我,又去看墙上悬的天地宝剑,缓缓道:有人参简辽谋反。
我想也不想就喷笑了:你信吗
我信不信,和这事本身无关。他的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落到实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沉思片刻,冷笑:刘邦想杀功高盖主的韩信,明明有的是机会,最后却没杀成。一起打下江山的情义,不是轻易就能抹杀的。若无韩信,刘邦不一定能夺天 下,若无简辽的兵马相助,你也不会这么容易做上皇帝。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不好忘恩负义,过桥抽板吧我不懂政治,也搞不清什么叫合纵连环,相互利 用,但有一点,即使没有法律约束,有些人也遵守自我准则,这叫道德。
他并不看我,仿佛我刚才没有说话,望着随风轻摆的帐幔,取下扳指握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转着。
的确是没有独占鳌头,只有日月轮转。我微微苦笑:安朝,你打定了主意,谁也左右不了,我只有一句,今日是刀俎,未必永远是刀俎,风水轮流转,人无定数,乃是天意,既然如此,何必为难身边的人。简辽没有谋反,没有就是没有,兄弟就是兄弟。
你说的是这件事吗他侧目。
安都和安建,一个被他毒死,一个被他借刀杀人,反正都给弄死了,这是前不久的事,他的怀疑,原也有理:我没有隐射你的意思,随你怎么想罢。
你当我真的容不下简辽他猛然坐直,又颓然软倒,重重靠向椅背:我是为咱们的儿子铺路
我缓慢而坚定地道:再再不需要这条路,即使你铺得再平,我的儿子也不会走这条路。
辰儿呢辰儿也不需要他道:你不愿再再做储君,那走这条路的,就是辰儿,如果你认为辰儿不需要,我们立即停止讨论这种问题。
我不愿再再为保地位,和他哥哥争得你死我活,重蹈他爹的覆辙,可也不希望辰儿是个彻头彻尾的安朝。我爱这个男人不假,可并不欣赏他的处世:简辽反了 吗如果你把所有不是危机的东西都看成危机,那么天下就没一个可信之人。仅仅因为位高权重就列入清理名单,我只能说你太可怕,你的行为对于掌权之人来说, 是正确的,可你只是正确,除了这个,一无所有。
你以为皇帝有什么,不都是除了皇权一无所有。他淡淡地。
你嫌我哆嗦,无聊,无聊到无耻,是不是我得出去逛逛,再看着他这副嘴脸,我会疯掉:简辽帮过我们太多,也帮过我的孩子太多,没有他,我的孩子 到现在还是一文不名的野孩子。我们这一家人,朝不保夕,今晚睡下,不知道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没有他我们什么都不是。也许你愿意忘记,因为你是已是皇帝, 可我不会忘,我更加不会忘记,身在良州的那段日子,孤苦寒微,却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他动了动嘴,我不等他说话,转身而去。听他狡辩已成为一种酷刑。
是不是所有功臣良将的结果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些当初的誓言,一句身不由己便可忘记,同生共死,成了你死我活,是不是所有坚固的东西,最后的结果都是破碎或许我太天真太愚蠢,做不了杀戮决断之人,只配做被人决断的蝼蚁。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所谓无奈,便是如此。
我发现我越来越不能看见安朝,一见他就想起狼心狗肺一词,心里老大地不舒服,而皇宫看似很大,其实很小,可以活动的空间太少,且越呆越憋闷,不如出宫 转悠。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像钻出土的嫩芽,幼小而势如破竹,再也挡不住,顿时不明白以前我是怎么呆住的,再觉得闷,也从没想过出宫,大概是懒吧,我懒筋深 种,而安朝的道德败坏抽掉了我的懒筋。
宫门口,我遇到侍卫阻拦:娘娘,请别为难小人。
你看,衣服都换了,怎么是为难你,我这是极度配合你呀。我指着自己的百姓装束。
娘娘,请回吧。那人快给我跪下了。
我玩着衣服上的腰带:要不这样,你去问问皇上,他同意了,你也就不必为难。
那侍卫犹豫一下,见我如此执著,实在无法,跑去向上级禀报,他的头儿再一级级往上报,我惟有等待。怕我累着,安定门的侍卫哥哥们给我找来个圆凳,我道了声谢,老实不可气地坐下,于是我成了第一个坐在宫门口的后妃。
其实我也知道,并不是自己多有威信,那些人见风使舵,还不都是冲着安朝的面子,谁让我是宠妃呢,连皇后都被我整得一蹶不振,别说是坐着,就是躺着,在宫门口摆个摊子烧烤,除了皇上,也没人耐我何。这就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娘娘。方才那侍卫回来:皇上说,随您。
你看,放了我多好。我事后诸葛。
宫门洞开,我闻到了第一丝自由的空气,正待举步,那侍卫又道:娘娘一人徒步,怕是不妥,要不派辆马车再带几个伺候的人
罗嗦。我不理他,兀自往外走:小小年纪这么罗嗦,将来娶不上媳妇。那侍卫紧跟的步伐忽然慢下来,八成是被我震撼的,我偷笑,恶整人真好玩。
八百年没出过门,加上与京城一别,就是十载,几样客观条件加起来,迷路也就不会变得很无能了,是的,我迷路了。
真悲哀,这才走了几步呀,逛了几家铺子,从里面出来,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几次走了回头路,觉得景物很眼熟,才又折回来。渐渐的,街边小贩多了起来, 应该是靠近繁华的区域,这就更麻爪了,人一多,挤来挤去,哪还辩得明道路,光顾着不被人撞上了,几轮下来,我连要去哪都没心思想了。
我是路盲,不可救药的路盲,这样的人,只适合在宫里一呆几十年,一出来,暴露在民间的空气中,就要出洋相,而且今天的洋相是我自找的,想到这里,我就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自卑感和挫败感。
安朝,快来救我,我回不去了
这个时候,倒是想起安朝,不过他说随我,估计是懒得搭理我了,我这个无病呻吟,庸人自扰的女人,的确很讨人厌。
怎么办,怎么回去呢安定门在哪呢怎么一点影子也看不见
大叔请问,安,安定门在哪儿我红着脸,上前问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大叔看我一眼,酷酷地伸手一指:前面,拐弯。我道谢不迭,酷大叔已经扛着家伙什走了。
依言前行,果然,一拐弯,一栋威严而华贵的府邸出现在我眼前:安定王府。
我哭笑不得,不知是口齿不清,还是酷大叔理解能力有误,竟然把我指到辰儿的府邸来,真是想吃人参,却吃到它的亲戚萝卜君啊。
不过,辰儿就辰儿吧,反正找到他也算找到组织,我上前,对守门的道:我找安定王。
找哪位守门的打量我。
我重复一遍:安定王,安辰。
你你哪位那人像被噎了下。
够丢人的了,哪还能暴露身份:我是他亡母的朋友。
那人怀疑地盯着我,看了又看,最后说:等着吧,我去回一声,大中午的,说不定王爷午休还没醒呢。
我道谢,站在门口,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那人出来,大中午的,骄阳似火,不到一会儿就头晕目眩,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扶着昏沉沉的脑袋。
哎,你怎么坐这儿门槛子是随便坐的地方吗另一个守门的道:女人坐门槛,多不吉利。
我被迫站起:安辰什么时候出来
王爷出来您收拾收拾,下辈子吧。最多叫您进去,那还得等王爷觉睡醒。
那我不等了你们把我送到安定门吧。
那人有些愕然:安定门你还想进宫
憋了半日气,我刚想还嘴,却见大门洞开,迎面走来个俊后生,穿着月白袍,戴着金珠冠,英气逼人,可不就是安辰,我心中一喜,唤道:辰儿,你可算来了
安辰一脸急切,看见我,眼睛一亮:真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受了半日委屈,见着亲人,一时有些哽咽。
那进去通秉的守门人跟在辰儿身后,一个劲扇自己耳光,刚才讽刺我那人见了他,又看向辰儿,辰儿喝道:有眼无珠的东西居然延误禀报,还不请贵妃进去
小人该死。那人听闻贵妃二字,吓得跪倒,不住磕头,而我已是臊得面目通红,埋怨地看一眼辰儿,就怕提贵妃二字,你还偏提,这下丢人丢到家了。
辰儿引我进去,微笑:怎么想起来我这儿
闲的没事,就来看看。我对迷路一事只字不提,反正到时候辰儿会送我回宫的,目的也算达到:你这府落成好一阵子,我还没看过呢。
那就尽情的看。辰儿的心情似乎很好,一改往日冷峻。
说说笑笑,我也不累了,便在辰儿的指引下大致参观一番王府,最后去他的屋子喝茶,一解疲劳。也许辰儿在自己的地盘比较放松,不像进宫那么拘束,又或者安朝向他透漏过储君的人选,他显得脾气很好,我们越聊越欢畅,不知不觉竟已傍晚,我也懒得回宫,便留在他这儿吃晚饭。
因为白天太累,我一连吃了两碗饭,这在我的人生当中是少见的,不禁感慨:你这儿的饭真香,我从未吃过这么多。
宫里岂不比这里好得多。
一提到宫里我就郁闷:别提了,好容易心情好一点儿。
辰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语。
.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