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宜开光,绘塑,动土。所以七月初三是云居山真如寺重建的日子。原本真如寺在前朝就毁于战火,至今已逾百年。但京城万佛堂的洪段法师自请前来重建这座千年古刹,圣母皇太后听闻此事之后派使前来,赐予紫衣等法物和一尊高达丈余的千华卢舍那佛的铜像,还赐下大藏经一部共六百七十八函。一时之间浔阳城内上至太守下至百姓闻风而动,翘首以盼洪段法师一行人的到来。
对于太守、官绅和僧人来说,此事带来的影响不亚于前段时间广信府龙虎山张天师带领众弟子自京城还乡且尤有甚之。当今天子崇道已久,自登位以来善待道家,分封道门各派,广修道观,二十年间数次诏道门领袖进京。而今竟要重修一座废毁百年的寺庙,其中的含义不由浔阳城中这些官吏们不加捉摸。
但是对于浔阳城中的平民百姓来说不论天师返乡或是真如寺重建都只意味着一件事:官府要开仓放粮了。不只官府,城内的各名门豪绅也会择日开设粥棚以示自己的崇佛尚道之心和好善乐施之名。虽说城中百姓大都也不缺那几碗粥几个馒头,但一个地方有富人就会有穷人,而对于无产无业又无一技之长的乞丐们来说这简直就是狂欢。
对于周慕云这种年小的乞丐来说更是如此。作为一个乞丐也是需要条件的,首先你不能年轻力壮,若是年轻力壮者行乞,不等官府出面已经让父老乡亲们指着鼻子骂的找不到北了;其次得有一副好相貌,有些人虽锦帽貂裘却生的凶神恶煞令人望而生畏,而有些人即便衣衫褴褛但只能让人大生好感从而施以援手。最吃香的是那些老乞丐,他们富于经验而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什么人会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也能知道哪些人可能会对他们大打出手遭受无妄之灾,这都是生活带来的宝贵财富虽然他们还是很穷。
但对于周慕云这样的小乞丐来说乞讨其实是最困难的。因为他们小。所以抢不到行乞的风水宝地;所以总受别的年长的前辈们的欺压;所以即便乞讨到半个馒头一碗冷粥也可能进不了自己的嘴里就被别的乞丐抢走还好周慕云也有别的乞丐所没有的优势:虽然蓬头垢面衣着破烂却挡不住双眼中的灵动,所以他总是能从一些感情泛滥的大妈大婶那里得到点吃的,虽然他从没吃饱过,但是至少他没饿死。
东边的天空才泛起鱼肚白,周慕白就跟着几个老乞丐和几个小乞丐赶到云居山下,那边已经有不少乞丐到场了,从他们之间的泾渭分明就可看出他们不是同一伙人。乞丐当然也是拉帮结派的,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别的乞丐团伙欺压。带头大哥带着周慕云一行穿过长街,不时还跟关系比较好的别的团伙帮派首领点头示意径直走向昨晚就画好的地盘上围成一圈盘膝坐下,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着等待天亮。
“周周,今天你带着小八他们去宰羊牯,招子放亮些。”许久,大哥看了一眼周慕云缓缓说道。
周慕云抬头看了眼大哥,又转头看了看正在看着他的别的小乞丐们抿了抿嘴然后点点头问到:“爆格吗”
“再说吧。”大哥头也没抬的回答道。
周慕云点点头,忽然又有些无奈的说道:“大哥,能不能别叫我周周,我现在叫周慕云”
大哥还没说话只听一人嗤地笑了一声道:“大字不认识几个还学那些文人起什么名字,不是我说,当初你那两个馒头可是亏大的了。”周暮云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唤作康叔的老乞丐。他欲言又止,笑着摇摇头也未再说什么。
周慕云原来也不叫周慕云的,而是叫做周周,但是他自己总是觉得这个名字太丧,自打记事起就没吃过一次干饭,基本都是清的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周周周周,不就是粥粥吗难怪没吃过几次干饭,都是吃粥。他也想过换个名字的,但整个团伙中竟无人识字,更别说能给别人起名字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也就是上次张天师还乡那次遇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童生,用得来的两个馒头请他起了这么个名字,虽不解其意但还是觉着至少听起来挺不错的,很像那些说书先生们口中的侠客。
想起那个摇头晃脑的老童生吟颂的“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慕云遮。”周慕云蓦地一颤,在七月的早晨居然感到一阵冷意。
家他的家在哪呢
打记事起他就跟一个称为“四叔”的老乞丐一起相依为命在这浔阳城中讨饭为生,那个老乞丐在一次与人争抢一条鸡腿的时候被人打成重伤,当天晚上就死了,也没有留下什么话,只是在弥留之际双目无神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周慕云就此溘然长逝。
只知道他也姓周。
“已经有四年多了吧”周慕云心里想着。
自“四叔”死了以后他就只剩一个人了,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孤苦伶仃地努力生存,风里来雨里去,与恶狗抢食,弄得遍体鳞伤。拼尽全身之力才活到今天。再后来加入了他们这个团伙,在“大哥”近乎折磨的方式下学会了偷窃,慢慢一步步在这个实力为尊的地方站稳了脚跟
“呵”周慕云叹了口气,甩了甩头把这些情绪从脑海里赶走,双目微合等待前来观礼上香的人群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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