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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坊这间茶楼有些年头了,听说是前朝一位王爷的私产,修建这茶楼时工料极足,连楼梯都是用的红木,两侧扶手是镂雕牡丹。
日光从烟霞色的绡纱窗透进来,细密朦胧的光影,一束一束映着细小的微尘。
重渊慢慢走上楼梯,走到萧央面前才停下来,她还是太小了,身子还未完全长开,他站在低了两级的楼梯上,她才勉强能与他平视。
仍是一如往常的笑容,眼神却冰冷的落在萧央的手腕上,语气尽量平缓的道:“身子好了?怎么跑这么远来吃茶点?连个陪同的长辈也没有就随意出门。”
他这平白无故的质问是什么意思?萧央心里想着魏秀的事,着急回去,不想多说什么,只简单道:“我出来是与纪公子有事要谈。”
重渊的脸色慢慢沉下去,看着她道:“有什么事,非要两个人单独到雅间里去谈?”
萧央皱眉,“王爷如果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想到方才纪允伸手抓了她的手腕,重渊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冷硬起来,“萧央,你今年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
他很少这般又冷又硬的跟她说话,萧央听出他话中有其他意思,她的脸刷地就白了,她跟纪允在雅间里确实是商量事情的,是说五姐的事!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就像是她与纪允见不得人了一般?
萧央也有点儿生气了,咬了咬唇,扬起头冷冷笑道:“我与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好像都不关王爷的事。王爷权大势大,却也没到要连别人私事都要管的地步吧。”
重渊沉默的看着她,直到萧央背上都有了紧绷的感觉,他才从她身边走过去,大步上了二楼。
萧央心里像堵着什么,却固执的不愿意多想,带着丫头就下楼了。
纪允正等在门口,方才摄政王上楼梯前他先被请了出来,他一直站在门口看着楼梯上的两个人,他觉得摄政王的态度很奇怪,他与萧央像是熟识的样子……一个是摄政王,一个是萧府的六姑娘,怎么看也不该有交集才对。他慢慢握紧了双手,希望不是他猜测的那般。
萧央出来时脸色发白,纪允皱眉道:“我送你回去吧?”
萧央摇了摇头,她带着一大群的丫头婆子和护卫呢,哪里用得着他送,“多谢纪公子肯帮我,以后纪公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其实这句话说的是有些心虚的,纪允的仕途是可以预想的明朗,他能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纪允笑了笑,俊朗端方的模样,“好,届时我一定不会客气。”
回到萧府,她立刻就去见魏秀,魏秀已经包扎过了,几个小厮商量着想抬他过来,他还不肯,他腿上没有受伤,胸口有两处刀伤,左臂伤得重,已经见骨了,这还是他躲的及时,否则这条手臂只怕就断了。
他考虑六姑娘是闺中小姐,怕吓着了她,只轻描淡写的描述了一下自己的伤势,才正色道:“属下先去了豫州,寻当地人打听了楚家几位管事的下落,却没人知道,都说京中楚家落难前一个月,豫州楚家就已经空了,说是被皇上捉去下了大狱。但属下去豫州楚家宅院中打探过,如今宅院虽已蒙尘,但院中却是规整有序的,并不像是被官差捉拿,而像是楚家人自己提前撤离的。”
萧央听得心中揪紧,之前父亲就有预感了吧,恰好那时二哥一直在豫州读书,很少到京中来,所以才能躲过一劫。她手心里一直在冒汗,“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魏秀道:“属下虽未打听到楚家管事,但属下故意在楚家宅院前绕了几圈,才发现一个年长的老伯常会过来瞧瞧属下,那老伯并不住在楚家宅院内,而是在旁边的胡同里有处不大的院子。像楚家这样的人家,只要尚有人在,就绝不会抛下祖宅,所以属下断定楚家宅院定还有人暗中看着,那老伯应该就是。属下跟踪那老伯两天,那老伯倒是狡猾,竟引属下入了圈套,属下才被他埋伏的人伤了。”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属下当时就找了个医馆包扎过了,回京时伤口的血又渗了出来而已,没有大碍。”
萧央眼眶有些发红,“那位老伯……是不是李忠?”
魏秀想了想,才摇了摇头,“属下不敢断定,但他与楚家有关几乎是一定的。”他有些欲言又止,“六姑娘……六姑娘可否告知属下为何要寻李忠?对方不知我们是善意还是恶意,如此防备,只怕很难确定他的身份。”
萧央也知道,但她寻李忠的目的却是不能与任何人说的,她想了想,命抱石将笔墨拿进来,写了几个字,将纸条交给魏秀道:“等你伤好些,你再去豫州一趟,将这个字条交给那位老伯。”
魏秀立刻应了是,又说:“豫州离京城不过半日功夫,属下伤势无碍,明日便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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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元镇临着沅河,河中停着数只画舫,歌舞琴瑟之声缕缕萦绕而来。
月华清淡,一个穿着牙白色团领右祍长袍的男子正倚窗而立,他头上束了白玉冠,身姿修长,峻拔清朗,却不似普通读书人的文弱,反而有一种隐隐逼人的气势。
他懒懒的翻着手中的几份文书,听酒桌上有人提到了京城楚家,他才微微皱了皱眉。
今日是葭州知州文大人宴请,他才到河北就被文大人知晓了,非要拉着他请他来画舫喝酒,除了当地的一些官员,在场的还有几位举人,都是进京准备参加会试的,身份自然比不上几位大人,但因他们都直接或间接与首辅徐安道有些关系,便都成了今日的坐上宾。
文大人多喝了两杯,听几位举人在讨论会试,便笑眯眯的指着立在窗前的陆泽道:“这位可是建仁五十一年的榜眼呢,又是徐大人的高徒,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倒可以问问他。”
陆泽听了便笑了笑,温文道:“文大人抬举了。”
通判知事刘大人像是喝多了,说话声音都高了几分,也没听见文大人在说什么,便与他身侧的人高声道:“……怎么不真?当年楚家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正西的方向坐着豫阳侯世子,是个不嫌事儿大的,闻言便笑道:“说来听听!”
其实刘大人知晓的那些都是众人皆知的,为了让大家听着有趣儿,便连猜带骗的说:“楚家被抄了之后,摄政王便将楚家二房那对母女养在了别院中,”他舌头都喝大了,竟还能带出些龌龊的语气来,“这可不是享了齐人之福么!一收就收了母女两人,倒是别有滋味儿!”
文大人立时酒就醒了大半,敢在背后编排摄政王,是不想活了么?真当摄政王养的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了!当即便沉下脸道:“刘大人说话注意些,可别到了醒酒之时再后悔莫及。”
豫阳侯世子就笑道:“文大人何必这般紧张,不过是酒后闲话而已,哪里能当得真?”他是典型的世家纨绔,最爱听这些不着边际的段子。
刘大人是真喝多了,一时半会儿领会不到文大人的意思,仍接着道:“也不知后来楚夫人怎么就死了,剩下一位娇滴滴的楚姑娘……那楚姑娘虽是娇养的,倒是烈.性得很,后来还是下人趁那楚姑娘不备,喂了她助.兴的密.丸……”
陆泽下颌收得很紧,眼神也慢慢冷冽起来。
说到这儿,豫阳侯世子便是眼前一亮,“接着呢?”
刘大人见有人捧场,倒是兴奋起来,尽力将那些他也并非尽是知晓的内情描述得细致,“那楚姑娘还是个顶花带刺的黄花大闺女,哪里受得了这等烈.药?便是那春.楼里的姐儿们吃了也要被放倒的!最后可不就成了咱们摄政王的床上尤.物了么!只可惜,那楚姑娘是个短命的,如今只怕坟头的草都长得几尺高了。”
豫阳侯世子听得不甚满意,这就草草结尾了?还想让他描绘得更详尽些,文大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没想到平日里看着老实的刘大人,喝多了竟然露出这番丑态,他可是后悔请刘大人过来了,若真让锦衣卫听去了,只怕他也要受牵连,便硬声道:“刘大人喝多了,还是先去躺一躺吧。”
这可不是询问,几乎就是下令了,立刻就有侍从进来,半扶着刘大人去了旁边的房间。
陆泽上前淡笑道:“多谢文大人盛情,只是我明日还要起程回京,家中内人也尚在等候,就先告辞了。”
从画舫出来,他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心中压抑了多年的那种疯狂的怒意几乎就控制不住了。
他的护卫陈成上前低声道:“大爷,此番回京,您林疏的身份……是弃而不用了,还是……”
陆泽淡淡道:“没有用处了。”他揉了揉额头,满脑子都是妹妹小时候娇憨的模样,她那时常常被他气得发火,他便得让她支使几天才能解气。“只可惜上次那么好的机会,没能杀了重渊。”
陈成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大爷,当时您是怎么引得摄政王入了圈套的?”
陆泽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不该你问的,就把嘴闭严实了!”
陈成立刻就蔫巴巴的闭嘴了。
回到驿站时,就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伯正等在门外,他急得几乎一刻也站不住,在门口来回走动,看到陆泽回来,他小跑着就迎上前,心里的急躁和惊喜要喷薄而出了似的,“二……”着急之下喊错了,忙改口,“大爷,昨天有个人给奴才送了张字条,您快看看!”
陆泽将字条展开,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上面只写了四个字:盼思仙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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