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关己,他实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但基于人性本能的好奇心驱使,他还是抽出钥匙,在车里沉吟了五秒钟。
君子不窥人隐私,他该即刻下山才是。
“啊!”
这样的呼喊声于如此的清晨,听来格外惊心。
刚易不假细思地跳下车,直奔那斑驳老旧的公寓。
楼梯口传来喧腾的吵杂,朱杨春贵的大嗓门,对著大约是朱邦璇吼道——
“你已经要嫁人了,还养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丢掉,统统丢掉,一只也不许留!”她话声才落,便听到悲惨的狗哭猫嚎,和朱邦璇的哀求声。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们。放开它们!”
很难置信她会伤心成这样,刚易站在楼下,踌躇著要不要上去多管闲事。
“行。今天晚上七点,你准时回来,我们要帮你办订婚宴。”朱杨春贵非常具权威的说。
“不回来,你就得当心你这些狗儿狗孙。”拖油瓶一号朱小玲助纣为虐的加以恐吓。
“你不乖乖听话,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拖油瓶二号朱小恰也不是个好心肠的人。
“可是……可是……”朱邦璇就这软性子教人受不了,每回遭到欺压就只会哭,也不会还击。“我连你们要我嫁的人是谁都不晓得呀。”
“鼎鼎大名哟,”朱小玲眉飞色舞的,“那位张吟龙先生可是台茂公司的小开,钱多到嫌烦耶。”
“对啊,人家不但有钱而且很慷慨大方,光是聘金就给了五百万,你要是嫁过去,包准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过得跟皇太后一样。”朱小恰附和道。
“既然那么好,那……”吸了一下鼻气,朱邦璇嘤嘤的说:“你们干么自己不嫁?”
“喂,好康的留给你,还不知感激?”朱小怡在她哭得红通通的鼻子上粗鲁的戳了一下。如果对方看得上她,还轮得到这不知好歹的?
“别跟她罗唆了,先抓两只小的当狗质,要是今晚她不乖乖的回家,再让她大开眼界。”朱小玲的坏心眼总比别人多五到七成。
“不要,求求你们!”
朱邦璇的哀求根本不管用,朱杨春贵一声令下,她的两个女儿,人手一只小狗狗,气焰高张的便下楼去了。
到了楼梯口,陡见刚易,朱杨春贵先是一楞,继之立刻恢复镇定。反正她家的事,别人也管不著,更何况这臭小子昨天居然敢不给她们面子,哼,这时候竟出现在这里,搞不好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借过。”
“不,刚易,拦住她们。”朱邦璇接踵惶急的赶至。“不要让她们把小白和咪咪带走。”
可惜刚易并没听她的,反而迅速让出一条通道,让朱杨春贵母女得以扬长而去。
“你、你居然见死不救?”算她瞎了眼,白白感激他好一阵子。
“放心,她们不会伤害你的宝贝的。”刚易掏出手帕,让她把眼泪鼻涕擦乾净。
“何以见得?”没人比她更了解她后母的为人,一旦和她的利益发生冲突,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处理尸体很麻烦的,弄不好还会吃上官司。”他饶富兴味的望著她,发现她连哭的时候也挺美的。
“你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然怎么知道。
“当然,忘了我是外科医师?”
他的笑很诡异耶,一名外科医师很有处理尸体的经验,这意味著什么?
“别会错意。”刚易忍不住想敲一下她的小脑袋,居然敢将他作那么不堪的联想。“我们c刀的对象不仅止于活人,解剖尸体做进一步研究,也是必要的工作之一。”
“噢?”朱邦璇不觉睁大水瞳,这人会读心术吗?她只是想想而已,他就全猜到了,厉害。
“所以,别再难过了,”啧啧,随便哭两下就把他的手帕全弄湿了,怪不得人家说女人是水做的。“过几天,等你后母她们被吵得不耐烦时,再去要回来也就是了。”
她失魄落魄的摇摇头,“没机会要回来了,你刚刚听到的,她们的目的纯为婚,答不答应,小白它们都注定要被送走的。”
“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怕她们不成?”这女人也未免太好欺负了。早知道这么容易让她就范,就不需要找阿立,想出这个实在不怎么高明的计策。
“我不是怕,我是不忍心。”朱邦璇说著说著,眼泪又像珍珠断了线,成串成串的往下淌。
“就为了几只猫狗,你宁愿赔上自己终身的幸福?”不会吧,这世上哪有这么好心腸的人。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否则就别多此一问。”问了平白教人家更难过,却于事无补。
“当然。”天赐良机,他岂可不赶紧把握。“我们家正缺少一名具有爱心,又能善解人意的管家,怎样,有没有兴趣?”
“你要我去你家当佣人?”管家就是佣人的别称吧。
“不是佣人,其实也不是管家,正确的说法应该叫书僮。”刚易把他大哥失明,大嫂因而坚持离异的内情,慨略向朱邦璇描述了一遍。“我希望你能到我家住一阵子,每天念书报给他听,陪他说说话,等他情绪平复下来以后,你就可以自由选择去或留了。”
好可怜的一个人,朱邦璇心底那一百多条特特发达的同情腺,又开始扰乱她的正常思维了。
“可,我的模特儿工作怎么办?”
“你很热爱那个工作?”
“倒也不是,”依她简约朴实的性情,怎会爱上走秀的工作。“那是一份颇高薪的差事,不多赚点钱,是很难养活这么一大家子的。”
“如果你愿意到寒舍帮忙,我会负责替你这一大家子找到栖身之所。”先安顿好它们,以防这小妮子“携眷”赴任,搞得他们家j飞狗跳,不得安宁。
“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别出尔反尔。”只要仔仔它们能得到良好的照顾,她做什么工作是无所谓啦。
“需要给你一份保证书吗?”怀疑他的人格?有眼不识泰山!
“算了。”她想了想,“不过,也好,我上去拿纸笔顺便收拾行囊,你要等我吗?”
“抱歉,我还有个会议,这样吧,我雇一部箱型车,两个小时候来接你——们。”
“好。”她往上走了几个阶梯。
刚易忽又道:“我忘了请教你,该给你多少酬劳?”
“由你决定吧,够糊口就好。”对于金钱,她一向不计较。以前她阿嬷常说:人生在世,吃多少,用多少,注定好好的,计较也没有用。
“其他的福利呢?”
她也许没听见,迳自上楼去了。
刚易望著她纤弱的背影,心绪从未如此柔软过。这女人的无欲无求和朱德芳的贪心不足简直是天壤之别,相信刚牧一定会喜欢她的。
第三章
朱邦璇的家当,拢总也不过一个手提袋,加上两个纸箱和一台老式的电扇。最多的是书,全数装箱后,竟有八大箱,要不是这么多书,她的小march就可以载得动了。
刚易很讲信用,一个小时前,“流浪狗之家”已经派人来,把仔仔等狗儿全数接走了,而其他的小动物们亦被接走妥善照顾著。
尽管万般的不舍,也只得让它们去。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灰姑娘,到底和童话故事里的幸运儿遭遇差很多,有那样一个后母,仔仔它们跟著她,小命迟早会不保的。
她走出公寓,和闻讯赶来的房东把剩余的租金算清楚后,就挥挥衣袖告别离去。
午前的空气清新舒爽,平视一片翠绿的山峦,竟有著些微的风霜和感慨。心境的关系吧。
太阳快到天顶了,就差那一小段攀升的距离。她佇立在大椿树的y影里,心里觉得犹豫,但除了接受刚易的提议,似乎也无计可施了。
很准时的,两个小时才过,远远的就看到一部箱型车辗过崎岖山路,颠簸的来到她面前。
行驶二十几分钟,依然在新店市辖区内,司机大哥却说到了,就在路边一棵槐树下把车停好。
正对面一栋掩映在茂密林树间的宅子静悄悄的,不太像有人住在里面。
“这边请。”司机大哥很客气的引领她入内。
朱邦璇心中不免嘀咕。这房屋好大,很有几分琼瑶女士写的小说中“庭院深深”的味道。
迎面一排罗列的前门,只有最高几格嵌著透光的玻璃,其余均为刷洗得乾乾净净的原木,没有丁点油漆的痕迹。
司机大哥在门上敲了几下,一扇木门旋即向左边哗然被拉开,一名年约二十来岁的女子站在那儿,噙笑的望著他们。
“快请进,”女子把她拉了进去,却把司机大哥隔在门外。“饿坏了哦?二少爷交代,要你先吃过中饭再上楼休息。”
这年头还有人称雇工为少爷的?真稀奇。
“小姐,你是这儿的……”这女孩年纪大约跟她相仿,脸色白净,国语也流利,不像是外佣呀。
“厨娘。”她笑著说,笑的时候唇边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煞是可爱。“别叫我小姐,叫我阿琳。”
阿琳带著她穿过宽广的庭院和长长的回廊,来到空荡荡的大厅。朱邦璇注意到大厅墙上的长方形窗户,上下一律悬挂著花色深沉的布缦,走道的墙边则全安装了扶手,很体贴的专程为某人所增设。
大厅最里面正当中屋梁底下摆著四张大型的太师椅,和明式的茶几,围成独立的小方阵。再过去就是紧闭的一排木门,上头有若干雕花棉纸糊贴的障子格棂,整齐划一地立在那儿。只有再住里边的厨房装潢得较为现代,也较为温馨。
这房子实在古色古香,但也因为“古”,因此处处透著冷。
在宽敞的厨房餐桌旁坐定,阿琳立刻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拉面,闻到香喷喷的味道,朱邦璇才想起自昨儿夜里到现在粒米末进,肚子都快饿扁了。
“唔,你这酱油高汤如果能再熬个半小时,就更美味了。”她很不识时务的坦言道。
敢挑剔她的手艺?阿琳丢下手中的铲子,怒气冲冲的走过来。
“不好吃?”就别吃。
“好吃,好吃极了,但只有九十九分。”瞧她横眉竖眼的,朱邦璇才惊觉自己失言了,慌忙将五官全数埋进大汤碗里,浙沥哗啦吃它个碗底朝天。
“你懂烹饪?”任何人都不能忍受自己的专业受到质疑,厨娘亦然。“说两句来闻香。”
“略懂一、二。”当年她父亲过世得早,朱杨春贵就把所有的厨房工作全丢给她,因此也将她磨练得煎煮炒炸,样样皆通。“不过比起您阿琳大厨,当然是逊色多了。”
这还差不多!“改天再跟你好好讨教讨教。”口气像在邀人家比武一样:“吃完东西上楼去吧,大少爷等著你呢。”
拎著行李再度穿堂走巷,来到宅院的二楼。楼梯门正前方摆了一盆盛开得娇艳欲滴的玛格丽特,和旧旧的壁纸相衬之下,却有些格格不入。
朱邦璇的房间被安排在甬道右边的第二间,阿琳说是紧临著刚家大少爷的卧房,以便他随时传唤。
房里布置得挺雅致简洁的,一张书桌、一张床、一张椅子和一个梨花木离的衣橱便别无长物。
“老爷交代,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再上工。”
这宅子里除了大小少爷,还有一个老爷子啊?那夫人或太太、小姐呢?怎地从头到尾没听阿琳提起过任何女主人?
累坏了,朱邦璇搁下行李就跌往床上,作大字型斜躺下来。眼睛才要闭上假寐,门外蓦地传来砰的一声,像是重物掉落地面的声响。
赶紧出去瞧瞧。她第一眼看到歪坐在地板上的高大男子,就知道他必是刚易的长兄刚牧。他们两兄弟长得可真神似,一样宽广的前额,深陷的眼窝,一样高耸的鼻梁,微微上弯的嘴唇和固执的下巴。
“有没有摔疼你,来,我扶你起来。”孰料她才伸出手,就被他那大掌给拍了回来,一不小心撞倒了挂在左边墙上的鸟笼,里头两只画眉鸟受到惊吓,争相飞了出来。
“谁要你来多管闲事!”刚牧脾气火爆的从地上摸索著站了起来。“是谁把这盆花放在这里的?移走,马上给我移走!”
“是,”哇,好凶哦,跟她后母很有得拚哦。“我马上去告诉阿琳。”
“你不是阿琳?”他忽地擒住她的手,凶巴巴的问:“那么你是谁?”
“我,我……”老天,他非要抓得那么用力不可吗?“今天才刚到,请、请多多指教。”
“刚到?谁要你来的?来做什么?”他咄咄人的口吻,令朱邦璇暗叫不妙。
“是刚先生,呃,刚易先生请我来的,我来的目的是专程陪——”
“不用说了,出去!”
这家伙真没礼貌,随随便便就打断人家的话。
“阿琳、阿琳!上来把这个女人给我轰出去。”
闻声疾奔上来的阿琳铁青著脸,手足无措的站在朱邦璇身旁。
“大少爷,她她,她……”舌头突然打结了。
天气并不是太热呀,她冷汗直流是怎么回事?朱邦璇握了握她的手,告诉自己别伯,大不了走人就是了。
她抬眼,在刚牧黑色但茫然的瞳眸中,捕捉到一丝沉重的情愫,心中竟莫名的一恸。
“刚先生,别生气,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可以走,但不要牵怒阿琳。”她一转身,方才飞走的两只小画眉怱又飞了回来,乖巧地停在她的香肩上。
“回笼子里去吧,小可爱。”画眉鸟似乎听得懂她的话,竟乖乖的钻回鸟笼,由著她将它们挂回原处。“很高兴认你们,可惜没办法跟你们做朋友。”
“大少爷,”阿琳战战兢兢的开口,“你的倩倩跟柔柔好像,很……很喜欢,这位朱小姐。”
“你也姓朱?”刚牧怒容上有著异常的神色。“叫什么名丰?”
“邦璇。”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也姓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姓对他必然有不寻常的意义。“治理定邦的邦,璇是——”
“够了,”他大掌一挥,阿琳忙捂住她的嘴。“你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但休想我给你任何工作机会。”
见他摸索著走往甬道的尽头,转向下楼的阶梯后,阿琳才放开她那足以闷死朱邦璇的手。
“你真胆小。”她不以为意的说:“他只是嘴巴凶,心地其实满善良的。”
“你怎么知道?”阿琳快被吓破胆了,自从朱德芳走了以后,刚牧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三不五时掀桌子、摔椅子,时而大吵大闹,时而愤怒咆哮,简直和疯了没两样。
“感觉喽。”朱邦璇凑近鸟笼,逗弄那两只小画眉。“一个喜欢小动物的人,绝对不会坏到哪里去。”
“你以为他是因为这两只鸟,才让你住下来的?”阿琳咧著嘴哼笑两声。“别傻了,他法外施恩,是因为你好死不死嘟嘟好和他的前妻同姓。”
“是这样吗?”不像耶。
“当然是这样。快回房里去吧,天黑以前别再出来乱逛,避免又招惹了大少爷,一扫帚把你轰出去。”
午睡完,刚易来了电话,问她一切都好吗?
“糟糕级数九,悲惨状况六,结论是,前途非常黑暗。”巨细靡遗的把经过详述—遍,等候他定夺。
想到他竟然像中了头彩似的笑得好开心。
“我果然没看走眼,你的确有两下子。再接再厉,只要你能掳获我大哥的心,任何条件随你开。”
“什么意思?”朱邦璇一下子有听没有懂。
“呃,没什么,”差点说溜了嘴。“我的意思是,只要能让我大哥喜欢你,让你留下来,我就会自动帮你提高酬劳。”
“他不会喜欢我的。”天真的她,并没有将“喜欢”这两个字作不当的联想。
“会的,相信我,你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女,谁都会喜欢你的。”
“真的?”她干么心花怒放?刚易的话明明不是很真诚,这人说什么都像在哄病人,有口无心。
第一天平安度过以后,接连的两、三天也都风平浪静,刚牧对她的赖著不走没有任何意见,偶尔在走道或长廊上遇见,朱邦璇礼貌的跟他打招呼,他只当作没听见,照样冷著一张脸。
倘使不是坚持要将生了重病的小白,从她后母手中接回来照料,朱邦璇应该可以非常清闲的在刚家吃喝好一阵子的免钱饭。
“你真是神通广大,我后母没有为难你吗?”从刚易手中接过可怜的小白,朱邦璇万分心疼的抱在怀里呵护著。
照顾一个小孩也不过如此吧!刚易证叹的摇著头。
“她现在正为你悔婚的事情,被张家的人钉得满头包,哪有时间管别的。”他怕染了瘟疫似的,将身上小白残留的狗毛拍了又拍。
他不提,朱邦璇倒是已经把那个台茂公司的小开忘得一乾二净。
她才没有悔婚,是她后母自作主张,怎能怪她。
“它可以跟我一起住楼上吗?”刚家虽大,却没有一个地方适合当小白的窝,跟著她是最好的了。
“不行。”刚易很不通人情地厉声道:“让你把它带回来已经是特别通融了,记住,它只能在厨房后边的小空地活动,绝不可以让刚牧发现它的存在。”
“为什么?”
“因为他讨厌狗。”
小白突然伸长脖子,舔了刚易一下,他立即嫌恶的拿起一块麻布擦了又擦,觉得不够乾净,索性到水龙头底下用肥皂彻底清洗。
“是他讨厌还是你讨厌?”这种天生有洁癖的人,八成连小孩子都不喜欢。
“有什么分别?横竖在我的地盘上,我的话就是命令,你要是不从,就别想再见到它。”相处不过几天,他就非常了解朱邦璇是个很能让人软泥深掘,得寸进尺的老好人。
没错吧,才两句话,就将她的眼泪给出来了。
妈的,哭就哭,我才不甩你!
牲畜不易保持乾净,常有卫生上的困扰,而且又有狂犬病的忧虑……总之,问题一大箩筐。
朱邦璇美丽的眸子蓄满莹莹泪珠,楚楚可怜的当著他的面,一粒粒翻滚而下,无声无息的淌落衣襟,如深沉的哀婉。
欵!不必等她开口,刚易已经自动竖起白旗了。惯常保持铁石心肠的他,居然被这个手无缚j之力的女人打败。真是没道理。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
她旋即破涕为笑,一个眸里晶莹飘漾,水颊间带著泪水的女人,笑起来竟可以这样好看,美得教他舍不得眨一下眼。
活见鬼了吗?漂亮的女人满街都是,岂能为她出神。
“阿琳!”不能再跟她单独相处下去,他有不好的预感。“把这只狗带去洗澡,洗两遍,而且要消毒、除臭、剪指甲。”
“我来就好了。”长久以来都是她亲自料理猫狗们的吃喝拉撒,很顺手的。
“忘了你还有工作吗?快把点心端上楼去,看看刚牧午睡醒了没,念几首新诗给他听。”刚易虽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但板起脸来却是个非常道地的坏老板。
“是。”朱邦璇临上楼,还再三叮咛阿琳要注意的一些细节,免得害小白的病情加重。“我忙完了,就来帮你。”
“不行。”坏老板又有话说了。“从现在一直到晚饭结束,你不准再到厨房来,听到没?”
才不要回答他。
朱邦璇端著冰糖莲子汤,加重脚步地,得得得上楼去了。
“二少爷,你会不会对她太凶了点?”阿琳很欣赏她的好脾气好心肠和好厨艺。
“嗯?”他把炯炯的目光从楼梯间横了过来,她马上闭上嘴巴。“我如果不严订家规,这只狗将会只是个开端,接著一只两只,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升格当园长了。”
“什么园?”她一下没听清楚。
“狗园。”
“有一天,不经意的翻阅过去,
才想到那茶已经冷了很久……
寒夜里,相扶相依的等待,
像是人生最后的流亡,
在爱情的国度里,
和月亮共守秘密……“
“还要我继续念吗?”念完了诗人羊子乔最新发表的作品,朱邦璇抬眼偷偷观察刚牧脸上的神情。
无怒无喜。和第一天见面时的怒发冲冠完全不一样,他困滞的目光,僵硬的脸部线条,活像个魂魄出窍的幽灵。
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捏著一粒珍珠耳环,一会儿放入掌心,一会儿又放回指问捏揉著。
那想必是他太太忘了带走的首饰。真难得,竟有人能如此这般的深爱著自己的妻子。
呵!
珍珠耳环掉了。
“要我帮忙吗?”她学乖了,不管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先请示,除非刚牧首肯,否则绝对不要j婆。
“帮我捡起来,”他嗓音黯沉的说:“拿到垃圾桶丢掉。”
那,岂不是太可惜了,这珍珠质地圆润细致,应该是个高档货呀。
不过,朱邦璇没有表示任何意见,走过去捡起耳环和一粒小石子,铿一声就将小石子掷往离他最近的字纸篓。为免他事后后悔,她悄悄地将珍珠耳环放进他的眼镜盒里。
“你没把它丢掉。”
“丢啦。”不相信他耳朵看不见也能捉包,朱邦璇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想拿去变卖,好赚一笔外快?”刚牧的口气很差,简直已经将她视为小偷现行犯。
“那很值钱吗?”她憨憨地反问。
“拿出来!”他火气说上来就上来,“你这个利欲薰心的坏女人。”
朱邦璇先是提一口气上来,在发怒之前,又重重的吐了出去。
从古巨今,没有书僮生主子的气的,何况他的情况已经够可怜的了。
“耳环就在你桌上的眼镜盒里,你一伸手就可以挘y健n业p哪愣艘院笥忠岵坏茫宰宰髦髡帕糁!?br /
刚牧动作浮躁地一阵摸索,果然在眼镜盒里摸到那粒粉白可爱的珠子。
“我误会你了。”
“无所谓。”她是真的不介意。
“为什么无所谓?你有权利据理力争,有权利要求我道歉,为什么要无所谓?因为你同情我,同情我是个瞎子?是不是!”
朱邦璇望著他无故嗔怒的嘴脸,足足过了半分多钟才回答他,“你统统猜对了。如果不是因为失明,你也不会这样自怨自艾,更不会动不动就迁怒别人,而我也找不到这么轻松又高薪的工作,却又非常倒楣的,天天要忍受你的疲劳轰炸。不过,比起我的后母,你的火力还不算高强,也就是说,还在我的忍受范围之内,所以我才能无所谓。”
一番话说得刚牧蓄势待发的火气,瞬间变得不知从何发泄才好。
朱邦璇到家里来一、两个礼拜了,他从没想过要询问她的家庭背景,以及私人生活种种。
刚易只概略跟他说过,她是个孤苦无依的贫家女,大专毕业,今年二十四岁,家世清白,无不良嗜好,如此而已。
“要是受不了,你随时可以走。”都是刚易多管闲事,他根本不需要谁来陪伴。
“好。”明知他看不见,朱邦璇还是很用力的点点头。“真到了那一天,我会让你知道的。”
阳台上忽然刮起一阵强风,将小圆桌上的书报吹得乱七八糟,几盆放在花架上的长春藤也给吹得东倒西歪。
“进去吧,瞧这光景大概很快就要下雨了。”朱邦璇边收拾残局边劝他。
一只走不知路的小黑猫陡地从屋檐上跳下来,嘟嘟好跳到刚牧的手臂上,令他骇然一震,手臂同时朝外用力甩出。
“把这畜牲给我抓住!”
“是。”她连忙手忙脚乱的追了上去。
小黑猫挨了刚牧一掌,早吓得魂飞魄散,惶急地忙著逃命,哪肯乖乖的让人抓,四爪加上利齿在朱邦璇纤手上一阵乱扯乱咬,害得她鲜血淋淋,疼得要叫出来。
“怎么啦?”他似乎听到她吃痛的低吟。
“没事。”因担心刚牧又要对这小东西施暴,她强忍著痛,一排贝齿将下唇咬成泛紫。“我抓不住它耶。”
“叫阿福来,一g子打死它。”阿福是刚家的园丁。
“好好,我抓我抓。”天,又是一道血痕。“现在怎么处理它呢?”
“赶出去,丢得越远越好。”刚牧像吃了炸药,把满腔的怒火全倾注在这小生命上。
“哦。”朱邦璇抱著惊魂未定的小黑猫,难过的走出阳台,赫然发现刚易不知何时已站在刚牧所在位置后方的梁柱旁,冷眼冷面的瞅著这一幕。
“你可以劝劝他网开一面吗?”她低声恳求。
“谁在那里?”刚牧闻声问。
“我。”刚易用眼睛示意朱邦璇先去找阿琳帮她上药,至于小黑猫的去留则待会儿再来讨论。然后走到刚牧身旁,两人身量一般高大,站在一起足可将所有的阳光全数遮去。
“你没去上班?”即使对自己的弟弟,刚牧的口气仍不是太好。
“唔,今天刚好没有门诊。”刚易好意想接过他手中的书报,可一触及他的指头,就被他给拂了开去。
“去,叫那个女人把那只可恶的猫给我赶出去!”
“何必呢?不过是一只猫。”
“怎么?你不同情人,反倒同情起一只畜牲。”刚牧咬牙切齿的讥讽他,“三十多年来,我竟不知道你是一个这么有爱心的人。”
“大哥。”他所谓的“人”,指的应该就是朱德芳。“我会那么做也是为你好,你当真要气我一辈子吗?”
刚牧把头偏向一旁,拒绝回答他的问题,也不要再听他说任何话。
“她已经到纽西兰去了,跟她新交的男朋友程友辉。怕你伤心,我本来不想说的,但你执迷不悟,拿我当仇人看,我就不得不著你认清事实。”
“够了,够了!”刚牧几近求饶地捂住耳朵,痛苦的倚在墙上,缓缓跌坐在地面,眼中泛满了泪水。“她就算有千般的不好,仍是我的妻子呀。”
他和刚易年纪虽然相差了四岁,但心性、脾气却有如天壤之别。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母亲过世得早,刚牧是长兄,得以幸运地享受到充足的母爱,刚易却在五岁那年,眼睁睁的看著母亲和病魔抵抗,缠绵病榻一百多个日子,最后撒手人寰,其打击不可谓不小。
自年幼起,刚牧就常常因为心太软,性情太温和,而遭到其他同学的欺负;刚易则大相径庭,他酷冷强悍,做任何事情只问成果,不在乎手段。
也因此,他两人在医学界的评价也常呈两极。虽然同样医术高超,刚牧善结人缘,而刚易却孤僻成性,并且明白对外表示,他痛恨社交。阿立是个例外,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兼玩伴,想不和他成为莫逆都很难。
“得不到她的心,要一具躯壳有什么意义?”刚易不了解爱情,因为三十年来,他拢总只交过一个女朋友,时间只维持了三个月,就因为“太烦”这教人目瞪口呆的理由分手了。
“她迟早会回头的,我相信,只要我对她够好,一定能感动她,让她回心转意的。”
唉!“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你不也一样?”刚牧恨恨的说:“你以为弄来一个乖巧的女孩子,就能够取代德芳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错了,我从没想到要任何人来填补你心灵的空缺。”这句话明显是违心之论,刚易却能说得理直气壮。“要她来,只是觉得你需要一双眼睛,一个谈心或发泄的对象。”
“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跟你简直一模一样,一样心地善良,也一样的懦弱好欺负。”
诚实的话总是又毒又伤人。只见刚牧的脸抽搐了下,眉宇之间已堆满了黯然自嘲的冷笑。
“好残忍啊!刚易。”
非常病必须用非常药医,明知刚牧不能谅解,他还是非做不可。
第四章
朱邦璇搬进刚家以后,她的开朗、乐观为这原本堪称平静但稍嫌冷清,长久弥漫著低气压的家,注入了一股暖烘烘的流泉。
无论是在大厅或庭院,经常能听到她如银铃一般悦耳的笑声。
不知打哪天开始,餐桌旁的人变多了,刚易察觉出父亲的心情,最近好像开朗了些,吃饭时经常有说有笑:连原本好久都不下来用早餐的刚牧,从偶尔出现,到现在则是天天准时坐在椅子上,等候朱邦璇下来念早报或晚报给他听。
他不再乱发脾气,对家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璇璇呢?”刚正侠对朱邦璇改了称呼,一下教刚易反应不过来。“饭菜都煮好了,怎么没叫她下来?”
“她的手臂受伤了,”阿琳替众人各盛了一碗汤后,说:“我给她上了药,但不是很有效,刚刚还在喊疼。”
“家里有三个外科医师,怎么叫你去给她上药?”刚正侠愠怒的目光扫向刚易。“上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哦。”刚易下意识地瞄了刚牧一眼,很好,那抹歉然的神情,正是好的开始。
“等等。”刚正侠叫阿琳去拿来一只托盘,放上三碟小菜和一碗热粥,要刚易顺道带上去给朱邦璇喝。
“等会儿叫她自己下来吃下就是了,有必要这么麻烦吗?”有没搞错?要他端上去,他可是从来没服侍过人耶。
“她痛得没办法下楼来了,你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刚正侠一火,起身准备自己把吃食端上去。“璇璇的个性我们谁不了解,要不是真的很不舒服,她不会赖在房里不下来。”
“是是,我去我去。”最好她是伤得很严重,否则他保证会毫不留情的狠刮她一顿。
是刚牧害她的,按理该由刚牧端上去给她吃才对啊。那家伙居然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敢批评他铁石心肠,自己呢?
就在他走上二楼阶梯时,陡然听见刚牧压著嗓子问阿琳——
“朱小姐是怎么受伤的?”
“让猫给抓伤的,好可怜,两条手臂全部挂彩。”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亏你还会关心人家。刚易没瞧见他自责的神色,兀自上楼去了。
二楼甬道安静得每一下脚步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原本放在刚牧房门外的鸟笼不知几时被移走了。
刚易在门上敲了几声,里头没有丁点反应,朱邦璇想是又睡著了吧,这女人可
真懂得找机会偷懒,待会儿待好好数落她。房门没有上锁,兴许是阿琳刚刚来过。他故意清咳几声才走进去。
果然睡了,睡姿颇撩人哩,但被子和枕头散落一地,生活习惯满差的。
刚易不太情愿地帮忙一一拾起掷回床上,咦?大清早的,她怎么就满头大汗。
下意识地探一下她的额头,嗄!好烫,这温度起码三十九度以上。
“喂,喂,你怎么样?快醒醒!”
朱邦璇奄奄地躺在床上,别说醒,她根本连动都没动一下。
事态严重,必须尽快赶往医院。刚易弯身将她抱起直奔一楼大厅。
“阿福,阿福,快把车子开到大门口!”他高声的呼唤,惊动了餐饮室里的刚正侠和刚牧,两人忙不迭地走过来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伤口引起的破伤风。”刚正侠瞧一眼朱邦璇那发炎红肿得厉害的伤势,生气地把老眼横向儿子。“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嘿,关我什么事?
刚易没时间解释了,阿福尚未停妥车子,他老爸就催著他赶快上车。
好好,这笔帐先记在墙上,回来他会跟刚牧四四六六算个清楚。
朱邦璇实在太虚弱,坐进车里他只好仍抱著她让她倚偎在自己身上。
搂著她柔软的身躯,望著她轻锁的眉头,汗水淋漓的脸庞,和因发烧而泛红的两腮,刚易心底突然兴起一股很特别的熟悉与感动,心灵被莫名其妙,但深深的牵引起,这……
这女人好像,好像他的另一半。
嗟!是哪门子要命的感觉,他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一定没有人相信,就只是这样一个念头,竟教他毛骨悚然,心惊胆跳。
根据心理学理论,这不仅是感觉,正确的说法是直觉。几分几秒的引爆点就像是“magicmoments”(神奇的一刻)。
最近有些很要不得的心理学家,大力提倡用直觉寻找生命中的伴侣。该不会就是……
不不不,他一定是最近太过劳累,才会产生不合情理的幻想。
努力想切断这方面的思绪,它却越发鲜明的运转起来,折磨著他的脑子。
不可能,她根本不是他喜欢的那一型。谦、恭、温、良、顺……所有中国古代苦命女人的特性她全部具备了,和他所要的干练独立自主前卫,简直天差地别。
动人的爱情故事固然令人羡慕,一见倾心的情节更令人向往,但真实世界中却不断重演著“爱上不该爱的人”,有了爱情以后,紧接而来的就是猜忌、吵闹、神伤、心碎。用直觉找到的另一半,最是不保险。
朱邦璇忽地动了下,眼皮轻轻开启,怔怔地望了他一眼重又阖起。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刚易惶急地将她扶高至胸前,仔细检查她的瞳孔。
她荏弱地点了下头。
“太好了,”这表示她还不是太严重。“再忍一下,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朱邦璇啥话也没说,又乖乖地倚在他怀里。那种该死且要命的柔软感觉又从心田深处悄悄爬起。
不,刚牧才适合她,找她回来的目的,不也正是在此。理智告诉他,该和她保持距离以策安全:但情感却驱使他,将她紧紧嵌进胸膛——
呵!一束发自她体内的馨香,竟如此这般的牵动著他所有的知觉神经,催引著他的动情激素。
他今天十成十是中邪了。
幸好医院已经到了,否则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做出更荒谬的傻事。
朱邦璇才做完紧急诊疗,刚正侠和刚牧也匆匆赶到医院来加以关切。
“刚大夫。”刚牧曾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医师,一踏进急诊室立即引起一阵s动。“你怎么有空来?是特别回来探望我们的吗?”
“呃,不是的。”长久将自己藏在阳光底下的刚牧,一下子颇不能适应这叽叽喳喳,十几张女人的嘴巴。
“他是来探望他的朋友的。”刚易一把将他拉过去,摆出铁面阎王的面孔,要众医护人员各自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别挡住他老哥的路。
“好那个哦。”这群对刚易又爱又怕的小护士只好嘟著小嘴,依依不舍的和刚牧说再见。
“她的情况如何?”一背过众人,刚牧立即忧心忡忡的问。
“死不了。”刚易的口气挺差的。
刚牧表情像要发怒。“你故意挖苦我?”
“不行吗?”他也火了。“为了一只猫,你差点把她害死。”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不愿听他的解释,刚易截去他的话说:“你从来就不在意她,不关心她,才会叫她那么柔弱的女孩子,去跟一只被你吓得兽性大发的野猫搏斗。”
“当时你也在场,你为什么不去帮她?”
“我?”没话说了吧。
好个刚牧,居然两句话就把责任推掉,还反将他一军。
“有完没完?”被他们吵得受不了的刚正侠沉著脸说:“总之你们两个都有错。现在把嘴巴给我闭起来,安安静静陪我进去看看璇璇的病情。”
“是。”刚易有种很差的预感,他和刚牧就要失宠了,他老爸的心已逐渐遭某人收买了。
这情形既不能解释为引狼入室,又不能叫好心没好报,难道该说是,自作孽不可活?唉!心情更糟了。
朱邦璇侥天之大幸,在刚易动用所有关系并亲自担任主治医师,一番抢救下,终于没啥大碍的获准回家休养。
比较可怜的是刚易,他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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