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暴雪压折的松树。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更低了:“这位是捷列金夫公爵,我的……保护人。”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家的。几种惊讶粗糙地混合在一起,一种确切的不真实感从浓墨重的底色中浮现了出来。在我最终忍无可忍地告辞时,无论是捷列金夫公爵还是维什尼亚克都甚至未向我投来一瞥。
幸运的是,我对我曾许诺要用生命守护的口信还没失去印象。我从阳光下挤进我们逼仄的公寓,来到佩图霍夫门前敲门。无人应声。
“佩图霍夫!“我拉长声音喊道,听起来就像一个疲力竭的放贷人。我的邻居们的沉默让这个午后整个沉浸在一种特别的静谧中,让我想起噩梦中永恒的一道阴影。
“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我用一种古怪的热情口吻说,“我有个口信受托带给您。”我盯着漆成暗绿色的门自言自语,“他说:不。”
“他说:……”我试图加重语气,强调某种并不存在的重点,“……不。”
“……不。”我自个儿咀嚼着这个字眼。一种完全虚妄的绝望之情自虚空中倒向我,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
噢!我宁愿相信那只是年轻人之间的激情的火花的闪现!那飘忽的青春,瓦纽沙可曾感谢过它赠予的快乐、忧郁与可爱的痛苦?他可曾享受那狂飘、喧哗和宴饮的厚礼?我几乎要为我可怜的朋友所遭受的折磨哭泣起来!他深邃漆黑的双眼浮现在我眼前,逐渐与那个落魄生病的学生的眼睛重合了。那被这深黑悲切的火焰照亮一隅的,难道不是他们挣扎着的灵魂吗?
“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您在做什么?”一声大喝将我从这同情的深渊里拉了回来,我转过身,看到米哈伊尔安德烈耶维奇站在走廊里盯着我瞧。他头戴一顶新的灰毡帽,围着一条墨绿色的围巾,虽然个头在同龄人中还算很矮小,但比以前还是结实了不少。
我心里奇怪,走过去问他说:“您来做什么?”在最初的晤面和他寄来二十五卢布后,他也常会顺路去探望瓦纽沙,和我的交情却只是泛泛,说不定还在记恨我当时想要扭送他去见官也不一定,因此他来我这里露面算得上是很稀罕。
“瓦洛佳请我来帮忙照顾病人。”他睁大眼睛看着我,“真是好久不见。”
又是瓦洛佳!上帝保佑,我现在一听到这个昵称简直就两腿打颤。我从不知道他们两人间有这么亲近,但现在也不是什么盘问的好时机。我问了他佩图霍夫在哪,他就把我引入了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家里,同时对我的口气疏远大为讶异。
屋子里的陈设非常简陋,所有必须的家具都几乎只有一件,而且散发出一股让人想把它们全投入火堆里的霉味。桌子上有个小铁盆,里面像装狗食一样装着一小块黑面包和一点吃剩下的干酪。屋子里到处都拉满了草绳,上面搭着破破烂烂的衣物,但更多的是搭着一些已经长了霉点的手抄作品。我走进去,伸手摘下离我最近的一张,上面写着:
古语有云:“上帝爱的人死的早。”
这一死倒把许多起死亡躲掉:
例如友朋的死;
但更凶的还有
友谊、爱情和青春的死,
以及除了
呼吸以外一切的消失;
既然虚无在等待一切人,
无论人多么巧,
多次躲开死神的箭:
那么,也许
你所哀的夭折倒是老天的善意。
而普罗菲特伊万诺维奇,这个重病缠身的穷官就躺在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床上,面色蜡黄,眼睛紧闭着,身体弓得像一只大虾,双手紧紧绞着床单。佩图霍夫正在用一条毛巾给他擦着脸;在他身后,安娜普罗菲特夫娜已经在一把有靠背的椅子里沉沉睡去了,头很别扭地歪着。
“嘘。”米沙示意我噤声,用手指向屋子里闭着眼的父女俩示意。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佩图霍夫身边,接下了他的活,跟他说了两句话。佩图霍夫冲我看过来竟然好像有什么预感似的,他的脸一下变得煞白。
我俩又从屋子里走出来。他露出一种忧郁的神情来。
“我去了瓦纽沙家,”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脸色,尽量放慢语速,怕我的话像高速炮弹般击倒他,“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让我捎个口信。”
他嘴唇哆嗦着,眼睛紧盯着我,仿佛我手里拿着他最后一个面包。
“什么口信?“他最终问道。
“……不。”我说。
他眼睛闭了一下,好像马上就要晕倒似的。我抓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心里对他也产生了同情。在这种冲动的情绪下,我说:“喂,您先别伤心……先看看这个。”
我脸都红了因为我所做的已经超出了我被授权的范围。他迷惑地瞪着我,直到我从口袋里翻出被揉成一团的纸条交给他。
他几乎是抢了过去,马上展开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我站在一边,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心碎到这种程度。如果说听到坏消息后他的脸就像上了妆的贵族小姐似的苍白,那么在他读纸条的时候,血液已经三番两次地涌上他的脸,像一块海绵里的水被反复挤压,最后走得干干净净。他脸色死人似的青白,而先是嘴唇颤抖,接着就像害了病似的全身都不自觉地战栗起来,眼泪很安静地从他的蓝眼睛里淌出来,汇聚到下巴上再滴落下来。等他读完,他已经整个人都脱了力,竟然靠着墙滑了下来,长手长脚死人似的无力地摊开。但他仍在安安静静地流眼泪。那种安静的感觉这让人不好受!我是说,他要是嚎哭两声,我反而能确认他悲哀的程度,也能预测什么时候就会没了哭的力气。但像这样安安静静,倒好像他能永远躺在这里,到把眼泪都流光!
我不敢说话。他也像没看到我似的,且因为不用力抽噎而引发了窒息的症状脸色已经在悲哀的眼泪里趋向灰白了。我不得不叫他的名字:“佩图霍夫!”我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想把他托起来,“站起来,你用一点劲!”
他仍然是闭口不言。但就在我努力的当口,他突然开了口,破碎地喘息起来,听着就像是他的五脏六腑都被撕成了碎片。他一边喘着一边倚着我站起身来,依然靠着墙,脸上一片濡湿也不在意,只是抓着纸片,仍是颤抖,细瘦的喉管上的喉结也像瓦纽沙似的上上下下,似乎咽下了无数咆哮。我也有些鼻酸,但也不会劝慰人,只能说:“这也许只是一时的……”话说到一半,我就发现了这种话有多么无关痛痒。
佩图霍夫终于肯抬起一只手来拭泪了。他一边很粗鲁地揩着自己的脸,一边用极嘶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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