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青一连几月没有声响,东宫里又是一时恩宠一时失宠速度快得很,几乎都淡忘了有这么一号人了。不过,能住在太子书房不远处的宫女,可就只有她一人。
过小年的那天,时隔几个月,念青第一回去见太子。她穿着一身旧时的青色衣裳,面色憔悴,神很差,她跪在地上,向赵元休求出宫的恩典。
念青是救过赵元休的命,赵元休曾说过,会保她一生的富贵,再者是她做事有理有据的,以前将东宫料理得很好。不过随着东宫的女主子人数的增多了,管事的事情多的是人抢着做。念青自己不愿意,更是没人强求了,一来二去,所有人都认为念青再不得势了。要不是小福子暗中挺着她,定然也会有不开眼的去招惹她。
赵元休坐在案桌前,冷眼看着她的身形,半晌开口道:“你无父无母,出宫了能去哪里?是想找个人随便嫁了不成?”
念青扯唇无声苦笑,答:“殿下,奴婢觉得伺候太子妃的那些日子,奴婢尝了世间最鲜美的食物。到如今再得不到鲜美的食物了,才恍然觉得奴婢的嘴被养刁了,如今的东宫没有太子妃……”
赵元休压抑着怒火,沉声打断:“莫在本宫面前提起她!”
念青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吃过最鲜美的食物,就对寻常的吃食提不起兴趣了。奴婢虽想再伺候殿下,可……不敢欺瞒殿下,奴婢对殿下已无法保持一颗赤心。求殿下恩准,准奴婢出宫。”
无法保持赤心,这是明晃晃地说她有怨啊。
赵元休不怒反笑,忽而敛去笑意咬牙切齿:“你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责怪本宫?她死了难不成是本宫掐死她的?”
墨挽歌可是被火烧死的,并且,那火极有可能是她自己放的!
念青便是这么想的,可君子与奴仆之间的差距太大,而规矩已是深入骨髓的东西,念青心有不甘也只能垂眼不答话。
赵元休气极了,摔了手边的镇纸,让人将念青拖出去了,大叫着掌嘴十下。这是念青第一回,被赵元休这么下脸面。
眼看着罚过了,小福子无奈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她双颊通红,满身颓然之色。小福子叹了口气,“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明知道殿下如今听不得那位主儿半个字儿。罢了罢了,殿下对你一向宽和,过两日你再与殿下服个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念青恍恍惚惚的,双目空洞无神,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小福子的话听进去。她被小福子搀扶着站起来,扭动僵硬的脖颈,顺着金灿灿的阳光看向天上,看到那一团刺眼的光芒。太阳的光芒太刺眼了,一瞬间,念青双眼就流出眼泪了。
“娘娘走了……”她喃喃自语,两行清泪顺着脸庞落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忧是愁。她身上是半旧衣裳,小福子这会正弯腰亲手为她派去粘在衣裳上的雪,闻言就随口搭话道:“是啊,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你也别这样了,殿下对你一向很好,没必要为了那位主儿放弃你今后的好日子。”
小福子的话的确是为了念青好,可惜的是念青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自虐一样紧紧盯着天上的刺眼光芒,喃喃道:“娘娘没把我带走,凭什么……玉盏就能跟着您啊……”眼泪无声滑落。
“什么?”小福子没听到她说什么。
念青恍惚地,脚步踉跄地转身,满满朝着她的屋子走去。
念青的模样太可怕了,小福子不得不牵挂着。看她这样回房,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儿,还派了两个小宫女去旁边看着。不过,小福子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被轰出书房的念青回到自己的屋子,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一点也没有自虐自残的动作。
小福子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依旧令人多照看着。
转眼就到了二月中旬了,相较于过年时的欢快喜庆,宫里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起来——皇帝在金銮殿上议政时,话还没说完,便一头栽倒。这是皇帝第二次在金銮殿上晕倒,但这一次,太医说皇帝的情况很不好,能不能醒来得看天命了。
听到皇帝晕倒的消息,念青便求见太子。三次在东宫内求见,可惜赵元休不愿见到她,次次不见。最后一次,是赵元休歇在承恩殿,念青在宫外求见跪了两个时辰,最后熬不过晕倒了,被小福子带走。
皇帝晕倒昏睡不省人事,政务却不止是由太子在承担。除了太子,还有几位朝中大臣。
二月二十四,太子用晚膳时,刚拿起筷子要用膳,试菜的小太监便口吐白沫摔倒在地,短短几息时间便断了气。险些把菜食吃进去的太子分明是在鬼门关跑回来了,摔了筷子下令彻查。
下毒的事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第二日,太子在宫道上好好走着,迎面便有个持刀的侍卫朝他砍来。好在随行的有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轻易解去这一困局,将侍卫制服在地时,一个不查,竟让那侍卫自尽了。
赵元休几次受到生命威胁,恼怒至极,一边让人彻查,一边清洗宫内的势力。只是后宫那边,有威胁,可他的手没法伸到那边去。
二月二十八日,赵元休难得回东宫,歇在长微宫内,是玉容玉美人侍寝。
身体还没恢复好的念青,强闯长微宫。这一次,念青默不作声,跪在如意殿正殿门口,面无表情地一直磕头,只为求见太子。
脑袋磕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小福子听到心如刀割,硬着头皮进去禀报了两回,第二回直接是跪着求太子了。
玉容出身低,素日小心谨慎着,对于念青这么个高高在上的姑姑而言,她也心有几分畏惧和敬仰。见此,她也跪着为念青说话。
约摸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玉容的身子已经轻轻颤抖着了,是害怕和后悔掺和在一起袭涌心头。
“叫她进来。”赵元休最后是靠在椅子上,如是说道。
念青如愿见到了赵元休,跪了太久她站也站不稳,走一步都得酝酿一下,额头已经磕出血了。眉心的刺目红色血液,衬得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赵元休眯着眼睛看着她,很快把目光放在他手头的东西上。
玉容想了想,柔声道:“殿下,妾身去更换衣裳。”说罢,见得赵元休挥挥手,便把屋子里的两个宫女都带去寝殿了。
念青脚步不稳,自暴自弃地跪在离着很远的地方,“奴婢给殿下请安。”
赵元休晾了她好一会,才给了个目光,“何事?”
念青吐气,在怀里摸出一个信封出来。她把信封往头顶一举,缓缓眨了眨眼,“殿下,这是太子妃吩咐了奴婢转交给您的。”
赵元休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过去,死死盯着那个有些皱的信封,眼里情绪波涛暗涌,要确认地重复道:“她让你交给我的?”
“是。”念青肯定道。
“绝笔信不成?”赵元休怒不可遏,把手上看的信件“啪”的一声按在桌上,站起来两三步走过去,抬手夺过那个信封。
信封上写着:墨挽歌留。
赵元休瞪大眼睛,手攥着信封在空中剧烈颤抖,他把信封上的字看了又看镶进脑中,咬牙切齿:“真当是绝笔信!呵呵!墨挽歌,本宫倒是小瞧你了,放火烧死自己,连死都算计了个明白!”
念青皱眉,仰头反驳道:“不是的!太子妃不是这样的人!这是太子妃在出事前很久就写下的!殿下你可知道,太子妃在月子里一直咳血,每一次都咳出好多血。近身伺候的人,都担心太子妃什么时候就……就那么去了。”
赵元休攥着信封,神情恍惚。
“什么意思……”
半年前的事情很多已经模糊了,可是她倨傲的模样、可怜巴巴的模样……因为想过太多次,深深的记在脑海中。
“太子妃又患有心疾,太医一直告诫不能大喜大悲,太子妃还在坐月子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念青神情恍惚,仿佛是回到半年多前。额心的血液顺着鼻根往下延,看着有些滑稽。
“胡说!”赵元休下意识地反驳道,“她哪里有什么心疾?”
“殿下不信的话,大可召来太医院的太医,一问便知。”念青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念青的语气太过坚定,赵元休没接话,可心里是信了六七分的。所以,她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写下这封信的?赵元休心里涨涨的,抬手动作不甚自然地把信封拆开。
信封用米糊封死了,拆开便扯断了信封,从里头取出好几张纸,一股清香的墨香味扑面而来。四张纸,写的是簪花小楷,是她写得极好的字体。
可是这些纸上,她的字很轻易地看出,笔劲不足,看着就好像是初学者拼尽全力。
要知道,好几年前她的字就已经是连少傅都赞不绝口的。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