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听闻两眼发光,狂笑道:“前些日子,陈老先生曾偷偷来此找过我,出手便是几枚金锭,只为向我证实二公子实为女子之身与二人真实姓名,并应我,若探得二公子与先生某日分开,二公子落单便告知他,待他请去二公子后,赏赐我良田百亩,黄金百两,只怕我子孙辈辈也不用再为人奴婢了。你说我怎能不心动?何况陈先生并无害二公子之心,仅为请去享受荣华。我等家仆盼也盼不到这等好事,二公子又能有何抱怨?”
本来我是想起那夜与东风说话时,李贵曾于门外偷听,这才起了疑心,再加上杨诺儿说曾见过李贵与陈平有过秘密接触,便生了试探之意,不想竟真是他做的,而且他还如此理直气壮,无丝毫悔恨之意……
或许他认为,为了让妻儿过上更好的生活,即便自私一点也不算什么。我语结……
东风怒道:“那你如今可如愿了?昨夜你也看到先生所受之灾祸,想不到烟儿竟收你这混帐为门人。”
李贵一愣,低声道:“我并未想过会是这般模样!那日我得知先生已失了功力,想来陈老先生应能对付了,便偷偷寻人传信于陈老先生,不想竟是如此模样。”
东风冷哼一声,不再言他。
我心中愤恨难忍,却又发泄不出来,只能勉强挥挥手,哑声道:“从今日起,这家业便是绿玉的了,只求你等善待福叔福婶。”
身材已有些笨拙的绿玉哭着跪行上前,抱住我腿道:“公子莫要赶奴婢走,奴婢与这挨千刀的恩断意绝!……”
我叹息!
李贵怒呵道:“起来,不用求她!大不了杀了我,只要你与孩儿安康,我死又何妨?”
我脑子瞬间开始膨胀,竟是我一时张狂而害了师兄,又差点错怪东风,心下憋闷,欲说话,却一声干呕,满嘴酸水喷涌而出,只觉得眼前一黑,便瘫软在了榻上……
只听到东风厉声道:“闹够了么?全都滚出去!”恍惚中只觉得他将我扶住,一声声呼唤着,意识却渐渐模糊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困乏难当。我小心翻了个身,却听东风在一旁道:“莫要乱动,你且好生躺着。”
我抬起眼皮看他,只见他满脸担忧之色,却多了些内容,便挣扎着起身道:“你可有法子救我师兄?”
他长长一声叹息,道:“若是被陈平抓走,必会层层防范,只怕我也无能为力。”
我心中恼火,淡淡道:“那我这便要起程,去救师兄。你若愿与我同行便罢,不愿则自便,我也不强求。”这世上谁又能真正靠得住谁?旁人为何要无偿一直帮你?我又有何理由要求他?凡事只能靠自己。
他轻轻按住我的肩头,苦笑道:“只怕……只怕你此刻也去不得了。”
我大惊,他一贯消息灵通,难道师兄已遭遇不测?便喘息道:“为何?”
他低头,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你是否近日未来月事?”
我脸一红,这混小子,怎连这等事也问,我闭口不语,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态度。
他叹息,慢慢道:“你如今也是郎中,自个号号脉吧!”
我一惊,这才想起的确已有些日子未来例假了。只是我一贯不准,便从未记过确切的日子,它愿来则来,不愿来拉倒。
我伸手搭上自己的手腕,心中竟渐渐慌了起来,难道真的怀孕了?若是真的,那可真是苍天有眼,竟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我凝神,脉滑而尺脉虚、细涩,既象闭经或精亏血少又象喜脉。我苦笑,我一直气血亏,师兄调理多年也未见成效,兴许是这毛病更加重了,看来是例假不仅不按时来今日竟变本加厉闹起了罢工。
东风正色看我,道:“可是喜脉?”
我苦笑道:“只怕并非喜脉,应是气血亏。”
东风不语,将我手拉过去,凝神号了起来,半晌才道:“脉象虽细涩难辨,但仍应是喜脉,你跟先生学习了这许久,不知平日是如何蒙混先生的。”
我心里原本就失落,经他如此一番奚落,脸上倒有些挂不住,嗔道:“你以为我会无知到连喜脉竟也号不出么?”
他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轻笑几声,道:“好烟儿,莫要不信我。我等习武之人原是与这医理分不开的。我打四岁便随师傅习这些,又怎会号错?”
我沉思,若从医理上来说,他自应强我一畴,而我仅是半路出家,本身又对中医毫无兴趣,倒是荒废了不少。我再次凝神诊断半天,还是感觉不出来,半晌,颔首道:“只怕不是,若果真如此,我倒要多谢你。”
他叹息,眼露酸涩,笑道:“谢我倒不必,只是你原本身子就弱,如今又遭受这许多变故,脉象甚是不稳,如今先不管他是不是,还应卧床静养几日才是。”
我叹息,如今又怎能安下心来静养?昨夜师兄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不知正在何处受折磨,我又怎能躺在这里享清闲?
他静静看我,见我目光游移,轻声道:“先生近日未帮你把过脉吧?”
我默默颔首。
他叹息道:“我身为男子自是知晓男子的心境,你若真有了身孕,对先生来说,你与孩儿能安康,应是比他自身的安危更重要。若你因他而有了甚闪失,他自是不能宽恕自个。你还是静养几日,若真是,等胎儿坐稳再做打算也不迟。”
我叹息,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绿玉捧着一盘点心,低头走了进来,喏喏道:“小姐,吃些点心吧!”
我看她低眉顺目甚是小心,不免又想到了李贵与昨夜浑身鲜血的师兄,心中苍凉,竟压抑不住阵阵悲愤。莫说我从未将他们看作下人,更无虐待之举,他竟如此加害师兄。若你们不想为奴婢,说与我听,我自不会强求,反而会赠送诸多钱财安置你们,何需用如此y险的手段?
我强忍着眼泪与欲脱口而出的质问之词,轻轻别过脸,不去看她。
东风冷冷道:“放下出去吧!”
绿玉却未动,仍是站在那里。半晌,只听到“扑通”一声,我回头,她已跪在榻边,泣道:“请小姐做主,奴婢不愿再与那李贵为夫妻,求小姐……”
我哀哀一声叹息,看着她微微有些显怀的肚子,心中生了一丝怜悯。她竟要因我而放弃自己的家庭与幸福……这年代,女子原本就卑贱,哪由得了你当家作主,如今难得有李贵如此待她,倒也算是她的幸事。何况出卖师兄的人乃是李贵,而非绿玉,我怎能责怪她?不过,话虽如此说,但我心中那深深的愤恨却是无法平息。她不与李贵过了?哼,那她又能和谁过?李贵即使不怜惜她,也不见得会舍得这孩子。何况,如今我已失了爱人,又怎能将同样的痛苦强加于旁人?
我微微回头,看她,淡淡道:“此事与你二人的感情无关,你还是好生与他过你的小日子吧!若说这里多余的人,如今倒也仅有我一人。如今先生仍处在苦难中。我今日便要起程去寻他。”
绿玉抬头,惊愕看我。
我继续淡淡道:“这天下哪个女子能眼睁睁看着爱人受苦而自己享清闲?只怕你也不能吧?”
绿玉双眼露出了然与凄婉,慢慢低下头。
东风微笑看我,目光柔和,我默默迎上他审视的眼神,半晌他才问:“你可真想好了?”
我淡淡颔首,方才那点因怀疑有了师兄骨r而生出的一缕柔情与牵挂,竟因绿玉的出现而消散的无影无踪,可笑,如今只见到绿玉,便已如此难以忍受,若他日见到李贵,我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压抑住心中的悲愤,会不会因仇恨而使出卑鄙的报复手段,此刻都不能保证。我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小气的女人,睚眦必报兴许是我的天性。若那样,我伤害的不仅是绿玉,还有她腹内无辜的胎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同为人妻,以后或许还是同为人母,放人一马,兴许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在这里,已有了太多的记忆与血腥,每个角落都留着伤心与牵挂,空气中仿佛仍散发着师兄血y的味道,他在等着我……我要离开这伤心地,努力去寻找他的踪迹……
我心中辗转,嘴角轻轻扬起,只要努力去做,一定会成功!
东风一直静静看着我,半晌才微笑道:“好,我这便陪你去救先生。”
我看着他,眼睛渐渐湿润起来,有如此朋友真乃是我的幸事!虽然一应祸事均因他而起,但此刻还能陪在我身边的人却也是他。他应该能明白我真实的想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师兄能再回到身边,即便是失去我的生命亦无怨无悔。我来自现代,爱情高于一切……
东风回头对绿玉道:“去为你家小姐准备些轻便的行囊。”
绿玉仍未动,看着我,不知所措。
我淡淡道:“莫要带那些金银财宝,只需带上些我平日穿的男装即可。”
绿玉仍是垂手站着不动,我叹息,拉过她来低声说:“你与我一同长大,看似主仆,实胜姐妹。如今我走了,你只需记得一样,这家产乃是留给你的,而非李贵。一个男子为了钱财会出卖旁人,你亦要小心他得了志会卖了你。”
绿玉一愣,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神情,慢慢渗出了眼泪。
我轻轻帮她拂去泪水,低声继续说道:“这是男子的天下,你若想活得舒坦些,便要聪明些,男人的心暖不热,莫要依附于男子。制约李贵唯一的手段便是要掌控当家作主的权力,只望他能待你好些。你首先要学会保护自个,其次也要学会保护自己身旁最亲近的人。若他真到了猖狂那日,只要看到苗头,你莫要舍不得,大不了休了他。”
“休夫?”绿玉瞪大眼睛,仿佛不能接受一般。
我叹息道:“只要能保全你与这孩儿,休了男人又如何?只要你有钱财,还愁找不到男子?孩儿没了爹固然可怜,但有个豺狼之心的爹与无爹又有何不同?记住,女子也可以靠自个活。”
我重重拍拍她的肩膀,长长舒了口气,不知我这通女权主义的说辞她能理解多少。但求她与大伙都能平安,也希望李贵本性善良,并不会对绿玉做出什么举动来……
我缓缓转身,淡淡道:“去吧!凡事莫强求,去时留不住!”
绿玉黯然行礼,转身而出。
东风静静看我,半晌,低声道:“我真小觑你了!原来你竟如此不简单。你如今还恨我么?”
我咬牙道:“恨!若无你当日之举又怎会有今日之难?”
他黯然,哑声说道:“当日我并未想到会有今日祸事。你若怨恨,要打要杀尽管来,莫要憋坏了身子。”
我冷笑道:“如今我不杀你,若杀了你谁帮我救师兄?如今也算是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长舒一口气,苦笑道:“我并无把握,但定会尽力。”
我不再理他,起身收拾东西。
过了一刻工夫,绿玉已将行囊收拾好。我抱着包袱,默默环视着屋内的一切陈设,还有那张我与师兄的榻……物是人非……
屋中仍留着他淡淡的体味,仿佛仍能听到他低低的笑声,昔日的柔情蜜意似乎仍在继续……我的眼睛渐渐酸涩起来……这里的一土一木全是我与师兄一点点营造起来的,这里的一丝一毫,也尽是我与师兄的心血。如今他已不在,我却也要流亡,只求苍天能开眼……
我努力眨巴着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若是平日,不痛快时,哭便哭了,如今我总认为哭是不吉利的象征。我要去接他回来,应是高兴的事,有何可哭?
东风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微笑道:“走吧,否则会错过投宿的客栈!”
我回头,冲他淡淡一笑,只怕这笑却要比哭还难看,转身,出屋……
“小姐!”绿玉与红玉在身后轻唤。
我驻足,回头看她们。
“小姐何时归来?”绿玉低声哽咽道。
我淡淡甩甩衣袖,轻轻道:“今日我说得还不明白么?此刻此房产便是你的了,任你支配,不得转赠,但求善待福叔福婶。”
“小姐真不要奴婢了么?”
我淡然看她,道:“与你无关,只是如今我已看透,这纷扰之地难容我与先生。待寻回先生后,我与他一同隐居山野,再也不与旁人纠缠!”
我不待她回答,便转身向院外走去,却在门口看到正抹眼泪的福叔福婶,我心下愧疚,福身行礼道:“我愧对二老,日后多保重!”
福婶上前拉住我,啼哭道:“小姐带老奴一同走吧,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我默默摇头,不忍看她那充满期盼的眼睛。
福叔瓮声道:“老婆子莫要绊着小姐手脚。等小姐办完大事自会来接我二人。小姐,是么?”
我压抑着喉头的酸涩,正色道:“我会与先生一同来接二老!”
福叔红肿的眼睛顿时变得明亮,在衣襟上搓搓手,嘴唇蠕动半天却未说出一个字来,只是转身去拉马车。
福婶吸溜着鼻子,帮我理理衣衫,又整整行囊,低声道:“老奴等着小姐。”
我使劲抱抱她,便转身上车,大声道:“东风,还不赶车上路。”
东风大笑一声,道:“好,日后我便是你的车夫!”
等上了车我才感觉有些恍惚,该去哪?难道真的要去长安么?若真去了长安,我又能做甚?以己换师兄?
我淡淡望着车外,心中一片迷茫,陈平究竟想要什么?我又能帮他什么?
“你在思量何事?”东风小心地赶着马儿慢慢行走着,回头低声问。
我幽幽一声叹息,却不想说一句话。田野里已渐渐露出淡淡的绿意,只是在那娇嫩的绿色上仍有一层灰蒙蒙的枯黄。春天要来了,阳光轻轻柔柔地撒在大地上,带着一丝轻微的暖意,但我的心却如同这田野般,感受不到丝毫的轻松与快乐,反倒是那种郁结压得我有些迷茫。做一个女人很难,做一个坚强的女人更难。在这些日子里,我早已习惯了师兄的细腻与周全,如今却要一人去面对一应变故,方才的坚强与果断兴许如同这方钻出地皮的绿色,如今却仍要在春寒料峭中苦苦挣扎,顶掉那枯黄,抹去那悲伤。春天的确不远了,但在春天来临之前仍要去迎接这风霜……
前面的东风也低低发出一声叹息,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赶着车。他驾得异常稳当,兴许是在顾虑我的身体,兴许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行了半日,天色已渐渐转黑,东风轻声道:“不如先找个客栈将息一宿,明日再走亦不迟。”
我拢拢被风吹散的头发,淡淡道:“我不累,还是尽快赶路才是。”
他勒住马儿,叹息着回头看我道:“你如今可比不得往日,若有差池总是不好。”
我这才想东风一直在怀疑我的腹中已有了流蠕动着的小生命,可行了这半日,我竟不再觉得恶心,或许真是诊断错了,没准过几天例假便会偷偷来了……
我苦笑,思索半天,的确已有五、六十天未来例假了,来不来的倒是给个准信,莫要让人如此牵挂几日却又空欢喜一场。
思索间,东风已将车马赶到一客栈门口。
他翻身下车,旁边已有小二将马儿拉住,谄媚地笑道:“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东风微笑着走到我跟前,伸手将我扶下车,回头对那小二道:“准备两间干净的上房。”
“两间干净的上房!”小二大声冲客栈里吆喝一句,却回头用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想来因为见东风如此小心地搀扶于我倒叫他生了疑心。
我心中酸涩难当,便冷冷看了那小二一眼,将脸别了过去。
“还不快去?”东风坏笑着轻轻踢了那小二p股一脚。
小二吃疼,抚摩着臀部,小声嘀咕道:“好男风又非甚大事,这位客官好生粗鲁……”
“还想找打?”东风笑骂道。
那小二嬉笑着拉着马车一溜烟跑掉了。
我叹息,在这盛行男风的年代,即便是装成男人也躲不开这些赤ll的情色污浊。
“莫要管他!”东风笑着将我搀扶进客栈,掌柜的早已闻声迎了出来。
东风道:“准备几个清淡的小菜,一坛好酒!”
掌柜的笑逐言开地将我们带到客房安顿好后便去准备饭菜了。
我环视这客房,这也能算是“干净”的“上房”?屋顶挂着些破落的蜘蛛网,墙面污点班驳,都已黄透,有些地方已成了黑色,而榻上的被褥更是脏得不成样子,被脚与被头的污垢发着黝黑的亮光,也不知有多久未曾洗过。好在师兄不在,否则他定难以忍受,只怕他宁愿露宿山野也不愿住这样的客栈……师兄!我的心又一阵绞痛,昨天他仍在我身边,此刻却已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东风帮我收拾完东西,抬头,却见我正在发呆,便叹息着走了过来,笑道:“这客栈真是落魄,想来平日应无甚生意。你今夜便将就一夜吧!”
我淡淡微笑,颔首道:“有此客栈已算不错,我怎会挑剔?”
他笑道:“那先下去吃点饭食可好?”
我颔首,随他下楼。
饭菜也已准备停当,是极其普通的几个小菜。
我方坐定,却已有一股油烟味扑面而来,胃里便开始翻江倒海,没忍住一口酸水喷将出来……
我尴尬地用袖子擦拭着嘴角的秽物,心中没来由地伤悲。
东风扶住我,拍打着我的后背,对掌柜的冷声道:“不是叫你准备些清淡的么?怎送上来这些粗糙的物件?”
掌柜的搓着手道:“小店生意一贯清淡,倒真无甚精致吃食,还请客官见谅!”
我忍住胃中不适,轻轻挥挥手,喘息道:“去熬些清粥来。”
一碗清粥喝过,这才觉得通体舒泰了许多,便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东风饮酒。若是平日,我定会陪他喝上几盅。但今日心情不佳,便只有看着他喝的份。
才经过短短一天一夜,我的心境仿佛苍老了许多,倒真想一醉方休,然后沉沉睡去。但是,师兄如今生死未卜,行踪不明,我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与敏锐的思维。我,不想抱憾终生……
是夜,我和衣躺在破旧的榻上怎么也睡不着,被褥散发着阵阵酸臭,心中阵阵令人窒息的痛,一闭上眼便全是师兄血淋淋的身影与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隔壁房中说话,隔壁房间住的是东风,如此深夜他会与谁说话?
我心中一惊,便悄悄爬了起来,赤脚轻轻走了出去……
隔壁的房门紧闭,灯光却从破败的门缝中露了出来,脚下透着丝丝凉风,屋内窗户应是开着,这门年久失修,便也任寒风传了过来。
我轻轻将耳朵贴在门上,尽量小心,不使身子碰到破落的门而发出声响……
只听见东风怒声说道:“有劳陈公惦记,东风自有主张!”
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说道:“陈公倒是不担心公子,只是公子如此一意孤行总是不好!莫要忘了公子与陈公先前的约定。”
“约定?我几时说过要陈公如此伤害烟儿?”东风的声音听起来甚是激动。
那男子笑道:“陈公晓得公子喜爱柳姑娘,但以在下看来,这柳姑娘容貌丑陋,又破了相,等事成之后,公子何需担忧身旁无美女?那汉宫中哪个不比柳姑娘强?”
“苍啷!”只听得一声兵器出鞘的声响,东风怒道:“莫要不识好歹,你若再侮辱烟儿半句,我定叫你再无嘴说话!”
那男子仍是慢条斯理地笑道:“公子可要想好,莫要因一个残枝败柳而与陈公伤了和气。陈公还说了,若公子果真喜欢那柳姑娘,等事成之后定会八抬大轿送到公子府上,任公子享用!”
东风冷哼一声,说道:“陈公好生无信誉,昨日围攻左先生之前怎不与我说?又是哪个要你等去打扰烟儿清闲?陈公如此做,与杀了烟儿又有何不同?当初不是说好不伤烟儿的么?”
那男子大笑两声,道:“公子只怕仍不知,这柳姑娘如今对陈公来说只怕比公子还要重要几分,又怎会杀她?只是想留个牵制柳姑娘的把柄罢了!再说,昨夜不是已飞鸽传书于公子了么?”
“无耻!”东风低声怒道:“既然陈公已将左先生掳走,还欲何为?竟劳尊驾一路跟踪至此,苦苦相。”
那男子大笑道:“若柳姑娘此刻无公子这等大靠山,定会乖乖上长安任凭陈公差使,在下只是想劝公子莫要多事!”
东风厉声道:“我的作为不要旁人来指手画脚!如今断不会将烟儿送与陈公摆布!”
那男子笑道:“柳姑娘到了陈公那里定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住些日子罢了,公子又有何担心?”
东风沉默半晌,冷冷道:“莫要多说,反正此时此刻我断不会放手!”
那男子疑惑道:“公子可是有甚难言之隐?不是早已与陈公约定好了么?”
东风沉声道:“尊驾还不走么?若等撕破脸皮就不好看了!”
我听闻此话,正欲闪于一旁,却听那男子冷哼一声,只感觉到脚下一股凉风,屋内便陷入了一片宁静……
我站了良久,脚下冰凉,腿已有些麻木,但屋内仍无任何声息,若不是门缝中露出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诡异地摇曳着,我甚至要怀疑方才听到的谈话乃是我的错觉……
我幽幽发出一声叹息,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有秘密,各种各样,或堂皇或卑鄙的秘密。即便是最无奈的我也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我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孔,正如这些人也猜不到我曾经自由的灵魂竟穿越了两千年的时空……
门在瞬间打开,屋内的灯光顷刻泻到我的脸上。我皱着眉头伸手挡住那虽昏暗但却仍有些刺眼的光亮,怔怔地望着被灯光勾勒成一副朦胧剪影的东风。我看不清他的脸,更猜不出他的表情,只是茫然而又淡漠地望着他……
“你怎未穿鞋子?”他低低发出一声惊呼,伸手拉我进屋。
我僵硬着腿趔趄着任他拉扯,这才发觉浑身凉透,双脚早已失去了知觉。
屋内甚是寒冷,那窗户果真大开着,看来那男子应是自窗户中来去。我淡淡苦笑,自来到这里后,我似乎已渐渐在习惯西汉人的生活方式,包括猜忌、多疑、勾心斗角与来去无踪。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在心灵上接受这些莫名其妙的人类呢?真正放弃自己那曾在现代无比自由的灵魂呢?兴许永远不能,在我的内心,根深蒂固地认为我与他们不同,是有着独立灵魂与人格的现代人,而非依附于权势或男人的卑微角色。可是,我有时真要怀疑,这样格格不入地监守着自己心灵深处的最后一方净土是对是错,如此艰难地维护自己的尊严与独立是好是坏?或许,我若与窦姬一般塌塌实实地做个西汉女人,想尽千方百计要自己想要的,取自己想取的,不要去想什么平等与自由,更不要去惦记什么尊严与人格,兴许会好过很多,更不会连累身边爱我和我爱的人。可是,我的内心深处总是固执地说着“不能”,彻彻底底地拒绝接受自己是西汉女人的身份……
我恍恍惚惚地望着漆黑的窗外诡异而自嘲地笑着,全然想不起身旁的东风。
“烟儿……”东风轻轻说道。
我回头,碰上他那带着些许内疚与诸多心疼的眼神。我淡淡一笑,清晰地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想知晓你的秘密,就如同你并不会知晓我的秘密一般。但我希望莫要因了你的秘密而伤害了无辜的旁人,比如师兄!”
我淡淡看他一眼,继续说道:“你对我的好我自会记得,但你若伤了他,这仇我也会记得。我倦了,这便回去歇息。”
东风一把将我拉住,定睛看着我,眼中痛苦、无助、矛盾与挣扎尽数显露,半晌才道:“烟儿,先生之事实出我所料。我的确与陈平有交易,但并非以你或先生作为筹码。如今,我断不能任他再来迫你。若他得知你已有了先生的骨r,只怕……”
我心中有所触动,难怪陈平如此苦苦相他都不愿松口,原是在担忧此事。
半晌,我才艰难地裂嘴一笑,道:“我不想问你究竟是何人,也不想知。只要你记得今日对我说过这些话便可。”
他酸涩抿抿嘴唇,叹息道:“多谢!”
谢我什么?呵呵,应是在谢我放弃追究他的身份之事吧!其实并非是因为自己多么宽宏大量。而是从现代来的我,自是知道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隐私权,他若不想说,便不愿去深究。何况此时我并不关心他是谁,而只关心他能不能帮我救出师兄。
我淡淡笑道:“若你想要我的命,我定不会皱皱眉头。若能救回师兄,即便陈平杀了我,我亦不会皱眉头。”
他怔怔看着我,脸色渐渐柔和起来,暖暖微笑道:“多谢你将我与先生相提并论。”
我轻笑,转身出屋。
“烟儿!”东风在我身后唤道。
我回头。他裂嘴笑道:“你如今越来越像先生了。”
我笑,神情渐渐有些恍惚,竟想不起已有多久未见过他如此清澈的笑容了。曾几何时,他整日露着白白的牙,灿烂地笑着,那似乎是十年甚至更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们都有些苍老,满目沧桑……
第三十章 如烟大意失骨r 东风夜探宰相府
这一夜我睡得甚是安稳,香香甜甜,仿佛回到了山上那宁静的岁月里,师兄仍是一袭青衫,倚着门框看着我淡淡地笑着,院子中花开正艳,鸟儿清爽地叫着,五颜六色的蝴蝶围着我飞舞,我快乐地边跳边唱,时光静静在我与他相视的目光中流淌……
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仍躺在破落客栈的肮脏榻上,被褥散发着阵阵酸臭,墙上班驳的污渍在清晨的阳光下清晰可见,如同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般将我的心一片一片剥离,渐渐落到地上,虽然很痛,但却听不到一丝声响……
我透过发黄的窗帘向外看去。外面一片阳光明媚,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想不到自己一觉睡得如此沉,而身上却仍满是懒懒的倦意。真想再多睡一些时候,但一想到师兄,心中便是一阵令人窒息的痛。他等得了吗?
我翻身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停当,背好包袱走出客房,却发觉旁边的房间中空无一人,东风早已不知去向。信步走到楼下,却见东风正着一身白衣,坐在几前喝着酒,见我下来轻轻一笑,道:“你如今身子不大好,怎不多睡会?”
我淡淡笑着,走到他身旁笑道:“你这酒鬼,大清早怎还喝上酒了?”
他大笑着将碗放下,道:“你也快快吃些东西好上路。”
我颔首,默默吃了起来,喉咙里总觉得干干的,舌头感觉不到一丝味道,就这样没滋没味地吃了一碗粥,咽得甚是艰涩。
抬头,却见东风正深深地瞅着我,手中握着酒碗,却在发呆。
我轻笑道:“不好生喝你的酒,看我做甚?”
他正色道:“今日你的脸色怎如此不好?可是昨夜未睡好?”
我摸摸脸,笑道:“看来你又吃多了酒说起了醉话,我精神好得很。”
他叹息,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问:“一路走来你都未告诉我这是想去何处?”
我心一颤,半晌才慢慢说道:“长!安!”
他叹息,便不再做声,起身将我的包袱拿去背上,道:“莫不如你先随我回山寨,等过几日再去可好?”
我冷冷看他,经过这许多事,竟也变得多疑起来,恍惚中总觉得所有人都戴着面具,为什么要带我去他的山寨?
他看我不语,叹息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我只是有些担忧你这身子,如今怎受得了这车马之苦?不如先回山寨调养半月再走不迟。”
我冷冷道:“我身子好得紧,不想去劳什子山寨调养,只想去长安找师兄。”
他死死盯着我,眼中满是愤怒,那愤怒慢慢变成受伤与不可置信,到最后竟只能化作无奈。
那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竟使我有些心酸。如今我也弄不明白了,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究竟自己该如何作为?
东风渐渐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地将我扶起,转身出了客栈。
昨日那顽皮的小二正在门外打扫卫生,见我二人出来,嬉笑道:“客官不多住几日了?”
东风瓮声道:“去将车马赶来!”
小二明媚而快乐地看着东风笑道:“一大清早的,这位客官怎带着怒气?莫不是我等招呼不周?”
东风呵斥道:“再多嘴我宰了你!”
那小二年纪也只不过十二三岁,正是享受快乐的好年纪,此刻却仍笑着打千道:“小的这就给客官赶车去!”他冲我吐吐舌头,笑嘻嘻地转身便跑。
“等等!”我低声叫道。这快乐的少年虽然多嘴,但却可爱得紧,身上洋溢着令人怀念的青春气息。我与东风都曾有过如此快乐的时候,如今却都不在了。
那少年停步,回头行礼道:“客官可还有事吩咐?”
我伸手摸出几个大钱,递给他道:“我这位哥哥早上多吃了几碗酒,醉了,惊扰了小哥!”
那小二笑嘻嘻地接了钱去,笑道:“小的自幼便被人呵斥惯了,但总也管不住这张嘴。”
我轻笑,希望他的好心情不要被我们破坏掉才好。我轻声道:“快去赶车吧,不然我这哥哥又该踢你p股了!”
东风冷哼一声,将脸别到一边去了,脸色却渐渐柔和起来。
我看着那小二笑嘻嘻地一溜烟跑掉,才回头对东风笑道:“你可还记得你我如他这般大时的模样?”
东风紧绷的脸也慢慢划过笑意,裂着嘴笑了起来,一片阳光飘到了他的脸上。
半晌,那少年已将车马赶来,东风笑着将我扶上车,自己也跃到车上,拉住缰绳,回头轻声问我:“真不碍事?”
我淡笑着摇摇头。他毕竟是男子,有些话是不能与他说的,女人为了爱人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累点又算什么?
绕开中都一路向西行了一日,我渐渐也有些累了。平日里我的精力多得仿佛用不完,今日却总是昏昏欲睡,就连思念师兄的劲头也少了许多,肚子有些涨痛,腰部也酸软无力,就连茹房也随着车马的颠簸疼了起来。
我叹息着,自己几时成了林妹妹,才走了两日不到就痛苦成这样?可惜小姐身子丫头命,奔波之人总有奔波的由头,由不得我娇气,师兄此刻不知身在何处……一想到此,浑身再大的不适也变得不重要了。
到了一处荒野,东风将车马停在一边,回头笑道:“走了这一日,你竟不想如厕么?”
我脸微微一红,轻轻下了车,这小子总不将我当女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向丛林中走了几步,回头,却见东风正抱着肩坏笑,便瞪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去,直走到看不见东风与车马为止。我找了棵大树,躲在树后,方才蹲下,却又想起东风会飞来飞去,便又站了起来,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会树上,确定无人后才解开下衣,心中也不觉有些好笑,怎会将东风想成那般无耻之人?
在车上一日,着实有些辛苦,这一泡n甚是绵长,只差冲走我的长靴了,呵呵。
起身,却发觉亵裤上有些暗褐色的印记,浅浅却很醒目。我有些难过,系好衣衫后颓废地坐在一边,心中甚是失落。这许多年我都有个毛病,在例假来之前的几天,总会分泌一些暗褐色的秽物,并伴有腰疼、茹房涨痛、心慌、疲倦与烦躁,这种不正常的状况一直要延续到来例假的那天,取而代之的却是要死要活的腹痛……
我忽然想哭,东风说我怀孕了,谁知却是要来例假,老天竟连这一丁点的喜悦也不给我,却让我如此大落差地空欢喜了一场。
我眼睛酸涩,眨巴半天竟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因为这种失落与救师兄的心情比起来不算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默默搭上自己的手腕,那尺脉明显呈现出虚而细涩的脉象,看来定是血亏无疑,哪里有一丝喜脉的影子?死东风!我咬住下唇,心中诅咒着该死的醉东风,竟如此玩我,若不是今日见了那褐色印记,还不知空欢喜到何时?
我愤愤咒骂道:“该死的醉东风,不得好死!”
“我又哪里惹你了?竟如此诅咒于我?”东风玩味的笑语从我身后清晰地传来。
我回头,他正抱着肩坏笑着倚在不远处的树下。
我气愤地站了起来,冲上去骂道:“你竟偷看我?”
他表情无辜地躲闪着说道:“我并未偷看,只是见你半晌未归有些着急,这才寻了来,不想却正好听到你诅咒我!”
我气不过,扑将上去,狠狠打他几拳,骂道:“叫你再戏弄于我!”
东风躲闪了几下便不再躲,任我打着,却柔声说道:“你怎么了?可是心上不痛快?”
我顿然住了手,却不知该如何说,难道告诉他我要来例假了,并未怀孕?呵呵,我的脸皮再厚却也说不出口,只能傻笑望着他。
他眼中渐渐露出怜惜之色,轻笑道:“可是想先生了?你莫急,你我如此行程,要不了一月便可到长安。”
到了长安又能如何,我苦笑,转身向车马走去。万般计划都不如行动来得实在,早些赶路才是正理。
东风默默跟在我身后,一路走回车上,扶我上车,不再言语。
行了几日,我渐渐憔悴了起来,整日昏昏欲睡,那颠簸已使我有些承受不住。
肚子仍在隐隐作痛,而那褐色的污渍时有时无,却总是变不成鲜红的例假。我一次次告诉自己,就快来了,再忍几日就好。
这夜,我与东风又停驻在山野。因要躲开大路,便只能寻些难走的小路前行,因此总会错过客栈,即便是好不容易遇上一家,却也是极其简陋。
这些小路乃是村野人走出来的山路,这小马车勉强可行驶,但却颠簸得厉害。
我默默看着东风在火堆后面喝酒,思绪却越飞越远,曾几何时,我还在现代与同学们嬉戏玩耍,曾几何时我还在山上与师兄安稳度日……如今放眼望去,在跳跃的火光后面只有默默喝酒的东风。这个男子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既亲近而又存在疑惑,但我对他却有种说不出的依赖与信任。若说在这西汉,能与我现代的朋友相提并论的,也只有东风一人而已。他的性情洒脱不羁,很是与现代人相似,与他相处时,我用不着提防,甚是轻松快乐。只可惜如今是在这落魄的日子,否则我真会和他一醉方休。
这几日的奔波,让我深深体会到要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兴许下一秒钟他就不在你身边了,要么失散,要么背叛,要么成为仇敌……无论是哪种结局,都意味着你将永远或暂时失去他。
忽然,夜空中传来一声呼啸,一个小小的黑影俯冲而下,直扑向东风。我惊叫一声,站起冲了过去……
东风一把拉住我,伸手将那黑影接住,笑道:“这才几日,你就忘了花花了?”
我定睛看去,东风手中托着的正是猫头鹰花花,不觉也笑了起来。
东风看着我,笑道:“你如此会伤了花花的心!”
那花花真如同个小人儿一般站在东风臂上,歪着脑袋看我一眼后又将小脑袋别了过去,并不理我,看来它还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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