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第四卷)

【】(262-263)

2019-04-05
【第二百六十二章别样心思】
车辚辚,土飞扬。
牟斌一家三口坐在宽大的车厢内,随着车轮颠簸不住摇晃着身子。
「爹,你还看这劳什子做什么?」牟惜珠见自己老爹上路后一直捏着那纸
文书发呆,忍不住出言道:「那丁寿自己做了冒失鬼,背下这天大的窟窿,有
他哭的时候。」
「夫人,你还觉得他吃亏了不成?」邓通靠着车厢,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然呢?」牟惜珠狐疑反问。
邓通得意一笑,「为夫经商多年,从来都是和气生财,宁可利薄,也要双
方得益,那丁寿虽与咱家有些龃龉,也不好因为他破了先例。」
「咱家打理的生意字号信誉卓著,天下人都认得邓家的金字招牌,此番他
丁某人替咱还债,看似吃了大亏,但借鸡生蛋,消息传出,无形中竖起了丁家
的招牌大旗,甚或告诉天下,丁家诚信之名,更在我邓通之上……」
邓通哑然失笑,「这笔交易他实是不亏。」
「该死。」牟惜珠本以为丁寿吃了个大亏,心中不无快意,此时听了丈夫
解释并非如此,不由胸中郁郁,狠狠捶了车板一下,「这小子误打误撞,竟白
捡了个便宜。」
「误打误撞,分明是有备而来。」被女儿捶车的动静惊醒了的牟斌,哂然
一笑。
「爹,您是说……」邓通心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出来。
「二十万两银子,须臾间如何筹措得出,他怕是早将你的家底摸得一清二
楚了,至于那些外债……」牟斌冷笑,「想必他也知道个大概,才会如此大包
大揽,即便此番你不答应,他也会想方设法让那些商贾们吐出来,无非麻烦些
就是了。」
「看看这文书。」牟斌将字据往车板上一拍。
「文书上可有什么不妥?」小财神邓通有些不安,其中条款他曾细细推敲
,并未发现有何漏洞。
牟斌摇头,一指落款。
「丁寿代长兄丁龄立约于此。」邓通默念了一遍,扭头问道:「丁寿不是
说他蒙长兄自幼照料抚养,特为其兄置办这份产业,代兄立约,兼做保人,为
邓家偿还债务么?」
「他大哥失踪多久了,没准骨头都凉了,用得着他来置办!」牟斌沉声道。
「按《大明律》,四品以上官员不得经商,虽自太祖太宗以后,这律法名
存实亡,但毕竟国法昭昭,这小子连这点口实都不落下,足见深思熟虑,少年
老成。」
「那小子一副没心没肺的惫懒样,会有这般城府?」牟惜珠半信半疑道。
「老夫当年不也被他那副表象所惑,措手不及吃了大亏;钱宁几次报信,
想来也是他暗中布置,呼延焘大意轻敌,身死名灭,这教训还不够么!」想起
心腹子侄,牟斌痛心入骨。
见老父悲痛之色,牟惜珠与邓通不敢再言。
************
丁府。
「阿嚏!阿嚏!」连打几个喷嚏,丁寿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心道哪个王八
蛋在嘀咕二爷。
「老爷英明,承下邓家这笔债务,看似吃亏,却将咱府上的名声扬了出去
,这天下张眼睛的买卖人谁还不知老爷的诚信,谁还不夸您老的仁义!咱府上
生意蒸蒸日上,指日可待。」程澧躬身赞誉,句句由衷。
「啊?啊!爷也就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因势利导,就坡下驴,反正钱
来的容易,花的也就大方,这个……你懂么?」丁寿被夸得一愣,随即夸夸其
谈,云山雾罩扯出一通。
「明白明白,这财去的如大江决堤,来时才如山崩海啸,要不说您是爷呢
,这魄力手腕,小的拍马也赶不上。」程澧满脸堆笑,继续恭维。
被程澧这顿猛夸,原本觉得冲动是魔鬼,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的丁二爷突
然觉得心境开朗了许多。
「老爷,只是这么大一份产业,您都划到了大老爷名下,恕小的多句嘴,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有道是财帛动人心……」程澧毕竟是丁寿名下的奴婢,眼
看着接手打理这么大的生意,最后可能还要拱手让人,忍不住多说几句。
「老程,做好你自己的本分,我同大爷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听了丁寿语气转冷,程澧连道知罪,矮身凑上,「回爷的话,您上回交待
找的人,已经有些眉目了。」
************
马蹄声碎,车辙印浅,一行人马沿着一条纵贯中原的古老官道缓缓向南而
行。
巍峨的洛阳城墙已然在望,队伍中间的一辆青幔马车内,致仕的刘健与谢
迁两位阁老厢内对弈。
「于乔,陪着老夫一路辛苦,且到舍下盘桓数日,让老夫一尽地主之谊。」刘健落下一子,注视谢迁。
「希贤兄好意心领了,老夫归心似箭,不好在路上耽搁,容后有暇,再来
滋扰。」谢迁凝视棋盘,良久才放下一子,抬首笑道:「也免得给朝中小人留
下攻讦我二人结党的口实。」
刘健心领神会,「于乔此番归里,作何打算?」
「闭门读书,东山携妓,总有消闲之法。」谢迁老神在在,悠然自得。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而今你我远离庙堂,就此
寄情山水,有悖先贤教诲。」刘健白眉轻锁,语意不言自明。
「庙堂之上,按位序班,自有成法;江湖浩瀚,鱼龙混杂,强者为尊。」
谢迁对着棋局连连摇头,似乎无法可解。
刘健心思一转,已明其意,「洛阳毗邻嵩山,老夫与少林慧远方丈为方外
至交,如今卸却案牍劳形之苦,正可谈经说法,以涤俗尘。」
「秦溪山名剑山庄位居浙东,盗贼匿迹,奸邪潜行,乃乡梓之福,年节之
时老夫多遣族人拜谒,算来也有几分交情。」谢迁拈着棋子,优哉游哉。
刘健哈哈一笑,投袂而起,「谢公之谋,不弱于人。」
************
南京守备衙门。
日已西斜,天色不明。
一间昏暗的房间内,两个人影相对枯坐。
「公公可想清楚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清不清楚的,一条命罢了。」
「如此,告辞。」一个身影站起离去。
良久,剩下的一个身影突然发出犹如枭啼的惨笑,「刘瑾,你们断了咱家
的根,咱家与你誓不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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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数学长材】
巍峨的雕砖门楼庄严肃穆,朱漆大门上的铜饰在日光下闪闪发亮,门口一
对石狮子龇牙咧嘴,配上八名凶神恶煞的 amp;amp;lt;img src amp;amp;“toimgdatajg amp;amp;“ amp;amp;gt;衣校尉,令人望而生畏。
王文素递上门贴后,便局促不安地在门外转着圈子,没有门敬,门子也懒
得请他进门房歇腿。
程澧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一见王文素便大老远地打招呼,「尚彬,你总
算来了,我这几日在老爷面前正念叨你呢。」
「程先生……」,王文素整襟施礼,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程澧拖着进了
府门。
「别来这套虚礼了,你再不来,我都没法交代了。」
府邸宽大深邃,王文素不知走了多久,穿庭过院,向右折过一间月亮门,
绕过花畦、假山,迎面又是一处香阁。
「老爷在可人姑娘院里歇着,一会儿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别乱看、乱打听
,出去了也别乱说,知道了么?」程澧不停嘱咐着。
王文素连声称是,跟在程澧身后。
「程先生来了。」声音柔和清脆,动听至极。
王文素偷眼望去,见是一个身穿粉缎对襟袄裙的清丽女子,气度娴雅,眉
目如画,真如画中人一般。
「小的见过可人姑娘。」程澧连忙行礼,王文素也随着作揖。
「程先生客气了。」女子温柔如水,万福还礼。
「这位想必就是爷念叨着的王先生了,快请进吧,老爷这阵子可是翘首以
盼,望穿秋水了。」女子掩唇轻笑,侧身让路。
「姑娘说笑,您这是哪里去?」程澧躬身问道。
可人双颊晕红,带着几分羞涩,轻声道:「爷耍玩半日,有些饥了,我去
后厨备些点心,二位可自便。」
可人说得客气,程澧二人还是驻足先请她离开后,才转身入内。
世间竟有如此佳丽,王文素虽年过不惑,仍是心旌神摇,犹豫了下,小心
问道:「这位可人姑娘是府上什么人?」
「老爷的内眷。」程澧答道。
「缘何不称奶奶太太?」
我他妈哪知道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啊,程澧心道,面上还是摆出一副不悦的
样子,「刚才说什么来着,这大宅门里的事少胡乱打听,一点规矩都不懂。」
王文素嗫喏应声,乖乖地跟了进去。
香阁内烟气缭绕,温暖如春。
程澧二人在屋外停步,听着里面女子调笑之声,程澧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房内笑声渐止。
「谁啊?」慵懒的男子声音由内响起。
「回爷话,小人程澧,带王文素来进见老爷。」程澧规规矩矩地回道。
房内暂没了声息,房门忽然打开,一个红裙女子闪身而出,「爷让你们进
去。」
这女子声音甜腻,一股酥进骨子里的味道,王文素擦身而过之际,闻到一
股诱人香气,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这女子烟视媚行,神态妖冶,没合拢的衣
襟下,露出大片雪白香肌,吓得他连忙闭上了眼睛。
「你就是王文素?」丁寿从镶嵌珍珠的雕花罗汉床上坐起,支着下巴问道。
「草民正是。」王文素垂手肃立,心脏乱跳,隐藏在袖子中的双手微微颤
抖,眼前人虽年轻,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何况还执掌着凶名赫赫的 amp;amp;lt;img src amp;amp;“toimgdatajg amp;amp;“ amp;amp;gt;
衣卫。
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年约四旬,满面风霜,一身青衫已然浆洗发白,看来
日子过得不算宽裕。
丁寿起身抻了个懒腰,「王文素,字尚彬,山西汾州人,成化二十年山陕
旱灾,随父王林(这名字好吊)迁居真定,为生计故,弃儒从商,精通算学…
…」
展颜一笑,丁寿道:「宗大兄来信举荐,想必果有实才。」
王文素口称不敢,「马大人断狱清明,守土安民,地方安靖,百姓安居乐
业,能效微劳,实草民之幸。」
听了王文素的自称,丁寿剑眉轻挑,「你身上没有功名?」
「是。」王文素脸色涨红,「草民终日奔波,无暇专研经史,三考无缘。」
丁寿踱到他近前,「却还有心思钻研算学。」
二爷倒没什么恶意,只是上辈子在大学时没少受基础部那几个老家伙的气
,对理工学霸有点怨念,不想却触到了王文素的痛处。
「大人所言大谬。」一时间王文素也忘了礼数,侃侃而谈,「数学古已有
之,六艺之道,实数成之。河图、洛书开发秘奥,八卦、九畴错综精微,极而
至于大衍、皇极之用,上古圣贤犹且重之,今之常人岂可以为六艺之末而轻忽!」
「数学之用,普天之下,公私之间,不可一日而缺者也!」王文素掷地有
声,混不顾面对的是当朝缇帅。
「尚彬,休得无礼。」程澧脸色苍白,自家老爷的性子他太清楚了,当前
春风满面,转眼间便翻脸无情,这家伙不是找死么。
丁寿略微惊讶,随即不怒反笑,笑声越大,程澧心悬得越高,待到了嗓子
眼眼看就要蹦出来时,笑声忽止。
「好好好,今人有此眼界,确是不俗,宗大兄好眼力,老程,你这位朋友
有点意思,不错不错。」
程澧长吁一口气,一颗心总算回到原位,抹了把头上冷汗,「谢老爷夸奖。」
「宗大信上说你在写书,工资匮乏,难以出版,这都是小事,缺多少银子
去和程澧说,著书立说么,咱怎么也要帮上一把。」丁寿回榻上坐下,翘着腿
悠闲自得地说道。
「谢大人援手。」多年夙愿即将得偿,王文素难掩激动之情,「小人书只
编了二十余卷,还未大成,只是有个不情之请,烦劳大人。」
见丁寿示意他说,王文素有些忐忑道:「小人斗胆请大人为拙作作序。」
话一出口,王文素便期盼地盯着丁寿,一本书火不火,全看有谁来推,历
史上王文素求告无门,正德八年才央了一位举人作序,反响寥寥,嘉靖三年书
成之时,惨到自己提笔写序,无力雕版印刷,只以手写传世,最后更湮没在十
全老人那场毁书浩劫里。
听了王文素的央求,丁寿有些犯难,作序?他肚子里那几两干货自个儿清
楚得很,写出来保准贻笑大方,这丢人现眼的事二爷可不干。
看着丁寿连连摇头,王文素大失所望,讪讪道:「是小人孟浪了,得陇望
蜀,不识进退,伏请大人见谅。」
「没那回事。」丁寿摆了摆手,「本官虽有个御赐功名,却不是科举正途
,对你的书助益不大,回头我请焦阁老动笔吧。」
「焦……焦阁老?!」由当朝阁老写序,王文素想都不敢想,身子发软,
舌头有些打结。
丁寿却会错了意,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焦老在文坛名声是浅薄了
些,这样,我再拉着李阁老一同署名,反正李阁老到处给人题字,也
不差这一
次……」
「扑通」一声,王文素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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