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守 第九章
威武军凯旋回朝。皇帝亲自迎接大军。朝廷宴席一日,为威武军接风。
张翎总算回到京城,恒州也传来捷报,生擒了西伏叛军的大将,正押解回京。他想念京中的一切,冷僻的侯府,聒噪的茉莉,骄傲又温柔的姐姐,还有赵王。他在回程上听说皇帝喜得龙子,封为鲁王。他便不由得想起姐姐,以及姐姐早夭的孩子。
眼下,他再也不是任人轻贱的建安侯,他有实战的军功,也有同袍的将领,有一同浴血的下属,和柳文东交好,背後有一个做淑妃的姐姐,算得上朝廷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更何况他背後有赵王的势力撑腰,这件事是许多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侯爷……”
正在思忖间,突然听到一个似乎耳熟的声音,张翎循声望去,见门口站了三五人,站在眼前身著藕色长裙的不是茉莉是谁。
“侯爷。”茉莉眼中泛著泪光,神情激动,“您总算回来了。”
张翎一下恍惚了。茉莉再不是当年那个泼辣的小丫鬟,几年不见她亭亭玉立,标致可爱,张翎一直没有将她婚配出府,久别重逢看到她变化如此大,一时间除了叫一声“茉莉”之外,竟什麽也说不出来。
倒是茉莉移步上前,招呼後面的下人,“楞著做什麽,赶紧来帮忙。”一边说著,一边已经自己动手卸行李了。後面的人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开始忙活。
张翎愣愣地看著,仿佛时间并没有流失一般。入府後,茉莉拿著换洗的衣物,推开门就要服侍张翎更衣,吓得张翎一把捂住自己的衣领,“别别,我自己来,自己来!”
茉莉一怔,看著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噗哧一笑,“我能生吞了你不成。”倒也不坚持,将衣服放在一旁便出去了。
茉莉毕竟年纪大了,张翎就算是个受,也是个有自尊的受。他见门外的人影,知道茉莉就等在外面,迅速脱光衣服跳进澡盆。他入伍多年,漠北沙尘漫漫,萝州军情紧张,他已不如以前那般讲究,很快地就将自己收拾完毕,推开门却发现茉莉在低著头在抹著眼泪。他心柔声道:“我这不都安全回来了,你该高兴啊。”
茉莉几年没见他,心中原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怎麽也说不出来。他在京郊训练的时候,她担心他吃苦受累;他出门打仗的时候,她担心他战场危险,千盼万盼地他安全回来了,她想起他受过的苦,就心酸不已。此刻哽咽道:“只恨奴婢男儿身,不然就可以跟著去战场了。”
张翎伸手m著茉莉的头,叹道:“幸好你不是男儿身,不然真跟著我去了战场,我非c心死。”
闻言,茉莉脸上一红,讷讷道:“去用晚膳吧,都准备好了。”
晚膳很是丰富,茉莉似是要补偿张翎多年的军旅生涯;一桌的盛宴,彰显著自张翎屡夺军功,建安侯府的境况也大为改善。
张翎想进g见姐姐,但不知道如今的g规,能不能让他顺利见到。茉莉见他脸色,立刻猜到他的心理,道:“娘娘一早就传话了,明天白天进g吧。”
张翎知道张宛儿在g中没什麽地位,原本就不抱能尽快进到g中见到姐姐的希望,但不料茉莉吞吞吐吐地说:“侯爷,那个,您要是进了g见到娘娘,可能会和您想到的情况不一样。”
什麽意思?张翎满脸困惑,他知道张宛儿在g中没有什麽地位,现在德妃产下鲁王,皇後的妹妹也进了g,难道张宛儿的处境更加不堪?
茉莉见他脸色,就知他误会了,但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半天也只是叹了口气,“侯爷,後g传言,陛下最近除了召幸李昭容娘娘,就是留宿娘娘g中了。”
张翎一愣,“啊?”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什麽时候的事情?”
茉莉道:“也就是鲁王殿下降生之後。”
猜不透皇帝打什麽注意。张翎绝不相信是因为他建立的军功,让皇帝对张宛儿另眼相看。哪怕他对皇帝的了解再浅薄,他也清楚皇帝也不是个轻易被一个臣下的功劳所左右的人。李慕权倾朝野,是皇帝默许的,皇後说失宠就失宠,也是因为皇帝大权在握,g本无需看李家脸色。
张翎回京第一天就听到这样的事,让他当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就洗漱完毕,等著接他入g的马车。茉莉不再像当年每一次送他入g那般细碎叮嘱,只是恭谨地送他上车。去皇g的路线也变了,他出征的这几年,京城因为人口增加,道路变得比他记忆中要狭窄,他们走的官道是没有商铺的,但第一个拐角的酒楼名称变了,似乎规模更加大,很多都和他记忆中的有些许出入。萝州大捷後,皇帝修改了税率,改为二十进一,朝廷传闻,皇帝将来要将税率改为三十进一。
进g门时,驾车的马夫递了令牌道:“淑妃娘娘召将军入g。”
门卫一听,肃穆地还了令牌,将腰杆挺得笔直,垂首道:“将军请。”
以往张翎都是走入皇g的,这天还是第一次坐著马车进去。到了後gg苑,才下了马车,不想已经有太监迎上来,“将军可算来了,淑妃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真是新奇的体验。张翎一边跟著太监走,一边问,“是姐姐让你来等我的?”
那太监避而不答,只是道:“奴婢带大人去见娘娘。”
张翎不再问,默然跟著他走。淑妃的g殿还在老地方,但总觉得有什麽不一样了,来往的g人神情平和,但空气中总有一种谨慎的味道。到了g门虽然敞开,但凭借多年在战场上打滚的经验,张翎迅速捕捉到戒备的气息,他充满疑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那太监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道:“将军宽心,这是陛下为了娘娘的安全,才派了暗卫在此,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息保护娘娘。”说罢,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将军请进,奴婢一会儿来接将军出去。”
张宛儿难道被禁足不成?
张翎几乎是三步并两步跨入淑妃g。和记忆中的凋败完全不一样,满眼的葱郁芬芳,庭院中简直成了一片花海。
“张翎──”
正前方,斜倚著g柱,穿著淡荷色g装,美目含泪的人,正是多年不见的张宛儿。张翎激动地唤了一句姐姐,就抢上前去,扶住已经泣不成声的姐姐。
“你回来了,你终於平安回来了……”张宛儿日日夜夜期盼,祝祷平安的弟弟,已经高高大大地站在她面前,她抚著弟弟被风沙打磨过的脸庞,止不住泪水,哽咽道:“你受苦了。”
张翎安慰道:“我没有受什麽苦,大小算个官,比我苦的人多著呢。”
张宛儿拭了泪,道:“进去说吧,你扶我一下。”
张翎这才发现,张宛儿异常虚弱,脚步都是软的。他一惊,“怎麽了,姐姐,你……你病了麽?”
张宛儿摇摇头,靠著张翎的力量,缓缓走入内殿,轻声道:“前一阵子感染了风寒,刚好,已经没多大的事了。”
真的是如此吗?张翎自己以前被人无声无息地下毒,寒冬腊月被人推入水塘,针对他们姐弟的暗杀从没有断绝过,张宛儿之前在g宴上也中了毒,满朝皆知,这回会是简单的风寒?张翎不相信,可是他也不点破。他觉得狐疑的是,满g戒备森严,不是皇帝的命令是不可能的。皇帝为何重新又宠爱张宛儿了?看著架势明显著紧看重得很,张宛儿既不美豔後g又不是爱争宠的x子,被皇帝冷落多年,想也不是自己贴上去让皇帝重新对自己感兴趣的,必然是皇帝自己……但这是为什麽?
一切迷雾重重,答案却又呼之欲出。
张翎看著姐姐苍白的脸孔,扶著姐姐坐下後,发现内殿里没有人伺候,他环顾四周,记忆中殿内没什麽摆设,现在摆设就更少了,整个大殿空旷无比,连香也没点,但却满殿温暖,也不至於太过清寒。
张宛儿看他的样子,解释道:“那些东西年岁已久,陛下都让撤下了。”
防备到了如此地步,皇帝到底防备的是谁?张翎沈吟了半晌,才问,“陛下现在对你好吗?姐姐。”
张宛儿温柔一笑,“好啊。”
“那……如果将来有一天,陛下又像以前那样对你呢?”
张宛儿闻言,道:“那便过以前那种日子。”说到这,她坦然一笑,“又不是没经历过,也没什麽。”
张翎很想再问下去,但他上下打量张宛儿,发现她表情平和,甚至带著过去他不曾在她身上看到的幸福的感觉。他突然不敢问了。不管怎样,张宛儿毕竟是皇帝的女人,皇帝对她的态度决定她的命运。不管皇帝为何要冷落她数年後再度宠幸她,她也只有接受的份。既然如此,答案知道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她该如何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张翎握住张宛儿瘦弱的手腕,“姐姐,我既然已经回来,就不会再让你受人欺凌。”
张宛儿这辈子原本最大的期望是张翎平安长大,振兴家门。没想到此刻听到这话,却蹙起眉头,幽幽叹息,“你见过……赵王没有?”
张翎心下一紧,听张宛儿似乎话中有话,他几乎把持不住,急忙问道:“赵王?赵王怎麽了?难道他出了什麽事?!”
张宛儿摇摇头,“不,他没事。只是……”说到这,她眼神深邃,语气极轻,“我们虽都出身官宦世家,但家世并不显赫。父亲去世以後,全赖赵王护佑……你能有今天实属不易。都说皇恩浩荡,可是陛下恩泽多少世家,到如今又有几家得意?贵妃走了,柳家刚起来就败了;李昭容入g後,皇後娘娘便再没有见过陛下,李家虽没有就此衰败但於家的势力也起来了。我们张家,就你一人……”说到这,她咳嗽了几声,一抹红晕浮上苍白的脸上,她还是竭力喘著气说下去,“就你一人在朝上……你担心姐姐在後g,姐姐更担心你在朝廷。你没有正式出入过朝廷,不知道里面的利害纠葛,赵王如今的势力,还能护佑你多少……”
这番话说得如此透彻,让张翎一震,他一直以为姐姐久困後g,不问世事,没想到她洞若观火。於家背後多少有赵王的影子,但和十年前不一样的是,赵王现在无法直接影响朝廷了,甚至没有直接和李家抗衡。经过这几年的对外战争,皇帝在朝廷上已培育出自己的势力,在现今朝廷上出现以王瑜为首的不与其他朝臣交往的所谓清流派,便成为皇帝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你一回来,姐姐就说这些事,让你心烦了吧。”张宛儿看张翎犹疑的神色,自嘲一笑,“天下朝廷,都是陛下的,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姐姐也不求你光宗耀祖,荣华富贵,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他们姐弟又说了一会儿话,因张宛儿面露疲惫,张翎依依不舍地告别。这次回京,茉莉变得稳重内敛,姐姐忧心忡忡,离开几年熟悉的人都变了,他突然迫切地想见到赵王。他想见见那个像玉一般的人物,是否也和他记忆中不一样。
离g後,他迫不及待地命令马车前往赵王府邸,没想到马车夫压低声音道:“将军刚回京,立刻前往赵王府恐怕对王爷对将军都不好,不如等过两日正式递了拜帖再去?今时不同往日,将军身边也不知道多少人盯著。您刚回京,来日方长。”
这番话不是一个普通的马车夫能说出来的,张翎心中有数,必然是赵王派来的人,也就只好默许了。他内心疯狂地思念赵王,但越是这样反而越见不到赵王。
这几日日都是休朝日,他没有朝廷的差事,也就休息在家。按照朝廷的旨意,这次出征回来的所有四品以上的军官,都能出朝议政。萝州大战时,他已经是从三品的将军,有传言,过几日朝廷要论功行赏,他有可能成为正三品的将军。他手底下还有好几个四品和从四品的军官,他又算是蔡季的心腹大将之一,姐姐重新被皇帝宠爱,正是朝廷炙手可热的新星。多年前,柳氏兄弟被众官员追捧的情形,在狭小的建安侯府重演。他在家几日,拜帖请帖堆积成山,他考虑到以後,倒还耐著x子一一应付,茉莉看在眼里,嘀咕小侯爷经过战场的历练果然长大了。
谁也不知道,张翎内心焦急的渴望。
江山守 第十章
到了朝会,正如传言那般,皇帝论功行赏,为了表彰这次战功卓著的将军们,皇帝特地在原有的将军编制上新增了头衔,张翎就封为三品御风将军。蔡季因在战场上已被封为一品大将军,此次受封为勇义伯的爵位。
然而张翎受封後并不显得特别兴奋,他余光扫著跪坐两侧的朝臣,看到坐在最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
是赵王。
他日夜思念的赵王。虽然只是看到背影,他突然觉得此生足够了。他极力克制著自己的激动,听完封赏,和众将领一起谢恩。
这日朝会的内容主要就是封赏将军,剩下税率改革,不过是说说推进的进程。张翎注意到,在两侧朝臣的後面,各有一排五人的青衣小吏,一边记录一边听政。站在皇帝身後的内侍换了两个陌生的年轻的面孔。
他记忆中,李慕一人侃侃而谈的朝政变了,好几个年青的官吏争执不休,李慕一边听一边点几句,皇帝会随口问一句,“吏部尚书,你什麽意见?”那态度,随意至极,却分明表示王瑜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几年不见,王瑜蓄起了胡须,从翩翩少年变成一个温文俊雅的儒官。他在朝廷上也早已褪去稚嫩,游刃有余。
去年,从中书令告老还乡开始,朝中大的官职多有空缺,传言李慕可能接中书令一职,由王瑜继任门下侍中。这样,从表面上看,还是右仆s的官职最高,王瑜成为皇帝最重要信任且依赖的心腹,李慕的地位被彻底动摇。
但调令一日未下,一日都没有定论。
等到散朝,张翎眼看就要追上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突然身後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将军慢走,陛下请将军到淑妃g,参加家宴。”
话音一落,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定在张翎身上。他再也不是当年的小建安侯,听到传旨也只是点点头,“微臣即刻便去。”
皇帝的家宴,向来是和皇後一起主持的,哪里有见过在哪个嫔妃g中摆过?可见皇帝对这张氏姐弟果然不一般。右仆s满是褶皱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从李慕身前掠过时,哼哼冷笑了一声,李慕面不改色地跟在他身後离开。
淑妃g和前几日见到的一样,空旷却温暖,皇帝和张宛儿坐在上首,张翎一人坐在下面。张翎这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和姐姐坐在一块,原本他觉得皇帝和皇後都美得璀璨夺目,完全是一对璧人的最佳写照,但此刻见皇帝轻轻握住张宛儿的手,轻声细语地照顾张宛儿,不似作伪,像是真的将张宛儿疼到骨子里去了;又见张宛儿面色微红,却泰然处之,仿佛皇帝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这两人的相处,让张翎突然想起过去多次见到的皇帝和皇後,和柳贵妃,和於德妃,和林昭仪在一起的那些柔情蜜意,他心中忍不住升起一阵恶寒。
柳贵妃香消玉殒,皇後也失宠了,据说林昭仪在德妃生了鲁王、李瑶进g以後,也很难见到皇帝一面,自古帝王多薄幸,张宛儿是失宠过一次的,要再失宠一次估计下场比之前更不堪。
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张翎战场上的事,张翎小心地回应。张宛儿并不c嘴,仅是微笑。皇帝侧脸看著张宛儿温和的微笑,柔声道:“你今天高兴,就多吃点。”
张宛儿回答个“好”字。没有用任何的敬语。
这种相处模式,看皇帝似乎很习惯也很喜欢。吃到後面,没想到皇帝最先起身,叮嘱张宛儿,“早点歇息,别读书了。”
待皇帝走後,张翎问姐姐:“陛下去哪里?”
张宛儿一面让人撤了酒席,一面淡淡回答:“今晚会召幸林昭仪。现在贵妃g空出来,到底安排林昭仪进去还是李昭容进去,陛下还没决定。”
……张翎没料到这种事,张宛儿都知道,那只有皇帝亲口透露了。
张宛儿看弟弟脸色,叹了口气,“前几日,姐姐就和你说过,朝政利害纠葛太多,你刚回来还理不清的。如果可以,姐姐真希望你能远走高飞。”
这是痴人说梦。张翎入朝是皇帝指定的。
但张翎突然想到在朝会上看到的身影,忍不住问:“姐姐,我自回来就没见过赵王,他、他可好?”
张宛儿听了,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悲戚神情,她压低声音道:“眼下,赵王还没什麽,但……但谁也不能保证以後。”
“什麽意思,姐姐!?”张翎大吃一惊,声音都颤抖起来,“你前几天不是说他没事吗?难道陛下要……”要对付他?──这句话,张翎没敢说出口。
赵王的势力,早就大的皇帝忌讳了。把赵王软禁京中,为的不就是制衡恒州大军吗。但这麽多年了,不放赵王回去也就罢了,怎麽戒备还如此深?
张宛儿将声音压得更低,“不,别慌。这事,赵王自己心中也有分寸,听姐姐的,别搅这趟浑水。”
张翎内心难受的绞疼。他战胜归来,是为了帮助赵王的,是为了让姐姐有个倚靠的,怎麽一切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不,他要去见赵王。要马上见到赵王。
“不,不行。”张翎在不知不觉间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张宛儿连忙阻止,“陛下为什麽要培育新军,要让你们出征,就是因为军里大多数是先代赵王的部下,他正防著赵王和你们接触。要见赵王,等他来找你,你千万不要意气勇气,害了他。”
不要害了赵王。这几乎是张翎的死x。他一路忍到回府。茉莉见他神色疲惫,并不点破。只是吩咐去准备好沐浴。张翎沐浴完,披著衣服懒懒散散地靠在门边,管事的过来报又有不少人递了拜帖,张翎喔了一声,扫了一眼桌上的帖子,就落寞地爬到床上,沈默不语。
茉莉端著茶水进来,看到默默趴在床上的张翎,恍惚间觉得有种时光倒回的感觉。张翎仿佛还是那个依赖著她,思念著姐姐,爱慕著赵王的那个小侯爷。瞬间,茉莉的眼眶红了,“天气这麽凉,侯爷盖了东西再睡。”她一边说,一边将被子盖到张翎身上,“今天见到娘娘,怎样了?”
张翎听到这个话题,j神点,翻身坐起来,“看陛下的样子……我想去见见赵王,有办法吗?”
好熟悉的对话。茉莉有些怔忪,随後她摇头:“现在赵王被朝廷盯得紧,自鲁王殿下诞生,陛下对赵王防范更深了,赵王府周围全是朝廷的探子。您私底下还是不要轻易见赵王的好。”
可他是赵王派系的人,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皇帝自己也清楚。他不可能一辈子不去见赵王。
张翎咬咬牙,决定冒险一把:“我去见见他。”说著,就去衣架边打算换衣服。
茉莉见劝说不过,跺脚气道:“您好歹替娘娘考虑一下!”
“一眼,就看一眼。”张翎是铁了心了,“陛下早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不去拜访,才惹人怀疑。只要看他平安,我就回来。”
“你──”
“我平安啊,你可以放心。”
突兀c进来的声音,令所有的场景都如许多年前一般,张翎大喜扭头,看到一身青衣的赵王,“赵王!”
茉莉却陡然浮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不好的预感。一切和当年都那麽地相似,可是实际上一切都已完全不同。但她只能默默地退下。
对张翎来说,看到赵王意味著两件事,但两件事最终还是成了一件事。
赵王简直拿这个男人没办法。这个男人还无耻地说,“外表没有伤,内伤只有用这个办法来检查了。”
张翎已经变得壮硕了,四肢有力,皮肤黝黑,连眼神都变得深邃坚毅。他的背上和x前有几道伤疤,很浅,但是能看得出当时的凶险。
赵王从他的额头开始,一路吻到他的x口,他一开始还轻笑,亲昵地说:“痒……别……”随即一震,痛呼一声就颤栗得全身发麻。赵王咬住他淡褐色的果实,双手却开始撩拨起他的下身。
饥渴太久的身体很快给了反应,张翎可以说是全线溃败,大口的喘息,“快点……给……给我……啊──”微张的後庭瞬间被填满时,他满足地长长叹息。
“你羞不羞人。”赵王轻轻咬著他的耳垂,“外面的人都能听到。”
“食色x也……是不是孔子说的?”
“不是。”赵王猛地一挺,感觉那被包裹的地方已经开始柔软地适应,就不再给他任何停留的时间,开始疾速地抽动,“是告子说的。”
张翎g本没办法听清楚他的话,激烈的撞击令得他头脑一片空白,他仰著脖子,大口喘息,突然一阵酥麻的感觉向电一般飙向四肢百骸,他舒服地呻吟了两声,紧接著就被又一波攻击惊得低喘不已。
大约也是这夜过後,被皇帝骤然冷待的皇後,在得闻皇帝在淑妃g摆家宴宴请张翎,就突然病了。
江山守 第十一章
李瑶作为李家第二个进g的女人,虽不比皇後端庄脱俗,但极其豔丽,在争相斗豔的後g,光凭美貌也算数一数二,可皇帝对她却始终不如对淑妃亲密。李瑶是个聪明人,她明白她进g不是为了成为皇帝喜欢或者宠爱的女人,她进g是为了保住皇後和李家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所以她对皇帝虽说不上极尽讨好之能,但也十分尽心。
自皇後病了,李瑶日日前去探望。这日晴好,李瑶好说歹说劝皇後出g走走,两人一路走到莲花池,看著池中稀疏的莲叶,有些甚至还在泛黄,显得萧索无比。皇後叹了口气,“有一年冬天,淑妃的弟弟,差点就淹死在这里。”
李瑶诧异问:“被谁救上来了?”
皇後自嘲一笑,“我和哥哥,以前都以为是赵王的人救的他。但是……”
“不是赵王?”
皇後看了一眼莲花池,目光转向困惑的妹妹,语气中泄露出淡淡的讥讽,“赵王那个时候能力再大,也不可能无孔不入地保护建安侯。在g中能救得了淑妃的弟弟的人,还有谁?”
李瑶一惊,顿觉背脊生凉,“是陛下。”
“冷落淑妃十年,陛下的耐心比我想象的长……”
李瑶怔怔道:“姐姐。”
皇後摇摇头,像是要把所有伤感的情绪都抖落掉,“现在,德妃已经生了皇长子,贵妃g空出来了,你要抢在林家前面入主贵妃g,抢在张家前面生个皇子,知道麽?”
李瑶冷笑,“世道真是变了,林家张家以前在我们李家面前提鞋都不配,现在还需要和他们争。”
皇後狠狠喘了一口气道:“只要你完成这两件事,他们照样在李家面前提鞋都不配。姐姐现在不行了,但是朝中有哥哥,後g有你,李远现在进了御林军,李家只要有你们就不会垮。你一定要生个皇子,不然从祖父开始积累的这一切,都会为他人做的嫁衣裳。”
李瑶一凛,低声道:“是,妹妹会谨记。”
寻著皇後的目光望过去,远处皇帝正小心翼翼地扶著张宛儿下台阶,三个月前张宛儿再次中毒,皇帝换掉淑妃g内外所有的人,据说连g中的摆设也全部撤掉换新的,张宛儿的饮食全部是皇帝的一套。这样高调的宠爱,比往年宠爱皇後更甚,皇帝似乎不在乎外界怎麽评论了。张翎封了一个三品的将军,也有出朝议政的权利,过去在御林军中交好的同期军官中,已经形成了一股势力,隐隐和李慕带领的文臣势力抗衡,朝中柳文东虽然身体抱恙,但柳家余威仍在,柳文东作为御林军的授业老师,和张翎的关系很不一般。未来如果张家就此崛起,和柳家一起对抗李家,那麽渔翁得利的肯定是德妃的家族。
李瑶握住皇後冰冷的手,“姐姐,我们绝不可能像柳家一样衰败下去的。您放心好了。”
皇後听了这话,收回目光,自傲地一笑,“当然。”
张翎回京以後,在朝中迅速确立起自己的地位,他甚至已经被叫去参与皇帝在启元殿召开的亲近大臣的小型会议。多年前,他是个只能立在一边默默听著皇帝与大臣们畅谈政见的侍卫,现在他竟然能参与进来,说的话甚至会对整个国家产生影响,张翎时不时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切像做梦。他并不热衷於政治,他是军官出生,在国家大事上多c嘴容易引起皇帝的忌讳,这是千古不变的教训,所以他也小心谨慎,不到皇帝问他,绝不发言。但皇帝对他最近似乎很感兴趣,不再把吏部尚书挂嘴边,反而常问,“张翎,你怎麽看?”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联想起皇帝最近宠爱淑妃,很难不让人侧目。
赵王在两人相处时,也透露过对皇帝态度的担忧,“陛下最近要对於家动手,却把你推在台前,这是要保全王瑜。”
张翎一惊,“右仆s?”
赵王点点头,“王瑜已经收集了罪证,日前就秘奏了。陛下一直隐忍不发,既是为了鲁王也是为了要看看我的反应。”
谁也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对於家下手,右仆s官再大,但实权在李慕,王瑜等人手上,他的亲外孙是皇帝的长子,德妃一向品行良好,皇帝对鲁王亦是异常疼爱,在李慕都以为皇帝要抬举张翎来对付他们时,王瑜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上奏,弹劾右仆s的折子,当著朝臣的面,就递上去了。
当场脸色变得难看的,除了右仆s本人,还有李慕和皇帝本人。
张翎像看戏一样看著这一切。赵王告诉过他,於家背後的势力是赵王,皇帝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赵王势力的削弱。
右仆s被勒令回家反省。这样的结果也是为了鲁王的将来考虑。退朝的时候,右仆s脚步蹒跚地从李慕前面走过,给李慕一个嘲讽的微笑。李慕读懂了里面兔死狐悲的意味。皇帝连鲁王的外公都不放过,怎麽会放过李家,放过赵王。李慕看看已经空了的皇位,又回头看渐渐退去的同僚,张翎在里面显得格外显眼,器宇轩昂的样子,和多年前的自己很像。身边有个紫色的身影掠过,他略一思索,便跟上前去,低声道:“赵王和家父,当年真是独具慧眼。”
赵王一愣,偏头看著李慕,这麽多年,两家的势力在朝中明争暗斗得厉害,李慕一直阻止他回封地,他便安心在京中扶持自己的势力对抗李家。李慕很少在外人面前泄露心思,这次王瑜和皇帝突然对右仆s发难,他事前毫不知情,必是震撼得失了方寸。赵王微微一笑,“是啊,如果是齐王……你我两家今天就不可能站在这里说话了。”
这是提醒李慕。当年若任由齐王登基,以齐王的x格,必大开杀戒,李家也好,其他宗亲王爷也罢,一个都不可能留下来。李慕内心一凛,肃然道:“下官失言了。”
赵王没想过落井下石,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右仆s突然落马,打乱了许多人的盘算。德妃听闻父亲在朝中被训斥,勒令回家反省,惊痛不安,连夜请求面圣。皇帝当夜在李瑶处,听到德妃求见,考虑到鲁王的立场,还是便还是去了德妃g中好一顿宽慰。
李瑶见此情形,猜测兄长必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她对皇帝的了解以前是从兄姐处侧面得悉,入g後方觉在皇帝宛若天人一般的容貌下是深不可测的内心。她深感李家日益失宠,却并不冒进,皇帝之後接连几日都临幸於她,她并不打探朝廷中事,只是谈起自己在御林军中远房的堂弟。
“你们李家甚少出军人啊。”皇帝玩味地看著李瑶揽镜取下头上的步摇。
李瑶莞尔一笑,“这也是蒙陛下恩典进了御林军。他日後如何,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皇帝点头,“你哥哥──任门下侍中一职,也有多年了。”
李瑶手上的动作一停,她缓缓放下镜子,转过身看著皇帝,展颜笑道:“是啊。”
皇帝意味深长地说,“该挪挪位置了。”
江山守 第十二章
张翎回京多月,但总找不到能和柳文东私下见面的机会,一是朝廷几次颁发的政令,都牵涉到民部省的执行和督查,柳文东分身乏术,二是……张翎总觉得柳文东有点躲著自己。但原因是什麽,张翎又m不清楚。
柳文东近年身体不好,他从西域以及南疆带回来的药品都给柳府送过去,柳文东循例回了谢礼,但双方都没有私下拜访。张翎一开始觉得可能是为了避嫌,後来渐渐觉得这样冷淡的生疏是刻意为之。
“没意思。”
一日,赵王夜访建安侯府,两人在床上做完该做的事後,张翎趴在一边抱怨。
赵王知道他吃了柳文东几次闭门羹,抚m著他的头发,柔声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们这样就很好了。”
张翎皱著眉头,想说什麽却最终没有说。於是转了个话题,“姐姐派人传话,说重阳节,希望你想办法进g一趟。”
淑妃现在的地位大不一般了,但让赵王偷偷进g,必然是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赵王心中一沈。
重阳节那天,皇帝和皇後举行完仪式,入夜後就吩咐摆宴,规格和过去一样,但不同的是,贤妃,淑妃都出席了,张翎作为淑妃的弟弟陪了末席,而李瑶作为皇後的妹妹也出席了。皇帝和皇後坐在主位上,不复以往的恩爱,显得相敬如宾。
赵王眼见李瑶出席,德妃带著鲁王,贤妃带著嘉和公主,而林昭仪并未出席,明白皇帝为了安抚李家,已经决定要册封李瑶为贵妃。柳贵妃虽然去世,但柳文东作为嘉和公主的亲舅舅,皇帝的亲近重臣之一,也出席了。他离嫔妃的席位远,却一直看著贤妃细心照顾嘉和公主,嘉和的轮廓和柳贵妃很像,十足美人坯子。柳文东自己没有成亲,哥哥的儿女都养在老家,京中他只有嘉和一个亲人了。
柳文东又将视线移到上位的皇帝处,见皇帝冷淡地与皇後喝酒,想起在狱中自尽的哥哥,病死床榻的姐姐,心中一阵绞痛,他咳嗽了几声,突然见到桌前的酒杯被人拿走,一抬眼看到是王瑜。
“你还在病中,喝这杯吧。”
说著,王瑜放上来的酒杯里是清水。
柳文东笑了笑,“可惜你没有姐妹,也幸好你没有姐妹。”
王瑜看著皇帝和皇後,又看了看淑妃和不远处的张翎,低声道:“我知道你难受。但为了公主,你也得养好身子。将来公主,还是要靠你。”
柳文东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水,淡淡笑道,“g里哪有不厉害的女人?姐姐垂危时,已经为公主谋划好前程了。”
王瑜作为皇帝的心腹,却从不参与後g的事。柳贵妃病逝时,将嘉和公主托付给贤妃,这招棋谁也没想到。贤妃的父兄早已亡故,她一直无宠,当年皇帝对她比对淑妃更淡,她自养了嘉和,皇帝为了公主倒也会去她g中几次。但听柳文东的意思,似乎内情更为复杂。王瑜不想深究,他明白要保持皇帝心腹的位置,皇帝的私密事情就不能打探。
皇後的身体也不好,几杯酒下肚,就觉得浑身难受,但今天这种时候皇後提前告退是绝无仅有的,所以她硬撑著挨到宴会结束。
皇帝宴後,抱著鲁王去了德妃的g中。张宛儿起身时,冲张翎点点头就走了。张翎虽想知道姐姐为何要叫赵王想办法去见她,但也不敢在g中逗留。他离席时,发现柳文东早已走了,不禁有些空落落的。
“……将军。一直未祝你得胜归来。”
还在怔忪间,忽闻身边的声音,张翎一惊,侧头一看,他竟不知不觉走到王瑜的身边。王瑜温和地祝贺,但眼中都是疏离。
“王大人……”他和王瑜的关系有点复杂,有过芥蒂,有过交浅言深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是各自在自己的领域发展。回京以後,他一直对这个皇帝的心腹敬而远之,“王大人一直日理万机,还没去──”
在王瑜的讥嘲眼神中,张翎再没办法把那官腔打下去,他脸上微红,咳嗽一声掩饰笑道:“哎,其实我们都认识快十年了,还没一起单独喝过酒。你要赏脸,改日──就今晚,一起喝一杯吧。”
王瑜错愕地看著他,随即轻笑道:“可以啊。将军请吧。”
赵王进淑妃g中,已近丑正,张宛儿点著烛火在等下看书。赵王走进寝殿时,觉得g中漫溢著一片清香之气,顿觉奇怪。
张宛儿放下书,看到他的疑惑,笑道:“是为了掩盖安胎药的味道。陛下特地命人点的香。”
难怪要这麽快拿下右仆s,难怪要封李瑶为贵妃,一切都是为了张宛儿肚子里的孩子。赵王压抑住心中的震撼,谨慎地说:“恭喜娘娘了。”
张宛儿敛起笑容,站起来正色盈盈一拜,“宛儿谢谢王爷这麽多年,对我们姐弟的眷顾和搭救,若不是王爷施以援手,我们姐弟早已死过千百回了。”
赵王连忙扶起她,“娘娘请起。”他叹道,“娘娘会入g,也是因为我。陛下当年,为了让我安心呆在封地,才会招了这麽多原来属於赵王系的臣下的女儿入g。说到底,你们会遭遇危险,也是因为我。”
张宛儿被赵王扶著坐下,她摇头道:“赵王有所不知……”她咬咬唇,又道,“宛儿这回请赵王来,是想当面恳请赵王一件事。”
“请说。”
“求赵王再眷顾我们姐弟一回,带著张翎……带著他去封地吧。”
赵王大震,“怎麽,陛下下一个要对付的,是他不成?”
张宛儿看著烛火忽闪,幽幽道:“张翎一直以为,是李家的人在害我们,是李家的人在提防我们……”说到这,她看著赵王,白玉一般的脸上被烛光投下的y影,显得凄婉又y暗,“赵王也明白,不管我的孩子是不是李家的人下的手,但张翎这麽多年被人暗算,并不是李家的人做的。李慕也好皇後也好当年还看不上一个不成气候的建安侯。”
赵王心中一紧,他藏了许久的秘密,原来早被张宛儿得悉,最终他叹道,“我一直让他小心柳文东,但朝臣中他却与柳文东最为交好。”
张宛儿苦笑道:“赵王当年没有救柳文若,我便起疑了。原来是他,再三加害张翎。”
“我……一直很後悔,当时没有及早救下他。这麽多年,除了要防陛下,要防李家,还要防柳家报复张翎。”赵王叹息,“当时太意气用事了。”
“威武军监军一职,是柳文东要求来的,因为陛下原本是属意王瑜去……”
赵王直到回王府,都处於自己的思考中,马夫再三催促下车,他才如梦初醒。还未走到议事堂,就招来亲卫,“张翎现在回府了吗?”
“将军宴後,又和王瑜大人一同饮酒,现在只怕刚回去。”
赵王哦了一声,正要往前走,突然一阵晕眩,只听到身边人的惊呼,他人已经坐在地上。他定了定神,推开试图扶起他的人,“没事,今晚酒喝得有点多。”他站起来,又压低声音问,“近郊三千甲士是否还在?”
“是,每年轮换,一直待召。”
“再加派两千人来。”
亲卫大惊:“五千人的话,朝廷不可能不察了,要是惊动了皇帝……”
赵王拳头紧握,“张翎当年持兵符去恒州的事,知晓内情者全都给本王查清楚。查明後,全部不允许出本王封地,不允许接触朝廷任何一人,胆敢私通朝廷奸细者,杀无赦。”
亲卫心头一凛,低头应是。
重阳过後一个月,李瑶就被封为贵妃,李慕晋升为尚书令,王瑜平迁为门下侍中,柳文东平迁为吏部尚书。李慕至此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家出了一个皇後,一个贵妃,满门光耀。这此的晋升令中,张翎享二等侯的食邑,也引人注目。
随即,淑妃就传来四个月身孕一事,正当所有人要庆贺时,贵妃g的李瑶也传来将近两个月的身孕消息。
这一年,战事告捷,後g多嗣,举国欢庆,皇帝也满意至极。作家的话:开始收尾~~
江山守 第十三章
张翎知道张宛儿怀孕,高兴极了。他始终觉得以皇帝的薄情,姐姐如没有一男半女在身边,难免晚景凄凉。但他兴奋归兴奋,却也不敢时常往g里跑,李瑶被封为贵妃後很快也传来身孕的消息,为了不让别人拿他和李家的人比较,他非诏不入g。
让张翎高兴的另外一件事,是重阳节宴後和王瑜的痛饮,令得他们俩的关系近亲起来。虽说不上深交,但已经成了可以打招呼,相互问好的关系。王瑜是个翩翩君子型的人物,让人如沐春风。虽是皇帝的心腹,但并不给人压迫感。张翎从能听政开始,就十分欣赏王瑜,这麽多年能真正和王瑜结交,算是还了一个夙愿。
这年的春节宴,皇帝再次遍请朝廷内外大臣,亲贵,各地藩王纷纷遣使来贺。赵王封地送来两朵百年雪莲,恭贺贵妃和淑妃有孕。皇帝见到贡品,当著众臣的面道:“张翎的父亲,是先赵王府邸的属臣,j明能干,能文能武,被先皇看中进了朝廷,後来因功被封为建安侯。这麽说起来,张翎和赵王也是渊源颇深。”
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但皇帝当场说出来,赵王还是心中一沈。却听张宛儿柔声道:“陛下,先父去世的早,臣妾在张翎年少时经常和他说起先父蒙先代赵王推荐入朝,报效朝廷之事。张翎从小听得多了,对先代赵王也多了感恩。”
这时,张翎面不改色站起来,举杯道:“末将敬赵王。”
皇帝看了一眼沈静地坐在一旁的张宛儿,内心虽是气煞,还是按捺下来。赵王落落大方地接受了张翎的敬酒。他和皇帝的关系早不如当年张翎要求入朝为官的时候。皇帝亲政已久,李家都拿他毫无办法,赵王的势力经柳家,於家相继被打击已经不敢再在朝廷上造次。皇帝会拉拢张翎还是除掉张翎,谁也m不清楚。张宛儿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宴席过後,皇帝邀赵王留下来继续小酌。张翎原想新年第一天和赵王一起过的,愿望落空後,他颇有些失望,没想到出g时,正巧见到接柳府接柳文东的马车,j神一振,快步上前,叫住正欲登车的柳文东,“文东兄。”
柳文东回头看了一眼张翎,咳了两声,“天色不早,怎麽不早点回去歇息?”
柳文东近年对张翎的疏离,张翎不是傻子,但他总念著当年御林军的情谊,当年他落魄的时候,只有柳文东对他另眼相看,就算回不到当初,但总不希望双方太淡漠。张翎道,“是要回去了。你最近身体可还好?”
柳文东淡淡道,“还过得去,谢谢你送的药。”
这时一旁的侍从提醒道:“大人,该回去服药了。”
张翎识趣地说:“那赶紧起身吧。”
柳文东略一点头,就上车了。张翎目送马车离开,叹了一口气,也慢慢走回自己府邸。
新年过後的第一个朝政日,皇帝就下诏,研究税率改革,除了中央朝廷的税改,连各地藩王的也改。这对藩王的打击颇大,不过现在皇帝和李家又站在一条线上,李贵妃若一举得男,将来极大可能成为太子。以赵王为首的藩王势力没有太大的反弹,也是因为皇帝和李家站在一起後,g本无法撼动。
李慕作为尚书令,主持这次的税改一切事宜。而王瑜作为门下侍中,则被派去主导中央军的建制事宜。这两项大事,都关系到国计民生,但因为李慕主持的事情关系到各方面,反而淡化了王瑜主导的军队的事。与此同时,张翎作为王瑜的副手,一并协助王瑜完成中央军的改制。这个信号,被人解读为张家即将上位。
张翎最近政务缠身,g本见不到赵王。也不知道赵王在忙些什麽。皇帝的构想太大,要改变中央军战力的问题,非一朝一夕能成,朝廷改革税率後,要再出几个威武军势必要靠j兵简政来完成,不然国库无力支撑军饷。
张翎算是见识了皇帝身边亲信的人的行动力和谋划力。王瑜在处理问题上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轻重缓急事事处理得当,最重要的是,他能分清权益。李慕在处理税率上,亦是全局著手,顾全军队改制一事。
皇帝要求年内完成这两项大事,张翎因为处於日以继夜的忙碌状态,疏於去见孕中的张宛儿。这日他疲惫地回到建安侯府,茉莉在服侍晚膳时,又像往常一样说起坊间传闻,後g秘事。
“新年g宴以後,皇後娘娘就病的起不了身呢。听说因为贵妃娘娘有孕,都不让去探视,说是怕冲撞了腹中皇子。”茉莉一边盛饭一边念念叨叨,“李大人的亲弟弟做观察使之後,李大人又忙於政务,皇後娘娘的g里说是冷清极了,就一个上轻骑都尉时常去见她。哦,对了,这个上轻骑都尉是李家的远房,但是被李大人看中,亲自推荐给陛下的。”
“……”张翎终於忍不住问:“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你怎麽打听出来的?”
茉莉哼哼道:“管我呢,快点吃,吃完早点休息。一天到晚都不沾家,人家还以为侯府是我的。”
“是你的啊。”张翎自然说道,“前阵子姐姐还说收你做妹妹,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让我问你,可有看得入眼的人家,我帮你说去。”
茉莉一愣,随即红霞布满脸庞,“说什麽呢,奴婢要一辈子服侍侯爷,才不要嫁出去。”
“再不嫁,就成老姑子了。”
“嫌我碍眼不成?”茉莉似怒非怒道,“就不嫁怎的?”
张翎没想到她这麽抗拒,怔怔道:“不嫁就不嫁,养你一辈子好了。”
茉莉听了,突然脸上闪过一丝哀伤,但很快就掩饰下去,将碗重重往张翎面前一放,道:“不管你了,自己吃吧。”
说罢,就出去了。张翎叹气想,真是把这丫头宠得不成样子了,看来真的是嫁不出去了。
皇帝是在御医再三呈报,皇後确实病的厉害,又想到李慕的面子,才决定还是去看一眼这个妻子。
他许久没有踏入过皇後g中,这回带著最心腹的内侍进入时,看著曾经熟悉的景物,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皇後在听到心腹婢女慌张通报皇帝驾到时,极为平静,她让婢女扶著她坐起来,仔细检查了自己的妆容,又调整了一下呼吸,便冷静地吩咐:“请陛下进来吧。”
皇帝缓缓走入寝殿,走到皇後榻前,他微笑说:“朕来看看你。”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而不是面对病入膏肓的妻子。
皇後点点头,她今早醒来,觉得心脏很不舒服,可是在面对皇帝时,她不愿意让这个人看到自己的丑态,“陛下有心了。”
皇帝坐下来,他闻著殿内若有似无的药香,把玩著手上的珠串,看了皇後一阵,笑叹道:“皇後病中,更我见犹怜了。”
皇後听了,自嘲一笑:“陛下不嫌臣妾病重鄙陋,是臣妾的福气。”
皇帝看了看四周,原来摆放在这个房间里的奢华装饰,已经不见了,顿时显得空旷清冷,他想人已经看过了,算完成了一件事情,於是道:“好好养身体,朕也不打扰皇後了。”
说罢,离座而起。皇後看皇帝如此绝情,面色霎时间沈冷下来,她看著那个熟悉背影,紧紧捂住自己正尖锐刺痛的x口,忍不住厉声道:“陛下,贤妃的毒是她自己下的,您何故装作不知?”她病了这麽久,幽居皇後g中,细细思量,早就将个中缘由猜透了。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为什麽。
皇帝听到她这麽说,转身惊讶地看著她。
皇後抚著x,冷笑:“还是说,贤妃原本就是陛下的人?一直在等著这个时机,等著能陷害臣妾的时机?”
皇帝复又走上前,那犹如白玉雕琢的面孔上,浮现一丝苦恼,“你胡说什麽?病的这麽重,何不好好静养?”
皇後见他g本不辩驳,心立刻沈了下去,她含著泪,咬牙问:“陛下为什麽要这样对臣妾?臣妾对您的心意,你弃之如敝屣也就算了,为何非要置臣妾於死地?”
“置你於死地?”皇帝疑惑道,“朕何时要置你於死地?皇後不要多心。”
皇後看著他,泪水滚滚而落:“您将臣妾,抛弃在这後g之中,不闻不问,这不是置臣妾於死地,是什麽?您明明知道、知道……”她再也说不下去,低头呜咽,委屈不已。
皇帝犹如听到一件极好笑的事情,“皇後,朕才不闻不问你多久啊,至於吗?”
“皇上!”
皇帝看著皇後震惊的面容,冷笑道:“朕和宛儿……淑妃,各自不闻不问十年,都没死,皇後才多久啊,就要生要死了?”
“淑妃,淑妃,”皇後低喃著,幽幽泣道,“这麽多年了,这麽多年了,您还是最爱她,最爱她……”
皇帝听了,柔和地更正:“你错了,皇後。朕这一生,只爱她一个。”
皇後闻言面色惨白,抬起头看著已经变得完全陌生的皇帝,她的泪水还没干,显得更楚楚可怜,“十多年来,您对臣妾呵护宠爱,关怀备至,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皇帝原本不想说这些,他只是想来见见皇後,算是顾全了李慕的面子。皇後不依不饶的态度,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感。他甚至连假装也吝啬给予了,他说话的声音轻,但说出的话却令皇後的心骤然变冷,变紧,变疼:“是啊,”他说,“都是装出来的。装了十多年,朕真怕还要再装下去。”
皇後一瞬间有些不相信的茫然:“不可能……”那些柔情蜜意,怎麽会是装出来的。两人耳鬓厮磨了十多年啊,虽然没有孩子,但她一直笃定皇帝是爱她的,早就将当初一眼惊豔的张宛儿抛诸脑後了。
皇帝低低地笑起来,充满讥嘲:“皇後不是一直在好奇,朕为什麽喜欢带这串珠子吗?”他抚m著手上的琉璃串,十八颗一模一样的红色琉璃珠的中间,是个银质的大珠子。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个珠串就是皇帝的心爱之物,他随时随刻带著它,连睡觉时也不愿意取下。
皇後也找人打听过,回报的人说,这个珠串是皇帝特地命人去国寺取来的,国寺的法师对著此珠日日祝祷,据说皇帝对著许了一个愿望,就是皇後能今早为他生下嫡子。皇後听得如此禀报,便放下心来,又是欢喜又是心酸。此刻听皇帝主动说起此事,她直觉答案必定不堪,却像著了魔样,顺著皇帝的话,颤声问:“陛下为什麽喜欢这串珠子?”
皇帝抚m那块银珠,只听细细的嘀的一声,那珠子竟被打开分成两半,皇後看到皇帝从空心的珠子里取出一小块东西──是一块小手指骨头,皇後打了个寒颤,“这是什麽?”
“这是──”皇帝看著手上的骨头,眼中一片温柔,“昭儿的小指。朕带著他,让他日日夜夜提醒朕,他的母亲当年是如何无辜地失去他的,而朕又是如何狠心地不去理会的。”
皇後感到一阵头晕和恶寒。皇子昭,是皇帝和张宛儿的儿子!皇帝竟然带著皇子昭的尸骨和她在一起十年!她猛地深呼吸几口,厉声问:“陛下为何要如此?陛下为何要如此恨臣妾!?”
皇帝冷笑反问:“朕恨你?当年,朕抱著昭儿冰冷的尸首时,也在想,”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释放出最大的恨意,“皇後就这麽恨朕吗?非要置朕的儿子於死地不可?”
皇後再也受不了了,她凄厉地叫道:“他不是臣妾杀的!皇子不是臣妾杀的!”
“是啊。”皇帝冷冷地道,“朕也知道,不是你亲自下手的。何须皇後亲自下手呢?所以皇後的手到现在都是干净的,所以皇後可以心安理得的,毫无惧色的呆在朕身边。”他的话中充满厌恶和讥嘲,“皇後,朕没说错吧。运作这一切的,是李瑶,你的好妹妹,朕如今的贵妃。”
皇後被这句话震惊到哭泣和愤怒都忘记了,她张口结舌,“陛下……”
“皇後何必要选择撕破脸说这些呢?”皇帝冷笑道,“朕本想,我们就如此故作不知地过下去。朕也不会废了你这个皇後,你安然无恙地呆在这个g里,就是朕给你们李家最大的恩典了。”
皇後一下子便全想通了,张宛儿怀了孩子之後,皇帝一边命人严守消息一边日日召幸李瑶,直到李瑶也有了身孕。他是想李瑶怀孕之後和张宛儿一样,会成为後g众矢之的,李瑶为了保胎和防范後g其他嫔妃的动作,必然无暇顾及对付张宛儿!可笑他们李家上下,都以为皇帝对李瑶也动了心,不,皇帝恨她,也恨李瑶。
恨这个字,让皇後打了个寒栗,她泪眼朦胧地看著那个像被玉雕琢出来的皇帝,心痛地问:“十多年了,您对臣妾就一点感情都没吗?一点都没吗?”她不信啊,他是那麽温柔多情,情真意切。整整十年啊,他对张宛儿丝毫不假以颜色,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她怎麽能相信,他是爱著张宛儿,而对她毫无感情呢?
皇帝没想到皇後知道了真相还要纠缠,他将手上的手骨又小心地收进银珠里,像是安抚般m了m它,漠然道:“皇後何必如此?皇後对朕又何尝有一点感情?皇後从来都将家族利益看得比一切都重,朕的这个皇位,甚至朕的江山,对皇後来说不过是延续李家门楣的工具。”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刺痛皇後的内心,“你若对朕有一丝情谊,怎麽会杀了朕的昭儿?”
皇後闻言,凄惨地笑道:“是啊,这就是我身为李家之人的命啊。陛下当初娶我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我们李家,为了陛下的江山,赌上了一切,可是陛下却转头纳了那麽多赵王派系的女人,纳了也就罢了,怀了身孕也就罢了,但怎麽能,怎麽能──”她厉声问道,“怎麽能为了张宛儿,不顾她的身份,封她为淑妃,还没出生的孩子就要封为魏王!”
“是啊,所以朕也接受了皇後给朕的教训,在宛儿生产之前,必有皇子降生;在宛儿的品阶之前,必有李家中人;在宛儿孕中也有李家的人怀上子嗣,如何,皇後对此安排可满意?”皇帝冷笑道,“另外,也请皇後放心,张宛儿终此一生会做她的淑妃,绝不称後。”
皇帝最终是沈著脸带著内侍离开皇後g的。他压抑了十年的秘密和怨愤,最终没有忍得住还是对皇後倾泻。他原以为自己早锻炼了坚忍不拔的残酷内心,但没想到和皇後谈到十年前惨死的儿子,还是会泄露自己的情绪。
“柳文东的病可好些了?”
内侍上前,低声奏道:“好多了。”
“既然好多了,让他进g来看看嘉和,毕竟是亲舅舅,比贤妃和公主的关系更近,贤妃也不会说什麽。”作家的话:又是整张过渡刚收到邮件,专栏快入v了,但这个故事不受影响地完结。
江山守 第十四章
近期,王瑜军队编制的调整奏疏已经上报御前,等皇帝御批下来的空隙,算是能得一些先下。张宛儿即将临盆,张翎入g见过姐姐後,算日子竟然和赵王有两个月多没单独相处了,赵王也不知道忙些什麽,竟一次也没来侯府见过他。去王府看一看赵王的事,从张翎回京起,就已经成了奢望。不但姐姐拦著,茉莉拦著,包括赵王在侯府安c保护他的人都拦著。张翎只能等赵王的空来见他。
朝廷最近没什麽太大的事,等皇帝批准中央军和地方军的调整,张翎又有好一阵要忙。虽然经常能在早朝时见上一面,却依旧想念。那种想念在闲下来时更甚,瞬间能把张翎淹没。
“能让人传话给赵王,让他近期过来一趟?”
晚上入睡前,张翎问茉莉。
茉莉近期沈默得可怕,自和她说要将她嫁出去开始,茉莉就不大爱说话了,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张翎也是近期才察觉的,但他以为她只是在闹别扭,也没太往心里去。
茉莉听了这试探的问话,抬起眼看著张翎,问:“侯爷,这麽多年,茉莉对您怎样?”
张翎听了这话m不著头脑,回答:“很好啊。”
“那侯爷,茉莉如果劝您的话,您能听吗?”
张翎见茉莉竟眼中含泪,倏然一惊,“怎麽了,茉莉?出什麽事了吗?”
茉莉摇摇头,抹掉眼泪,笑道,“没什麽,突然就伤感了,没事。您要见王爷,奴婢让人为您递话就是了。”
“茉莉……”
茉莉笑道,“真没什麽,侯爷。您说得对,茉莉迟早要出嫁的。到那时,茉莉不在身边,您和赵王,和娘娘,好好的就行了。这就是茉莉此生最大的愿望了。”
张翎并不迟钝,他一把握住茉莉的手腕,沈声道:“到底是什麽事,你告诉我。这麽多年,你早就是我的家人,有什麽难处,你说出来,我一定想办法解决。”
茉莉看著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建安侯,这个孩子多年来一直依赖著她,信任著她,闹腾著她,每次出事都茉莉茉莉地叫著,经过战场的磨砺,经过朝政的锻炼,这个孩子已经高大俊美,能独当一面了。曾经在後g里备受冷落的张宛儿,如今被皇帝重新又捧著心尖上宠著爱著保护著,建安侯府眼看著就要崛起……
“侯爷,这麽多年,奴婢对您就只有一个希望,就是您平平安安的长大,不要让淑妃娘娘担惊受怕。如今愿望达成,奴婢也觉得是时候出府了。”
张翎皱起眉,“到底发生什麽事──”
茉莉伸手阻止他问下去,“这麽多年,淑妃娘娘在後g熬著,就是因为侯爷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经过这麽多年,侯爷如果有个万一,不但娘娘会受不了,如今的赵王只怕也会受不了。奴婢对侯爷有一句劝,无论发生什麽,都好好活著。您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都活过来了,多年前的掉马落水下毒都挺过来了,将来无论遇到什麽,您想想娘娘,想想赵王,想想……想想奴婢,也要好好挺下去。”
“是赵王发生什麽事?还是你发生什麽事?”张翎急切地问,“你告诉我,别把我蒙在鼓里。”
茉莉流泪笑道:“您发誓您会听奴婢的劝告,奴婢就告诉您发生了什麽事。”
张翎点头,“我发誓,我发誓,你快说。”
“拿老侯爷夫人的名义发誓,您一定好好活下去。”
“……”张翎想,反正也不是真的父母,从善如流,“拿他们的在天之灵发誓,我一定好好活下去……”
才说完,突然闻得一阵异香,双眼一翻就不知世事了。
等张翎幽幽转醒,恢复知觉,映入眼帘的,是赵王担忧的面庞。
“茉莉──”张翎恐惧地抓著赵王的手,他全身发软,想到茉莉的话如同诀别一般,声音都抖起来,“茉莉,茉莉去哪里了?”
赵王不忍地m著他的头发,“她走了。”
“去哪里了?”
赵王叹了口气,道,“她是你姐姐入g那年入府的。当年你父母还在,她跟在你母亲身边照顾你……”
张翎不知道,他的记忆是从落马那年开始的,但自从他有了建安侯府的记忆开始,茉莉就在身边了。不安的预感袭来,他颤抖地问:“什麽意思,这是什麽意思?茉莉人呢?”
“这麽多年,她尽心尽力照顾你,全府上下,只有她不是我安排来保护你的人。”
是啊,张翎忆起,多年前,茉莉说过,这府上只有他和她不是赵王的人,他一个寒栗,“她是谁安排的?李家的?”
赵王摇摇头,悲伤地看著他,“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什麽意思?她人呢?她人在哪里?”
“她投湖自尽,我是接到了线报,才赶过来的,没想到你昏睡在床上……”
“不──”张翎苍白著脸,像个小孩子一样,抓著赵王,放声大哭,“茉莉!茉莉!”
建安侯府死了个管事的大丫鬟,这事儿g本激不起什麽风浪。李慕接到消息的时候皱了下眉问:“赵王的人?”
“好像……不是。”
李慕最近案牍劳形,除了税改,各尚书省的事,外交内政一大堆,哪里有空去关心一个建安侯府的大丫鬟自尽的事。李瑶有了身孕後,皇後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还要c心著两个妹妹的未来以及几个月後就能出生的外甥。他嗯了一声,“知道了。”就当此事了结。
所以当李慕後悔当时没有过多追问甚至让人追查的时候,已经晚了──是太晚了。
这日,皇帝只传了张翎一人去了启元殿。这麽多年,只有李慕和赵王有过单独被皇帝叫去启元殿商谈政务的经历。张翎自知道茉莉投湖自杀,悲伤又愤怒,一直想查出谁在暗中胁迫茉莉,被皇帝叫去启元殿商谈军政事务时,他毫无防范,只身前往。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被秘密押往诏狱。
消息还未传出g,皇帝又紧急宣了大理寺当差的胡岳觐见。将一叠奏疏丢到胡岳面前,“朕听说,他们背後都称你为胡三日。”
胡岳身形消瘦,面色y沈,听到皇帝如此说,压低身体,道:“微臣很少和同僚来往,不曾听到这样的传闻。”
皇帝冷冷一笑:“不来往好啊,就不会徇私旧情。大理寺是做什麽的,是办案的,不是讲人情往来的。”
“是。”
“朕眼下有个案子,需要你胡三日来办一办。听说任何人在你手上,挨不过三天就能把实情说出来,朕就是要你不讲人情地让他把实情说出来。”
胡岳瞄了一眼散落的奏疏,分明见到恒州,赵王几个字,内心一震,“不知是什麽案子,犯人眼下在何处?还请陛下明示。”
皇帝一字一顿,森然道:“御风将军张翎,在前线私通赵王,不顾马锣关军情紧张,带著恒州军的军符和恒州军的密探,私自赶去恒州。”
皇帝每断一句,胡岳心头就重重一跳,他将身体压得更低,心思千回百转,张翎眼下乃炙手可热的朝廷重臣,正在协助军政大事,姐姐张淑妃也快临盆,他背後有赵王的事朝廷无人不知,皇帝竟然要拿他开刀!审问张翎,做是得罪淑妃得罪赵王的事,不做是得罪皇帝的事……他冷汗涔涔,“陛下……微臣斗胆,请问是否已人证物证俱在……”
“人证已经被张翎灭口了。”皇帝冷冷道,“朕要你来,就是要你别顾及旁人的情面,让张翎开口。”
灭口……胡岳不敢回答。
“怎麽,没有人证你就问不出什麽?”
“那……上奏此事之人,微臣是否……”
“你不必知道。”皇帝断然道,“此事绝不可能有假,你只要让张翎开口便成。朕,会成为你的後盾,不会让任何人干扰你。必须让张翎开口,知道吗。”
胡岳汗湿了一地,最终他叩头道:“微臣遵旨。”
张翎被押的诏狱,是整个朝廷最严酷的,暗无天日,处处可以听到犯人受刑的惨叫声。他自进来就被锁在刑架上,闭眼凝神静气,回忆在启元殿的一切。皇帝冷冷地问他,是否曾持著恒州军的军符,离开威武军前线去恒州。他还没辩解,皇帝已经愤怒地将厚厚的奏疏摔到地上,当他看到上面熟悉的字体,便满心绝望。
是柳文东的上书。他离开威武军的那夜,柳文东看到他带著几个人离开。在姐姐即将临盆的时候,皇帝竟然问罪他这件事,看来皇帝是真容不下赵王。
他分析形势,突然就心中透亮,茉莉,茉莉是皇帝的人……为了不让皇帝拿她当证人,才自尽的。茉莉……
茉莉死後,建安侯府再没有人能为皇帝证明他和赵王关系匪浅,他只要咬死不承认,大理寺也不敢真杀了他,毕竟还要看姐姐面子。
张翎想到此处,略略安心,却又伤心起来,傻茉莉,真是傻茉莉……
这时,张翎感到有y影压下,他抬起头,看到一个陌生的人站在他前面,看著他上下打量,“将军好,下官胡岳,奉陛下之命,主审此案。”
张翎苦笑,“你好。”
胡岳悠然道:“下官听过将军威名,自入军後,战无不胜,连百濮人都知将军名号。後来萝州大捷,将军居功至伟。陛下特赐御风之名给将军。”
张翎哦了一声。他突然想起,他的将军名号,是皇帝在原来的建制上另外加的。之所以加这些名号,是为了将来他落马後,也不必费心再另外找人接替吗?皇帝用心深远啊。
“下官也有个名号,叫胡三日。各位同僚抬爱,认为在下官手底下,没人能超过三日吐露实情,所以特地给了下官这麽个名号,不知道将军听过没有。”
张翎道:“没有……”
胡岳并不介意,道“那将军三日後,也许便知道下官的名号了。也许比将军的名号,更入将军的心。”
张翎放松全身,笑了笑,“那便试试吧,看你能不能屈打成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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