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青看事情想事情一向透彻,所以她做事一向有条理。
赵元休看到纸上写的字时,意识到她的身体的确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康健,心里忽然抽搐的疼了几下,一股类似于羞愧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不得出处,难受至极。侧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念青,情绪找到个出口,他张口便是追责:“这封信,你为何到现如今才拿出来?”
念青恍若不知他的情绪,相比为太子妃解释时的激动,这会子可谓是平淡:“太子妃说了,皇上的身体不好,要是皇上有什么意外,再把这封信交给您。去岁皇上虽也在朝上晕倒,但不过半日就转醒了,故而没拿出来。奴婢求着出宫,若真得了恩典出宫了,也会安排好的。”
其实念青并没有说实话,小年的时候,求了恩典出宫,最快也要等到过完年才会放出去。没了太子妃,她在宫里多待的这半年就像是度日如年,恨不得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这么一说,赵元休也没有追究的理由了。他艰难地咽下这口气,身子好笑的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他左右一看,往边上走去,坐在椅子上仔细看起这封信。
念青还跪在地上,缓缓闭上了眼。
她知道的。其实太子妃出事的前一天她就有预感了,太子妃将玉盏送出宫去,表面上是让玉盏去为墨家人上香祭拜,可哪里有祭拜的去了两天还没回来。可是太子妃又太自然了,表现的就像平常,出事的那天夜里,太子妃还笑着同她说起第二日早起想吃牛乳酥卷。
自己怕热,可太子妃畏寒。寝殿不能放冰块祛暑,所以自己多吃了些西瓜消暑。那天晚上,她才那么会没在寝殿里,没想到就出事了。
赵元休看着纸上的字,不知不觉的挺直了背脊,目光变得锐利。直到他看完了第二页纸,眼神缓和变得空荡,他在出神……应该是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赵元休的意识才回拢,翻出第三张纸。
相比较于前面两张纸的,第三张纸,印着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上面写的,是当年的事情。墨挽歌她知道当年的事情?赵元休一脸不可置信,可是他对当年的事情太好奇了,疑惑催使他看下去。直到他看完最后一个字,冷笑一声脱口便道:“胡诌乱扯!”
屋子里的念青闻言睁眼,看了赵元休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纸,作斗争似的继续翻出第四张纸,又幽幽闭上了眼睛。
“你的抱负是江山、是天下,可我以前太傻,以为你还是旧时眼里只有我的哥哥。不知此为自以为是,落得个作茧自缚。
我不过碧玉年华,却如同老妪尝遍冷暖。人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旧时不信,如今须谢你亲自证明人不欺我。
我无德无能,死居皇陵为恐,愿葬墨家。幸非妲己,并未误了谁人,愿史书无我。如此甚好,此生至此,永不相见。墨挽歌,留。”
赵元休心头一颤,攥着手中的纸,清晰地感受到心脉忽然的剧痛瞬间袭遍全身,疼得他一动不敢动。再接着,这股疼痛褪去,他便红着眼,发狂地拍桌站起,仿佛面对着谁一样,朝着空荡荡的面前大喊:“你的确自以为是!你以为死了就能跑吗?你便是死也该死在本宫身边!”
念青疲倦地闭着眼,跪着一声不吭地等他发完怒火,气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时,她迎着火气而上,叩头求道:“奴婢今日还想求殿下,恩准奴婢出宫。”
赵元休这会子正在气头上,这话就有如火上浇油,绷着的一根弦“啪”的一声断了,他吼道:“出宫是吗?行!本宫如了你的愿,那你便出宫,明日便出去!”
念青安静得过头,脸上半点波澜都没有,默默挪了挪膝盖,朝着怒不可遏的赵元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诚恳道:“念青今在此拜别太子殿下,愿殿下今后一切安好。”
原本额头的血已经凝起了,又磕了三个头,凝固的地方裂开,温热的血又顺着鼻根流下来了。她跟感觉不到疼一样,面不改色地爬起来:“奴婢告退。”
赵元休把信纸攥在手中,挥手将桌上的茶盏一扫在地,“滚!”
念青跪了太久,膝盖异动就跟千万根针刺入一样,凭着心里的怨气,倒也强撑着没露出半点痛苦之色。一步一步地挪到门口,踏出了正殿。
小福子在外头听得提心吊胆,看念青这么出来,面色复杂。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动作温柔地给她擦额头的血,开口竟有几分哭腔:“你这又是何必呢,咱们两个都陪了殿下这么久了,你半路走掉,那我怎么办呐?”
念青左手扶着边上的柱子,以此稳住身形,右手从他手中拿过手帕,有气无力地笑了下,忍痛擦过额心,手上没个轻重,一时间疼得龇牙咧嘴。
“你轻点!”小福子提醒道。
念青倒吸一口凉气,把污秽的帕子丢回给他,目光左右一看,周围无人,她才低声说:“明日我便出宫了。你在宫中自己多小心些,皇上这个样子……怕是熬不过去了,想来殿下会有不少麻烦。你千万小心。这触手可及的富贵,可也得有命享受才是。”
“什么意思?”小福子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强调:“这殿下已是太子,板上钉钉的储君了。你说什么胡话呢。”
念青扯了嘴角,声音大了些:“明日过后就再见不到了,你多保重。”说着,往前一步,揽住小福子的肩膀。
小福子正摸不着头脑,就听念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护好小殿下。小心皇后。”
小福子张口就想问个明白,余光却无意地瞥到守在院子里的侍卫正看着自己。登时忆起这些日子,周围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小福子咽下了追问的话。
玉容轻手轻脚从寝殿出来的时候,赵元休手握着几张纸,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很是颓败。
赵元休脑海里一直浮现着纸上的字,墨挽歌说,要防备李皇后?防备一直对自己很好的嫡母?墨挽歌是疯了吗?可自己还记在心里了,难道说自己也疯了吗?
“殿下?”玉容试探地走上前。
赵元休目光僵硬地抬头看她,声音沙哑:“过来。”
玉容心里没底,怯怯地凑了过去。
赵元休猛的抬手扳过她的脸,只看着她的右脸,手又遮去她的嘴鼻,这么一看,着实是像。
赵元休回了手,玉容便脱了力气一样跌坐在地,应该是意识到不妥,又忙不迭地爬起来跪好。
“当年的事或许只是你胡编乱造一通,本宫凭什么信你?”他眯着眼,冷声道。
玉容疑惑地抬头,“什么……”
赵元休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太可笑了,自嘲地笑了笑,她留下的书信就像她的人一样,轻易左右了自己的情绪。
玉容听到笑声,更是惶恐,缓缓低下头。
赵元休呼出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问:“若让你来照顾皇长孙,你可能照顾好?”
玉容这回听懂了,可又不甚明白,惶恐不安:“殿下这话可是说笑了,皇长孙殿下尊贵不已,妾身何德何能,怕……怕是会照顾不周……”
赵元休沉着脸。
赵褆是墨挽歌自己生下的孩子,却是墨挽歌却半点都不愿意亲近。的确,赵褆是连生母都嫌弃的孩子,可他也贵为皇长孙,不容他人有半点看不上的轻视态度。
玉容轻易看出赵元休的不满,忙补救道:“殿下,妾身不过区区一个美人,哪里有资格抚养皇长孙殿下?妾身以为,不如让太子妃抚养,或者是两位侧妃娘娘……”
赵元休面色稍霁。玉容说的的确有道理,一个美人而已,的确不配抚养皇长孙。
第二日,赵元休下了朝,看过了昏迷不醒的皇帝之后,就亲自去了李皇后宫中。
他的意思是,皇帝卧病在床,李皇后需要照顾着,再让李皇后抚养赵褆,就是在添麻烦了。他也以为,以李皇后的性子,以及先前,李皇后对父皇的上心程度,必然是以皇帝为先的。
可是这一次,李皇后并没有以皇帝为先,而是说已经让后妃轮流为皇帝侍疾,而她会照顾好赵褆的。
赵元休有些奇怪。
孩子是一日一个模样,赵褆已经会自己爬几步了,白白净净的,如今逢人就笑,对会发出声音的东西很是好奇。
这会赵褆在干净的毛毯上玩拨浪鼓,赵元休蹲在旁边,朝赵褆拍拍手,“来,过来。”
赵褆被他的声音吸引,一双大眼睛就看着他。应是看到是熟悉的人,小子心情大好,咿咿呀呀的露出笑容,晶莹剔透的口水就从嘴角流了出来。
赵元休好笑地摇摇头,坐到赵褆旁边,随口让人拿帕子过来。
没一会,就有宫女送了帕子过来,赵元休不经意一看,拿过帕子给赵褆擦去口水,“倒是个生面孔,那个以前伺候的红霞呢?”
李皇后微微一笑,“染了病,不适合贴身照顾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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