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香

第 3 部分阅读

在贵都门前的天桥上深呼吸吧,从涉外五星酒店,国际写字楼,只做洋人生意的咖啡馆和酒吧里,飘出盲目的伪异国风情。
魔王的面孔2
满城狐香。这就是上海。
多少中国女人迷恋这里。没出过国,脑子里对国外冲满了渴望,于是在国内遇见老外,和他们搭上关系,就仿佛不在中国了,就可以觉得自己很有情调了。虽然,她们连西班牙情调和意大利情调的区别都不知道,也将德国人和讲土腔德文的瑞士人混为一谈。
在上海的中国女人们,我们可以不承认,但这都是事实。
也是这些异国情人。情人abcdef。
他们只是带我看到了另一种生活,却无法把我彻底带离那个骚臭的上海闸北区的苏北人弄堂。
他们在我的生活里短暂停留,谁也不曾动了真心要带我走。
他们这些外国人私下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原来楚楚君子,走在上海的法租界都成洒着香水的猪了。
你看看在上海的老外见到中国女人时一般问些什么:
1.你是上海本地女孩吗
我们要是回答是,他就知道要小心,上海女孩是出了名的难缠,要负责任的,外国男人只想在中国享受“casual rtionship”,因为他们自己国家的女孩即便是西方女孩也没那么多casual rtionship 给他们享受,也是要正正经经带出来介绍称女朋友,也是要结婚的。在中国,上海女孩因为会算计,且家里人帮着算计,所以外国人口口相传别碰上海女孩。所以这个问题,只有女孩说不是,他们才能放心来占便宜。
2.你和父母住吗
他们问这个,因为他们知道和父母住的女孩不大方便随时上床,且中国的男女关系一旦和父母沾边就很麻烦。
3.你住在哪里
他们要知道你的家世背景。你当他们不知道浦东浦西;静安闸北的区别嘛。他们知道纽约的曼哈顿与布鲁克林的区别,就能依次类推出上海的上只角与下只角。全世界都相信“you are where you live”。
4.你喜欢哪些酒吧
他们最希望你说你喜欢zapatasbatswindowsbabyface,而不希望听到omalleyspaner和jz club。前面一堆不是单纯喝酒听音乐的地方,你若喜欢,就等于你认同一种性关系的态度,你去那里泡说明你只要觉得想要sex,就可以即时enjoy,且这和责任和爱情没有任何关系。老外们碰到如此“openminded”的中国女人最开心了。
5.你去过国外吗
中国女人若做肯定回答,一般来上海的老外就眼珠子要多转几圈。在上海的洋人不大喜欢遇见“出过国”和“有海外背景”的中国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不容易哄。现在不比半殖民地时期,以前在中国的不是外交官就是跨国企业的高管,现在来中国的洋人鱼龙混杂,很多都是在自己国家混得不怎么样的,是卡车司机或者餐馆里的大厨也不无可能,一大堆在上海当老师的洋人都是在本国属于失业人员的。他们凭着一张白人的脸可以哄倒很多没见过世面又一心要“洋派”的小女人,一杯香槟一顿三流西餐馆的晚餐就可“搞定”。但一个知道西方社会长什么样的中国女人即便崇洋媚外,也不会随便让洋垃圾瘪三得了便宜。
6.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们声称自己喜欢独立的女孩,只是因为他们要事先告诉你,别想花到他的钱,有时吃饭和咖啡也要aa的,或者进星巴克里自己坐下,磨磨蹭蹭等着女人去买咖啡的也有。他们一口一个“openminded”和“independent”,都是另有一层意思的。
也许我把他们说得太坏了,但不管如何,abcdef都没向我求婚。
在遇见亚历桑德之前,我已经把外国男人全都看成一个样的,成天性冲动的,没法聊任何正经东西的。后来我总结了一下,外国男人到中国来呆上三个月,才开始变得成天性冲动的,再好的白种男人在中国也变成小瘪三了。即便如此,我还是会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他们把我设定在这种极度与那种极度之间跳跃辗转,让我的日子心照不宣地这样跳跃着一瘸一拐过到第22年。
魔王的面孔3
极度的上流,极度的下流;极度的繁华,极度的贫瘠;极度的荣耀,极度的卑贱;极度的乖顺,极度的暴动;极度的爱宠,极度的荒芜。
极度,极度,极度。
这极度生活的画面,在从金贸凯悦的钢琴酒吧转身驶向闸北破公房的路上渐渐无法掩饰,是在混迹于各种国际名流时骤然抽身接一个说苏北话的粗俗男人电话时被重新提醒,而我名贵小洋装里肚脐边屁股蛋上被潮虫臭虫咬过的红斑同样不允许我忘却。
我有时用手机的摄像头随意对准自己。喀嚓的定格后,画面里光线均匀,而我的脸却永远一半明亮纯净,另半边沉溺在荫影里。四周没有任何遮蔽,来历不明的荫影就这样如影随形。
我总是想起来那句被印在某个封面上的句子:那些看见魔王面孔的孩子没有再回来,即便回来,也再无语。
不爱光,倒爱黑暗。
不爱神,却爱世界。
在看见魔王面孔与没看见魔王面孔之间,我渐渐失去了我的宗教,我说不出在光与黑暗之间哪一种更好。
情人们都有陌生的气味,都是外籍男人,有让我好奇的肤色与口音。他们都喜欢用香水,用纯净水刷牙,洗澡勤快中国人的卫生习惯和西方人有某些区别,但这不是好坏的问题,只是习惯问题,都知道要用烛光晚餐和珠宝来哄女人,并且都觉得我漂亮。
中国男人一般都不觉得我漂亮。我大圆脸,细眉细眼吊眼梢,嘴唇丰盈,在第一次做导游遇见来自纽约的财富论坛高级观察员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翻身做大美女。
若没他们这些外国男人带我看见物质魔王绚丽的地界,我的生活或许就安于上海的北面,以为吃麦当劳就是上馆子,和祖母一样叫南京路为“上上海”。
那样继续着的话,也就不会挎着maison mode手袋,蹬着base london的鞋,脚下走过那样不堪入目的弄堂。
挂着红灯笼的发廊和足疗店,妓女们探出脑袋东张西望。没有遮拦的男人小便池边站着大无畏的男人们。垃圾性病专科传单猪食黑心棉花死鱼烂虾,破烂不堪的老公房的空隙里塞满大大小小的棚户阁楼。麻将桌子一张接一张,没有明天的人们东风西风,饿了一碗咸菜面或者一包盐酥鸡下肚接着干。
这个画面,说它怎么触目惊心都不过分。
一天又一天,我从那条触目惊心的弄堂里走出来,拿着旅行社的计划单去接待世界各地的高官显贵。
我接待过. com游客,现在看来确实会让狗仔队兴奋一阵。
ebay的女总裁梳褐色齐肩发,背双肩包,她要收购易趣网的消息我怕是两家公司之外全中国第一个知道的,而且是她亲口在机场回酒店的路上告诉我的。当然那时我只以为她是个小职员。她试探着问我,你用易趣买东西吗我说,偶尔,倒不为别的,易趣可以用信用卡结账。有时候,你知道,除了信用卡我一无所有。
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这样。她听后朝我挤挤眼睛。
比利时某著名媒体的总裁来出席vogue活动,我随行,在休息室里向章子怡的化妆师要了一支烟,一起抽了两口,互相打量。章正好走过来,笑容爽朗,毫不吝啬赞美。嘿,我说你这么穿挺有意思的。
她说的是,我那天在素色裙子外戴了个花条纹的比基尼胸罩。
西班牙帅哥费雷罗来参加大师杯时安排的观光,我和他一起戴着墨镜溜出去逛街。他虽笑容腼腆,温柔多情,而我心中还是不为男色所动,盘算着怎么让他买点天价的茶壶或者玉器哄女友帕翠西娅开心,结果老远就被fans认出来,引起一阵狂蜂浪蝶,只好陪他亡命天涯奔一段,跳上车回酒店。
回扣没赚到,他请我喝过一杯马天尼,吻了我的大圆脸,外加隔天报纸上有我的半张脸。
他以为他特殊,但我郑重宣布,你别以为你长得帅就不付我小费,该多少就多少,休想抵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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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的面孔4
为上海研发磁悬浮列车的西门子公司德方高层,我带他去丝绸厂里买了一万多块的丝绸被罩,赚了五千块回扣之后,心情绝好,于是请他看了一场波特曼里的杂技表演,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结束时又给了我一张一百美金做小费,大家开开心心,到死不相忘。西门子公司后来再有活动,都朝我们旅行社点名要我接待。
笑死,爽死,可口可乐。
可是,我住在城市的北面,我总是要回到那里去。
虽然我总告诉别人我住在静安寺,然后为了不露马脚总是上车往西边开一阵,再忽然对司机说,啊呀,有事先要到闸北区某某路一下。
在夜里,我的世界就不再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也不再有天皇巨星的光芒照耀,我不再能行尸走肉地骗自己。
蟑螂爬过我的额头,老鼠们得意欢叫,满地狼藉的屋子。父亲早些年下岗,成天搓麻将,时而输了钱还不出,人家操着苏北话半夜里来叫门。
红发女人1
我们骑马回到塔克西斯庄园的时候,夕阳已经斜了不止一点点。
德国的六月初,一点夏天的迹象都没有,太阳落了山,这会儿也就十三四度的光景。多瑙河畔的榉木森林,大片青灰的树皮与油绿的手形树叶,隐在宏伟的罗马老宫殿后,成了团团不散的青绿炊烟。
侯爵把胯下一匹汉诺威马骑得越来越快,故意把我和扬法朗索瓦甩得远点。
我好不容易让喜乐蒂矮种马温顺了点,抓紧时机腾出一只手扶了扶头上大了半寸的挡风帽,侧过头,大声对着扬法朗索瓦喊:喂,你说我现在这样能见亚历桑德的老婆吗
法国男人认认真真地从我的鞋尖看到头顶。
我要是他老婆我肯定什么都看不出。扬法朗索瓦耸肩笑笑。不过我又不是他老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我心头黯淡,表情也落了灰。
扬骑马靠过来。
克拉拉,会没事的,别担心。语气也轻柔,伸出手,在我的脸上拍拍。
我耷拉着眼角,心情一点都好不起来。
土耳其侍卫把我从马上抱下来,我有点心虚地站在原地,刚才在森林小屋里的眷眷缠绵不知是不是在我的脸颊上还残留着一抹桃红。门内的大客厅里,亚历桑德正在和一个女人说话。我的心里,忽然就七七八八的,像是被几千条舌头微微舔着一样。
这就是那个早早在照片里见过的红发女人了,他35岁出席多哈中东北非经济首脑会议时,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他妻子苏珊娜。
她像是刚刚睡了个午觉,这会儿穿着乳黄色的天鹅绒裙子,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刚才帮我系马靴上鞋带的女佣,正仔细地系着她皮鞋上的鞋带。
扬法朗索瓦告诉过我,这个女佣是庄园里专门负责给塔克西斯家族成员和贵宾系鞋带的,别的什么事情也不用干。因为她系得鞋带漂亮考究并且从不松动,这样可以保证主人不会在重要场合出丑。更值得一说的是,她以前是给珍妮佛洛佩茨系鞋带的,被苏珊娜在花边新闻里看到,就特地派扬法朗索瓦去好莱坞挖墙脚挖到了德国雷根斯堡。薪水惊人,可见行行出状元当真不假。
红发女人即便已经40岁了,依然雍容美丽,蓝眼睛包在长长的金色睫毛中央,眉毛细而高挑,唇红若樱,额头与眼角的细纹让她看上去更加生动饱满,身材微胖,正合了身份上的显贵。
这样一个从一开始就被亚历桑德明明白白向我提起的女人,有时出现在他合影的照片里,有时在我们泡在浴缸里时忽然打手机来找她的丈夫,我在水里保持不动让人家夫妻好好聊。
那时我并不觉得什么,我甚至可以顽皮地向亚历桑德挠痒,让他一面极力对着手机保持平静,一面龇牙咧嘴地朝我做讨饶的表情。
苏珊娜仿佛是远在天边的一个女人,记录在一场神话里,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有她没她,我都已经从上海的北面搬到了西面,都吃好的用好的玩好的;有她没她,亚历桑德对我都是深情而宠爱的。所以,我几乎都不觉得情人与夫人之间最本质的那条线。
只是见不得。
今天这一见,忽然我就摆不平自己了。我怎么开始想到了小老婆这样的词儿来,一声又一声,叫得我想捂耳朵。
克拉拉,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个小老婆而已。你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肯做别人小老婆吗
在见到他的妻子之后,我受过的那些教育慢慢复苏了,很多年以后我开始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在乎的,在乎每个女人都在乎的那个名分,那点自尊。我没有什么不同,曾经的贫穷与卑微让我对物质有种疯狂的追逐。
但那个名分,那个名分是种本能,我以为自己丢弃了,其实只是回锅肉,热一下又可以装盘子了。
有榉木树叶logo的私家飞机起飞开始,我还是个欣喜若狂的小金宝。
逐渐清晰的欧洲大陆,迷你厨房里法国大厨的鲑鱼千层派,侯爵家族代代相传的森林与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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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发女人2
物质确实可以让人销魂一时。
在中国大陆注册公司的所有材料都已准备齐全,正等着审批。工商税务之类,亚历桑德在上海有个颇有分量的朋友徐增凯应付,于是他趁空档带我回德国呆几天,主要让我在林场里学学原木测量的相关知识,也要到他的工厂里熟悉一下塔克西斯家族的榉木板材有何过人之处。
扬法朗索瓦一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不仅教会我诸如配口味较浓的法国料理时,点espresso要比点红酒更高雅之类的淑女守则,进入工厂,他还要开着小搬运车告诉我干燥窑和汽蒸窑的区别,以及在一块木板上树心部分与红心部分的区别。
而且这种小搬运车只能让一个人坐,扬戴着一付奶白色框大墨镜在开车,我就只好拉着把手,身体悬在车外,脚站在踏脚的横梁上,样子像是拍警匪片里高难度镜头。
轰隆隆的器械噪音,夹杂着木屑的风,粗犷的空气。
木材厂清一色的德国乡下男人,除我之外没有半个女人的影子,于是德国男人们的目光从轰隆隆的机床后面,从高处的测量室里投射到我这个站在车梁上的东方女人身上。在机器的噪音掩也掩不住的窃窃私语里,仔细听,总是能分辨得出那句德国南部口音的“schoenen frau”漂亮女人。
有人吹了个嘹亮的口哨。
我毫不扭捏地从搬运车上腾出一只手,朝车间里的工人们挥手。
世界末日时最后一个漂亮女人,空气里就是这种不协调的性感。
为了这个,我开始爱上木头,爱木头味道,爱木头蝴蝶翅膀般的花纹,爱原木皮上爬着的各种虫子,爱发霉的苔藓。
侯爵的工厂规模宏大,我们的小搬运车要开20分钟才从车间开到接近森林的汽干区。所谓汽干就是板材按厚度不同整齐地罗列好,在放入干燥窑之前,必须在自然空气状态下放上相应长的时间,以保证干燥后的颜色达到客户要求。汽干时间的长短关系到最后板材颜色是偏白还是偏红。非常有意思的木材专业知识。
可我更希望亚历桑德亲自来告诉我这些。
这是他的国家,他的领地,而从飞机降落开始,侯爵变得威严不可接近。
他终于向我证明,在欧洲,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需要冠冕堂皇地生活。
他总是前呼后拥地出现,在他的轿车开过广场的一刻,很多路人停下来,目光被他的车子拉得那么远那么长。
他让我住在扬法朗索瓦的乡间城堡里。虽然其实这也是侯爵的地产,扬破产后一直住着,但毕竟不是塔克西斯庄园里的宫殿。可见侯爵是多么处心积虑地要把我掖着藏着,用中国60年代兴出来的词,就是坚决和我划清界限。
古堡坐落在半山腰,能鸟瞰整个雷根斯堡,更衣室里有满满一屋子的衣服首饰,另僻了一间专门摆了各式鞋子;女佣统统会讲中文,泰式马杀鸡的功夫也地道得没话说;餐厅金碧辉煌,在长桌的尽头,有个小舞台,每次用餐的时候都安排了不同的乐队表演。
我和法国男人起先坐在长桌子最远的两头,看着碟子盘子叉子刀子不停地撤上撤下,说话都有回声,终于狂笑不止趴倒在酒杯旁边。就两个人而已,干吗弄得跟真的似的。
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我们索性挪到一起,像吃麦当劳一样肩并肩坐着,我拉过他的手,搂在我的腰上,依偎着观赏小舞台上的表演。
德国女人用德文唱出的爵士。
allein;wenig in die nacht。
爆破响亮的声音,侵略性而生硬的德文发音,却唱着一个女人,独自在夜里的忧伤。
奶油蜗牛端上来,扬法朗索瓦正要示范怎么使用一个专用夹子夹住蜗牛肉,再一面旋转一面拉出。那个讲究劲儿啊,差点把我吓着。
我用手随便抓起一个,挑衅地拿着在他面前晃了晃,告诉你个更快更好的吃法,亲爱的。
我用小拇指把蜗牛肉朝壳子里压了压,再拿了根牙签,一挑,整副蜗牛肉就干净利落地被挑了出来。
红发女人3
嘿,这是哪个流派的吃法美食家扬法朗索瓦看得目瞪口呆。
我只管把肉放进嘴里,香嫩美味。至于上海的弄堂里,男女老少都会的吃田螺招数,用在昂贵的法式蜗牛身上分毫不差,这点还是不告诉骄傲的法国人为好。我总觉得田螺和蜗牛是有血缘关系的。
等我以同样的方法吃掉四只蜗牛的时候,扬终于放下了蜗牛夹,学着我的样子去摸了根牙签。
看得出来,你和亚历桑德交情不薄。我拿起餐巾揩揩嘴角,吃饱了,仰头靠在椅子上,餐厅顶棚上的葡萄形状的水晶大吊灯立刻占据了我视线的一大半。其实我该知足长乐,你看水晶的光芒如此平静纯美。
可是我不甘心。
父亲雷诺法朗索瓦以前是塔克西斯庄园的大管家,老侯爵一直忙于生意和应酬,所以亚历桑德几乎是跟着我父亲长大的。
怪不得我和他在森林小屋里,你也肯整个下午为我们把风。我毫不掩饰地揶揄他。
法国男人抬眼看看我,不置可否地喝了口酒。
克拉拉,你要我说什么好呢你看我可以这样抱着你,可我一点都不会想更多。
少来这种装腔作势的话。扬,我很好奇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上海,我用信用卡帮你买了单,你给了我5000块现金之后,我们在一起调情时说了点什么,当然咯,我起码记得我喝的是焦糖玛琪朵,双份覆盆子糖浆。
克拉拉。他声音低下来,为难地唤了声我的名字就再也不说话了。只是勾起食指,用指关节敲击着桌面。
呀哈他最终选了一个可以做开场白也可以做结束语的口头禅。
呀哈我学着他的声调,拉长了中间的停顿。
有些事情只剩一阵遥远的足音,说也不必。庄生梦蝶,你我虚虚实实这一场。
在森林深处,扬法朗索瓦先把我的喜乐蒂矮马绑好,又单腿跪地,让我踩着他的膝盖上了侯爵的汉诺威。
他自己就留在原地,挑了个优雅的姿势斜靠在树上,目送我和亚历桑德远去。
再往寂静的中央奔驰一段,偶尔出没的小野鹿露了两只尖耳朵在树干与树干之间跑动,白鸟呼啦啦地飞来又去,把碧绿的林子上空点缀得无比新鲜。我紧紧搂着亚历桑德,越过他的肩膀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一切回报我以安寂。
克拉拉,你看那边,看到吗
我越过他的肩膀,惊奇地发现一间小木屋。我尖叫如歌剧女声唱起阿依达。
那一间超乎想象力的小木屋,如果可以,我愿意是一颗上幼儿园的小女孩的头,装满粉红色与金黄色的想象。
我自己搭的,在大树冠上。你看见过这样悬在树上的小木屋么
你反正知道我是穷人家出来的,我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怎么说呢,你真的是经常在里面练拉丁文圣经,还是专门把女人带来做爱呢
可惜你猜的都不对。我喜欢在这里午睡,这是我惟一睡得踏实的地方,可以忘了美金,忘了生意,忘了可恶的勾心斗角,还有家族里各种复杂的关系,睡到像根木头。
认识你到现在,其实从没看见你睡的香过。而且你经常说梦话。
哦我在喊圣母玛丽亚吗
忘了。反正总算梦话是用德文说的,不是拉丁文。可见你要当神父的决心并不大。
拴了马,爬着一副小楼梯上去。小木屋的门吱呀一开,一股稻草和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们把鞋子一脱,欢天喜地扑倒在厚厚的稻草垫子上,干草的碎屑子呼地被扑腾起来,又慢慢在空气里下落。
可是我却大叫一声,额头撞在什么硬东西上,撞得疼死了。所幸耍赖,嘟起嘴来,做欲哭无泪状。
alex一转过头看到我的额头红了一块,马上又翻了半圈,正好半个身子压着我,吻上我额上的红。
另一手从我的额头上方的稻草下摸索着,最后竟摸出一支金黄标签的香槟来。
红发女人4
嘿,克拉拉,你的额骨头太高了,撞上了我的顶级香槟贵妇。你要知道这种要用六年时间来陈化的意大利香槟,瓶身和标签是请gi的设计师来设计的,我都忘了我什么时候藏了这个在稻草下面的。
他又亲了一下我的眼睛,又一路亲吻下去,舔上我胸口的朱砂痣。
我刚闭上眼睛,他却停下来,坐起身,撕开了瓶头锡箔纸的封套。克拉拉,我们该先喝点这个。
慢着。我止住他正在转动软木塞上铁丝网的手。香槟是正式场合用来庆祝的,你我之间还是算了吧。你要庆祝什么
克拉拉
你瞧,冯土恩温特塔克西斯侯爵。我不会有正式身份,我只是克拉拉小姐,难道你要庆祝一下,你的情人今晚终于要和你的夫人一起共进晚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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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破为二的滩1
小飞机飞得异常平稳,机翼上有金边的绿色榉木树叶logo,随意朝窗外看去总能看到这样的一角。
地面像去时一样,幻灯一样转换着热带从林,灰褐色的浩瀚沙漠,幽蓝海洋。再一阵湖水与陆地的交界之后。
又回到这里了,上海的银灰色城邦逐渐清晰。
我坐在长沙发里静静看着三万英尺以下的奇妙世界,它如此变幻莫测,就像我的命运一样充满着深不可测的玄机。
命随相变,相由心生。在云朵之上,我仿佛又听见瞎子裁缝的声音,在我去做整形手术之前的那个晚上。
我大圆脸,吊眼梢,细眉细眼细鼻子。
我现在。
在雷根斯堡,和亚历桑德的妻子讲上海,讲上海穷凶恶极似的铺张与繁华,讲不停开张的新鲜游乐场,讲我那些有巨型充气玩偶和冷焰火的派对,直讲到她要速速搬到上海和我同居。
我也教塔克西斯家族的小孩子“两只老虎”的中文版。
老塔克西斯侯爵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喝酒,后来也跟着能唱出一句。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呀,跑得快。
我也想跑得快,跑到可以看不到他的妻子孩子的地方。
可我不是老虎。
飞机飞在上海的上空,可以清晰看见一条森森细细的黄线把这个深青的滩涂一破为二。
这个城市于是终年无法摆脱gui裂与不安的情绪。
所有的努力都在让这个灰色的巨大洞穴愈合深处的一道伤。桥梁。隧道。渡轮。如此脆弱的联系,某一刻,逃不了一场溃败。每次车子堵在延安路隧道里,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景象,反复出现,栩栩如生,隧道崩塌,江水醍醐灌下来,所有的车辆与人们顷刻被埋没。我心中的海啸总是发生在这条隧道中央。
以前延安路也是一条河,弯弯曲曲的,叫做洋泾浜,直到被填平了,定为租界与租界间的边界。洋泾浜的南面,电压110伏,越过它,要换车,要再买一张车票,然后电压成了220伏。曾经电压110伏的法租界,就算现在电压统一成了220伏,但依然是充斥着法式餐厅与法国香水女装的地方,这些和巴黎有关的味道再过多少年也淡不了。
香港版的号外杂志里,专栏作家kcw在新建成的文华东方lobbybar里和朋友喝下午茶,用粤语聊天,结果服务生死命地说英文,不掺半个粤语词。之后此作家写文###时马上说;“让人想起租界时期的上海”。
昭然若揭,一切就是和半租界的历史有关的。
上海,上海。
上海人为什么以小市民习气著称,上海的小女人为什么以自己是上海人为荣,说起来嗲得毋得了:哎哟,啥宁戚关心个种事体啊,困觉还没辰光来。
这样的小情调小习气是和过去有关系的,彼时乱世,得过且过,人是随着大局势捣糨糊度日的。
殖民时期的小市民没有资格谈政治,也没有力量改变大环境,所以那个时候的人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保全自己最重要。
后来,这个城市习惯了顺着大环境过好小日子。人们被洗了脑子,忘了本,对狐香洋人圈的东西孝忠不二。
上海滩上的男男女女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这个19世纪中期首批辟为商埠的中国城镇之一,洋人们从踏上外滩的第一步开始,仿佛天然高出一头。
包括他们带来的全套硬软件:洋楼洋行洋装洋噱头洋式消遣,以及让非租界人艳羡的富庶与安全,当然还有推动了中国近现代化的洋规矩和洋式思维。所有这全套的“洋”都要有当地人档次不等的服务,到后来,进入20世纪之末,当地人可以自立门户,全套经营,上海人无以逃遁地浸润在这仰视平视俯视;驯顺利用欺诈的复杂环境中。
150年过去,当人口在这繁华旖旎的大都从数万增长到上千万时,那精明乖巧趋利避害小天地里得享乐尽享乐的殖民地性格,在并非全面殖民地的上海,已从勉为其难变为顺应变为习惯变为性情变为遗传基因。
一破为二的滩2
狐香城,狐香城。
这个城市的女子身置于此,懵懂而自得其乐,全在这个隐隐狐香的圈子里。
洋人浓烈的古龙水,古怪而陌生的笑容,他们的语言,他们的欲望,他们的简单孩子气与残酷。在温暖的蓝调与红酒流溢的酒杯里,在他们烫得笔挺的包括内衣在内的每一件衣服里,在他们时而无辜的如树碧绿的眼睛里,多少中国女子不能自已地沉寂。
她们梦想着来自西方的金发少年一朝娶她们为妻,从此飞到地球的那一边,有了大房子大院子小车子小乐子。即便没有美少年,秃顶大肚肥胖粗鲁的糟老头子也行,只要他们钱包还鼓着。
洋派已经成了骨子里的基因,顺着历史编年一茬又一茬。
有海外背景的中国女人,全都心照不宣地穿改良旗袍或珠光衣服,齐刷刷的童花头,酒红唇膏。中国女人要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征程和中国男足一样尴尬不已,她们不可能素净,她们只能用浓艳做武器,靳羽西就是个标准范本。再看巩俐的民族装和章子怡的肚兜,除却这些中国元素,中国女人在西方社会就站不住脚跟了。
下意识里,中国女人自己对自己的国际地位向来是不自信的。
殖民地时期是结束了。
但洋人在她们心里还是和19世纪踏上上海滩时一个样的。
连中国人自己说起来,也永远是“吊老外”,或者“勾老外”,说成“牵个老外”就别扭了。但要是说成“老外牵着个中国女人”,那就又顺耳了不是。
说上海滩上的洋人没一个好东西,本质上,也许我们自己也没把自己往好东西里归。
在某一段时间里,我持续着一个习惯。
那里是香港广场的底楼,有一个香港汇丰银行的办事处,只巴掌大的地方,因为全为外币卡服务,所以里面提款的几乎全是鬼佬,时间长了,这巴掌大的地方就充斥着洋人聚集的地方特有的那种狐香气味,我在每次深夜经过的时候,都要站在里面,尽情深呼吸。
那种味道,我用天鹅引颈时的姿势,慢慢吸进胸腔,直起脖子。
啊,我的瘾。
终于有一次,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也走了进来,和我一样靠在玻璃门上,只是闭着眼睛,闻闻那种味道。
这些鬼佬们,顶是自私冷漠了。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对我说话,因为她的视线只是盯着面前的取款机。
她和我一样剪着童花刘海,坚持黑而直的长发,对本地圈子里七七八八的可笑时髦毫不关心。
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我们都对洋人有特殊癖好。
随便这些人让我们多失望,滚圆的脑瓜子里有多么奇怪的逻辑。
但我们依然吸食着他们身上残留的味道,并对那种白得透明的脸,毫无招架之力。
春宫图1
安亭路上的老洋房原本是没有电梯的,为了能租个好价钱就装上个迷你小电梯,又因为还留了些空,就沿着电梯修了一圈旋梯。旋梯非常窄,只够中等身材的一个人走的,老房子采光又相当差,进门的斑驳走廊里堆满破旧的自行车,居民把垃圾袋堆在邮箱下面,空气里有陈旧霉烂的停尸房味道。走上逼仄的旋梯时,空间总像要闭合了把人像蚂蚁一样挤死在里面一样,又有种恐怖片里恶灵下一秒就要蹦出来的荫险。
马特的品位至此可见独特。
他不像上海滩上大多数老外那样要么住在古北一代的涉外花园社区里,要么索性到乡下住别墅,除了在棉花俱乐部唱爵士,也并不乐衷大大小小的酒吧。
他渐渐显露出对一些混乱复杂甚或腐败的东西的偏好。
他包下了这座六层老洋房的最顶楼,内部格局非常奇特,起居室连着书房,书房通向卧房,卧房里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而从浴室又有门通向厨房,到了厨房就回到了大门边上,并且正对着一间整面墙都是透明玻璃的迷你健身室,健身室外有一个宽敞的大露台,由露台可以折回卧室,并且当中从卧房也有门直接走到起居室的。
也就是说,整个格局像个圆环,环环相通,又各成单元,十分精妙。
他摇着自己的大折扇引我入卧室。
我上下左右打量着,也不知是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浑身立刻不舒服起来。
先是熟铁锻造的香炉上,细看发现是一些面目狰狞的佛像,但佛像又不是庙里的佛像,是藏教里的欢喜佛。香炉里燃烧的香料散发出刺鼻而令人心浮气躁的味道。一抬头,发现两只欧洲常见的充气娃娃悬吊在屋顶,但显然又不是寻常找得到的金发女郎,而是黑发,童花头,都被穿上了肚兜,身上被粗重的麻绳子五花大绑着。
墙上都是用紫色粗胶框起来的古代春宫图,那些大胆而新奇的姿势,传递出某种诱人而残忍的美感,但仿佛只是仿着古代的摹描方式画出来的,把纸面洇成旧色。
我就知道马特时时的温存得体不是真相。看了他的卧室让我对自己的直觉更加深信不疑。
不然,和男人们惯常血肉纠缠我,怎么可能有个君子之交的男人,并且这个男人构造齐全又不是同性恋。
不上床,也从不猜测他的手机里有多少女人的手机号码,在skype上看他在线也没有任何打招呼的想法。随便什么大布衫都能一套就去和他喝咖啡,一副方框眼镜也不摘,一个博物馆女学究般去赴他的约。
他总是无限感慨地讲起我第一次见他那天的打扮,桃红雪纺背心和开襟麻衫,七分修身裤,无跟金色小尖头羊皮鞋,颧骨下扫了两道锐红。明明一个精致的璧人,现在却每每垃圾瘪三地来,明摆着不把他当男人似的。
他该知道的。
那时我是骗人不眨眼的导游,依着旅行社的接待计划单去见他,为的是把他的钱榨出来进我腰包。胭脂和衣衫都是可换算成钱的,当然有动力。何况,连西班牙帅哥费雷罗都没让我动摇过榨钱的决心。
现在我一不想勾他结婚当终身饭票,二不需要赚他的钱,三对和他上床没有兴趣,那我还有什么必要把他当个宝。
留着他,吃吃饭喝喝茶跳舞拌嘴都有人陪,无非是我对狐香洋人圈的虚荣。
趁着青春正鲜嫩,没有男人垂涎岂不可耻,要自己处处埋单更是可悲,所以,要懂得和每一个追求者保持好朋友关系,再慢慢见机行事,这是做女人很实用的一门手艺。
一个在大公司里做市场经理的女人曾经对我说,把开拓市场的知识挪用在经营自己身边的男人资源上,这一辈子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当然,同样是和没兴趣的男人一起吃饭,和老外在一起会让我感觉好一点,这是一个圈子问题,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可笑而肤浅,但,上海原本就是个可笑而肤浅的城市。
身边是个洋人,在上海走到哪里都有人嫉妒有人巴结的。举个例子,巴西烤肉店里,饭后有洋人的桌子会得到一杯纯正esspreso,而中国人却没有这种待遇。投诉也没用,人家店经理说,这是习惯问题,中国人没有饭后喝咖啡的习惯。但我们大家都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问题。
春宫图2
话说回来吊老外也分吊个三六九等的,是给白种西方男人搂着,还是勾个印度男人阿拉伯男人,亦或和小日本点头哈腰调笑,自是微妙不同。这是混迹于这个圈子里的女子之间心照不宣的。
这个圈子,呵呵,冷暖自知。
实话实说我至今没和马特上床的原因是他的面相,我对风水面相迷信不已。
命随相变,相由心生。我自己就是绝好的印证。
他的脸长得出奇,细成一条,光下巴就有一寸多,尖得可以戳死人。鼻子是鹰勾鼻,突出的一块虽不明显,但总是被划入鹰钩鼻的一种的。大概是因为谢顶,所以索性剃了个大光头。他自己显然对相貌上的缺陷也心中有数的,所以常用圆领t恤和衬衫领子处的小花样转移了旁人对他下巴的视线,一般人眼里依然是仪表堂堂的西方绅士。
但我的眼睛总是剔出表象看本质,比如我看女人漂亮不漂亮,肯定先要把她想象成尼姑,脸上的眼影睫毛膏统统除掉,这时如果她还能动人明媚,我就承认她是美女一名。看男人,鼻子和脸型和屁股是不是紧才最重要,穿得一身堂皇,名表名鞋,而屁股上的肉松垮垮的男人,说到底是没有贵族命的,充其量一个暴发户,还长久不了。
马特的面相,如果对相术稍有研究,拿这鼻子就说明他不可能真对什么人温存体贴的,即便表象如此,也仅仅是表象而已。且脸长且细成一条的,内心狭隘,甚至荫险残忍也不无可能。
我对乾坤八卦,风水皇历之类一向计较,即便马特待我十二分的好也无法改变我对他的界限。
和他的关系属于再忙也会每个月抽空一起吃顿晚饭的那种。地方都是他挑的,因为他对上海比我熟。
哪里开了新馆子,哪儿淘便宜货。那种熟门熟路来自一个洋人已经超越了滑稽的程度,有时候让人有点怕。
他不止说得一口流利中文那么简单,且中文是滴溜溜的京片子,张口闭口“你丫”的。你要是没见过他的人而只是接了一个他的电话,那你肯定打死也不相信电话那边是个地道鬼佬。
不止这些,服务生来倒茶他照例要把食指中指点在桌面上弯一下表示够了,别提多老举,末了还要问你:知道这弯指头怎么回事吗
当然,我不知道。
他则得意洋洋地啧啧着嘴巴:话说乾隆年间呢
你听着吧,自己老祖宗的故事,倒让这么个狐臊多毛的西方人给摸透了,这么个平时没人注意的小动作,他倒要刨根问底到古时见了皇帝要下跪这一茬上,而你才明白这弯弯手指就是在说“平身”。
真是没面子。
最最没治的是他每每拿得到政府的大采购项目,深谙和国内政界打交道的窍门,所以,他是极少数喝得了二锅头和茅台的老外之一,并且,他会用河南话划拳,有时候地道的河南人都赢不了他呢。
他不无得意地向我展示了他的卧室,叉着手站在一张古董大木床前,床上的枕头是古代的石枕,包着蓝印花布,怎么看都是生硬冰冷的,在这样的床上睡下去,怕是人也要变得铁石心肠了。他的灰眼睛在看着我的时候,忽然闪过一道荧荧蓝光,和他的大光头一起前后呼应的亮了一下,仿佛在房间里点燃了一簇隐秘的火苗。我顿时心头有种隐隐不祥。
我的预感从不是空穴来风的,就像16岁那年从圣若兰女校匆匆出来,没有任何征兆,我一反常态一下课就冲出教室。那是某种用低于仪器测得出的范围但却一定存在的声音,让我,快点,快。
然后等在校门口的出版社编辑关就逮住了我。她骨瘦如柴,却目光锐利,眼睛像老鹰一样矍铄地上下在我身上一扫,单刀直入:我是h出版社的编辑,正在物色一个女校的学生出书,你也知道现在花季雨季卖得很火。你喜不喜欢写作
第一,我是圣若兰女校文学社社长。第二,我知道出名要趁早是绝对真理。但我压住了话头故作冷淡地说:有钱赚么。
春宫图3
嘿算你狠。郁秀现在赚得钱够去美国念书了。你要是两个月里能写出十三万字来,随便写成什么样我都帮你出。钱不是问题。
于是命运就是罗纳尔多在球门前的一个急停,再一转,射门,球进了。
在北方城市的中央书城签名售书,和我排上下场的是中央电视台的某名主持,捧我场的中学生和家长甚至比她的中年观众多得多。
关说,等等,再等等才下去出场。做明星就要学会迟到和耍大牌,这社会就是这样,人善要被人欺的。
16岁,你忽然看见了苏北弄堂以外的东西。
看见为你焦急等待的人群,在你出现的一刻骤然沸腾;你在无聊的政治课上练了又练的签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在两小时内你不停地为李桃桃的桃粉们签名合影,你的报道和照片出现在报纸上;有了一笔数目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不小的稿费,可以每天中午在女校后门的法式咖啡馆吃饭而不是去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食堂和蟑螂为伍,可以打的去影城看电影,去电台做直播嘉宾;开始成为闸北区考进女校里的惟一有小特权的女学生,以前只有直升班里高官厚禄家的千金小姐有这样的特权,而闸北区考进女校的学生一直被某种大家心知肚明的“工人阶级”与“苏北裔无产者”的荫影笼罩着,而你,从此可以违反校规穿吊带的裙子和高跟鞋,与全校最英俊的数学男老师暧昧调情,甚至迟到不交作业也没有老师批评。你的小明星光环让一切都变了。
而生命给你一些,不给一些,才是那张物质魔王忽明忽暗的脸。
抽惯万宝路的人就没法再转头去抽中南海,习惯吃五星酒店的自助早餐就没法再去坐豆浆油条摊子,一直打车的人就算兜里只有20块钱也情愿全交给司机大佬,而不是花两元去坐公车,吃一碗三块钱的菜肉大馄饨,再把剩下的15元藏在口袋里。
你忘了,其实身后一片荒芜,你的家在闸北区一条龌龊下流的苏北弄堂里,只有一个苏北祖母和一个下岗的父亲。你有的只是一笔稿费,挥霍完了,灰姑娘的12点钟就来了。水晶鞋和四轮马车转眼即空。
要慢慢地,不着痕迹地,在你发现自己快溺死在夜光杯的琼浆里的那一刻,才明白自己已经在魔王的领地深处。
乳房发育好了,身体不再长了,所有的生长都疯狂地聚拢在细胞质的掖体里,也许也不是这里,在身体里还没解剖学记载的地方,要上流,上流,上而又上。
然后你开始邂逅情人abcdef。在他们的世界里,你看到一些忽明忽暗的,远离那条弄堂的幽光。
幽光现在闪在马特的眼睛里,我环视着他贴满春宫图的房间 ,不知为什么,不详的预感像是塞住了的抽水马桶,堵在那里,冲也冲不掉。
别人恐怕还不知道,马特生意做得比圈子里的任何人都轻巧,纯粹是把买家卖家两头一牵,等在家里两边拿佣金的投机商。他对中国官场的深入浅出使他每每对政府大的采购项目都有染指。甚至靠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染指香港迪斯尼乐园的建筑项目。他那么溜的京片子,不是喝酒撒欢儿应酬练出来的么。
他才不需要什么正儿八经的办公室,在公寓的书房里发发email,把官场上的人往ktv里带带,美女美酒地伺候就行了。
关于2008年奥运会场馆建设的项目,如果他真的插手,那么关键地点也因此落在了这间书房里。
那天在海防的宴会上,我看似随口说到奥运会,其实我直觉这是欧洲硬木打开中国市场最好的机会。
我早早盘算着,手上马特这张牌到底该怎么出。
有时,有人追求就是资本积累,除了可以省饭钱,咖啡酒水钱,得到昂贵的礼物如果是香水手包衣服鞋子,那还可以用来降低和别的男人约会的成本,当然还可以锻炼自己的社交与公关能力,最最重要,要做得有艺术,让他甘心情愿地为你做事。
男同学追求你,可以让他帮忙写作业,替你在上大课时签到,当然还会给学校里的重要信息及时通风报信;社会上混,随便追你的是哪行哪业,哪怕是酒吧的酒保,餐厅的大厨,如果你意识到都可以开发利用的,那么女人的资本就在迅速滚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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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图4
我打赌马特是不会错过奥运会这块肉的。
我离开了贴满春宫图和充气娃娃的卧室,心里暗自思量。如果只是来和他吃一顿烛光晚餐,根本没机会进入他的书房并找到什么线索。因为木材生意不是聊家常就能聊到的,我若硬谈起来,反倒打草惊蛇。
要么我拿什么来交换
我眼珠子左右一晃,杂念丛生。
别墅里的沙滩蟹1
我们沾着雷根斯堡泥土的脚,刚刚嘀嗒两下落在上海的血色黄昏里。
我迫不及待地抽出德国的sim卡,换上###,秘书台传来噼里啪啦一阵短消息,像北方凛冽的一阵冰雹打在窗户上。就是这样,上海,总有一些潜藏已久的激情等着跳出来,伺机打一场群架。
很多很多的短消息,填满了50条的极限,有光头马特在棉花吧里爵士演出的邀请,有w大学秦老师要我回去拿复习提纲的提醒,还有就是季媛的,再后面的信息空间满了被拒绝接收,成了死无对证的一些迷。
季媛的句子,每一条是黑雨过后的一个小水洼,断裂的,随时被阳光蒸发的,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比如。每天在3度空间里等生意的肥硕俄罗斯妓女,今晚被一个瘦小的非洲男人带走了。又说,卡地亚新一季的金钱豹戒指有一款黄金一款白金,黄金款的眼睛是绿宝石,白金款的眼睛是蓝宝石。
没有疑问,也没有感叹句,她只是陈述着。我们在移动电信网络里,像是一个案件在开庭审理。
陈述,不给倾诉任何余地,她倔强地不和我说起她自己。
我看见她时,她却趾高气扬。
和扬法朗索瓦慢慢穿过银行家俱乐部的大堂回房间,最后的夕阳从大厅中央的泰国柚木旋梯漏下来,一排隆重的红沙发后,是我熟悉的那些楼宇和霓虹。
去了德国,离开了德国,那个姓塔克西斯的德国银行家女儿再也不是远在天边的一个影子。我曾经被这高高在上的银行家俱乐部腻住了心,根本不在意别人叫我克拉拉小姐,而不是塔克西斯夫人。
可是,现在不行了,我又不能平衡自己了。
克拉拉小姐。
前台小姐笑容甜美地叫住我,恭敬地递上金边请柬一封。
我眉头一皱,忽然被戳中了心事。我忍不住地声音上了八度,瞪圆了眼睛:
什么克拉拉小姐塔克西斯夫人以后叫我塔克西斯夫人听到没有
前台吓愣了。
扬法朗索瓦过来搂过我的肩,把我的头捂倒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肩膀这时像是一条河流,浅浅地浸过我的脖子,在阳光下晒了一个下午,有一杯热牛奶的热气。
揉揉我的耳朵。我心不在焉地轻声说,我的胸口还在刚才的激动里起伏不停。
其实我最喜欢男人揉我的耳朵,或搓搓耳廓,或捏捏耳垂,我的耳朵最能让我温柔甜美。
揉揉我的耳朵。我再一次请求。
他照做。拇指和食指夹上我的耳垂。
渐渐地,我圆睁的眼睛缓和下来,成了惯常的细眉细眼吊眼梢。
看看是什么请柬他转移我的注意力。
一个意大利亚平宁海滩的夏日,一杯插得花枝招展的鸡尾酒中,看得见一条挤成v形乳沟的倒影。
金黄色的阳光,沙滩和半裸体,棕榈绿得出了油,男人们优美的肌肉,女人们淡化成一排五颜六色的比基尼和起伏不定的翘屁股。
翻过来。时间,地点,主题,着装要求。
想着曹操,曹操到。一个模拟沙滩派对邀请,来自我亲爱的小冤家季媛。她现在拥有了一座郊外别墅,当然要显摆一下。
扬法朗索瓦探过半个脑袋来。
我马上似笑非笑地合上请柬。
我的嘴唇没张开解释,他就已经知道了是和谁有关的了。我从没问过他,和季媛究竟是怎样的瓜葛,但我现在越来越确定;他破产的事,多少和我的小冤家有关。
虽然我的蓝颜知己不舒服,但我到现在才开始庆幸我的生活里,还有这个同校同级的女生。和我较劲,和我比试,和我鸡鸡狗狗缠缠绵绵。
即便我不堪,还有她陪着一起,多好,我们彼此彼此都是狐假虎威的小老婆。
我不知道她时而深夜打电话来和我聊,时而发一条没头没尾的sms来,是否寂寞,虽然见面时各自生龙活虎。
别墅里的沙滩蟹2
而我自己是日渐一日地没了玩伴。
年少的声音还近在咫尺,这样近,贴着苏北弄堂的老虎窗穿梭不停,无知就无痛,怎样一段打了麻醉药的美好时光。
我们那些讲苏北方言的玩伴,在充斥着荫沟气味和刷马桶声音的空地上奔跑玩耍,棚户区里恣意垒建的私房,墙角有一片片青苔。我们喜欢尝试房子与房子之间纤细的甬道,吸着肚子从当中挤过去,欢呼雀跃。是第六条回家的路总是有些新的东西被我们发掘。
小时候一定是不懂贫贱富贵的分别的,就像吃不出夹生饭,也不懂海鲜比红烧肉高档自哪里。
觉得住公房的小朋友好可怜,房子工工整整的,捉迷藏都没有地方躲。
后来,我开始嫌贫爱富。在学校时看不起学校里的埋头书卷不看窗外的学生,社会上混也不喜与平民百姓打交道,一心只想往上爬。圣若兰女校里当年号称女中豪杰的人们,后来无非甘心做个小白领,亦步亦趋地结婚生子,自觉不错,其实又算得什么。和她们讲,不成传奇死不休,她们会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比尔盖茨。
我独坚持,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比尔盖茨,这世上也只有一个李桃桃,用一除以这世上碌碌众生,百分比有何不同。
传奇是凡人创造的。
不想成为可可夏奈尔,觉得要成为威尔士王妃是天方夜谭的人,我统统鄙视。像章子怡和嫁了默多克的邓文迪,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才是我欣赏万分的女子。
对我来说,王亲贵族,高官厚禄,国际巨星,这才是看得进眼的人。
于是,也罢,金色塔尖上的人凤毛麟角,我又不肯迁就,我不寂寞谁寂寞。
我曾经想问季媛,是否恨我。很多次在学校的各种场合,如果没有我,她就是惟一的公主。
但我又想,如果她先问了我,是否我也可以干脆利落地作答,或者,我会说真话么
我明明恨她戳穿了我的秘密,恨得想一把掐死她。哪天她要是死于非命,那我肯定是头号嫌疑犯。
所以这个问题被谁的手盖了块裹尸布一样,不问青红地推去了太平间,谁在荫谋中割断了要问问题的脖子。
从萨尔妮那里定制的比基尼是水晶鱼鳞的,胸部正好用了两片硕大河蚌壳,用大颗珍珠串起了下身前后的两片遮羞布。扬法朗索瓦把我的头发用印度丝巾掺在头发里拧了个斜斜大麻花,我摇着他央他把我弄得再出挑些,我可是要去拼宿敌季媛,总不能被她比下去。
大麻花怎么不好了古墓丽影造型正当红,法国人振振有词。又从早上裁缝送来的一堆东西里捡了个和胸部呼应的珍珠贝壳手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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