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几个月后, 李道在攀禹镇盘下一家旅馆, 位置还可以,是通往附近几个村镇的必经之路, 离顾津的店也不算远, 走路大概一刻钟的时间。
旅馆已有些年头, 装修和陈设都泛旧。
李道找人把内外墙壁重新粉刷了一遍, 和顾津开车进城,去二手市场重新购置床和柜子等家具,床单被褥窗帘也都换新, 又去小商品市场挑选一些饰品摆设。
赵旭炎抽空来帮忙,苏颖也偶尔早早打烊, 带着可乐过来看一看。
折腾了好些时日, 连带着跑手续, 旅馆这边终于有些眉目, 收拾的不算多精致,但房间明亮, 布置也干净整洁, 比旁边几家强不少。
赵旭炎又介绍远方亲戚来打工, 两个小妹都挺朴实,话不多,只知道埋头干活。
顺利开业,一切才步入正轨。
刚开始没什么生意, 撑了段日子才慢慢有起色。
平时清净些, 周末几乎能住满, 收入还算凑合。
这天晚上,都聚到洛坪家里吃饭。
赵旭炎相亲认识个姑娘,相处起来感觉还不错,所以也一并带了来。
家里难得这么热闹,可乐最高兴,整个院子都是他的欢笑声。
晚饭后,顾津搬来人字梯,放到石榴树下摘石榴。十月是果期,一颗颗红艳饱满的果实缀挂在枝头,比她的拳头还要大。
顾津刚刚站上去,就感觉有人摸她小腿。
这时节已有些凉意,她下面穿着牛仔裤。那人手指顺她裤脚探入,大手费力地往上钻了钻,一把握住她小腿肚。
顾津低头:“你干嘛?”
李道另一手接过她手中篮子,单脚踩在踏板上稳定平衡:“慢着点儿。”
他左耳听力稍好一些,挂着助听器。
顾津摘下一个石榴,弯腰放到篮子里:“你进去喝茶吧,我自己行。”
“人多,太闹。”李道说:“对了,什么时候有时间把证给领了,岁数都不小,这么混着名不正言不顺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常,眼睛定在某处,余光见她弯腰,再把拎着篮子的手举起来。
顾津说:“可以呀,我什么时候都行。”
“忙过这段跟我去绵州?”
顾津说:“好。”
她摘了几个,要下来时,李道抽出手,把篮子放旁边,将她横抱下来。
夜里的风凉爽舒适,吹动额边碎发,树叶也在头顶簌簌作响。
院中不比屋子里灯火通明,没人说话,一片宁静。
李道没放手,垂眸盯了她几秒。
顾津勾着他的脖子,轻轻眨两下眼:“你想干嘛?”
他若有所思地舔了舔嘴唇,低声说:“刚才顾念问我,他什么时候能有个弟弟。”
顾津歪着头,没忍住笑出来:“我怎么没听他提过呀?”
“好笑么?”
他表情有些严肃,黑亮的眸子中藏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和危险气息。
顾津抿住唇,识趣地摇了摇头:“不好笑。”
“我说正经的。”他一脸正色。
李道忽然迈开大步朝偏房走去,用脚踢开门板,进去后,又回腿踢上。
房间很暗,四周仍然堆满货物,李道凭记忆走了几步,把顾津放下来,捏着她肩膀往后轻轻一推,顾津没站稳,后背跌靠在一堆衣服上,塑料包装袋发出不小声响。
顾津慌乱中抓住他的袖子,小声惊叫:“人都在,你别闹……”
他俯身吻她,力道有些凶。
顾津身体被他压制着,轻启唇齿笨拙地回应,呼吸受阻,捏着他衣服的手绞紧一些。
渐渐的,她感觉到他的变化,捶他肩膀,嗓中低哼几声以表抗议。
李道稍微离开,粗重的呼吸喷到她脸上,在黑暗中对视几秒,下巴凑过去,嘴唇缓慢蹭着她鼻梁和眼睛:“真想让我老来再得子?”
顾津环着他的腰,小声说:“不是在努力?我又没拦着。”
李道:“听不见。”
她只好贴着他耳朵,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李道冷哼:“你先数数一个月能几次。”他眼中只映入一点光,沉沉看着她,忽而轻笑:“枪法再准,也不能保证弹无虚发。”
顾津抬手打他,耳朵被他呼出的热气吹滚烫。
李道哑声说:“今晚跟我回去?”
洛坪这里一直是两个女人住着,怕苏颖多心,他不好总往这边跑,住下更是诸多不方便。
攀禹的旅馆分两层,装修时,在一楼柜台旁给李道留了间房,他几个月来住在那里,可终究不像个家。
“再等等吧,总会有办法的。”顾津哄着他,踮脚在他唇上重重一亲。
李道不满冷笑了下,大手勾住她衣摆。
时间紧迫,最后两人没动真格的,但便宜他一样没少占。
顾津被他闹哭,气得不理他。
李道哄了好一阵儿,才把人从偏房拉出来,他觉得挺憋屈,帮了她,自己忍着,反倒不落好。
赵旭炎和女友要回去,天色已晚,李道搭他们的顺风车回攀禹。
苏颖和顾津把几人送到大门口。
另外两人蹲下来和可乐说话,李道趁这会儿工夫凑到顾津旁边:“我走了。”
顾津不搭理。
李道蹭了蹭鼻梁,隐约能闻见她残留的味道,手指故意贴到她唇上,低声说:“行了,别气了,舒服的又不是我。”
“你……”
他立即示弱:“我的错,我道歉。”
顾津推了他一把,小声嘀咕:“快滚。”
李道当然听不见,但能看清她的口型,笑了笑,不再逗她,“明天中午找你吃饭?”他手掌覆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
顾津态度这才缓和一些,把他手拉下来握着,问:“我炒两个菜明天带去,你想吃什么?”
“都行,最好有肉。”
顾津想了想:“糖醋排骨和耗油菠菜?”
“再加个小炒肉。”
顾津撇嘴哼道:“要求可真高。”却痛快地点了点头。
李道在她额头上吻了下,和另两人一同离开。
这天晚上,他自己折腾半宿。
去浴室冲了个澡勉强睡下,后半夜又有人住宿。
对方是两个酒鬼,前台小妹搞不定,吓得跑来猛敲他房门。
李道穿衣出去。
男人黄汤灌多了就不知自己姓什么,口齿不清,答非所问,还张牙舞爪地推搡李道几把。
李道被对方撞得趔趄了下,撑着柜台,抬眸扫两人几眼。旁边小妹见他面上越来越沉,眼中隐隐露出寒光,阴鸷地盯着他们。
小妹害怕打起来,硬着头皮拽拽李道衣角,却见他表情忽然一变,竟好脾气地笑了,说几句好话,硬是把两人连哄带骗弄到旁边房里睡下。
李道弄了弄被抓皱的衣领,出来点点柜台:“明早别忘收钱。”
小妹立即应声。
他珍惜眼前生活,情愿收敛脾性,一步路也不愿再走错。
这一年的腊月初三,两人领了证。
小年夜是在绵州家中度过的,自打李道出狱,房子就不再租给外人,也没打算卖,这里对彼此以及对死去的父亲,意义都不太相同。
李道和顾津商量着来年开春找人装修,偶尔可以来住住,兴许以后有了孩子,还得搬回绵州上学。
顾津没意见,全听他的。
过完春节,绵州的事情刚敲定,忽然传来邻居崔大娘要卖房子的消息。
此前老两口已经在儿子家住一段时日,为享儿孙福,也不得不适应城里的快节奏。儿子一家准备换个大房子,让他们以后就在那边养老,二老便想着将洛坪的住处处理掉,多少也出一份力。
顾津是本村本组人,转让手续办起来还算顺利。
起先苏颖想带着可乐搬过去,顾津害怕委屈了她,硬是没让。
将近一年时间都在奔波中度过,等到终于住进崔大娘的房子,已经是五月末,而李道漂泊了这么久,也总算有个像样的家。
房子没做大改动,粉刷墙壁换上新家具,再把院子打扫一番,种了些花草,摆上桌子板凳,又叫人特意打了把躺椅摆在窗户前,李道不知从哪儿淘来的单杠,架在院子的角落处。
与苏颖那边一墙之隔,平时还在一起吃饭,回到家关上门就剩他们两个人,想干什么也不用再克制。
李道着实有些过分,每次都带着任务,所以更卖力。
一次之后,李道连着薄毯把顾津抱到院中躺椅上,他精力旺盛,去角落做运动。
顾津里面什么也没穿,裹紧身上的薄毯,稍微动了动,仍然浑身酸乏。她脑袋歪在椅背上懒懒看他,男人光着上身,下面只穿一条深色居家短裤。
他两臂攀着单杠,双腿反复绷直再屈膝向上,腹部肌肉随着动作绷紧又放松,裤腰卡的位置偏低,侧腰到臀部那截短短的过度曲线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吊着,他浑身充满力量感,好像岁月磨砺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正被他一点点抹去。
顾津忽然明白他抱她来院子的原因,忍不住哼了声:“臭显摆。”
李道看她:“什么?”
“说你好厉害。”她假笑一声,夸张地做口型给他看。
李道挑挑眉,也不介意,双脚缓慢停下,整个人就那么直挺挺吊在单杠上:“自己没意思,想让你陪陪我。”他调整呼吸,又动作起来:“数着。”
顾津有一下没一下地看。
过了会儿:“几个了?”
“十二。”她伸出手比划了下。
李道身上已经挂一层油亮亮的汗,小腿微盘,手臂加力,开始做引体向上。
“几个?”
顾津说:“二十一。”
热风缓缓吹拂,薄毯下有些粘腻。
顾津却不愿起来,院中只靠一个黄色灯泡照明,随风轻摆,眼前的世界也在明暗交替的晃动中变得不真实起来。
她看着不远处的男人,从未想过生活会如此平淡而安逸。
小小感慨一下,不禁有落泪的冲动。
李道问:“多少了?”
顾津吸吸鼻子:“二十五。”
“这么半天只多四个?”
“哦,那就是三十五。”
李道气笑,身体晃了晃,从上面跳下来,取过浇花用的水管,扭开阀门,直接撩水冲洗上身。
顾津直皱眉:“小心着凉。”
“没事儿,拿着。”他叫顾津握住管子,他分腿而站,深弓着脊背,双手捧水搓几把脸和头发。
顾津回身从窗台上取毛巾。
李道擦了擦,拿扫帚将水泥地面的水扫走,这才挤到顾津旁边,交换位置,自己躺进椅子里,她则乖乖窝在他怀中。
顾津手臂露在外面,他刚冲过凉,皮肤凉丝丝挨着很舒服。
她抬起头,与他接吻。
动作自然又默契,吻得都很轻浅,细细勾勒着彼此嘴唇的轮廓,气氛难得的缱绻缠绵。
李道问:“刚才在想什么?”
顾津搂着他的腰,抬头看他:“怕眨眼的功夫,眼前就变样了。”
他轻声问:“变什么样?”
顾津却没答。
李道一下一下摸着她头发,也不再问。
两人静静依偎,很久没说话。
李道从桌上取一片口香糖,嚼了会儿,大手钻进薄毯,在她腹部抚了抚,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还没怀上?”
顾津拍他手:“你当我是女娲娘娘,捏个泥人随便吹口气就变成孩子了?才刚……”她没好意思说下去。
李道当然不是指今天,从去年六月开始两人就没避孕,虽然次数少,但也将近一年的时间,她肚子却始终没动静。
李道说:“要不改天带你去看看?”
“为什么不是你?”顾津对着他耳朵问。
男人这时候总是死要面子:“我身体好得很,肯定没毛病。”
“那可说不准。”
他一本正经地耍无赖:“就在你,得听话。”
顾津捶他一把,气道:“没孩子你还想离婚?”忽然意识到现在两人的关系,又不觉愣了愣。
李道在她脸颊上贴了下,轻声软语:“老子拼了命才熬回来的,怎么舍得。”他笑着逗她:“看我表现,也知我中用不中用。”
“那要看了男科才知道。”
李道一把掐住她的腰,手指寻着痒痒肉捏几下,又在她臀上重重拍一巴掌。
顾津小声尖叫,缩着身体来回扭动。
两人闹了一阵子,李道手臂紧紧束住她,刚退下去的汗卷土重来,贴着的皮肤温热粘腻。
顾津仰头说:“你以前好像不喜欢小孩子。”
“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李道没告诉她,想了想:“你和我家里的人口太少了,多几个孩子能热闹点儿。”又顿片刻:“就旁边那一个臭小子,自己也孤单。”
“……要是真没有呢?”
“总要努力一把,不行去领养。”
话题就到这里,李道和她聊别的。
又无风无浪地过了段日子,就在李道开始暗暗怀疑自己,犹豫着是否真应该看男科的时候,顾津“亲戚”已经很久没有光顾她。
番外二
顾津怀孕四个月,身体状况稍微稳定,早孕反应也逐渐消除,李道去了趟上陵。
他先跟周新伟碰一面,把自己要当爹的消息跟他显摆一通。
两人找地方吃午饭,但没聊几句,周新伟出任务急急忙忙走了,他给他写个地址,邀请他二月份带上老婆孩子去洛坪过年。
李道和周新伟在饭店门前分开,一阵寒风吹来,他紧了紧领口,随意往路上扫了眼。
这里比洛坪温度低很多,前些天刚下一场雪,机动车道清理出来,路面是干净湿润的深灰色,积雪堆在两侧路肩处,沾了些灰尘脏污,只有树根下的雪还白得耀眼。
李道用脚蹭了蹭,垫一条腿半蹲,调出照相机,点了下屏幕对焦,拍一张树根处的白雪照片给顾津发过去。
等了几秒,顾津回复:上陵下雪了?
李道口香糖拆一半,用嘴咬着,另一手举起来看屏幕,扔掉锡纸打字:前几天下的,这会儿太阳挺足。
顾津问:你穿那么少,冷不冷?
李道:还行,风有点大。
顾津:太冷就去商场买条保暖裤,别硬扛着,小心感冒。
他说:知道了。
紧跟着又发过去一条:今天感觉怎么样?小东西没折腾你?
那边半天都没回复,李道退出聊天窗口,翻出许大卫发给他的地址,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去郊区。
报上地址,车子缓缓并入中间车道。
路边的自行车队伍一掠而过,都穿得很厚,口中呼出白气。
李道收回视线,返回刚才的界面,手指下滑,看一遍两人的聊天记录,又打了四个字:吃饭没有?
等了会儿没反应,他直接把电话拨过去。
许久后顾津才挂断,消息紧跟着跳进来。
顾津说:刚才有顾客试衣服。
他没等回复,那边又说:今天状态挺好的,特别想吃方便面,苏颖去买了,顺便接可乐。
李道:垃圾玩意尽量少吃,我过两天就回。
他嚼着口香糖,看一眼外面,打了三个字:想你了。
点完发送李道汗毛立起来,觉得自己现在他妈的矫情又黏糊,挠了挠脑袋,顿时有些后悔。他刚想撤回,见左上角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手又顿了顿。
顾津:少来。
没多会儿又蹦进一条:等你回来。
或许室内外温差大,李道脖子以上的温度蓦地升高。
他拉开拉链,嘴角上扬,仿佛隔着屏幕也能想象到她低着头抿唇轻笑的样子。
他回:乖。
半小时后,到达许大卫现在的住处。
他提前联系过,到时许大卫已经在路口等他,他叼着烟,肩膀半倚墙壁看过来,仍然膀大腰圆,头发很短,肤色深了些,其他没怎么变。
两人已是许久未见,站定后谁都没说话,半晌才相视一笑。
许大卫上前一步,搂住李道:“你可来了。”
李道拍了拍他的背:“挺壮,过得不错。”
“那是。”许大卫咧嘴笑:“走,进屋说。”
他同别人合租,屋里有张床和掉了漆的旧桌子,角落放着简易衣柜,拉链半开,几件衣服胡乱搭在上面。
两人中午饭都没怎么吃,许大卫去楼下餐馆炒几个菜,又搬回两箱啤酒和几瓶二锅头。
屋里暖气给的足,有些干燥。
李道问:“你今天不用上班?”
“辞了。”许大卫脱掉衣服,看一眼李道耳朵上挂的助听器:“对了,你现在能听见?”
“音量大点没问题。”
许大卫点点头,把床上的棉被推到角落,桌子挪过来,招呼李道坐着。
两人先埋头吃了几口菜,暖气片散发的热度烘得人脸发胀,李道索性也打着赤膊,端起酒杯与许大卫碰了碰,仰头干了。
他拧着眉呼出一口酒气,“工作好好的,怎么说辞就辞了?”
“有人丢钱,老板怀疑我偷的。”
李道并没多意外:“然后呢?”
“查了监控,不是我,老板点头哈腰来道歉,你猜他怎么跟我说?”许大卫挑眉看李道,也不等他答,捏着嗓子:“大卫啊,你虽然在法律上已经清白了,但在大家印象里还是个有过错的人,所以也别怪我怀疑你。”
李道笑了笑。
他很早就想到这些污点会伴随他们一生,这是代价,应该的。
许大卫抿着酒:“妈的,老子一气之下甩手不干了。”
“那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
“跟我去洛坪?地方比不得上陵,但随便做点儿小生意,过得也挺舒坦。”
“不去。”他立即说,隔了会儿又憋不住问:“顾津……我是说,嫂、嫂子同意我去?”
“怕她?”
许大卫揉了下鼻子,嘴硬地嘀咕:“谁怕,不就以前相处的不愉快。”
“她才不跟你一般见识。”李道挑着眉,提到顾津语速不自觉慢几分:“去吧,我家我做主。”
许大卫没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高兴。
他待在上陵无亲无故,顾维李道这些兄弟死的死走的走,尤其出狱后,他一个人躺在巴掌大的出租房里,无助又孤独,有时候盯着房顶,眼睛不自觉就变模糊。
在监狱里待习惯了,出来不愿接触社会,没有目标没有希望,整日无所事事,想想还不如死了痛快。
李道看他眼眶泛潮,拍了拍他肩膀。
这种心情李道有体会,他走出来,不能看着他受罪。
两人不再多说,埋头喝酒。
一直到晚上,从超市搬回的酒瓶都空了,杯盘狼藉,满桌满地的花生壳和烟头。
桌子一推,李道和许大卫朝不同方向躺着,窄小的单人床被两个大块头占得满满当当。
许大卫醉眼迷离地盯着头顶的白炽灯:“道哥……”
李道手臂落在外面,没应声。
他喃喃自语:“刚出来的时候……关灯睡觉不适应,床太软也睡不着,每天早起以为还在监狱里,那天上班有人叫我名字,我站起来就喊‘到’……哈哈,给他吓一大跳。”
李道听不见,仍是没吭声。
隔半天,许大卫音量大了些:“老纪……老纪领着老婆孩子走了,他说他没脸见我们,欠顾维的,只有下辈子才能还。”
他说完拿膝盖碰一下李道,他似乎睡着了,一动都没动。
许大卫只好作罢,也闭上眼。
很久后,李道转身背对他躺着,腮线稍微动了动。
***
他们在上陵逗留一日,第三天晚上,回到洛坪。
提前打过招呼,李道带着许大卫直接来到苏颖家中。
许大卫从前对顾津有偏见,本以为两人再见面会尴尬,也想到她可能摆脸子无视他。
他本就做好准备,实在不行厚着脸皮道个歉,老爷们儿能屈能伸根本不算啥,却没想到,顾津什么也没说,朝他友好地笑了下。
许大卫挠挠头,傻站片刻才叫一声:“嫂子。”
顾津一抿嘴,反倒不好意思先红了脸。
苏颖也从厨房迎出来,手上还抓几根芹菜,自从顾津怀孕,她主动揽下一切家务,饭菜马马虎虎能做熟,管饱但别要求味道和口感。
她笑着朝他肩膀上拍一巴掌,“好久不见啊。”
许大卫跟她热络得多,把人往怀里一搂:“你胖了啊。”
苏颖笑骂:“不想活了是吧,这年头说实话容易挨揍的。”
许大卫嘿嘿一笑,手臂收紧,愣是夹着苏颖肩膀,把她抡起来转了一整圈儿。
苏颖尖叫两声,可乐以为有人欺负他妈妈,从屋里跑出来,小脸憋通红,挥起拳头往许大卫腿上打。
他放下苏颖,低头看了看小家伙:“这就是顾维儿子?”
苏颖站定,挑眉说:“不然呢?”
“都长这么大了。”许大卫揉了揉小家伙的头顶,把他夹抱起来:“好小子,赶紧叫声叔叔听。”
“坏人,你是坏人!”可乐一点不示弱,小拳头直往他脸上招呼。
许大卫左躲右闪,哈哈大笑。
三人闹得正欢,准备往屋走。
李道转头看一眼顾津,刚好对上她投来的目光。
他朝她迅速挤了下右眼,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顾津轻轻白他一眼。
李道拉住她,在她肚子上来回摸两下:“大了。”
“才三天没见,就大了?”
李道也不答,院中没人,牵着她下巴没完没了地吻起来。
这晚吃完饭许大卫回攀禹,暂时住在旅馆里。
年前给顾维上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这是出狱后许大卫第一次来看他,心情比别人都沉重。
苏颖把顾念送到赵旭炎那里,蹲下来除掉坟包周围的杂草,再清理墓碑,把供品摆放整齐。
这些事她已经做得十分熟练,心情挺平静,嘴角甚至挂着些许笑意。
顾津身子很重了,行动不方便,只远远站着。
墓碑上照片是顾维年轻时的样子,短短的寸头,双眸黑亮,稍微歪着头,冲着镜头笑。
都在变老,他的样貌却被定格在小小照片里,永恒不变。
李道给他点了根烟,先说:“你儿子挺好,不用惦记,长得越来越像你,等再大几岁就领来给你看。”
苏颖鼻子一酸,赶紧别开眼拿纸钱。
李道说:“你妹还有几个月就生了,不知道是男是女,我都行。”隔几秒又说:“伍儿经常来电话,他在那边挺好的,别惦着。”
他把所有人的近况交代一遍,让出位置给许大卫,和苏颖去旁边烧纸钱。
许大卫盘腿坐着,点了根烟自己抽,看着照片上的人,说不出什么话来,眼眶有些潮。
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停在墓碑上,优哉游哉地啄两下石板。
他抬手挥开,又吸两口才扯了下嘴角:“你那儿子真他妈招人稀罕,小嘴够厉害,一见面就跟我作对,像你似的能咋呼……我说认他当干儿子,让他叫一声可费劲了。”
许大卫絮絮叨叨低声说话,那边烧完纸钱他才站起来,他又点了根烟立在墓碑前,这次却没说是代替谁敬的。
这一年的除夕无比闹腾,吃完晚饭赵旭炎带着女友过来守岁,几家人凑在一起,又搓麻将又放鞭炮,许久都没这么欢快过。
过了年,天气突然转暖。
顾津肚子越来越大,她已经不去店里帮忙,在家安心养胎。
李道比她要焦虑,以前没经历过,第一次当爹的心情极复杂,白天尽量多陪着,晚上睡眠又变差,半夜起来好几回,帮她擦汗,再给她揉揉腿。
对他来说,这段日子有些难熬,总是担忧漏掉某些环节,更心疼大热天她带着孩子太遭罪。李道看着日历过,期盼这个磨人的小坏蛋赶紧生出来。
一日饭后散步,李道揽着她的腰,两人无意中走到村里的小学校,隔着围栏,看见一群男孩正在操场踢足球,女孩文静许多,三两个凑在一起,手里捧着,坐在升旗台旁吃冰棒。
顾津抓着围栏看很久,直到腰酸腿软才被李道拉到长椅上坐着。
此时太阳正烈,知了乱叫,一丝风都没有。
顾津抬起头,看见树叶间漏下丝丝缕缕的阳光,她懒懒眯眼,歪头靠在李道肩膀上。
李道垂眸看她,嘴唇贴了贴她头顶:“回去睡觉?”
顾津转着调子软软“嗯”了声,表示拒绝。
“不怕热?”
她摇头,肚子里的小坏蛋忽然踢了她一下。
顾津“呀”了声。
李道心中一紧,赶紧问:“怎么?”
顾津轻笑,抚着肚子眨眨眼:“有点儿调皮,你猜是男孩还是女孩?”
李道俯身,在她圆圆的肚子上亲了口:“怎么猜得出。”
“那你希望呢?”
他把她搂怀里:“都行。”
两人又把目光投进校园里,看了会儿,顾津不依不饶:“到底希望是男还是女?”
“那你呢?”
顾津说:“女孩儿吧。”
李道眯了下眼,向前看去,操场上有个男孩太调皮,悄悄跳到升旗台上,从后面扯了下女孩的头发,撒腿就跑。
那小姑娘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穿着红衣裳,扎两个羊角辫,布满细汗的额头贴着几根碎发,眼睛又圆又大,脸颊被阳光晒得粉嘟嘟。
她的辫子被男孩扯歪了,吃一半的冰棒掉在地上,她低头看半天,忽然抬起手偷偷抹眼泪,咬着唇,无声抽泣,那可怜的小模样看得人心都快化了。
李道没来由一笑,凑近吻她:“我也一样。”
很久后,顾津被他吻得直发晕,靠在他怀里“女儿么?”
“嗯。”李道轻声软语:“不过,谁敢欺负我闺女,先扒了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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