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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提问倒使东方鸿飞警惕起来,勿\骏图》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的。大忠似好的人不多,可大好似实者太多了。
在如今这肮脏、y阳倒错、鬼行人卧的社会上,难相信谁?唯一能信赖的只有泥塑的偶像,因为它不是活物。
“刘十牌怕我揭他老底。”东方鸿飞回答。
“恶人自有恶人磨。东方兄,那几张案卷我看了。我认为,事情的蹊跷就在那二百块钱上。车伕不认得蓝色妖姬,她未必不认得宋福贵之母。”
东方鸿飞心头一凛,与其说钦佩他的智略,不如说是有些惊骇了。智略与智术只有一步之遥,年轻的小文书处处高过自己一筹。他开始后悔,不该让他做自己的副员。刘十牌虽狡诈但终是浑人莽夫,而这满身书卷气的赵霄九却胸有城府,而且深不可测。走访来王氏,东方鸿飞早就想到了,该案看似简单,其实复杂并多变,刘十牌所说的《八骏图》如不是诳语,那必然导致将来的多角争衡。割人头不过是场序幕。东方鸿飞感觉到暗处有许多双眼睛在监视、窥探自己,这包括刘十牌、赵霄九甚至是送秋波的姑娘。
“霄九,你能否跟着我,还得我面见杨按虚后才能定夺。”
“警长,霄九告辞了。”赵霄九笑样有点苦,“前程举步维艰,多多珍重吧!”
“你到哪去?”东方鸿飞听出弦外之声。
“给姑娘送胭脂钱去。”
“别走,我有话要说。”
东方鸿飞走进僻静的深巷,突然转身,压低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两眼s出寒光。
“东方曾长。‘克霄九镇定地说,”我只是个文书,不上官籍的刀笔小吏……才华遭妒,聪慧被疑,这桩案子,内情我一无所知。不过,我料想到必定有多层内幕。你智勇双全、文武兼修我听说了,而刚愎自用和疑心多虑是今天才领教的。权当我们不认识吧。“赵霄九转身走了,嘴里念着”我本楚狂人“的诗句,把迷茫怅们的东方鸿飞抛在空荡荡的巷子里。
碧空上的月悄移出云层,推忙而懒散,满地的残雪和泥土纠缠一起,穷街一片黑灰的杂色;像卷展平的污垢毛毯。
东方鸿飞把帽檐拉得很低,疾步向长禄里走去。他心情沉重如坠铅铁,但头脑又感到发空,似乎都出自突然结交的赵霄九的缘故。鬼使神差地认识了他,又身不由己地讲了刘十牌的发迹史。赵霄九不可思议,自己在他面前显得那么稚嫩,不请世故。他懊恨自己。
昏暗的街头仁立着一个老姐,背微驼着,蓬乱的头发在晚风中瑟瑟抖动,目光呆滞,而眼角却残留着泪痕。层弱、老朽的身影被幽幽的路灯拉得老长,映在凸凹不平的地上,像一片歪曲的破芭蕉叶。一幅凄凉的画图。
“老人家,长禄里可有个叫来福贵的车扶?”东方鸿飞走过去,很恭敬地问。他看到老姐痴呆呆的神情,估计是宋王氏。
麻木的宋王氏像被蜂芒蛰着一样,“你是谁!”紧紧抓住警长,像揪住一根救命稻草,鱼目般的眼闪s出光泽,审度着陌客,疑惑地摇头自语,“贵儿,没有这样的朋友,没有……”
“回屋去说吧,外面很凉,您站在风口上呢?”
东方鸿飞搀着宋王氏向胡同里走。他有点纳闷,老姐虽背微驼,年逾60,但仍可觅到昔日的风韵,相貌不像粗鲁、平庸的儿子。
“我不回去,不回去。”老姐嘟囔着。
望着那棵盘根错节,虬龙须般枝叉的老槐树,东方鸿飞问:“这棵树有年头儿了吧?”
“不知道,不知道。年年开花儿,香呐。”老姐神思恍惚,像得了游魂症一样。
东方鸿飞把院门c上。不想再兜圈子,实言相告:“我是警察厅的警长,叫东方鸿飞。宋福贵以杀人嫌疑罪被收监了。”
“你还我儿子——”宋王氏嘶喊着,张着两手扑过来,一把揪住东方鸿飞的衣襟。警长突然发现,在她枯瘦的手腕上,竟戴着个蓝玉手锡,在月光下泛起朦胧的光晕。东方鸿飞很敏感,立刻想起,在这位一贫如洗的老姐身上是不该有此奢物的。
东方鸿飞笑里含威地说:“我东方某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老人家,我并非是宋福贵的至爱亲朋,而是一名探案的警长。
穿便衣走访你,目的就是想保密。你喊叫出去,彼此都没好处。“宋王氏果然冷静下来,哼了声径自走进屋。
屋里的陈设再简陋不过,几件破旧的家具蒙着灰尘。由于房间矮小,墙皮的纸已枯黄,在灯火的摇曳下呈现沉重的暗褐色,使人压抑和失迷。屋内唯一净洁而折s光泽的是尊观青瓷像,铜香炉里c着三支香,青烟慢慢绕缭,把清明的佛面滨蒙了。这是个名副其实的贫穷的家,生计全靠一辆洋车维持。
东方鸿飞把视线自灶旁的柴禾移到宋王氏的手锅上,将宋福贵拘押后的过程简单地陈述一遍,又强调他收监审查的必要。“‘福贵杀人?笑话,他连宰j的胆子都没有。”宋王氏摇着头,冷笑一声,说,“福贵下了狱,我还有什么指望,自古警匪一家。有错抓没有错放的。你们想榨我孤儿寡母的油,那只剩辆洋车了。拉走吧。那坑人的娘们是忘了二百块大洋,可都被赖子吞了。”
“赖子也被收监了。”东方鸿飞说,“如宋福贵确属无罪,赖子也得坐两月班房。对付那种无赖,最好让他受点皮r之苦。”
“那我管不着。”宋王氏依然面若冰霜,“你三天不放福贵,我吊死在你警察厅门前。”
“在当今官府的眼里,穷人的命不值一只蚂蚁。”东方鸿飞笑起来。
“你算说了句有良心的公平话。”宋王氏的神情缓和一些,提过把铜“西瓜”壶,在一只粗瓷碗里倒满了茶,递过来说,“喝了好说话。”
碗边儿上有斑斑的油污,东方鸿飞一阵恶心,但毫不犹豫地喝掉半碗。撩起棉袍坐在土炕上。不到半支烟的工夫,他将老媪的相貌、言行和潜蕴的气质都尽收心底了:她是大脚。尽管当时清廷禁止满族女人缠足,朝野的格格们都祟尚“金莲”之美,这终归是少数,不过临渊慕鱼。但汉族女人大都缠足,鸭子般的大脚倒是稀罕的了。她的嘴虽松弛、干瘪,但从形状上能追溯到樱桃般的小口;布满皱纹的脸能透视出柳眉、杏服,一张丰满如月的面庞;背驼犹可见昔时蜂腰,语俗却难掩大家风范……
“谈谈你的身世。”东方鸿飞突然说。
第四章:二十年话说从头
东方鸿飞像狩猪人发现猎物一样盯住那只手镯。
那光蓝得瑰玮、神秘和氤氲着诡谲的气氛,使他不由得联想起“蓝色妖姬”。
警长知道询问身世可以到警察和居民中调查,但最准确的还是由本人说出。况且警察无一不是酒囊饭袋,除勒索小买卖人家和游娼外。发生在眼皮下的事情都视而不见。
屋里一片沉寂,只有油盏里的火苗跳跃,忽明忽暗,烧得灯芯吱吱轻响。宋王氏望着警长,轻叹一声,把因牵动情怀而变伤感的目光移到窗纸上,老槐树的枝影晃动着,像几只参差不齐的手掌。
可能是宋王氏知道事关重大,救子心切,竟说出让东方鸿飞感到惊诧的身世——光绪时代潜逃出来的宫女。
“30年了,我没有对一个人吐露过身世。也许是命中注定要讲给你。”
宋王氏的神情越发黯然,完全沉浸在痛苦的追忆中。
她没有结过婚。宋福贵是抱养的,一个被抛在雪地的弃婴。母子相依为命已经二十余年。
宋王氏原名宋戥芳。戥芳的名字是光绪御赐的。那年载湉皇帝携一干妃子、贵人踏春赏花,清风吹过,落英如雨,满地红骸。宋王氏用手捧起来,望着满掌的红白花瓣发痴。融融日辉里,伊然是个多愁善感的美丽少妇。载湉指着她问:“有女怀春、深居宫闱。你这悲悲戚戚的模根,莫非有什么怨恨?”
宋王氏吓得跪倒,残花散洒一地。载湉问,“花为何物?”有些多嘴卖乖的妃子抢着话,有的说是“天地y阳之灵”,有的说是“女子的香魂玉魄”,载湉说:“我只问她。”
“万岁爷,我不知花为何物,只是花开满树,风一吹便落下来。我捧在手里,一堆花却那么轻。”
“好个轻字。联赐你一个名字,叫戥芳吧。”
宋戥芳磕头谢恩,但皇帝却被一群丽人拥着走了。后来,光绪思念珍妃,对清风皓月和满目芳菲落泪,想起“一堆花却那么轻”的话。问太监:“人世间何物最重,又何物最轻。”太监回答:“黄金最重,鸿毛最轻。”光绪啐了口,骂着“蠢才”,自语地说:“世间本无轻重之物啊!”
宋戥芳有个做宫女的姐妹刘雯翠,两人常说些私房话。刘雯翠生性风流,和一个御林军的小军官暗生情愫,但深居皇宫,金刚墙如天落屏障,见不得面,连“红叶题诗”也不可能。刘雯翠常对镇落泪,惹得宋戥芳也在一旁伤心。八国联军打破紫禁城,皇上西逃太原。借着闹兵荒,宋戥芳和刘雯翠逃了出来,依仗有些积蓄,在城郊落户为民。一天深夜,宋戥芳冒雪抱回个孩子,两个女人解除了寂寞,喜欢极了。战乱刚刚平息,刘雯翠就萌生去寻觅情人的念头,坚决地说:“姐姐。我就是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
“说不定……”宋戥芳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心想:那小军官难免战死,也难免娶妻生子了。当年不过是偶然撞见,眉目传情,说不定人家早遗忘了。刘雯翠一去再无音讯。
无数的机缘铸成人世,只要活着,情天恨海,终能相见。宋戥芳自京郊移迁后,领着已长成七岁的宋福贵到街上买菜,碰上一辆垂帘的马车。车停下来,走下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轻唤着宋戥芳,眼泪便流淌下来。
“雯翠妹子!”宋毅芳激动得惊呼起来,打量着满身珠光宝气的贵妇人。
“姐姐……”刘雯翠一时语塞,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用手帕擦泪,强作欢颜地问,“这是福贵啊,都长这么高了。”
宋福贵睁着怯生生的眼睛,只懂得往嘴里塞冰糖葫芦,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
“福贵,快给姨磕头!”
“我还吃!”宋福贵指着街对面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嚷着。
“儿子,姨给钱买去。”刘雯翠轻摸着宋福贵剃得光光的头,把钱塞进他的小手里。
“妹子,我想得你好苦啊!”宋戥芳也擦着眼角,问,“这些年,你在哪落脚儿了。找到他了吧。”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刘雯翠说。转身对车伕说:“我不去了。告诉督军,我身子不舒服。”
“这……”车伕很为难。
“老娘不能自己做主吗?”刘雯翠沉下脸,把钱塞给车伕。
车伕赶着空车走了。
刘雯翠见宋戥芳凝眸华贵的马车,玩世不恭地说:“姐姐,你大概猜出妹子在哪儿落脚了吧?”
“他做了督军?”她很困惑。
“差不多吧。”刘雯翠揽过跑回来,举着糖堆儿的宋福贵,说,“回家吧。”
“我的家可不是督军府呢。”宋戥芳打趣地说着,拉起刘雯翠的手就走。
“姐姐,你到这边来。”刘雯翠说着,先站到朝阳处,笑得使人莫名其妙。
“晒太阳,你还不嫌热啊!”她走过去。
“姐姐,咱都是‘黄围子’里出来的,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你品品妹子的首饰,估个价。”
祖母绿戒指、翡翠色玉镯、j血石坠儿项链,除去金耳环和金发簪,无一不是假的;宋戥芳膛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来到长禄里,刘雯翠盘膝炕上,笑着说:“姐姐的日子过得清苦,倒算上是有福的人了。没嫁个主儿么?”她吸着烟,手指甲染着蔻丹。
“我的性儿你还不知道?尼姑命。两人不如一人好。我和福贵过得挺好的。姐姐奔四十的人了,清茶淡饭也惯了,只盼福贵成了家,心就踏实了。贵儿,给妈纫针。”宋戥芳把针线递给坐在木凳上的儿子。
“姐姐,这些年……我的心早麻木,铁了、硬了……”刘雯翠哽咽着,强忍住泪水,“别骂我,我命苦啊!”
宋戥芳望了她一眼,对托腮望着陌生客人的宋福贵说:“贵儿,你到王掌柜那买点熟菜,再买一斤烧饼,会吗?”
宋福贵点着头,把大拇指噙在嘴里,接过母亲递给的篮子。
“再打一斤酒吧。”刘雯翠把两块钱放进篮子里,摩挲着他后脑垂着的小辫,慈爱地说,“剩下的钱你存着,买糖堆儿吃。
过两天,有个小妹妹来,和你作伴“,又对宋戥芳说,”我记得福贵小时候,脸上没有黑记。“”谁知道。这孩子傻得厉害,不识数。“
宋福贵刚走,刘雯翠再也忍不住,扑到宋戥芳胸前痛哭起来,叙说几年的经历。
刘雯翠历尽艰辛,终于在保定府找到已成了商贩的小军官蓝田耕,做了偏房。刘雯翠妖娆无比,蓝图耕每日像喝了迷魂汤,醉卧巫山。他是招赘的,原配长得丑而且心胸狭窄,不久便被气死了。蓝田耕嗜赌,有个开妓院的王楼和他交好。女人好比一块糖,在男子嘴里终有含化的时候。蓝田耕“赌‘字后面又添个”嫖“宇,常眠柳巷、夜不归宿。刘雯翠劝夫竟遭拳头。一年过后,吃喝嫖赌抽”五子登科“、”五毒俱全“了。本来不大的小药铺终于倒闭。被鸦片这条毒蛇吸尽骨髓的蓝田耕成了弱不禁风的纸人儿。一天傍晚,刘雯翠竟被夫骗喝下春酒,躺在床上,娇态百生、春心荡漾,一双醉眼像被粘住,喃喃地唤着丈夫的名字。黑暗中,她只觉得有人解自己的衣裤,索性把那人赤条条的身子抱住,如痴般地轻唤丈夫的r名……
犹醉半醒时,她依稀听到窗外有男人的“嗤”笑声。接着便是不堪入耳的y言秽语。她终于辨听出那是常来家中,并屡次调戏自已被拒绝的王楼。
“你太争嘴了,五两还少吗?纯云贵货。”
“往后,她归你了……”蓝田耕压低声音。
刘雯翠气疯了,赤身l体地持着剪刀跑出来,两个男人早跑得无踪影了。从此,蓝田耕再也没回来过。数月后,王楼气势汹汹地带着一群人闯进蓝宅,拿出一纸文书,说:“蓝田耕把房产和人都卖给我了。”
刘雯翠冷笑数声,一言不发地跟王楼走了,成为保定“一品香”妓院的妓女。
她恨王楼,但恨不起禽兽不如的丈夫来,没有鬼引,丈夫不会沦为禽兽。她不接客,发誓要为蓝田耕生个孩子,不然,跳楼上吊抹脖子。王楼无奈,只得从救济棚里找回乞丐般的蓝田耕。
蓝田耕穿着缀满补丁的长袍,蓬头垢面地跪在昔日的妻子前。当年的纠纠武夫竟挨不了一刻时辰,便歪倒地上。刘霆翠禁不住搀扶起他,夫妻抱头痛哭。
刘雯翠擦干眼泪说:“以后把烟戒了,我跟着你好好地过日子,生下一男半女,也不能断了蓝家的香火。”
蓝田耕声泪俱下,焦黄、憔悴的脸满是烟气,男人堂堂的须眉气势已殆尽无遗。唉声叹气地说:“我把你卖到火坑,猪狗不如。我眼下已是病入膏肓,也就是一年半载的活头儿了。重做夫妻的事就甭再提了,我好悔好恨呐!”
“田耕,”刘雯翠深情地轻唤着,依偎在他散发酸臭气息的胸前,说,“我没有接客。只是那次被王楼这禽兽脏了身子。发誓要为你生个孩子,王楼答应了。”
“这个人心如蛇蝎,哪有实话。”蓝田耕摇着头,双手捧着一杯热茶,很贪婪地喝着。又说,“雯翠,你把我忘了吧。凭你的年岁、容貌,以后寻到了好人,赎身从良,终生有靠了。”
“田耕,你就没有朋友了吗?”
“俗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我混成这步田地,人家躲都来不及呢。”
“那个在关外开绸缎庄的吕老寿不是你的拜把子哥哥吗?
我见过他,是个豪爽、重义气的汉子。等你戒了烟,调养好身子,咱们投奔他去。“吕老寿是武林中人,曾与蓝田耕有金兰之谊。是个铮铮铁汉,嗜血半生,终归正途,用积蓄在奉天开个店铺,做了经营绸缎的商人。去年,来过蓝家,见蓝田耕不成气候,苦口婆心地劝他要守家创业,讲了不少为人处世之道。可料想不到堕落得如此之快,快得如消融于烈日下的冰雪,再难收起的一茬清水。
“我们已断绝书信来往。我哪还有脸见他?”蓝田耕频频打着哈欠,涕泪迸流,无力再睁开眼睛,歪倒在床上像一滩稀泥。刘雯翠知道他又犯了烟瘾,又气恼又哀怜。这已经是个残废的人了。
“雯翠,”蓝田耕有气无力地说,“那两只蓝玉镯子呢?”
刘雯翠知道他的用意,回答:“你平时在外鬼混,我坐吃山空,早就当了,哪有钱去赎。”一到蓝玉手镯,是蓝田耕祖上的传物,不是旷世奇珍,但总是先宗留给后代的一种精神。d房花烛之时,蓝田耕托起刘雯翠玉笋般的手,亲自戴在她腕上。
她一直贴身收藏。
“你还有钱吗?我去抽点烟灰,马上就回来。”他勉强睁开眼,目光从妻子的身上一直追巡着屋内的摆设,嗫嚅着黑青的嘴唇,鼓足勇气说,“你去找找王楼,那小子要有点良心,也许能给个烟泡儿。”
刘雯翠叹口气,不愿看着丈夫被烟魔折腾得痛苦不堪,只得去求王楼。正和鸨母喝酒狎戏的王楼很爽快地应允了,让人端来烟具,笑着说:“不成人的东西。”
刘雯翠眼泪往肚里咽,不说个“谢”字,打掉王楼想捏她脸蛋的手,转身就走。鸨母骂着:“不懂好歹的东西,干啥真浪假正经的。”
吸过鸦片,蓝田耕像饱食血r的狼一样来了精神。这一夜,刘雯翠笑眼噙泪,付出全部女人为妻的感情。而偏偏这一夜,她就有了身孕。
东方鸿飞产生模糊的意念:刘雯翠生下的孩子,很可能就是“蓝色妖姬”。母为娼、女为盗,已经够悲楚、凄哀的了。他问:“这孩子生下来了吗?”
宋王氏把油灯挑亮,面目毫无表情地说:“茶都凉了。我给你接着讲,提这些老话,我心里也难受。”
蓝田耕离开“一品香”妓院的转天,便倒毙街头。王楼积了y德,把干瘪、挥身透着青灰色的尸体装殓了。披麻戴孝的刘雯翠嚎啕着,想撞死在薄皮棺材前,被鸨母和王楼拽住。她再次发誓要守孝百日,鸨母只得依从,生怕倒了摇钱树,落不下洋钱。王楼暗自对人说:“女人都是水性扬花,就凭刘雯翠男人一上身的那副浪劲儿,迟早‘一炮红’。天然不是块‘生坯子’。”
但他万万没料想到,一月后,刘霎翠竞呕吐起来,不思饮食,懒懒地起不了床。
“妈的,姓蓝的果真下了种!”王楼恨得磨牙。他和蓝田耕并无仇隙,当初答应刘雯翠为蓝家留后,是料想烟鬼有心无力。他懂得良为娼,得一哄二打,威利诱地双管齐下。
“妹子,蓝田耕到底是怎么死的?”宋戥芳问。
“有人说是冻死的,也有人说是空肚子抽烟,毒气攻心,反正死得不明不白。我想,是王楼害死的,断了我的念想。当妓女的,抱个孩子算啥?这要断王楼的两年财路呀!”
“我想也是。”宋戥芳继续缝补衣裳,很平静地听着刘爱翠继续述说。
刘雯翠怀孕后,悲喜交加。悲得是丈夫已死,遗子腹中再也见不上生父;又欢喜终不枉与蓝田耕夫妻一场,哪怕是一夕之爱,也有了结果,总是天涯寻夫的报偿。王楼和鸨母每日她坠胎,先软后硬,用皮鞭拷打。刘雯翠为保住胎儿,答应“带怀”接客。并打碎瓷瓶,持着破瓷片对准喉咙,说:“你要不叫我生下这孩子,咱就死给你们看看。”王楼妥协了。
在嫖客面前,刘雯翠放浪形骸。一面逢场作戏,一面用烟酒来麻醉自己。只是到无人时,抚摸着腹部,喃喃地与婴儿说话。点燃檀香,流泪祈祷。四个月后,她不能再紧束腰带接客了,王楼赚了钱,也就不去理会。只是满脸堆笑地用话挤兑:“有出娘胎就吃素做和尚的,可没听说窑姐喂孩子的事。”
“放你妈的p?”刘霎翠叼着烟,吐出一串烟圈儿,说,“老娘养女是凤,生子成龙,这苍蝇烂r的地方能长出好儿来吗?
你王家可是往后八代女娼男王八,都是喝洗毛儿水长大的。“”骂得好!你两张嘴都厉害。“王搂笑着,半点都不介意。凑过来,张着烟臭的嘴,斜过猥亵的目光,说,”今天她不在,得打一宿牌,我在你屋伸个腿儿吧。“
“滚——”刘雯翠把他骂走了,c上门独自落泪。
愚钝的儿童瞌睡多,宋福贵早早地睡了。刘雯翠喝了不少酒,微醺地问着亲吻儿子面庞的宋戥芳:“芳姐姐,你真是个好女人,福贵不是从你肠子爬出来的,你也那么疼他。”
“我爱贵儿的傻样儿。”宋戥芳笑着说,“他那爹还不知怎么穷呢,养不活才扔了他。唉,福贵可没有半点福贵相。”
“别那么说。当年老佛爷还夸我是福贵相呢,谁想得到如今的下场呢?”她大口地喝酒,点燃一支烟说,“我找到姐姐,也是缘份,宝珠那孩子算是有靠了。”说着,一颗泪珠滴落到酒碗里。
刘雯翠生下的女婴蓝宝珠,如今已经三岁了。童贞、纯净的眼睛里将要有提问而后形成记忆了。刘雯翠最苦恼的是让女儿尽快地离开肮脏、罪恶丑陋的环境,但又不愿送到“慈善堂”去。今天,她是从保定赶来到李督军府,为干虾似的老头做寿的。李督军少年风流、老来不羞,偏要弄个排场的“花魁会”,因其故籍河北保定,便通知故里送个出色的女娘来。刘雯翠执拗不过王楼,连夜赶来,碰到宋戥芳,像遇着了救星。她想把女儿托付给义姐。
“姐姐,妹子沦落风尘,不配做宝珠的母亲,以后你就是她的亲娘了。我接过不少的富贾,可没有半点积蓄……”她试探地望着轻拍儿子入睡的宋戥芳。
“你这是什么话?”宋戥芳沉下脸,说:“你不怕宝珠吃糠咽菜,就领来!饿着我们娘俩儿,也饿不着宝珠。好歹我把她拉扯成人!”
“好姐姐——”刘雯翠感动地握住她的手,摇摇摆摆往外走,说,“明天我回保定,三天后把宝珠领来。”
刘雯翠叫辆洋车直奔督军府去了。
三天后,刘雯翠果真带来了女儿。女孩长得玲现剔透,聪明可爱,犹如翠荷上一颗晶莹的露珠儿。一笑便抿起花瓣似的小嘴,甜甜地叫着宋戥芳“娘母”,黑漆漆的眸子好奇地转动着,没有丝毫的怯意。
刘雯翠蹲下身说:“宝珠,你喜欢这儿吗?”
“喜欢!”回答得很干脆。
“乖孩子!”宋戥芳一把将蓝宝珠揽在环里,喜笑颜开地说,“住在娘母这儿,你妈常来看你。”
“宝珠,”刘雯翠说,“跟着哥哥玩儿,不许惹娘母和哥哥生气。”说着,按住蓝宝珠跪在地上认母。严肃地说:“记住,以后管娘母叫妈!”
未等女孩提问,傻乎乎的宋福贵便拉着她的手,问:“你也爱吃糖堆儿吗?”
“用红果串起来的?那叫冰糖葫芦。”蓝宝珠点着头,说,“爱吃。”
“咱们买去。”两个孩子手牵手地走了。
“挺投脾气。”宋戥芳笑着说。
刘霎翠望着女儿欢蹦乱跳的背影,感叹地说:“我真愿宝珠成人后,能嫁给像福贵这样的男人。姐姐,世上的男人有几个是好的?”她拿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布包,里面是那只蓝手镯和一堆金首饰。未待开口,宋毅芳抢先说:“镯子我留下,其余的拿走,你别小看了姐姐!”
“姐姐,留着贴补家用,也是妹子的一点心意。我留这些东西做啥啊!”
“你就不想着以后从良?”
“我不想再嫁人啦!”刘雯翠望着探伸院内的槐技,涅白的花串儿已经凋零,轻风一摇,纷纷飘落,她黯然神伤地说:“我没有亲人,可姐姐和我比同胞还亲。我后悔当初不听姐姐的话,去找那姓蓝的。可我又不后悔,他总还是亲我、爱我过的。
这些首饰姐姐不收,就先寄存着吧。“”你再说,我就把它扔到街上!“宋戥芳满脸怒气,激动地说,”我不是你雇用的老妈子。我疼宝珠,也就是亲生女儿了,我不想让她锦衣玉食地长成个小姐。“
刘雯翠只得把首饰装起。说:“今天我就回去。”
“住几天再说。没别的,咱姐妹扯闲唠磕,图个清静。”
刘雯翠目光呆滞地摇着头。宋毅芳明白她的心意,怕承受恋女的痛苦,人生的悲痛莫过骨r生别。
“姐姐,我走了……”刘雯翠咬着嘴唇,还要说什么,两个孩子蹦跳着进来了。蓝宝珠手上举着糖堆儿,晃着脑袋说:“哥哥给我买了两支,他没吃。我吃了一支,真好吃。妈,你咬一个,又酸又甜。”她把糖雄儿高举起来。
刘雯翠蹲下身,失魂似地望着女儿,面目的每个部位都抽搐着,泪流在面颊溅碎在衣襟上。她蓦地抱起宝珠,发狂地亲吻起来。冰糖葫芦掉在地上,日辉下闪耀着鲜艳的红光。
她又变得很冷静了,站起身,抿抿凌乱的鬓发,望着宋戥芳突然跪倒,磕个头说:“姐姐,妹子谢你了!”
“你这是做什么?”宋戥芳急忙把她搀扶起来,神情严峻地说,“可不能胡思乱想,有多大的委屈光忍着。这样吧,你在我这儿多住几天,要不,你就把宝珠领回去,”
刘雯翠笑起来,说:“姐姐以为我想死吗?”她点起一支烟,狠狠地吸了几口,轻声说:“我不能老来,孩子慢慢地大了,谁愿有个当窑姐的娘?我舍不得宝珠,这是人之常情,生摘瓜,蔓儿疼哪!”
刘雯翠走后,不到半个月,便有个老头找上门,把个小包裹交给宋戥芳,说:“雯翠殁了。”
宋戥芳听了,犹如霹雳炸开头颅,摇晃着身子倚在门楣上,半晌才“哇”地哭出声来。
老头儿叹息地说:“她也算得上烈女啦!把王楼骗到房里,用剪子戳瞎了那小子的一只眼。就喊着蓝田耕的名字跳楼了。
老头儿是妓院的杂役。刘雯翠临死前,把一个包裹交给他,说:“老俊大叔,我把女儿托养在义姐姐家了,你受累把我这点私房送去吧。我不会看错,你老是好人。”又把一些钱塞进他手里,催促快启程。
夜里,正在打点行装上路的老俊听到野狼般的嚎叫,光腚的王楼捂着血淋淋的脸,连滚带爬地跑着。接着一声悲怆的长呼,一个身影栽下楼。当妓女嫖客闻声都涌出来,乱成炸蜂窝时,老俊才知道坠楼的是刘雯翠,头撞在青砖地上,颅骨粉碎,早是死了。有些平素和她要好的姐妹便哭出声来。
“她的尸首呢?”宋戥芳哽咽着问。
“王楼要拖出去,扔在乱葬岗子上喂野狗。谁敢不听他的啊!好在这王八躺在炕上治眼,我就把雯翠埋啦。柳木薄板材,也没敢起坟头儿。唉——”
“雯翠还留下什么话了吗?”
老俊摇着头说:“包裹我没解开过,也许里面有信。人啊!
有什么意思……“他不肯接受宋戥芳的挽留,拖着疲惫的双腿走了。
宝珠和福贵在胡同口玩泥巴,捏了许多猫狗儿的,兴致很浓。老俊痴望着宝珠那张抹着几道儿泥巴的小脸,叹口沉重的气,不愿被孩子认出来。走到巷口,对一个卖药糖的摊贩说:“包二十块,给那小孩儿送去吧。”
宋毅芳打开包裹,除去那些首饰外,有一块寥寥数语的血书。她望着遗物,想起在寂寞皇宫内和僻静乡下度日的姐妹之情,不禁又哭起来。两个孩子捧着糖跑回来,宝珠嘴快,说:“娘母,是卖药糖的爷爷送的。”
宋戥芳拉住女孩的手,慢慢地揽到怀里,喃喃地说:“苦命的孩子。宝珠,想你娘吗?”
“想。”宝珠点着头,眨着毛茸茸的大眼睛,不理解娘母为什么流泪,用小手去摸宋戥芳的眼角儿,很乖地说,“娘母疼我,哥哥也和我玩。不想她啦!”
宋福贵只是在一旁吃糖傻笑,拍着肮脏的手说:“你妈不来啦!”
深夜,宋戥芳待孩子睡着,用剪子剪起纸钱来,又燃着几股香,然后,到胡同口把纸钱焚烧了。嘴里叨念着:“妹子,放心去吧…”
东方鸿飞听得心酸,视线有点模糊,不由得叹口气,问:“那血书还在吗?”
宋王氏接着说:“我不识字,连刘雯翠的灵牌也不会写,也不敢写。我把那血书缝进兜肚里,是夹层的,让宝珠穿上。两只镯子,一只套在宝珠臂上,另一只存放起来。后来,宝珠走失了,我想她啊……就戴了。”她撩起衣襟去擦淌泪的老眼。
蓝宝珠是在六岁时走失的。与其说走失,不如说是被什么精怪摄了去。五月端阳前,正是槐花盛开季节。夜晚,福贵带着宝珠在巷子里玩耍,捡槐花去吃馨香、清甜的芯儿。当时,长禄里间无人迹,福贵进院拿纸灯笼的功夫,宝珠就不见了,连一声呼唤都没留下。宋戥芳找了三年,也整整哭了三年。
此刻,东方鸿飞已经准确无误地判断:蓝宝珠——蓝色妖姬。把她掠掳去的不是仇家,反而是蓝田耕结交过的武林朋友,或是吕老寿,或是那位来去匆忙的杂役老俊。单刀直入地问:“蓝家和范金栋有仇吗?”
宋王氏摇着头,说:“范金栋这个人,谁不知道?他儿子被人害了,这和福贵有什么牵连?”
“有。”东方鸿飞眯起眼,紧盯住宋王氏,进一步想捕捉她的神情变化,“那个给你留钱,又去看老槐树的女人,就是蓝宝珠!”
宋王氏浑身一抖,满脸的皱纹都颤动起来,上前抓住他的手,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说:“你说是宝珠?宝珠,我苦命的闺女……”她想哭,但一时哽塞,又嚷起来,“你诓我,不是宝珠,宝珠不会杀人的!”
无庸再做解释,东方鸿飞已经成竹在胸,但他不知道的太多了。案件的背景复杂并深远。范金栋和宋王氏、刘雯翠都是皇宫内的太监和宫女,很可能彼此是相识的。他思忖,假若蓝宝珠为报仇而血刃范金栋之子,为富不仁的范家也是罪有应得,这种一报还一报的命案推诿给他人算了,何苦去做权势的鹰犬?可据刘十牌讲,里面牵扯着国宝《八骏图》。眼下,他还不能全面地信任宋王氏所说的话,所以不便匆忙、草率地往深处追询。
“你喜欢蓝色?”警长先从外围,施取游击式询问法。
“刘雯翠喜欢,她男人姓蓝。唉,那时,我总让宝珠穿着蓝衣裳。她哥哥常背着她,去买糖堆儿,兄妹俩彼此疼着哩!她趴在我怀里,贵儿给我捶腿,听我讲故事……那会儿,宝珠是圆脸蛋、刘海头……”宋王氏闭住眼陷入沉思。
东方鸿飞的大脑同时也在旋转:宋福贵为什么没提及过失散的妹妹?蓝宝珠走失时,他已经十岁了,完全有了结实的记忆。宋福贵虽憨实,但总不会傻到这份上,何况他还有副车伕的滑嘴滑舌。
“宋福贵总想着失散的妹妹吗?”
“唉!他只知道是死了。宝珠丢了后,我气得打了福贵一顿,谁想得到呢?他头磕在锅台上,后脑勺儿的r都翻起来,得流一盆血。我得给他治呀!把雯翠的首饰都卖了。福贵外伤好了,可昏睡了足有半年,小时候的事都忘了。现在,也忽灵忽傻的,出门拉脚儿,我总是不放心。”
“你没结过婚,为什么叫宋王氏?”
“我父姓宋,母姓王,我进宫赐名小奴,皇上又给我改了戥芳。我叛上,犯悻逆大罪,没脸了。住长禄里也是隐姓埋名,左邻右舍都知道我是个寡妇。”
东方鸿飞不想再多问下去了。临走时对宋王氏讲,要守口如瓶,并宽慰她说:“我不会冤枉了宋福贵。”
但宋福贵毕竟被收狱中,这使警长很为难。
第五章:情为何物
刚回到警察厅,门房便递给东方鸿飞一封信,挤着眉眼说:“是位小姐送来的,您闻闻,还有香味儿是不是?”
东方鸿飞接过不少名媛们的求爱信,有送玉照和红艳艳香吻的,也有抄录舶来诗附庸风雅的;但这位冷面的美男子都不屑一顾,也不退回,偶然见面,便是逢场作戏,搞得各路“娇娘”大作其“春闺梦”。这次,他也不例外,眉梢微蹙,很随便地揣进腰里。
“您还是看看的好。人家叫您当场开拆。来头儿不小哩!”
门房是个满脸烟屎的老警察,穿着皱巴巴的黑制服,一笑p股便下意识地翘起来。
东方鸿飞打开一看,顿时惊呆了,提着纸半晌说不出话。
上面的字迹潦草、粗犷而蹩脚:“宋福贵冤,放了,不然取你狗头。蓝色妖姬。”
“是个什么模样的女人?”东方鸿飞目光灼灼,把门房得后退两步。
素以察言观色而转舵为能事的老警察,见他陡然色变,忙扔掉烟p股,收敛起馆笑,说:“穿紫貂大衣,是真货。戴着男礼帽。细高挑儿,挺俏丽的,可没笑过。洋车一直往院里拉,被我截住,她一扬手……”他不想把赏钱的事说出来,掉转话锋,“她拿出一封信,说要我亲自转交您。我说,‘您不见啦?’她眼一瞪,眉毛挑得老高,大红嘴唇一撇,哼了声说,‘见也没啥了不起’。说完就走了。”老警察见东方鸿飞有些发痴,一副动心的模样,抬起眼皮说,“对了,她还戴着蓝镯子。”
东方鸿飞苦笑起来,暗想,这个胆大包天的蓝色妖姬竟独闯警察厅,到老虎嘴里来威胁,轻蔑他神枪警长。他镇定下来,唯恐老警察看破,笑着拍起他的肩膀,说:“老伙计,那小姐我不认识,这个,”他指着自己的脸,“如何?”
一谈女人,老警察譬如狸猫闻腥,毗出露风的黄板牙,亢奋的光便集中流出眯起的眼,绘声绘色地说:“那脸皮像羊奶,两眼一兜水儿,美目流慧,聪明呀!添一分则肥,去一分则瘦,这么说吧,论貌,‘大西厢’里的莺莺为之逊色,要论气派嘛,‘抗金兵’的梁红玉,不,”他想起梁红玉是妓女出身,立刻改口,“像花木兰。只是手不太标致。还有……”他咽口唾沫。
“还有什么?”
“那秋水般的两眼带股寒气。”
“不知我哪儿得罪了这位小姐。”东方鸿飞故意自语。
“她追您,您老不理呗!”老警察继续讨好。
“可我不认识她啊!”东方鸿飞必须消除后患,杀人越货的女匪上门来找警察,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您不认识她,可她认得您哪。她冲得嘛?冲得您相貌人品。对您,剃头挑子一头热的阔小姐还少吗?”老警察摇头晃脑,用小手指抠着牙缝,说,“姑娘偷眼看人,这时代过了,现在新潮流是‘凤求凰’。”
“这话说到这儿算打住,传出去不雅。”东方鸿飞板起面孔。
“那是,那是,您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还有,随便接赏钱是要被罚的,下不为例。懂吗?”说完,扬长而去。
直到更深人静时,东方鸿飞仍对着那封书柬发呆。信上的字迹与留刀寄束在巡捕房里的‘篮’身不是一人所写。难道还有另一个想开脱、搭救宋福贵的人?而且偏要冒名“蓝色妖姬”?他又嘲笑蓝裳女头脑简单,假若恐吓信落到他人手里,宋福贵就更无出头之日了,无外乎事与愿违,害了无辜的车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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