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天下女人的审美。
真是可怕啊。
有一个小宫女在当值的时候晕了过去。吓了我和轻寒一跳。忙叫了太医过来,诊断之后却说:“无病——饿晕的。”
待她醒了之后,我将她叫到面前。她叫悦容。一个脸盘圆圆的女孩子,眉清目秀。
“悦容,可是姑姑们苛刻你?”轻寒拉着她的手问。
悦容连忙说:“回姑姑的话。上面的姑姑不曾苛刻过奴婢。”
我招手让她到我的跟前,她不敢抬起眼看我。
“悦容不怕,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摸了摸她的头。她的样子让我想起初夏小时候。很可爱的样子。
悦容抬起眼睛看着我,眼睛里含着泪水。
她怔怔的说:“娘娘,真好看。”
我笑了起来——这会是真心话么?还是和那些贵夫人一样,恭维只是序幕。不过不管怎样,被一个孩子夸赞,还是一件好事。
“悦容,到底是什么,你说出来,我想法子帮你。”我微笑着说。
悦容垂下头,说:“因为,因为有个姑姑告诉我皇上喜欢细腰身的女子。”
轻寒惊讶的“咦”了一声。
我刚才的喜悦已经全然消失了。
“悦容,悦容。女为悦己者容。难怪了啊,”我拉住她的手问,“你多大了?”
她小声说:“回娘娘的话,十三了。”
“可是皇上已经四十九岁了。”我平静的看着她稚气未脱的脸说。
她向后缩了缩。好象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问她:“那样,你还是想做皇上的女人么?”
她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使劲点点头:“奴婢家人都指盼着奴婢。如果不能做皇上的女人,奴婢一辈子都不会开心,奴婢家人也会一辈子过不上好日子。”
我看到轻寒在一边微微叹息,轻轻的笑:“轻寒,你带悦容去乾清宫吧。暂时恐怕还不能在皇上面前当值,不过早晚都会有机会的。”
悦容惊讶的看着我,然后拼命对我磕头。
我站起来,将她拉起来,她比我矮了大半个头,我微笑着说:“将来,你或许会觉得我害了你呢。可是,就像你说的,即使我不帮你,你还是会一辈子不开心。只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才好。”
留她立在原地回味我的话,我已经走出去,看每天一次的日落。
轻寒悄悄的跟过来,在我身后低声说:“娘娘,这个孩子还这么小。。。。。”
“我知道。她自己选的路。我只是帮她一把。她这么小,如果自己在宫里面胡来,在我面前失了态倒没有什么。等她去了乾清宫,找几个可靠的姑姑和公公,照看着她,千万别在人前说今天这样的话。”我一口气说完。
轻寒呆了一下,说:“我不是担心这个。悦容这个丫头是个有心眼的。精明得很,否则怎么敢在娘娘面前说这番话。可能是赌准了娘娘会拉她一把。”
天边有最美好的云彩。让人想醉死在里面。
“那又怎样呢?或者就是这个原因,我才不想看见她吧。将来她怎样,也与我无关了。”我微笑着看天边的云。
轻寒轻声说:“娘娘一向不喜欢选秀这种事情的。别的宫里一个劲的调教年轻女孩子,娘娘也从来没有做过,只是现在怎么?”
我轻轻拉出颈上的坠子,举起来,对着夕阳,明亮的石榴石折s出最后的光芒,让我满心欢喜的璀璨。
“你看,我已经不会为他心痛了。”我低声说。
毁·孤独
倚柳题笺;当花侧帽;赏心应比驱驰好。
错教双鬓受东风;看吹绿影成丝早。
金殿寒鸦;玉阶春草;就中冷暖和谁道?
小楼明月镇长闲;人生何事缁尘老。
一向都是喜欢纳兰的词的。夏至的早晨,一个人坐在树下,写了很多,一张一张的铺在石桌石凳上。
好象很多年前在王府的时候我也做过同样的事情。看树下班驳的光影,慢慢写那些美好得可以超越时空的诗歌。
那时候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呢?
现在我的少年已经长大了。现在我笑的时候,眼角边会有细小的纹路了。现在那个人已经从我心里搬出去了。
现在,我看着这首词,想象着我的少年有着如同魏晋人物般的风流。
弘时给我带来了一些花籽。用一盅漂亮的小瓶子装着。
“都是什么花?”我问他。
他打开小瓶子,闻了闻,抬起眼睛对我笑:“很多。我先不告诉你。等明年开春的时候种吧。看看都能种出些什么。”
我接过那个瓷白色的小瓶子,沉沉的,装满了花籽。等到明年,会开一春斑斓烂漫么?
心坠落下去。
已经没有时间了。明年,弘时二十五岁。历史上,他的生命在这一年戛然而止。
我握着那个光滑的瓷瓶,对他温柔的笑:“弘时。谢谢。”
他讶然的笑了笑,抬起头看飞过天边的鸟:“你很少这样郑重的对我说谢谢。”
“不要怕。”他忽然说。
不要怕,不要怕,语气柔和轻松,好象安慰被漆黑的夜晚吓坏的孩子。我站在那里,心中早就已经大雨滂沱,他走过来,为我遮住风雨,告诉我,不要怕。
“其实很早就明白了。”他缓缓的说。
我看他的侧面被初夏的阳光笼罩,有柔和的光泽。
“弘历很聪明。从小就是。从他进宫陪先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他终究不会成为同一种人了。他将来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他顿了顿了,对我微笑。
“我不是不知道他都对我做了什么。”他继续安静的叙述。
“我不会惊讶。因为那不正是要成为皇帝的人要做的事情么?我只希望他以后能放过弘昼。”他微笑着结束这一番话。
我看看那些花籽:“弘时,出事了么?”
声音冷静得不像我自己。
他温和的看着我:“昨天皇上问过我话。也许,快了。”
轻轻将我纳入怀中,低声说:“难过的时候不要憋着自己,想哭就哭。我总小见到你,你总是在笑——其实已经是极难受却还是在笑。将来怎样,我其实已经不害怕了,能和你在一起这些日子,我一点也不在乎了。其实我很自私,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有好结果,却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对不起,阿离,对不起。你会原谅我么?原谅我让你这么难过。”
这些话说得又轻又快,过往的岁月和他的声音一起在我心上划过——他稚气的笑脸,他清脆的童音,他年少时候迷茫的眼神,他走在无声的雪中一地的落寞,他细致绵长的爱——让我的心忽然痛得无法自己。
阳光一下子破碎。周围只剩下细碎的风声。
在他的怀中泣不成声。
“弘时,我爱你。我爱你。”我哽咽着说。
他安静的笑了出来:“我也是。我一直爱你。一直一直。”
夏天是皇上最不喜欢的季节。这年的夏天特别闷热。皇上的心情越发恶劣,又生了病——口上生了一个疮。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搞得所有人都惶惶不安。
夏天最热的时候,我收到弘时的信。午后洗完澡,卧在竹席上,头发还在滴水。我任它垂落在塌边。偶尔有细微的风,热热的,窗外的几杆竹子就沙沙做响。
我展开弘时的信。上面的字迹也带着弘时一贯的温和淡然。
他告诉我,他现在精神好了许多,清晨的时候醒来,会坐在天井里面看残星欲坠未坠。忘却周围的烦恼。
在看以前我借给他的书。
都是琐碎的事情,却让我心里充盈着幸福。
忽然有一个人影投在信纸上,我猛然回头,撞上的是一双深邃的眼睛。
“皇上。”
“唔。你就这样躺着吧。”他漫不经心的说。
我的心跳得厉害,却还是冷静的折好信,放在一边。
“皇上应该多休息啊。”我沉默了一下,换了一个姿势,侧身卧着。抬着头看着他说。
他消瘦了一些。面上带着疲倦的病容。只有眼睛,始终有那种光芒。
“做事做得累了,随便走走,不知不觉走过来了。”他轻声说。
“皇上要不要吃些冰镇酸梅汤,我去端过来可好?”我不想和他呆太久。害怕那种让我窒息的尴尬。
“不要。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你陪我坐一会儿。”他看着我。
他叹了一口气,握起我已经半干的头发,轻声说:“步懒恰寻床,卧看游丝到地上。我记得阿离以前就很喜欢这句。”
“是啊。”我的眼皮有些沉重。
他忽然拍拍自己的腿:“阿离,来靠着我。”
我微笑着摇头:“那样太热了。皇上最是怕热的。”
他愣了愣,看了看席子,说:“怎么不用上次我给你的象牙席?那个不更凉快?”
我笑着摇头:“皇上都嫌那个奢靡,我怎么可以用。留给后人当古玩吧。”
他不再说话,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看着外面。我的睡意渐浓。
终于还是朦胧中睡去了。
却还是能感觉到他坐在我身边。
轻轻揉着我的头发,然后是脸。食指顺着我的眉毛,轻轻来回滑动。指尖回旋着清淡的墨香。
我闭着眼睛,半梦半醒之间,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也不愿意知道。
“阿离。”他的声音很小。几乎要湮没在微热的空气里。
“知道你疼爱弘时。却还是没有办法。”他慢慢的说。
我能感觉到我眼睑下面的温热和潮湿。
终于还是让泪水缓缓流下。
他轻轻擦去我的泪水:“阿离。对不起。”
我一下子捉住他的手,睁开眼睛:“胤禛!”
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他微微怔忪之间,我已经抓住了他的双手:“皇上,弘时再不让您满意,也不至于对他做出那样的惩罚啊!”
他一言不发的掰开我的手。站起来,说:“阿离。你不用知道那么多。我想弘时也不会抱怨什么的。”
留给我一个背影。
夏天结束的时候,弘时被逐出宗室。
我常常看他给我最后一封信,看他在信的末尾安静的对我说,昔日王羲之感叹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如今我也对这些颇有感受。(注释1)
他应该知道这是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吧,却不肯对我说告别的话。
后来,凌晨的时候,我就会醒来,看星子在天边欲坠未坠,那么寂寞的样子。
注释1: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的意思是把生死等同起来的说法是荒诞的;把长寿和短命等同起来的说法是妄造的。
对不起啊,又开始虐了。算了,先透露一点下面吧。打算让弘时名义上死掉,但实际上活着——也不能让四四太无情了嘛,毕竟是男一号。但是弘时要失忆,汗一下,虽然比较老土。还有毁容(我打算让他毁容,但这个我自己也有所保留)。
啊,不要说我虐,我多不容易啊,一边看暴笑无比的《樱兰高校男公关部》一边写这么凄惨的文,真是要精神分裂了。
本期推荐——《樱兰高校男公关部》,bt下一下就可以看了,很快的。最近喜欢上的是里面的须王环同学。哈哈哈哈。
弘时简历: 弘时,世宗第三子,有一子永乃曜洌匏谩?滴跛氖昙咨甓率兆邮鄙d钙脲钍希钗幕灾x范g即位后,弘时虽已娶妻生子,但并未分府别居,而是在宫中居住。并且时有出府办差之例。雍正元年冬,雍正特择安庆府教授王懋竑为三阿哥的老师,期其有所长进,为乃父合格之子。但此后事与愿违,雍正三年将弘时逐出宫廷,令为允禩之子,四年二月十八日撤其黄带(即逐出宗室),交与允祹令其约束养赡。雍正五年丁末八月初六日申时,弘时郁郁而终,卒年二十四岁。有一妻二妾,嫡妻栋鄂氏,尚书席尔达之女;妾钟氏,钟达之女;妾田氏。雍正十三年十月二十四日,奉乾隆旨意,将其收入宗牒,即恢复宗室。弘时死后葬于泰陵阿哥圆寝内。
殇
削去弘时宗籍的事情,进行得低调而迅速。因为本来就不是有爵位的皇子,所以手续似乎也很简单。
齐妃生了病,一直没有出来见人。也没有听说她有任何抱怨。
让我想到以前的惠太妃,还有太后。都是心爱的儿子遭遇厄运,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开始长久的坐在户外发呆。秋风渐起,会吹得我双手冰凉,让我恍惚间能体会到弘时曾经有过的感觉。
“娘娘,这样坐在外面,容易受风寒。”小谢站在我身后温和的说。
我转头对他微笑:“长生。十三爷最近怎么样?”
小谢含着笑说:“还好,今年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发病的迹象,大约是因为夏天的时候养得好。”
我站起来,直视着小谢:“那十三爷最近有没有什么烦心事情?比如,有没有提到他的侄子们的事情?”
我知道小谢和一般医生不同,和十三关系密切,又像清客又像朋友。我想知道十三对弘时这件事情的想法。
这个时候,皇上大概只有十三的话还是听的。
小谢的笑容慢慢隐去,伸出手,接住簌簌下落树叶,说:“娘娘,你对三阿哥的关心过了一点呢。我看齐妃娘娘也未必有你这么关切。”
我不说话,看小谢的表情愈发沉静。
小谢忽然对我粲然一笑:“也罢,反正事情已经至此,早无反转的余地。”
我有些诧异,不知道他是指什么——又像是说弘时的境地,又像是说我的感情。
他微微眯起眼睛,抬起头,看秋天的白云,低声说:“其实三阿哥的事情,皇上早就和十三爷商量过了。十三爷不置可否,只说这是皇上的家事。”
我的心又冷了下来,不去看小谢的眼睛:“也就是说十三爷也是赞成皇上这么做的了?”
小谢踌躇了一下,说:“也不能说完全是。只是从大局考虑。。。。。。”
我忽然觉得很疲倦,对小谢挥了挥手:“算了。长生;别说了。”
有些话,我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了。
所谓的大局,应该就是确保某个人的继承人的地位吧。从大局考虑,。。。。。。一个人的生命或者幸福,都是无足轻重的吧——哪怕这个人是身边的至亲。
小谢递过一方手帕。
“娘娘,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这样的。”他的声音黯淡。
我不再说话。小谢安静的告退。
很久没有见到皇上了。我也不打算再去见他。请求的话我已经说了很多,而且偌大的宫中,每个人来不及自保,我没有能力改变别人的想法。
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三阿哥一样,所有人都不再提起他,好象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名字一样。
买通人帮我给弘时送东西,打听他的消息。
冬天的时候,他又病了。不仅有以前抑郁症时候的症状,还得了头痛症。
计划了好几天。在腊月初一这一天,将初夏送到皇后那里,安排好宫里所有人的事情,只带上轻寒,不让任何人发现我的行踪。
我终于踏过厚厚的积雪去见我心爱的少年。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正是中午,白晃晃的雪让我的眼睛有些刺痛。周围一片寂静,似乎面前的院落里不曾有过生气一样。
我从后门进去,只有一个驼背的老人对我们张望了两眼。轻寒塞给他一包银子。他呆呆的看着我们,似乎不相信有人拜访这座空荡荡的院子。
他带着我们穿过两个花园,到了弘时现在住的偏殿。
“自从三阿哥出事,就没有什么人来过。。。。。。”老人一副要哭的样子,低声说,“福晋也回娘家了。。。。。。园子里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造孽呀。”轻寒轻声叹息。
轻寒拖着老人在院子里聊天。
我看见弘时的房间开着窗户,轻轻走到窗下。
他正躺在床上,正向外面看,似乎在等着什么。看见我的一瞬间,他露出了微笑。
阿离。
我看见他的嘴微微张开,吐出的正是这两个字。
转身擦去眼里的泪水,才走进他的房间。
“这么冷的天,不关上窗户。”我背对着他关上窗户。
然后,坐到他的床边。
“阿离。”他低声说。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
我说不出话,害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今天是你的寿辰。。。。。从宫里出来;不要紧么?”他的声音渐弱,耗尽力气的样子。
我转身,从随身带来的盒子里取出老参汤,喂了他小半碗。
好半天,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缓缓的说:“我找了个借口,前两天庆过生了。今天不会有人来打扰。”
他微微点头。
我想说一些让人高兴的事情,却什么也想不出来。握住弘时的手,满脑子都是他即将死去的恐惧。
我是早就知道结局的人。
从弘时一出生,我就在等待着这个结局的降临,是什么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我原来的意愿?我不知道。
“弘时,要是没有我,你或者就不会这么辛苦。”因为我本来就是不应该出现的人。
他始终看着我的眼睛,微微的笑:“不。”
反过来握着我的手,虽然没有力气,却还是努力握住我的手,低声说:“不是这样的。阿离。”
没有多余的话。他只告诉我,不是的。
他试图举起我的手,我将他扶起来,靠在我的身上。
他便很轻松的握起我的手,送到唇边,吻我的指尖。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吻过去。那么郑重的吻,那么郑重的爱。
先是左手,然后右手。
有一种奇特的温暖从指尖直达我的心脏。
“没有礼物。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他安静的看着我。
他接着说:“一直,很想为你单独过一次生日。送你最特别的礼物。可惜一直没能做到。”
我为他掖好被子,低声说:“这个礼物,我很欢喜。”
他微微仰面看着我,说:“这样,你以后就可以感觉到我。”
我低声的回答:“嗯。”
眼泪却砸进了他的脖颈。他微微一哆嗦。我抱紧他。
他过了半天,才说:“你快回去吧。”
我默默不语,又喂他吃了一些汤水。扶他睡下,看着他平静的睡姿,想永远这样下去。不想离去。
轻寒敲着窗子,小声说:“主子,再不回去天就晚了。”
我轻轻亲吻他的嘴唇。站起来离开。
回到宫中的时候,天空泛起淡淡的紫蓝,在遥远的天边,星子就要升起来了。我久久的看着,升出手,对着天边微微晃动。
我想让弘时和我一起感知这一切。他留在我指尖的气息,大概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三天之后,有消息传到宫中。弘时过世。
茫然得找不到方向。
跪在地上,连眼泪都没有了。脖子中的链子忽然断开,几颗石榴石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伸手想捉住,却只剩下一片昏天黑地。失去所有的知觉。
春归
“娘娘。”轻寒在我身边轻声呼唤,带着焦急的哽咽。
“额娘。”这是初夏。
我很久才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紧紧闭着眼睛,却还是止不住的流泪。那种感觉,我不是已经预演过千百回了么,为什么真的来临的时候,还是会撕心裂肺的痛?
“下雪了么?”我低声问。
“是。昨天夜里下的。额娘昏睡了两天了。”初夏握着我的手,低声说。
竟然,下雪了。
“如果有一天不得不离开阿离,我不要那是在萧瑟的风的秋天,更不希望是在下雪的寒冬。那应该是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要有和煦的阳光,最好有柔和的微风,树叶要绿到透明。那样,等你很老的时候,回忆起来,这个故事的结尾至少有一个温暖的背景。”
他温柔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转眼已经消失在这场漫长寒冬里。
“弘时,死了。”我低声说。
没有人回答我。安静得甚至能听到外面风雪的声音。
腊月过了,正月,过年。新春。
这些与我似乎都变得没有什么意义了。曾经以为时间会让一切安静,却不知道过程要这样残酷。
初夏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安静的照顾我。
“额娘,皇上,在你昏睡的时候来过一次。”她告诉我。
“噢。”我转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来过,我知道。那他应该知道我的病根。那是我们之间永远的屏障。
他首先是一个皇帝,然后才是一个父亲。
我甚至不想去恨他。只是不想再看见他,不想听见他的声音。记得他对我说过:“弘时对这样的结果也不会有抱怨的。”
真的吗?弘时,真的没有遗憾?有那么多美好的希望却没有时间去实现,只是想再多给我一点快乐,却还是离去。那样平静的姿态,不是因为没有遗憾,只是清楚的知道,已经落到了命运的网中,反抗,只会越快毁灭。
那个男人,真的了解自己的儿子么?或者他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些温柔的细致的体会,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继承人。
他永远也不会看见弘时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他只会认为,那是一个任性的,多病的,不遵从他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对他和他的继承人来说都是没有用的。
“要我怎么样,你才会原谅我?”
即使在那样昏天黑地里,我还是清楚的听到他附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低沉,从喉咙中挤出的声音。
那么绝望。
真的很可笑。
他的骨中骨,r中r,消失了,他却来问我如何原谅他。
他自己,不会痛的吗?
真的可以当作自己没有这个儿子么?
“弘时。。。。。”我努力说出这个名字。是的,大概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个孩子的名字了吧。他为这个孩子起的名字,曾经包含了那么多深切的期盼。
我要提醒你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抛弃了他,伤害了他,让他在这个世界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像烫伤一样松开我的手。落荒而逃。
春天来的时候,我还是和冬天一样虚弱。小谢过来看我的时候,满脸的担忧。
“娘娘,你这样下去怎么是好呢?皇上那边下了狠话,把太医院的郎中们都愁死了。”小谢对我说。
“你们开的药我都好好吃了。该睡觉的时候睡觉。该吃饭的时候吃饭。皇上还有什么不满意呢?”我低声说。
小谢长长的叹息。
“吃的比一只猫还少,睡觉的时候睁着眼睛流泪——能算吃饭和睡觉么?娘娘患的是心病,吃什么珍贵的药材也没有用。这些我不是不知道。所以才会束手无策。”
我不说话。
小谢走到窗边,说:“娘娘不是很喜欢赏花么?这么好的天气,不如去外面坐坐。”
盖着厚厚的毯子,坐在桃树下。想到每一年的春天,弘时都会立在树下,等我午睡醒来。那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带一点平静的愉悦?或是微微的怅然?
明艳的桃花就这样一点一点灰暗下去。因为花下的少年已经和风在一起了。再也不会在那里等待我了。
“桃花不知人心事,依旧春风含笑开。”小谢低声念出一句诗,微笑的看着我。
我抬起头看娇嫩的花瓣安静的飘落,说:“不懂人心事的,又何止桃花呢?长生,你看着天,这云,这风,这阳光,这世间万物,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只是,对我而言,少了一个人。”
长生伸手接住那些花瓣,又随意洒在空中。
“是啊。只是少了一个人。这个世间只是少了一个人,”他低声重复着,“我想讲个故事给娘娘听。”
“在乡下有个孩子,又调皮又邋遢。”小谢微笑着说。
“父母都拿他没办法,家里穷,孩子又多。他又最不听话。就将他送到山上做了一个小沙弥。他在山上做沙弥也做不好。气得老方丈把他赶下了山。”
“才六岁多,他便沦落为了一个小乞丐。蓬头垢面,与野狗争食。”
他沉默了良久。
“长生?”我低声唤他。
“后来有个人将这个孩子捡回家。好象也没有什么原因,或许就是缘分。养他教他,如父如兄如友。”
“这个孩子慢慢长大了。也到了情爱为何物的年纪,才发觉心里只有那个人。”
“本朝男风虽盛,到底还是不容于世俗的。那个孩子却痴望着与一个男子相守一世。”
小谢背过身去。沉默。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两个人在一起有过开心的时候,也有过伤心绝望。可是到了最后,那个孩子还是变成了孤身一人。”
“他喜欢的那个男人娶妻了?”我问。
“不是。他死了。”长生安静的说,仿佛穿越了遥远的时空一样,许多沉积许久的疲惫。
“在一个地方时间呆得长了,就会被人看出端倪。所以两个人只有不停的四处游历。有一次,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子,正好遇上难产的孕妇。那个孩子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没能救得成。惹怒了族长,抓住孩子说他是庸医,要打死他。那个人像个傻子一样护着那个孩子。。。。”
春天柔和的风吹过,阳光温暖。
许久之后,小谢转身,面容沉静。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样子因为我眼睛里的水雾变得有些模糊。
“长生,这里,还痛么?”
我比画了一下心脏的位置。
他抬起头,凝视春天的花,微微眯着眼睛:“不知道。曾经怪过他——让我一个人存活是最大的惩罚。但是,越到后来,越不想记得他到底是怎么离开我的,也不想记得困苦艰难的时候。毕竟他离去的时候,还是想我更好的活下去。”
“这个故事的最后,就是忘记了一个人的孤单,记住两个人的欢乐。”
“你看,只是少了一个人。这种感觉,我也知道。”
小谢微笑着说。
小谢安静的告退。只剩下我一个人。
早就猜到小谢会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经历,却没有想到也有这样的刻骨铭心。
“毕竟他离去的时候,还是希望我更好的活下去。”我低声的重复小谢的话。
抬眼看落英缤纷。
我知道。弘时,从前送给我的沙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现在还是做不到忘记伤痛,还是要等待时间的作用,也许我真的有一天,可以像小谢这样,安静的重复这个故事。
窗外正在落雨,春天的雨是我喜欢的。我正握着弘时送给我的花籽,准备种下去,轻寒忽然走过来,说有事情告诉我。
轻寒坐在我身边的小矮凳上,双手放在我的腿上,将头枕在上面。
这个姿势,让我忽然感觉回到了很久以前——轻寒还稚气未脱的十五六岁时候最喜欢这样粘着我。
后来年纪渐大,她这些亲密的动作也少了许多。而自从对我表明过心意之后,亲昵的动作就几乎完全消失了。
这些年,琐碎的事情都是轻寒为我打理。进宫之后,轻寒过得比我更加小心谨慎,方方面面处理得滴水不漏。
“小姐。”轻寒把头埋下去,低声唤道。声音柔和,带些许撒娇的意味,好象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她一直叫我小姐,我出嫁之后她也叫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小姐。后来才慢慢改口叫主子,格格,福晋,娘娘。
我情不自禁的伸手摸着她的头,说:“轻寒,怎么了?”
轻寒轻声笑:“小姐对我最好了。”
我有些羞赧,无意中的给予,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回报。不论她怎么变,永远都是觉得我最好。
“可是,小姐,会不会因为我做了错事不理我呢?”轻寒小声问。
我微笑起来:“不会。轻寒今天,怎么好象一个小孩子一样?不是说有事情要对我说么?”
轻寒低声应了一声。
“小姐,你喜欢我么?”她问。
问得这样突然。让我措手不及,却还是微笑着说:“喜欢。只是。。。。。”
“只是一般的喜欢,对不对?就像姐姐喜欢妹妹一样的喜欢,”她幽幽的接过我的话,“可是,我只要这样就会满足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小姐,你放心。三阿哥走的时候很安详。”她说。
我几乎不相信她在说什么。
她微微抬起头,脸色愈发苍白:“小姐,听我说。是真的。我和你一起去过的第二天,你让我送人参汤过去。我并没有喂三阿哥参汤。”
“为什么?”我的心冷了下去。
轻寒又将头埋了下去:“我给三阿哥喝的是绞股兰煎薄荷。”
绞股兰和薄荷都是性寒的。给已经虚弱到那样的弘时喝这个,无疑是催命。
“为什么?”我甚至没有力气推开还伏在我身上的轻寒。
“不会原谅我的。。。。。对吗?”轻寒的声音微微沙哑。
然后整个人慢慢瘫软在我的脚边。
有血从嘴里面溢出来。
轻寒是服毒死的。我对外说她是患了急症。
“不要原谅我,小姐。”这是我跪在她的身边,听到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轻寒。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说,一个人经历太多之后,是应该更加敏感还是会变得麻木?”我低声问自己,也是最后一次对轻寒说话。
端午的时候,我代皇后去西山上香祈福。皇家寺院本来就游人稀少,再加上皇妃出行,路上除了浩荡的仪仗,几乎没有其他人。
以前都是年贵妃代皇后出行,年妃死后就是熹妃代行。我知道这应该是另一个人给皇后的指示。让我出来散心么?
跪在佛的面前,祈福。
为谁呢?
那个世界的人,早就努力劝自己忘却了。虽然常常还在梦中遇见,不能松开抱着妈妈的手,一次又一次,还是流着泪醒来。
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人已经死去了。
如果真的有佛,佛应该会把那样纯白的少年留在自己的身边。
轻寒。明明还在期待我的爱,却还是对我说“不要原谅”。我明明知道不管是弘时的生命还是与弘时的感情都已经到了尽头,却还是要勉为其难的继续。只是因为我的任性,轻寒就要用这样决绝的方法阻止我的玩火自焚。
我不能原谅的,不是你,轻寒,而是我自己。
初夏。
我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深呼吸一口微热的空气。
连我的女儿也离开我了。
她要嫁给弘历了。
“额娘,四哥哥要娶我。我答应了。”
那天晚上。初夏对我磕了一个头。
没有多余的话。
我的女儿十六岁了。和我十六时候一样,总是觉得自己的母亲永远也不会理解自己。如今我自己做了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的母亲,才明白,母亲未必不理解孩子,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解释。
弘时已经死了,弘历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弘昼。以弘昼为威胁,初夏是可以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的吧。
只是不知道,娶了初夏对弘历能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这样做,会开心吗?”我只是这样问初夏。
她微微颔首,露出灿烂的笑容:“会。”
于是就没有阻止。
初夏在一个月前已经出宫——和硕福荣公主在皇家记载上死去。与此同时,正黄旗下的喜塔腊氏一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这个女孩子立刻就许给了四阿哥。婚期订在秋后。
我跪在佛的面前。每个人好象都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呢。
死去的弘时和轻寒应该都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安静的灵魂,再不会被打搅。
即将出嫁的初夏也笑着对我说:“会幸福的。因为为了爱的人,付出再多,也是幸福的。”
他们都是幸福的。
我仰起头,看佛慈悲的面容,想到那个虔心向佛的男人,曾经在佛堂里亲吻我的眼睛。
他和我,幸福吗?
我们或许都是自私的人,所以不配得到幸福。
安静的在佛面前,许下愿望。
让饥饿的人能吃饱,
寒冷的人有衣穿,
离散的家人能重逢,
病痛的人能康复,
死去的人能安息,
活着的人要坚强,
悲观的人要看到希望,
相爱的人能永远在一起,
在一起的人,不要再互相伤害。
我许的愿望,是不是太奢侈了?
祈福结束之后,方丈引我去寺院后面的山上休息。他是皇帝的出家替身。统管皇家所有的寺院。
“善妃娘娘请在这里休息。”方丈在一个亭子上布置了茶点。
我端起茶,说:“多谢方丈招待。”
方丈亦微笑:“善妃娘娘,请往那边看。”
我微微欠身,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亭子下面的一个矮坡上,有一个人正蹲在那里,采草药的样子。
“那是慈舟。老衲新收的弟子,偶尔帮老衲采些药草。”方丈悠悠的开口。
我手中的茶已经泼了一大半,站起来,对着那个人,却发不出声。泪水拼命涌出,来不及擦去——那个人分明有着弘时的眉目,却一身和尚的打扮。
“去年冬天的时候,受人之托,收留了他。收留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为他剃度了,能起死回生真可以说是佛祖的庇佑。只是病好了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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