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净作诚惶诚恐状,从凌紫年的随身太监手上接过那字来,定睛一看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
他...他...他...居然写的是这个字...
“皇上,草民无能,解不出这个字!”池净跪了,这回她是真心诚意地跪了下来...她心服口服,五体投地,甘拜下风...咬牙切齿,欲哭无泪,好想掀桌...就算他龙颜大怒,赐死自己也无所谓了!池净心里愤愤地道:老子不干了!
她猜到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她以为他可能会写“”字,毕竟他是真龙天子。可能他还会写“”字,双龙吐珠吧。当然他也有可能会写“”字,反正龙气旺盛嘛,还有“”字四个龙字组合成一起的字...
如果他写的是“”字多好?此字念“zhe”,结构就是四条龙叠成一个正方的样子。此字很好忽悠很好解说,就说此字龙气极盛,死命地夸他不愧是真龙天子,四海八荒唯他独尊。
再加上“”字笔画刚好是六十四笔,而易经又刚好有六十四卦...完美啊!霸气啊!这么一顿夸下来,他一定会龙心大悦,应允自己能出宫去的。
可是她千算万算,算不到他会丢出这么一个字来:biang!biangbiang面的biang...
她一口老血在喉间...不行,她要忍...他好歹是个皇帝,她得忍...
好难忍...这种难写的象声字根本不算是汉字啊,还有那恐怖的笔划字数,比“”字少不了几画,五十六画啊!这是要集齐五十六个民族吗!而且比“”字难解多了!这刁难的程度,令人发指!
还有,他真的是一位皇帝吗!为什么会知道这种民间的食物,最让她无法淡定的是,为什么他可以完整地写出这个字来!
她都写不出来啊...
池净犹如被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等着他的审判。
...
...
“无华老人,你竟不知道biangbiang面么?”没想到池净这样的反应反而取悦了凌紫年!
“草民...孤陋寡闻...”池净往那纸上又看一眼,三叉神经又痛起来。
“哈!你还没有朕知道的多!”凌紫年明显很得意,神采飞扬起来。
“草民知罪。”知什么罪?孤陋寡闻的罪,还是解不出字的罪?谁知道,管它呢,池净只管低着头认怂。
反正这个时候说“知罪”,准没错的。
果然凌紫年更开心了,好心地为她讲解起这个字的由来。
池净表面上应和着,边夸着他见多识广,连贬低自己说自己自愧不如,边在心里腹诽:这个字的来历,她早就知道了好吗。
biangbiang面,是来自天朝西北的一种面食的名字,是“陕西八大怪”之一。biang,是一个象声词,严格来说并不算是一个正规的汉字,它是一个“复文”,就像人们常将“招财进宝”四个字叠在一起写一样。
在现代那会儿,她跟同学们也曾来过兴趣,研究过这个中国最奇特的字,研究出来的结论有两个
第一,在电脑上或手机上是打不出来这个字的,词库都没有,也造不出来。
第二:biangbiang面很好吃...
传闻此字是由一无名秀才所创。一位饥寒交迫的秀才某日路过一面店,听到里头传来“biangbiang”的声音,往里头一看,原来是面店师傅正在打面。那师傅将面的两头扯住,摔打在面案上,摔打成一条条带状的面片来。
锅中热气腾腾,面店师傅将面片投至锅中片刻,再捞起来,放到一旁静置的大碗之上,再添些豆芽青菜,浇上一大勺油泼辣子。
在寒气侵体的冬日里,在饥饿了许久的人看来,这样的面香是常人无法诱惑的。
于是秀才不加思索便点了一碗,先祭了五脏庙再说。他这一尝,竟觉得这面十分柔韧而富有弹性,劲道十足。一口接着一口将面吃完了,连汤都喝了个精光,这才想起自己没有银子啊!
在一阵据理力争之下,面店师傅同意让他以其他方式抵面钱。但秀才除了满腹经纶以外,身无长物,他唯一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自己的才识了。
同时,他注意到了这个面店师傅虽然将这种面称之为biangbiang面,但却始终不知此字该如何写。
于是秀才思索片刻,大笔一挥便成就了这个名垂千古的biang字。
一点飞上天,黄河两边弯;八字大张口,言字往里走,左一扭,右一扭;西一长,东一长,中间夹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留个勾搭挂麻糖;推着车车进咸阳。
一个字,一碗面,鲜活生动地写尽了世态炎凉。
...
“无华老人,你可吃过这种biangbiang面?”凌紫年仍兴致勃勃地絮絮叨叨。
“不曾。”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我就是个怂货,快放我走。
“这么吧,无华老人。朕原谅你才疏学浅,你有不认识的字当然情有可原。但若说你解不出来,那就过谦了。朕虽然不懂测字一学,但宫中易学者众,朕当然也是略懂皮毛的。测字最常用的便是拆字法与加减字法,认不认识这个字,根本不那么重要。”凌紫年显摆够了自己的见多识广,但心内仍痒痒,想要看看名满京城的无华老人将会怎样拆解这个字。
这无华老人也不过如此嘛...以往,这个字一出,卜易满虽然愁眉苦脸,但好歹也硬着头皮解说出了一两条。现在这无华老人竟只看一眼就低头认输了,让他觉得得意之余...又有点扫兴。
见那老人不语,凌紫年态度便更强硬了些:“朕特准你或多或少,能解出多少算多少吧。”
这道题太难了,太难了啊!谁说不认识的字也能乱解的?这不是非要让人家不懂装懂吗?这蠢货根本不知道,不认识的字,对测字师而言,准确率是要大打折扣的。
池净苦笑,俯身应是:“草民尽力而为。”
说罢,她又往那biang字看去,脑子里转动得飞快。
若她不小心忽悠准了,这凌紫年肯定不放人。若她一条都不中,这帝王之心多疑又善变,说不得一怒之下说她是浪得虚名的神棍,将自己直接推到午门去斩了,那不是得不偿失了吗。
现在唯有折中吧解一半,错一半。“对了,不知皇上所想测之事为何事?”
“哦,一字一事是吧?朕也听说过。”凌紫年沉吟半晌,道:“就测朕的龙体安康吧!”
“是。”还龙体安康,巴不得你早点暴毙。池净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抬起头来准备胡说八道。“皇上,请听草民慢慢解字。”
...
“此biang字,且先当成半包围结构来看罢。”
“左边结构是一个“辶”部首,指外出,躲避,走动,搬家之事,皇上你近来应该过出宫走动,或者,正在逃避着些什么事。”池净不紧不慢地道,同时格外留意凌紫年的表情,果然,他面上划过一丝尴尬。
还有一点点恼羞成怒。
“嗯...”凌紫年确实想起了前些时日自己险些强了那位冰慧姑娘的事,面色阴沉了些。“你且继续往下说。”
“因为草民暂且先将此字定义为半包围结构,因此此“辶”字便是最大的主心骨,它所包围着的东西皆只能依靠着这个“辶”字而生存,说明了皇上每次一走动,便是带着所有人心所系,影响了整个东离的国运。呵...当然这是废话了。”池净适时地拍了拍马屁,果然凌紫年脸色稍霁。
“皇上所写的这个biang字,笔划苍劲有力,这“辶”字部首又明显比其他的字大得多,皇上近来烦心事确实多,每一桩都让皇上想要逃避。”
对,这个正确。凌紫年心内道。但他是一国之君,不能随便在一个小老百姓的面前显露出自己压力有多大,想逃的心有多迫切。
尤其每次在宫内看到那该死的虚通,想到自己身上被他种了该死的蛊,更是巴不得召来成千上万弓箭手对着那老道,将他射成马蜂窝。
但他只能面无表情,装作不痛不痒地道:“说下去。”
“biang字的另一边,最上头是个“宀”字。”池净有点口干,茶已经喝完了,凌紫年听得仔细,肯定也不会贴心地给命人给自己续茶了。
池净心里怨念更深了些,但比起这些,宫外她所策划的事更重要,她不得不强忍下来。
“宀乃家之头,代表着皇上乃一家之主,而此家正是国家也。皇上的心里,还是国事为重,其他事情都是远远比不上的。”池净道。
“那当然。”凌紫年微微点头,有些傲然。
池净却在心头冷笑。蠢货,先前的走字旁若是用来问病,本就是不吉利之象。这biang字的另一边,她表面上是将宀提了出来,但实际上她心里提取的字的部分却是“穴”字。
“穴”是什么?
古人有言,生不同衾,死亦同穴。此处的穴,正是指墓穴也!此字若按上中下结构来看,这“穴”字当头,问健康,必死无疑!凌紫年,你这一笔一划,写出了你将来的命运!
“而此宀之下是“八”字,说明了此天下四海八荒皆为皇上的家,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嗯,是你的,你的,全是你的!不管哪个朝代的帝王都最喜欢听这句话了。
凌紫年微笑着看着她,神情和蔼:“你接着说,说好了,朕重重有赏!”
赏什么?赏一个皇位吗?池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道:“再往下,是一个月字。月乃太阴,皇上贵为天子,自然不受这阴气所害,因此此字可忽略不计。”
实际上,此“月”字在biang字之中,也就是此太阴之物存在了凌紫年的体内,而“月”本就是“肉”字的变形之字,是以又代表了肉类,君不见,“肥”“胖”“肌”“肋”“膨”“胀”什么的,都是因为肉啊...池净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凌紫年的体内,会不会被虚通养了一条大蛊虫大肉虫?蛊虫虽多数制作于午月前后,却性属阴物。
联想起上次冰慧的事情,还有那暗林中突然出现的笛声,不小心知道了真相的池净心情十分愉悦。
看来,凌紫年八成已经中招了...
可她即使看出来了,却也不能挑明了说堂堂一位皇帝,被人下了蛊,肯定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若被居心叵测之人知晓,肯定让谋朝篡位来得更激烈些了。
因此她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不过,所谓“花前月下”,皇上近来桃花运还是十分旺的。”
作为皇帝,他的桃花运衰过吗?这话是说了等于没说。凌紫年不语,但心里却有着几分失望。这无华老人,也不过中规中矩的一人,并没有他们传回来的那么出彩。
因此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失望:“还有吗?”
池净当然听出来了,心下一喜。失望就好,失望就好,最怕他不失望。“biang的中间是一个“言”字与一个“马”字,说明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是讲信用之人。”
“嗯。”凌紫年继续失望。
“在“言”的旁边有两个“纟”,皇上这是还有可能被东西缠身了,但又说不出口,无处诉苦。”池净忍不住小小露了一手,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反应。
凌紫年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但草民愚钝,看不出缠着皇上的是什么东西。”她将那丝阴狠尽收眼底,心里的肯定又多了几分。
“当真看不出么?”凌紫年眯了眯眼,细细地观察着眼前老人的神情。
他终于有了一丝疑心。无华老人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看出来了,却不敢讲?
“是真的看不出来,皇上。草民不过区区一介凡人,并不是天上的神仙,又岂能单凭一个字,看出对方所有症状,还分毫不差?”池净坦然迎上他的眼光,眼内一片真诚,甚至适时地还有一点愧疚之色。
这老者应该是真的看不出来自己被蛊毒所害...凌紫年静静地盯了眼前人一会儿,想从对方脸上察觉出撒谎的蛛丝马迹。
池净却能明确感觉得到方才那一瞬间凌紫年起了杀意。
果然伴君如伴虎,她低头看着纸上字,做出苦思冥想之貌,装作不知他对自己起了杀心。直到那阵威迫感散去,她才又听到凌紫年淡淡的一句:“还有吗?”
“唔...恕草民解不出那“马”旁边的两个“长”字...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解得出也不能说太多了啊,池净心忖。
“那这算是解完了?”凌紫年望着他道,心内不知在考量着什么。
“最后还有一个“心”字,这个字被压迫在最下面,是最累的...因此草民认为,皇上龙体欠安,但多数源自于处理国家大事的压力,还请皇上保重龙体。”池净说罢抬起头来:“解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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