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现实,竟然让他深埋心底的怒意都被激发了出来,甚至失态。
他相当排斥这种感觉,这是一个谋士的失败。
以及面对一个缘分已尽之人的失态。他甚至不知自己如此失态的原因为何。
贾诩这一生中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不知为何”。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张绣一眼,张绣原本亦步亦趋地跟着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已落下一段差距。
张绣方才回过神来。暗夜中他看见贾诩就自顾自的拨开挡路的杂草和树杈,面色不善。他立刻提步跟上。夜色中贾诩回眸望了他一眼,然后用简直要甩开什么的速度继续朝前行去。
张绣心中顿时被满满的失落感填满。也许,这次先生生的气真的非同寻常。
自己还要继续往前追么?
刚才对上的那一眼,他看到贾诩眸光依旧明亮,像叶子上的露珠,又像刀锋上的锐光。
遥不可及,且锋锐无比。
尽管知道会割伤人,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即便划得遍体凌伤,也是甘之如饴。
张绣深吸一口气,快速的朝贾诩方向追了过去。
两人再度往燕县的方向赶。没过多时,密林逐渐稀疏,可以看见星光在头顶泻了下来。出口处是一片草丛硕大的湿地,远远望去,两人心头皆是一喜有巡逻的星火在远处移动,燕县的城楼已经遥遥可望。
南方的又有火把的光芒闪过,马蹄声也隐隐传来,让两人刚放下的心又悬起贾诩一下子明白了,林中骑兵行军不易,那将领必是索性中途退出了林子,重新集结骑兵从外部奔驰直接绕至这一侧的出口,即便是绕个圈依然速度胜过步行来将他们堵截,不禁暗暗佩服那将心思缜密。
那将只怕也是看出他俩皆是军官,又落了单,才如此穷追不舍吧。
敌人像噩梦一般缠在后面。就算此时往城楼狂奔,也必然会被速度和视野都极佳的骑兵追上。现在去空旷的地方只会更危险。两人伏在一人多高的草丛中,听着悉悉索索的搜索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有士兵跟那将报告搜索情况,两人的话随着晚风传了过来,清晰可闻。他们才知这追击者竟然是袁绍麾下的大将张,难怪能够如此娴熟的根据地势像嗅到血腥味的狼一样对人穷追不舍。
贾诩急速的运转自己的思维,怎样才能避开追兵。就算两个人分头行动也不过是一个下策,这样做不过是把被抓住的几率对折而已。一个能确保自己绝对能够逃离的办法,才能称为上策。
那样的话,就只有……
自己至少有四个办法能让敌军首先注意到张绣。
只要他们把视线都集中在张绣身上,自己要脱身再趁乱入燕县就变得极其容易。
贾诩觉得掌心里沁出了汗。在这种两个人随时都能被找出来的情况下,他忍不住朝身旁看了一眼,恰好张绣也在看他。漆黑的瞳孔,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
贾诩不由自主别过了脸。面上忽然覆了一股温热,张绣的手掌竟然捧起他的脸,让他转过头来直视自己。
“……先生。”张绣压低声音,呼唤了一声。贾诩心头一震,仅仅一声称呼他却听出张绣罕有的复杂情绪。
“先生。看着我好吗?自从投了曹公,你都没有直视过我。就算下了朝会的路上遇见先生,先生看起来交谈的很自然,眼神也一直在躲我。”
贾诩说不出话来。
少年忽然像被发现了也无所谓似的,用力一把抱住他的肩膀,然后将褐色发丝的脑袋埋入他的脖颈中,手臂勒得他简直有些发疼。
“这之后,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先生不再看我了?为什么我去找你你总是不在?先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见我呢?”张绣的声音有些苦涩意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着还有点哽咽。“我是笨。但先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想不到。可是我不愿意多想。因为每次思考,都只会得出一个结论。”少年抬起脸,望向贾诩的目光是罕见的深邃和忧伤:“先生你……不会再见我了。”
贾诩怔怔地望着对方,在这种危急万分的时刻,他却有些恍惚,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可是先生……帮了我很多。几年来也也教会了我很多。后来若非先生我可能已沦为阶下囚,或是在乱军中战亡……先生……待我一直很好。是很好很好的……所以无论如何,我得护得先生周全。”
张绣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再次张臂紧紧拥抱住他。对方喃喃的呼唤着只有他还在叫的那个特有称呼,贾诩正待回应,脖颈处却忽然传来一阵痛楚,对方竟然像泄愤一样一口咬在那里。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却不敢出声,贾诩只有咬紧牙关紧紧抓着张绣的胳膊。
张绣没多久就放开了他,脸上的表情像是释然了又带了些贾诩难以捉摸的神色。他瞥了一眼那个半月形的印记,“这样……就算下了黄泉,我也能找到先生了。”
张绣猛然站起,然后一把拉下了贾诩身上的披风。
披风是靛蓝色,夜色中有很好的掩护作用,然而靠贴衣装的那一面却是一片亮白。张绣将披风背面转外,甩过一道弧线就势围在身上。
贾诩一下子意识到了张绣要做什么,他一把揪住对方身上的披风,然而张绣的动作却更快一步,离弦的箭一样从隐藏处冲了出去。
“阿绣!!”贾诩不禁喊了出来,手中却蓦然一空。握在手中的披风一角已然随着张绣的动作被抽离,那抹身影瞬间融入夜幕,带着故意发出碰撞树木的嘈杂声。喊杀声顿起,敌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离开这处朝张绣的方向猛追了过去。
八
贾诩杵在原地呆了一会,握紧了拳头,直到周围再次寂静下来才接受了手里的空虚。他快速的判断了一下现在的位置,然后咬了咬牙,朝燕县的位置奔了过去。
当初刚入张绣阵营,他并非不打算教张绣一些权谋和政才。
可是张绣说,他只想当个将军,贾诩便改教兵法阵势。张绣不喜与人相争,他没有勉强只是一并留守宛城待价而沽,一次一次助他击退来袭的敌军。曹操夺了张绣的婶子,张绣气急败坏来找他帮忙,他没有告诉张绣你该忍下,不要得罪主公,而是随他一并叛离并帮张绣讨回这笔账。
他从来就没有教过张绣什么叫审时度势顺天而行。
是他保住了那个人在乱世中不该有的,近乎愚蠢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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