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应声,“明天一早就要报到,不敢喝多,怕耽误事儿。”
“想的倒周全,要不要我半夜再搞个紧急集合,让你们都清醒点儿?”
“我倒是不介意”,成才表情挺诚恳,“就怕连累了大家。”
“哼”,袁朗貌似不屑,“还真是谁都不得罪。”
成才低下了头,转瞬又倔强地抬起来,“谢谢队长夸奖。”
袁朗没再说话,弯下腰去将烟蒂捻灭在地上,看样子是要站起来。
成才赶忙挡在他面前,“队长,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袁朗闻言,挑起眉毛看了他两眼,终是停住了起身的动作,拍了拍身旁的凳子,“坐。”
两人并排坐着,一起看着前方。
袁朗又掏出根烟点上,“说吧。”
“哦……”,成才抿住了嘴,他刚才只是不希望袁朗走掉才开口挽留的,可真要他说话,他却不知该讲些什么。
袁朗侧脸瞄了他一眼,倒先开了口,“又来看你的皂角树?”
“嗯”,成才将目光聚焦到眼前的树干,“来看看。以后有日子见不到了。”
“不用去抱一下?”
“呃”,成才小吃一惊,转过了脸。
袁朗微仰的侧脸似笑非笑,眼睛里却看不出笑意,只是直直地望着树冠。
“不用了……”,成才慢吞吞转回正前方,“早上抱过了。”
袁朗微微点头,呼出些烟雾,没再说什么。
成才用鞋底蹭着地面,片刻后,响起他有些犹豫的声音,“队长,我一直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数第4944块砖的?”
袁朗闻言,轻笑一声,“猜的。”
“怎么猜?”
“直觉。”
“哦。”
脚尖无意识在地上画出自己的名字,转而成才又把它们都抹掉,“队长,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不是一直都在问吗?”袁朗叹了口气。
“哦”,略有些不好意思,“队长,你在老a很多年了吗?”
“是啊”,袁朗弹了弹烟灰,“从它叫老a之前就在这里,十年了吧。”
“你喜欢这里吗?”
袁朗侧过脸,看了看身边的人,“这是我的工作。”
“那喜欢吗?”成才很执着。
“……算是吧。”
“你会一直留在这儿吗?”
“不好说,将来的事谁能说的清。”
“那,你想留在这儿吗?”
“……应该吧。”
“为什么呢?”
“成才!”袁朗终于不耐烦,皱起眉转过脸。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闪亮的眼睛,里面,写满了认真。
袁朗怔了一下,眯起眼,无奈地又叹口气。
他想了想,缓缓地说道,“是习惯。”
“习惯?”
“时间太长了,喜欢也罢、刺激也罢,都会变成习惯”,袁朗呼出口气,“就像你,现在上战场杀人还会不适应吗?”
“不会”,成才摇头。
“那就是习惯”,袁朗的表情稍许凝重了些,“熟悉一个地方、一种工作、一种生活方式,开始可能是艰难的,当然也很新鲜,但当你真的适应后,却也发现很难再脱离。当然,你也可以把这叫做责任,或者,喜欢。”
成才抬起头,看树枝缝隙间的天空,“养成这样的习惯,需要多少时间?”
袁朗笑了,声音里却有丝苦涩,“当有一天,你想不起来要问这样的问题时,就是习惯了。”
“队长”,成才还是仰着头,“那你也习惯分离了吗?这些年,那么多人来来去去……”
“……成才”,袁朗的脸色不太好看,“你问的有点儿多。”
“对不起”,成才忙道歉,至此,他也自觉过了些。
然而,未想到的是,袁朗居然又回答了,“不管多少次,分离的感觉当然不好,但分离本身却已经习惯了”,然后他反问了一个问题,“怎么,舍不得离开老a了?”
“嗯”,成才点头,“我有些担心,我怕忘记。”
袁朗的肩膀几乎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他沉默着,等着成才说下去。
或许是夜晚的氛围,或许是袁朗温和的态度,或许是不久前看海时鼓起过勇气,也或许是即将要离开的事实,成才觉得此时自己突然拥有了在队长面前坦率沟通的能力。
“队长,你之前说我总是为了一个结果虚渡人生,冷冰冰地把一起扔掉……我恨这个说法。可之后我想了很久,我生气,是因为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心里,太空了。所以从被打回五班开始,我就努力往里面装,战友、部队、驻地,生怕漏掉什么。来了老a也是,我一直在看着基地,看着大家,想记清楚每样东西,记住每个人。我没有多少东西,所以,这对我很重要,我不希望去了军校,就丢了这些”,说到这里,成才顿了一下,他忧伤地笑,抿出两个酒窝。
袁朗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随后又掏出了烟,点燃。
“可是,我记住的,就是真的吗?”,成才又继续下去,“之前任务回来的时候,我真的有些怕,因为,队长你,很陌生,感觉就好像我在老a这么多日子,都白过了一样。而我只是……离开了一小段时间”,成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喜欢a大队,可上学要那么久,如果我回来,它已经不是我心里的那个样子……我想我会怀疑,到底是我一开始就弄错了,还是,我又忘记了……不管哪样,都……”
成才再一次停下来,他有些哽咽,眼里的泪水来得不是时候,他只能努力控制着。
然而控制的效果并不太好,因为,有一只手从身旁伸过来,搂住了他的肩膀,紧紧地。
“成才”,袁朗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你用心去看了,那就相信你看到的东西,相信它们,都是真实的。”
听着耳边传来的话语,一些暖意从身体接触的地方渐渐流淌过来,成才的眼泪终还是掉了下来。
他感受到了萦绕在袁朗身边的温柔和煦的气场,之前围绕在那周边的气泡薄膜,这一刻,像是突然都消失掉了。
虽然是夏末的夜晚,空气中并无凉意,成才却依然觉得他需要这种温暖。
于是他一动不动,轻轻地吸着鼻涕,靠在袁朗的肩膀,直到自己的心情和面上的表情,一起恢复平和的状态。
此时,袁朗也松开了放在成才肩膀的手,转移到他的脸,替他抹了抹还未干的泪痕,才又放下,“成才啊……”
“嗯?”,成才转脸看他。
“其实有的时候”,袁朗也看向他,“比起忘记,让人觉得更艰难的,是记得。”
成才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袁朗这句话指的是什么,他想张口问问,可袁朗的眼神让他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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