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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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已经腐烂,弄了一车鲍鱼也遮掩不住臭味。
这样一想,着急发丧也是说得过去的。
青年上卿进屋之后先是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绿袍,他的衣物都是绿色的,发丧自是不应该穿这种颜。门外的仆人已经送来了白色丧服,素衣、素裳、素冠都是生麻布制成。
在青年上卿更换衣袍时,扶苏却发现,一直在角落里趴着的女鬼竟然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
也许是死去的时间过长,灵体虚弱得都已经半透明,也无法说出什么话来,但也足够让扶苏一眼认出这女鬼竟是自家侍读身边的婢女采薇
究竟怎么回事采薇怎么死了她不是被派到织室,还当了首席织婢吗
采薇此时也认出了扶苏,先是震骇地左右看了看,随后发现对方竟然能看到她,连忙用手指了指她身下的那件黑衣,表情焦急。
竟是连话都没法说了吗
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扶苏也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应该是想让自家侍读穿这件黑衣。
扶苏知道采薇对自家侍读是最忠心不过的,尤其在死后还支撑到现在,这黑衣肯定大有来历。可问题是扶苏现在也比采薇好不到哪里去,他要怎么通知自家侍读
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扶苏把目光定在了火盆上。
青年上卿准备穿衣服的手僵在了那里,因为他看到火盆缭绕的烟雾居然违反常理地聚成了一条细线,袅袅地朝着屋里某处角落飘去。
婴虽然之前开了牖窗,但也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情况,青年上卿这些年见惯了奇人异事,所以也见怪不怪地顺着烟雾走到了所指引的尽头。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件黑色的深衣。
青年上卿弯腰把它拿了起来,才想起这是一个织婢送来的,是采薇之前所提及的那件深衣,还说一定要让他穿上。
本来没有太大知觉的双手,居然感到了一丝清凉,青年上卿以为是错觉。
大秦以黑为尊,黑衣本是之有皇族才能穿着的颜色,可若是穿在里面没人发觉也是无碍的。
青年上卿只是迟疑了一瞬间,便顺了采薇的意,把这件黑色深衣披在身上穿好,在外面又罩上了白色丧服。
扶苏看着自家侍读穿好那件黑色深衣后,采薇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身形慢慢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这是因为一直牵挂的事情完成了,就能真正安息吗
扶苏叹了口气,因为他牵挂的事情还有许多,但他现在却在思考要不要就此放下。
他已经死了。
他看着自家侍读把所有的帛书都放进了火盆,看着它们都燃烧起来之后,才推门而出。
门外的脚步声很快就远去,扶苏却没有跟着过去,他对父皇的丧礼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盯着那些火盆里的帛书慢慢被火苗吞没,最后燃成了一堆灰烬。
而走出甘府门口的青年上卿则顿了顿脚步,摸着胸口变凉的玉璇玑,一向淡然的脸上挂满了惊疑不定的表情,回头往自己的小院看去。
为什么离开了甘府,玉璇玑就会变凉难道扶苏刚才就在自己的屋里
这怎么可能
“甘上卿,请快些上路。”身后的虎贲士兵却再也不给青年上卿犹豫的时间,握着腰间的佩剑示意,话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威胁。
青年上卿看了看身边年迈的父亲,只好抿了抿唇,继续迈开脚步。
现代 哑舍
老板摸着胸前赤龙服下佩戴的玉璇玑,从回忆中惊醒。
在这两千多年以来,他一直不断反问自己,如果他当时不顾一切地往回走,是不是就能把扶苏的灵魂保住。
可是这也仅仅是设想,因为他当时完全不知道玉璇玑滴血认主之后,认的并不是肉体,而是灵魂。
一念之差,咫尺天涯。
老板拿起身边的茶盏,却发现茶水已凉,又重新放下。
太阳西斜,华灯初上。
老板的身形许久未曾动弹,直道哑舍门口的两盏长信宫灯自动地调亮了燃着的灯火。
他站起身,走到雕花窗前,打开了只够露出他一只眼睛的缝隙。
透过缝隙,他定定地看着一位拿着饭盒、正一脸疲惫地走过来的年轻男子。对方身上穿着休闲服,但团在背包里的白大褂还露出了些许,老板早就打听好了,这人就在不远处的医院当实习医生。
一直目送着这位年轻的医生走出他的视线,老板才缓缓地关上雕花窗,留恋地摸了摸胸前衣服底下瞬间温热之后又变凉了的玉璇玑。
他的身体早就已经死去,冰冷无比。
若不是穿上了采薇为他缝制的赤龙服,他早就已经化为尘埃。
他认识的所有人,亲朋好友,都已死去,可他却依旧活着。
宛如行尸走肉。
他把这枚玉璇玑放在了靠近心脏最近的地方,在漫长的岁月里,不知疲倦地寻找着扶苏的转世。
因为只有他找到了对方,玉璇玑才会变得温热,一点点地把这股热度,从他的心脏传导到他的全身。
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可惜每一次轮回也只有短短的数年。
这一次,希望能持续的时间,更长一点呢
秦失其鹿
公元前210
上郡
军帐之中一片肃穆,王离单膝跪在一尊棺椁前,刚毅的俊颜上爬满了自责与愤恨。
阿罗就只交代他一件事情,他都没有做好。
可是谁又能想到,始皇会对大公子扶苏下遗诏,令其自尽呢
是的,当时在帐外的王离完全没有看到军帐之内的情形,却听到了小黄门操着尖细的声音所宣读的那份遗诏。之后就是蒙恬将军的怒吼,待他冲进帐内,就看到大公子扶苏满身鲜血,一柄带着斑斑血迹的青铜剑从他的手中跌落在地。
“大公子扶苏已奉诏自尽,就地安葬。”宣旨的小黄门冷酷尖锐地说道,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冲进帐内的王离之后,转而朝愤怒得发指眦裂的蒙恬厉声道“始皇亦有遗旨,大公子无尺寸之功,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王离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急呼军医,蹲在扶苏身畔,勉力抢救,可掌下的身躯已然冰冷,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等他重新抬起头时,就发现军帐中呈现了两方对峙的局面。宣旨的使者们咄咄逼人,而蒙恬将军却被冲去帐中的亲卫们护在身后,双方一触即发。
许是见王离恢复了神志,小黄门又把方才说过的遗旨说了一遍,还把诏书摊开在众人面前,任凭他们确认字迹和印鉴。
王离虽从不踏足政治的漩涡之中,但也明白事情的蹊跷之处。明面上不能与使者闹翻,他又不能拥兵反叛。若是扶苏公子没死的话,他还可以这样想想,现在却连一个正经的由头都没有了。
瞬间在脑海中闪过这些念头,王离淡淡地宣布道“来人,送蒙将军回帐。”
“王裨将”本来笃定王离会遵旨杀掉蒙恬的小黄门惊呼道。
“请称吾为王将军。”王离用比他更冷酷的声音缓缓道,在战场真刀实枪厮杀过的他,只要认真起来,很少有人能禁得住他的气势。
小黄门果然被他言语中的杀意所震,再加之对方身上的盔甲还沾染着扶苏的鲜血,煞气冲天,顿时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蒙恬铁青着脸离开了军帐,并不为自己的安危而担忧。王离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必定会尽其所能保他平安。只是大公子扶苏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暗杀,今后秦国国运,危在旦夕。
此后收敛尸体,整顿军务一干杂务均不值一提,王离自责过后,所担忧的,就是回到咸阳的青年上卿。
胡亥对待亲兄长扶苏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毫无实权的上卿
对方也当真是好算计,把上郡几十万军队全部托付给他,令他无法任性地扔下职责回咸阳救人
“将军,该为大公子送行了。”亲卫低声提醒道。
王离站起身,面如沉水。
咸阳
婴站在升平巷的街角,目送着阿罗和宜阳王被虎贲军簇拥着,离开了长街。
那些虎贲军说是邀请,但看上去更像是押送。
不过只听皇帝命令的虎贲军,在咸阳城向来都是横着走的。婴站在夜风中思忖半晌,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既然连百官都被叫去为始皇发丧,那么身为皇室一员的婴理应也要同去。被分到他名下的宫殿因为偏僻久不居住,他早已在咸阳城私自建了宅邸,但因为作风低调,常居高泉宫,所以虎贲军理应找不到。
婴对始皇没有什么感情,也并没有想去送葬,而且现今胡亥登基,赵高执掌权柄,他需要做的应该还有很多。在等待这一队虎贲军远去之后,婴才从藏身的街角走出,低着头往自家的宅院而去。
这一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下邳
沂水静静地在深夜流淌,横跨沂水的圯桥之上,一名青年男子正仰着头看向璀璨的星空。
这名男子身形瘦削,肩上披着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袍,他比一般人要瘦上许多,脸部的颧骨都瘦得微凸了出来,更显得他的五官分明。他的面容清俊,但也架不住他的不修边幅。他的长发因为懒得打理,只松松地系在脑后,脸颊边还有未刮净的胡茬,给人一种邋遢的感觉,可那双锐利的眼睛又让人不容忽视。
没有人知道,这名男子曾经在博浪沙行刺过秦始皇,虽一击不中,却全身而退。
这名男子遥望星空,许久之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星象紊乱,乱世又将重启”
会稽
操练了一整日的魁梧男子走进屋内,把手中的虎头磐龙戟随意地放在了兵器架上。这柄虎头磐龙戟是他少年时在战场上捡到的,用起来顺手至极,便一直没有离身。
不过相比起来,他还是更在意床边的花花草草。
低头欣赏了一阵后,魁梧男子拿起一旁的水壶,一边细心地浇着水,一边温声唠叨道“多喝点水,早点发芽哦”
龙城王庭
顺利逃回王庭的冒顿王子,此时正亲手雕刻着一块雪白的狼骨,在他面前的案几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支已经做好的骨鸣镝。
每当他制作一支骨鸣镝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起草原上被他戏弄的那个小兵。
好像是叫什么韩信来着
也不知道最后死了没有。
寥寥几刀修整了骨孔边缘,冒顿王子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刚刚做好的骨鸣镝,用渗着血一般凛冽的语气缓缓道“从此以后,本王的骨鸣镝所射之处,尔等也要齐箭射之”
“诺”帐篷中的亲卫们,低声整齐地应喝道。
咸阳
胡亥站在铜镜前,伸开双臂,任凭内侍一件件地为他穿上皇帝冠服。
中衣中裤、罗縠单衣、玄衣绛裳、襭夹因为他登基得太仓促,织室并没有为他准备合适的冠服。据说织室的首席织婢若是在的话,一晚就可以用现成的皇帝冠服为他改好尺寸。只可惜据说那位首席织婢因为急症已不幸身故,织室那边还在加急做他的冠服。
所以他便只能拿来父王的冠服应急。在最外面的衮服穿好之后,就更显得宽大而不合身,铜镜中的人影透着几分滑稽,像是小孩子在偷穿大人的衣服。
就像是他偷来的皇位一般。
胡亥至今还有些茫然,他就这么轻易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不知道第几位被命名为孙朔的内侍转到了胡亥的身前,为他系上内侧的深衣腰带,然后理顺了衣服的褶皱,最后缠上刺绣上滚云纹的黼黻腰带。
另外旁边的小内侍手中的托盘之中还放着通天冠,和只有帝王才能佩戴的五彩绶,黄地骨、白羽、青绛缘、五采、四百首还有秦始皇的随身佩剑,长七尺的太阿之剑。
胡亥头一次身上被挂着这么多东西,一开始还比较新奇,被折腾到现在就只剩下厌烦和劳累了。
“如此足矣。”胡亥瞥了一眼墙角的青铜漏壶,不耐烦地催促道。他也要去骊山为父王送葬,眼看着就要来不及了。
内侍们纷纷加快了速度,但他们都是第一次服侍皇帝穿戴服饰,这样一着急反而更加手忙脚乱。
“不须如此,汝无须去了。”一个身穿五彩鱼鳞绢深衣的男子信步而入,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听起来好似无害,但胡亥身周的内侍们早就熟知其暴虐,捧着托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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