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之后,便每日来墨云阁和众人一起等消息,今日一见那道久别重逢的身影,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随后又见跟随墨隐一起的,竟是个白发若雪的少年。
苏吟风怔了怔,这不是那个,把她从雪山上扔下去,又把木剑丢到她脑袋上的可恶大神,祭雪么?
他怎么会来?
花隐苦苦地将情绪酝酿了一番,告诫自己,一定要将那些不满和怨恨藏在心底,决不可表露在脸上。
她一路小跑着到了后院,扑进墨隐的怀里,“师父,你可还好?那个无邪有没有伤到你?你不是说春天回来吗,可是现在都夏天了,你骗人!”
墨隐拍拍她的脸,半眯着眼睛看看她,温柔的目光真是要多桃花就有多桃花,“啊,这次难缠了一些,为师简直是九死无一生啊,还好关键时刻这只奇怪的大鸟——”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水神鹤,根本不理会水神鹤倍受打击的眼神,依旧滔滔说着,“就是它突然出现,帮我抵挡了一阵,没多久你白夜哥哥和祭雪哥哥又都来了,才勉强算是化险为夷。”
“主人受伤了么?”蛇君关切地凑过来问,“为何没一起回来?”
墨隐神神秘秘地摇头,“他确是有些小伤,不过也无碍,只是他一向喜欢狐狸,想必目前正跟一只狐狸玩捉迷藏。”
蛇君听罢与小云面面相觑,全然不解。
此时无忧子搭着拂尘缓步走来,作问:“雪神不是去寻找天宫遗失的神剑了么?又怎么会在地府出现?”
祭雪举了举手中之剑,“此剑是天帝的佩剑,一直安置在天宫,五千年前被盗,我一直在暗处调查,最后得知此剑已经落于冥界亡灵之手,深埋在忘川河底,便去了地府。”
“原来如此。”无忧子又问,“无邪如今的实力如何?”
墨隐定下心神,与祭雪相望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察觉出一些端倪,无忧子更为疑虑。
祭雪摇摇头,负手走向屋中,留给众人冰冰冷冷的一句话,“无邪根本就没有出现。”说罢,身影已经在屋中安然坐定,随手端起了一杯茶。
墨隐依照白夜教授的方法,将水神鹤封印至自己的掌心,抬眼看了看众人疑惑的神色,很是优雅打开折扇,闲闲一笑,“他虽没出现,但烟花巷一案的真相已是昭然若揭,杀人者确是与魔界相关,那几位凡人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魂魄皆极其属阴,躯体又属阳,定是无邪早就选中的牺牲者,而且他们丧命之后,不仅尸骨尽碎成灰,就连魂魄,也被掳去了。”
苏吟风惊问:“为什么要掳走魂魄,难不成……”说到此,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墨隐的话,“生辰八字相同,魂魄极阴,他在修炼‘魂灭’么?怎么可能练得成?”
墨隐抬眸看了看苏吟风,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一年前,他一时好奇拉着小云去查烟花巷之案,遇到了这个善于排法布阵的女天师,从前他认为这不过是一场怨灵作祟的事件罢了,由着她去查也罢,直到在梅雪之巅听了祭雪所讲的那一番话,之后又在九华山遇到急欲逼杀自己的魔尊无邪,他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即便他不喝下那葫酒中的记忆,在旁人眼里,自己也永远都与子笛的身份相重合,这副枷锁,将拷在他身上一生。
将白夜亲手打造的防身面具送给她,就是想让她从此离开这些神魔界的是非,可她却又硬生生地卷了进来。
在路上听祭雪说,在修仙修道界中,“魂灭”之术是千古以来最为禁忌的邪法,一旦练成,不但无人是他对手,而且将有不可预兆的大灾降于天上人间,如若无邪当真在练习此术,神界务必要在他练成之前将其诛杀。
所以,他们希望墨隐尽快恢复记忆和神力。
墨隐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光滑的触感,一点一点拭过指尖,他将目光望向身边的小花隐,一声叹息之后,放开了手。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起花隐的手,“来,小花隐,让为师瞧瞧这些时日不见,你的画技有没有进步?”
随着他掌心传递过的温柔,花隐的心重重一颤。
假的,不要忘记这些都是假的,不要忘记他曾经是怎么欺骗你伤害你的,花隐用力想摆脱掉心头的迷恋,最终却仍是鬼使神差地点头,任凭他牵着自己,走上了阁楼。
子笛和墨隐,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书房之中窗隙半开,桌案上宣纸长铺,墨隐手中画笔轻转,冲站在门边的花隐招招手,“傻傻杵在那里干嘛?还不快过来。”
花隐“哦”了一声,小走几步,到他身边。
墨隐将画笔递给她,“来。”
花隐接过笔之后,神思依旧游荡在过去的回忆里,只是有心无意地在宣纸上轻描着线条,也不知自己想画什么,便随口问了一句,“师父,你让我画什么呀?”
墨隐懒懒靠在一边,“随心所欲就好。”
花隐就很听话地在纸上随心所欲地画着,一笔一笔散散淡淡,墨隐在旁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收笔,便起身凑过去看,先是一怔,随后不由噗嗤一声笑了。
听到他的笑声,花隐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样,昂头望着他,“师父,你在笑什么?”
墨隐一手摸着下巴,一手用折扇轻轻点在她的画上,“你是饿了么?画的这是……骨头?”
花隐匆忙垂下头去看,天哪,她在画什么?方才一直在想怎么才能从师父手里骗到妖骨,居然下意识就画出了一堆不伦不类的骨头,她要无地自容了。
“这、这是我的大智若愚之作!”无力地辩驳。
墨隐又瞥了两眼,淡淡道,“……我看是‘大愚弱智’吧。”
“师、师父,这幅不算!”她尴尬地红着脸,将那幅画一把扯到一边,举着墨笔信誓旦旦地说:“我再来给你画一幅,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成,你说画什么吧?”
说完这话之后她心里又是一冷,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恨他恨到要死,却还是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好啦。”墨隐自她手中拿过笔,笑眯眯说,“你就乖乖在那里坐好,尽量不要动,我来画一幅像。”
顺着他的指向,花隐气馁地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木椅上坐好,又按着他的意思,摆弄了好几个姿势,却总觉得肢体硬梆梆的,“这样成了吧?”
“花隐,你是不高兴么,为何自我回来之后,你连笑都没笑过?”墨隐歪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像是棋子一般,凝视着她的脸,语调深邃悠长。
花隐弯起唇角,冲他笑了笑。
“这样才对,”墨隐温和地点点头,开始起笔,偶尔抬头见她姿势不对,便会道一句“不要乱动”,她听罢又赶忙重新摆好,时间长了,姿势便越发显得僵硬起来。
终于画好了,墨隐吹了吹微湿的墨迹,使其干透,而后让花隐过来看,花隐趴在桌案前,看着宣纸上那明丽动人的女子,出神的大眼睛,小巧的唇瓣,静坐在那里,美得像是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
墨隐将它贴入卷轴,挂在了他书房的墙上。
“师父,你不送给我吗?”花隐指着那幅画。
墨隐奇道,“诶?我说过要送你吗?”继而又扬眉一笑,“先前送过你一幅了,这张画我要自己收着,若是哪日你不在身边了,有这幅画像在旁,我也好留些念想。”
花隐心头一紧,“师父你……为何这么说?”
墨隐把眼神转向窗外,应着清风闲闲散散地一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语气无奈却又含着笑意,“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些时日经历得太多,突发感想吧,人间多好啊,若是能和小花隐一直待在墨云阁,什么也不用管,只是像普通人一样就好了。”
花隐走过去,挨在他身边,闻到自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墨香,挽住他的胳膊,“那就不要去管了啊,就我们两个在一起,难道师父想离开我么。”
“不说这些了。”墨隐长长呼出一口气,哗啦啦翻起折扇,笑说,“还没听过小花隐的歌声,来唱一曲听听吧。”
花隐的脸一僵,“师父,还是算了吧,你若是听我唱歌,恐怕晚上连觉都睡不踏实了。”
“哦?”墨隐奇道,“你的歌声能让为师绕梁三日而茶饭不思吗?”
“……应该也是可以的。”花隐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过,很可能是被吓得不想吃饭了。”
“咳咳,”墨隐苦笑了一下,“不至于吧,不如你唱来试试看。”
花隐见自己越说师父的兴趣就越大,索性认命了,清清声音,先哼了几声找了找调子,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放大声音唱道:“南方有高树,阴小难乘凉。汉江有游女,令吾思断肠。汉江宽又广,无可游对方。长江长且远,竹筏怎通航……”
墨隐闭目听了许久,待她唱完之后才缓缓睁开眼来,脸色有些异样,犹豫了一番,问道,“这是什么歌?”
花隐垂下眼,声音也跟着低沉下去,“就是一首再普通不过的市井民谣。”
不过……是很多年以前的了,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人唱了罢。
她的眼神黯然悲伤。
“很熟悉啊。”
花隐猛地歪头看向他,目光吃惊地问,“什么?”
墨隐茫然地摇摇头,眉头紧蹙,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相关的只字片影,却终是一无所获,沉默了半晌,方又说,“不知为何,这首民谣我以前似是听过,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感觉很熟悉,又很……”说到此刹住了句子,没说下去。
“又很怎么样呢?”花隐逼问。
“又很……难过。”
花隐一愣,“难过么?”
“嗯。”
“为什么难过呢?”
“是啊,为什么呢。”他手掌一握,扇骨吱吱作响,心疼得像是被什么死死捏住了。
花隐无声地笑了笑——难过么,还远远不够,你还不懂什么是绝望,什么是背叛,什么是怨恨。
师父,这些心情,我都会一点一点,让你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长时间以来依然记挂着本书的朋友们,阿暖深深鞠躬致歉,最后声明——此书虽然因出版的关系,网上更新很慢,但绝不坑,绝不入v,不相信阿暖的孩纸们可以去看我专栏的其他书,都没有v的。
注明:此书一共三卷,在实体书出版之前,我已经更完了前两卷,由于与出版方的协定,第三卷为结局卷,必须要等实体书上市之后才能更了,希望大家谅解。
还有,喜欢本书但是又不愿花钱买实体的朋友们可以等实体书上市之后3个月,我会传出结局。
祝看文愉快_
☆、昔人叛-3
将墨隐送回墨云阁之后,祭雪便回了梅雪之巅,白夜迟迟未归,花隐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爱打闹了,安静地像是变了一个人。
墨隐睡得极轻,每到夜里便会听到隔壁花隐的房间中有细碎的响动,他曾好奇地想推开门去看,可他又觉察到花隐的脚步声轻轻的,甚至不点灯烛,像是不想被人发现一样——开门、关门、下楼,每次都是天快亮之时,才会回来。
以至于墨隐想去查看她的妖灵封印都一直找不到机会。
她到底在忙些什么?
墨隐白日里问她,“睡的好么?”
她连想都不想随口就说,“很好啊,师父睡得不好么?”
于是墨隐便不再问下去。
整间墨云阁花隐都已经找过了,完全没有妖骨的踪迹,只剩下一处,她一直没能进去搜,那就是墨隐的睡房。
“师父,我想一个人上街转一转。”
“一个人么?”
花隐点点头。
墨隐沉吟了片刻,最后同意,“也好,你去吧。”
花隐溜出墨云阁,找到了疏影。
梅小小铁青着一张脸将花隐领到疏影身边,疏影摆摆手,梅小小站在一旁无动于衷,最后疏影蹙了蹙眉,“小小,你可以下去了。”
梅小小不冷不热地回了声“是”,顺带着用很不屑的目光瞥了花隐一眼,这才退出去。
“她好似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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