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愠恼不已,使劲儿地跺着脚往树墩走去,希望能荡起点儿灰尘,飘到他的盘里,让这家伙吃土。
他和姨娘蹲靠在一起,捏起窝头放到嘴边,眼睛死死地盯着莽汉。
那家伙才不在乎他这点儿怨念,夹起大撮肉片塞满嘴,唇角还耷拉着半片,随即吸溜一声吞进肚里,接着又拿起板上的酒壶,仰头便灌,灌完之后还要细细回味,心情九分陶醉,也十分欠揍。
孩童心中默默地想,这么大三盘荤菜,他一定吃不完吧,自己也许能几多尝点儿腥。
……
一盘清洁,一盘只剩鱼骨架,另一盘只剩鸡肋和腿骨,连鸡头也没有剩下。
……
孩童嗖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莽汉眼前,这家伙咧开了满口黄牙,正用小指指甲抠牙缝儿呢。
孩童心想,跟他因为吃食这点儿事情生闷气,显得我宇量狭小,不如用此外质问他。
“我但问你,你前日说要加速赶路,不让用饭不让喝水,只希望能逃过领土,如今却深夜在此停顿,这倒也而已。可你今日清晨不赶路,却在鼓捣这车厢,又讲那排场,大鱼大肉,琼浆佳肴,大块朵颐。你……”
莽汉仰起脸,把嘴角抠出的肉星子呸一声吐到孩童脚下,笑容离奇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孩童的脸涨得很红,讷讷地说道:“我就想问你,你做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莽汉低下头,揪了揪自己的脑门儿,才又抬头说:“既然你问起,那我就给你们交个底。”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我们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孩童的脸上泛起一丝惊悸的白,妇人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脆声说道:“总是有路可以走的。”
“没有。”
莽汉拍了一下双手,摊开手抬起头来对他俩说。
他转身指向后方:“东面,是陈国十万雄师与周军对垒,西面,高胡人的军队遍布崇山峻岭,南面,是茫茫的大海,只有这北面!策玄卫和边军扼守重重关口,钢枪林立,强弓值守,数十道隘口,全都有军士盘问,过往行人脱帽解衣,但凡有相貌相近者,皆被带走拷问,已经冤杀了三十多名孩童!”
妇人的俏脸也在霎那间变白,伸手牢牢揽着怀里的孩童,衣袖瑟瑟发抖。
“似你说这般,我们母子是不是要尽丧于此”
莽汉牢牢闭上了眼睛,稍息复又睁开,嘴角抽动地笑着说:“路嘛,照旧有一条的。”
“从这座林子里出去,行上十里路,有一处十里滩,穿过十里滩往正北走,便可到达蔡国界线重镇名扬城,往东北走,便可到达仪山脚下。我已经查探过了,这条路上没有兵丁扼守。”
妇人和孩童的脸上又恢复了血色,长长地松了一口吻。
“可是这条路也是一条死路。”
“怎么会是死路”
“因为这是策玄卫给我们布下的一个口袋,所有的通道都已经封死,这有这里可以通行,所以必有伏兵。”
妇人怒视了一眼莽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孩童无力地站在那里,恰似也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
“你们不必担忧,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们落入江阉鹰犬的手中。”
“你都说了有伏兵,我们如何能过得去!”
妇人敛眉愁苦地扭到了另一边,像是不再相信莽汉所说的话。
莽汉长立起身,走到两人身前,那黢黑的身影将阳光完全遮挡,低下头一字一字地咬着说道:“既然要保你们生还,我说到便能做到!”
声音坚硬如金石交击,又如钢针坠地。
“此番带你们从十里滩穿行,闯过伏兵布阵,即是要从死路中闯出一条生路来。”
他从妇孺身前绕过,低头走到车厢前,从车底摸出一根锯齿状的四棱尖矛头,挥舞铁锤将尾端钉入车毂中。
他弯腰回过头,对妇人和孩童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车!”
孩童抬头和姨娘对视了一眼,脸上尽是担忧之色,可是事到如今,两人无从依靠,也只能相信莽汉的话了。
他们相互扶持着爬进车厢,靠在一起脸上忧忡不安。
莽汉走到她们眼前,扯掉车厢帘幕,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也稍微温和了一些,像是在宽慰他们。
“我们这一遭胜算照旧很大的,策玄卫设下伏兵等着我们入套,算定我们要从十里滩进入蔡国。但我们不去蔡国,我们要去仪山。仪山相比蔡国,路途上近了一半。”
孩童从妇人怀中脱出,跪坐而起,问他:“去了仪山,我们便可活命么”
“虽然,这仪山上隐居着一位高人,你们只要能上山见到他,就能活命。”
“他能有多高我不信。”
莽汉哼了一声:“信不信由你,你们只要见了这高人,别说是策玄卫,就算大周举倾国之兵来攻,也别想把你们夺下来。”
“不外嘛,这高人在我眼里,也算不得什么高人,此人隐居避世,不问世事,只不外是给自己胆小逃难找捏词而已。他要真是高人,便可亲自出山,铲除世间一切祸根,怎能弄得你二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孩童复又靠回姨娘怀里,莽汉的话给了他很大信心。
莽汉不知从那里又抱来几床被褥,一股脑地从前厢塞进去,对那妇人说道:“呆会儿往身上裹,多裹几层,也不要怕出汗,要不了多长时间。接下来会很颠,很是颠,别再把林伦的种给颠掉了。”
妇人脸色羞红所在颔首,把被子一件件接过来叠在自己身边。
他把手撑起木板,开始拿钉子关闭前厢。
孩童惊讶:“前厢你也要钉”
莽汉一边挥舞着铁锤一边说道:“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凶险万分,必须把车厢封死。你们就在内里呆着不要乱动。”
妇人和孩童惊悚所在头,两人之间靠得越发紧了。
莽汉把前厢钉得只剩下一条宽缝,把双眼凑近前,问孩童:“小子,我且问你,马上要身处险境,你是怕也不怕。”
孩童跪着膝行向前,将小手撑在木板上,咬紧了牙关道:“我不怕!”
莽汉嘿笑一声:“你现在就是怕,也为时已晚了。”
砰!
……
咚咚咚咚!
车厢被完全关闭,孩童和妇人处于一片漆黑中。只有封板壁上有细微光线条射进来,整个车厢酿成了一具活人棺材。
他和姨娘只能相互紧握着哆嗦的双手,敛下心来期待。纵然前方是刀光血影,盾墙杀阵,也无甚紧要。大不了追随父亲家人的脚步,从容赴死而已。
莽汉驾着马车驶出密林,沿着山石嶙峋的坡道往前路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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