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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跟前才发现,一个小酒吧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坐着个人。从那乱如钢丝球的长发上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她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什么制式, 打满了青一块红一块的补丁,飘着七零八落的乌黑穗子, 有点像过气多时的乞丐装;而她的脸上黑黑绿绿的,不知是脏污还是劣质眼影,总之有点像横店里那种化妆化得很不走心的鬼子尸体。
四周人头攒动, 都是围观的。这女人应该出现有好一阵了。
酒吧门口支着落地伞,金属立柱,一人多高, 普通人用力推不动。
她就靠着这个伞柱嘤嘤哭泣,哭到伤心时,竟然直接把伞柱举了起来, 挪个位置,搂在怀里继续哭。
围观人众哗的一阵惊呼。这落地伞怎么也得上百斤吧!
光鲜亮丽的游客们看起来大同小异。突然出现这么一个辣眼睛的怪力神,十分吸引眼球。
说是乞丐吧, 又不太像。北京公共场所早就规定不准行乞, 有专门的流浪人员收容所。后海这块地方更是重点旅游监管地区, 十年前就没乞丐了。
众人七嘴八舌。
“喂,姑娘, 你怎么了?”
“……这是行为艺术吧!”
“别是精神病……”
“别过去别过去, 这年头碰瓷儿的太多……”
怪力女眼神呆滞, 看向虚空,对于人们的问话一概不回应。
忽然她身子一挺, 举重若轻地放下落地伞,站了起来, 脸上一道一道的淌黑水。
围观群众纷纷惊叫,你推我挤地后退,把“被碰瓷”的风险让给别人。
只有一个人岿然不动,反而上前一步。
“我是警察。”
梁湘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亮出警官证:“这位女士先别哭,请问你有什么困难吗?”
怪力女瞪着她那张警官证,左看看又看看,试探着问:“……捕快?”
多么古朴的用辞。梁湘差点以为是电视台的整蛊真人秀。四周扫了一圈,没看见守株待兔的摄像机。
她又问:“身份证?”
怪力女:“身……什么?”
似乎完全没有理解她的话。
梁湘命令围观群众疏散,掏出手机打算联系附近巡逻的片儿警。
就在这时,她看到“群众”里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彤!”梁湘一边拨号一边气急败坏:“你迟到了!”
*
佟彤见梁湘居然不在咖啡厅,有点奇怪,笑着解释:“这不是交通堵塞了吗……”
说到一半,忽然看到那个抱着落地伞的怪力女。
后头跟着那个愁眉苦脸的酒吧侍应生,大概是奉老板之命,追踪这把价值不菲、命运多舛的伞。
她心中蓦地闪过一道不明觉厉的情绪,觉得不大对劲。
怪力女见到佟彤,突然朝她扑过来。
“女侠,佟女侠,救我!”
梁湘塞回警官证,用力合上掉到脚面上的下巴。
“小彤,你……你跟这个人,你们认识?”
“没……”佟彤赶紧澄清,“没有,不认识……”
梁湘转眼注意到佟彤身边的美少年,冲他伸出右手。
“梁湘,警察,小彤的老同学。这位怎么称呼?”
希孟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想拱手。双臂刚一动,又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地放下了。
佟彤小声提醒:“握手。”
他没照做,忽然问:“那天在故宫那个又打手电又吸烟的刁民怎么样了?”
梁湘有点莫名其妙,这人当时在现场?那她应该记得啊。
她随口说:“行拘十天。怎么了?”
接着不再理会这个奇怪的小帅哥,指着怪力女乞丐问佟彤:“她说她叫娇娇,但拿不出身份证。你好好想想。要真不认识,我只好把她先送去收容所了。”
佟彤:“……娇娇?”
脑海里拼命翻自己朋友圈。不记得有这号人啊。
怪力女娇娇躲在落地伞后面,自己也知道这幅面孔羞于见人,只是眨巴眼看佟彤,大声抽泣,不时翻出个白眼偷偷看她。
佟彤觉得有点瘆得慌。
刚想再说“不认识”,忽然身边浮起一条清冷的声线。
希孟的声音带了些许震惊。
“不,”他说,“你认识。”
佟彤忍不住抬头看他。这几天他一直“暗中观察”,极少主动说话。
他已经自我保护地戴上了墨镜,转了半个身子,专心凝视海子里的水波。
“佟姑娘,恕我冒昧,这女子也许和我是同乡。”
佟彤整个人石化。
不会吧,又一个“创作层”的来客?
其实刚才见到怪力女娇娇的第一眼,她心里就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别扭预感。
她急忙悄悄问:“那她是谁?”
“不知道。”
只有梁湘莫名其妙。小彤啥时候交了这么一群莫名其妙的朋友,说话都自带古风bgm。
语c群面基吗?
*
酒店侍应生都快哭了。娇娇死死抱着落地伞,宣称佟彤不管她,她就不撒手。
侍应生小哥空有八块腹肌,跟娇娇拔河,占不到一厘米的便宜。
为了社会的安定和谐,佟彤一咬牙,对梁湘说:“嗯,是我的……一个老相识。可能是失恋受刺激了。我这就联系她家长。”
……
梁湘有点恍惚,看着佟彤左手一个旷世美男,右手一个怪力如花,消失在了游客群中。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
还得跟向勤楠了结一下。两家不能撕破脸,该用什么理由呢……
梁湘满腹心事,解锁手机,一眼就看到了一串微信新消息。
【向勤楠:什么时候回来?咖啡我都喝完了】
【向勤楠:你没有结账。连aa都没提】
【向勤楠:我妈说了拜金的女人不能找,你明白吗?】
【向勤楠: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梁湘大喜,人家看不上她。不用她苦心孤诣找理由拒绝了。
她兴高采烈地发了个50块红包过去。
红包被拒收。对方已经气愤地把她拉黑了。
完美。
……
一路上佟彤旁敲侧击,辣着眼睛把娇娇的尊容看了个遍,愣是想不出在中国书画史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娇娇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毕竟,很多画作的正规名称都是后人给起的,作为“当事画”,她两眼一抹黑。
娇娇扭扭捏捏地扯着佟彤的衣摆,抽抽噎噎地哭。
“要出阁了啊……明天就要出阁了,这副模样可怎么见人呢,嘤嘤嘤……满身都是章,我不活了……只有你能帮我,女侠不要丢下我不管啊……”
佟彤赶紧撇清:“怎么叫‘只有我能帮你?’我只是普通人一个……”
娇娇:“但是你能阻止乾隆!”
合着她英雄救美,拯救千里江山图的事迹已经英名远扬了。
希孟虽然惊讶,但显得淡定多了,只评论一句:“没想到昨天的事,影响了不止我一人。”
佟彤再次缅怀了一下那个英年早逝的灭火器。问他:“你真不认识她?”
“我只知道她大约跟我不是一个时代的。”他慢条斯理答,“我交际又不广。”
娇娇也知道希孟是“同类”,看着他干干净净的脸庞,更加心碎,冲到他面前,带着哭腔骂道:“你瞅啥!”
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希孟捂着眼睛,眩晕了五分钟。
佟彤心疼不已,护短地怼了那个娇娇一句:“瞅你咋地。”
希孟轻声对佟彤说:“你们先回去。我在附近走走。”
再跟娇娇同框,等于自杀。
佟彤寻思他不至于迷路,点点头,帮他连上“我爱北京”的公共wifi。
“有事叫我。”
*
佟彤寻思:看娇娇的气场,大约也是个价值连城的国宝。她会说普通话,说明不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她不属于宋代,如果她是一幅画,隋唐元明清都有可能。
如果是书法或者其他艺术品,那么年代还可能更久远。
问题是,中国古代哪个艺术家,是这么一副大力出奇迹的如花形象?仅有的几个女画家——管道升、文俶、柳如是、傅道坤……不是大家闺秀就是章台花魁,而且没听说过小名叫娇娇的。
佟彤枉为文物修复师,此时也感到黔驴技穷,翻出手机开始百度。
耗光了这个月的流量,也没百度出个所以然。
直到看见自己家门口,才反应过来——
总不能把娇娇也说成特警吧!
*
佟彤冥思苦想。书房已经贡献出去了。父母的卧室是肯定不能对外开放的。要娇娇跟自己“同居”——且不说姥姥会不会有意见,自己半夜睁眼得吓死。
正盘算,偏偏手机嗡嗡响个不停,一副不把电量耗尽誓不罢休的劲头。
她把手机拎出来禁言。屏幕上闪过一条微信。
张浩然:“小彤,有个记者管我要你的信息,我手滑就给了,你不介意吧?”
佟彤看到“张浩然”这个名字,心里活动了一下。
张浩然是她发小,两家门对门。
虽然张浩然家十几年前就买房搬走了,但两家人还经常联系。
而且由于俩人年龄相近,两家大人半开玩笑地给他俩结了娃娃亲。有时候佟彤去他家借个东西,张浩然的妈就打趣:“儿砸,你媳妇来了!”
因为这一句“媳妇”,张浩然一路发奋,成为学霸,跳级拿奖,考寄考托,终于成功远走大洋彼岸,逃离了万恶的“包办婚姻”。
是他是他就是他,被飞飞辗转套出了佟彤的个人信息。
张浩然也许是跟傻老外相处久了,人比较单纯,过了好几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不是应该跟佟彤报备一下。
虽然飞飞没有恶意,事后也跟佟彤互相加了微信。但这事儿终究做得欠考虑。
佟彤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跟张浩然寒暄两句。
“没事儿,记者那边我已经搞定了——话说,能帮个忙不?”
*
佟姥姥正在侍弄她那些吊兰。猛一见佟彤领回来个移动颜料架,吓一大跳。
“小彤,这这这……”
这不会也是乔装改扮的特警?
姥姥狐疑地眯眼。在老人家心目里,这种打扮的女生一般都跟黄d毒沾边。
姥姥轻声警告:“别往咱家领!回头再把客厅弄脏了!要么就让她洗干净!”
佟彤赶紧说:“不不,她是张浩然的同学,搞行为艺术的,来北京找工作,先在张浩然家借宿几天。”
姥姥吃惊:“然然的同学?”
佟彤悄悄塞了个蓝牙耳机,听到了那边张浩然的回话。
“……你同学?借住我家内破房子?成成成,没问题。”张浩然急于将功补过,连声答应,“你让她顺便给我做做大扫除,把上个世纪那些杂物破烂儿给处理掉,我就不收房租了……没事儿,我能做主。钥匙在门边牛奶盒子里头,有根电线拴着。”
佟彤摸出门钥匙,喜滋滋地回语音:“回国请你吃涮羊肉。”
剩下的那十之一二也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围了过来。
陈亮捋捋自己的马尾辫,有点出汗。
这要是气势上输人一头,让人在网上一传播,他网红也别当了,等着被群嘲吧。
“兄弟,”他冷冷道,“你把我心血创作说成少儿水平,想必自己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敢问贵馆开在哪里,有作品吗?也让我观摩学习一下。”
希孟想走,门都被堵住了,无奈说:“我没店,也不会刺青,更不会教别人。随口一说,冒犯之处莫怪。”
他是真不想在这儿耗下去了。谁知道现代人这么玻璃心,听两句实话都炸。
他摸出手机给佟彤发信。刺青馆被花花绿绿的照片贴满了,找不到名字,就发了“民宿”俩字。
也不是求助的意思,就是觉得佟姑娘也许能够理解这位陈先生的脑回路。
换言之,大明星懒得跟凡人扯皮,把小助理叫来处理一下。
陈亮却愈发怒了。诋毁人不要本钱,还想溜?
“要么您在我这儿现场做一个,”他甩出一张人造皮,“要么赔礼道歉。否则咱派出所见,诽谤罪没跑。”
希孟连看都没看,“都说了我不会用那机器。”
“那你描张图也行啊!”刚才选图案的小姑娘之一忽然开口,语气还挺兴奋,“随便画个什么,省得人家说你不专业。”
小姑娘可能是做销售的,态度又好嘴又甜,还殷勤拿来纸笔:“帅哥一看你也学过画,也许流派和这位陈老师不一样。大家切磋一下,不要吵嘛。”
要么说颜值即正义。小姑娘这是向着他说话。只要他证明一下自己,还不伤陈亮面子。
陈亮幸灾乐祸地没出声。他在这方面有自信,自己绝对是是国画界最会刺青的,刺青界最懂国画的。这小白脸就算是中央美院在读,头一次上手这些专门为刺青而定制的丹青图案,十有八九就是公开处刑。
他暗示助手赶紧开摄像头,录下这打脸的一段,回头匿名投稿到本地公众号去。
果然,“小白脸”茫然接过铅笔,回头看了看外面那个画速写的学生。她丝毫没被身边噪音惊扰,手持铅笔画得正入神。
“这笔我不会用。太硬。”他无所谓地一笑,“这里有毛笔吗?”
大伙面面相觑。又不是摆摊算命的,谁随身带毛笔啊!
陈亮冷笑出声,对门里门外围观群众喊道:“大家看见了吧,这是无理群闹……”
“吵什么吵,”忽然一个陌生女声插入了争论,“谁说他不会?”
*
佟彤听到那些看热闹的议论纷纷,再看陈亮店里这架势,秒懂。
平心而论,她觉得陈亮的作品确实很出色。但再出色又怎样,凭什么跟国宝过不去?
陈亮看到来帮腔的是个软萌小妹,压根没把她放眼里,不耐烦地说:“会会会,我服了!您哪,赶紧把男朋友领家去,大周末的干点什么不好,误了我的生意,误工费你赔得起?”
佟彤不理他,飞快翻手包,抓出一支化妆刷,塞希孟手里。
“能用吗?”
*
接下来,刺青店里看热闹的游客们,目睹了令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
只见那个“无理取闹的小白脸”,接过化妆刷,抖掉上面的粉,捏捏刷毛硬度,摇摇头,似乎不太满意。
但他还是勉为其难地将刷毛沾了墨,取过桌上一张顾客登记表,试了一下。
第一下,他随意画了条弧线,似乎是试一下纸笔的触感。
第二下,那条线就变成了一尾飘逸的锦鲤。
是照着画册里的一个图案画的。形状虽然类似,但相比之下高下立判。陈亮的锦鲤是装饰性的死物,这尾锦鲤,却似活了。
小说里的武侠高手功夫到了一定境界,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何惧一把化妆刷。
两个顾客小姑娘惊喜地“哇”了一声。
陈亮的脸色也有点难看。他不光从这一笔上看到了功力,更要命的是,他根本没看清对方是怎么画的!
化妆刷不吸墨,很快就干了。一个小姑娘飞快地拿出一盒染眉膏。
“帅哥,能画海棠吗!我一直想纹这个图案。”
希孟点点头,有意无意瞥了佟彤一眼:“嗯,这墨不太好用,刚才画废了。”
围观群众交头接耳。这逼装的!
这次希孟并没有完全照着陈亮的底稿画。他像是随意一抹,几株写意的海棠花跃然纸上。
陈亮:“……”
他一个底稿要打好几个小时,还要修修改改。这货却像是在画速写!
这哪个学院教出来的?
陈亮更加确信这货是对家派来砸场子的了。这不可能是即兴,他明显是有备而来,肯定是从什么渠道偷看了他的画册,练熟了!
他咬牙说:“画册里的内容不算!你能……你能……”
希孟还在探索化妆刷的十八种笔法,兴冲冲地抬头:“怎么?”
陈亮顺手指着门外路过的一只哈士奇:“你能把它也画成水墨的,算我输!”
……
十几秒钟后,一只水墨哈士奇跃然纸上——其实只是一个轮廓和五官,但怪就怪在惟妙惟肖,既有二哈的诙谐,又有孤狼的冷傲,完全是门口那只二哈的古装美颜版。
“牛逼了!”
“哈士奇成精了!”
“这搁画廊里能卖几万吧?”
围观群众欢呼起来。
有人小声说:“我不介意把这个二哈纹身上!太帅了!”
希孟渐渐找到了手感,像玩儿似的,在纸上试验化妆刷的各种笔法。有时候他并没有画什么具体的东西,但仅仅是粗细不一的线条,也层次分明,刚柔相济,转折间玄妙毕现,让人欢喜赞叹,好像带着几百年的深沉积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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