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第3部分阅读

妻。更糟糕的是,照片下方清清楚楚的显示出了拍照时间,就是今年的七月底。
嘉音苍白着脸,死死地盯着电视机。本来有些小嘈杂的教室这时也安静了下来,毕竟八卦消息人人都爱。主持人展示完这张引起轩然的偷拍照片之后,笑着进行了一番充满暗示意味的评论,甚至还把准太子妃苏娴的照片拿来做了一番比较。
新闻在这时结束了,专栏节目接续其后。这个时代的皇室仍然享有尊荣,但充其量不过是国家的吉祥物,也是娱乐版永不过时的话题;可是拿别人家的不幸说事,有意思么八卦起来固然开心,八卦完了各自散去,只当是看了一场现实版的闹剧,谁会真正在乎当事人的悲欢
节目开始讨论嫁入皇室的女性们的不幸经历,而不幸的人远远比幸运的要多。嘉音镇静的扣上了琴盒。她站起身,乌黑的眼被纤长的睫毛遮住,面无表情的走向门口。她至少还不想在节目里听到母亲的过去。
“活该。”
耳畔飞入一句轻描淡写的笑谑,嘉音步伐为之一滞。说出这句话的,是个一样黑发黑眸的女生。她手里玩着米奇圆珠笔,眼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看见嘉音冷冷眼神时稍有些底气不足,片刻却又不甘示弱的回视:“看什么”
嘉音盯着她娇俏的苹果脸,忽然模糊的觉得面熟。无暇去思考,她经过那女生身边时,丢下淡淡一句:“看猴。”
没有回学生公寓,嘉音驱车去了镇上的别墅。这种非常之秋,还是暂避的好。她的助理和保镖们显然也听说了这一爆炸性新闻,一个个面面相觑震惊无语。
嘉音有些疲倦。闭上眼睛带来的只是黑暗,并无此刻她所最为需要的平和安眠。眼前又浮现出长兄与那神秘女子相拥的一幕。虽然只是个拥抱,但谁都能发现他们看彼此目光的缱绻眷恋。平心而论,神秘女友比起正牌准太子妃漂亮不少。苏娴只是清秀,而那一位可称倾国倾城。纵使长在繁花似锦的宫廷,嘉音仍觉得,她是自己生平所见最美之人。
可她是谁
“她是忻都前任财政署长的女儿。毕业于燕京大学,曾经是大哥的同学。”
电话里,沈斯晔没有对妹妹再隐瞒下去。嘉音听着这堪称标准答案的回答,怔了片刻才慢慢说:“你早就知道”
她哥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嘉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别胡思乱想。”
嘉音气极反笑:“那是怎样大哥不可能按计划结婚了,他倒好,苏娴表姐怎么办万一国会不批准怎么办你不想想你怎么办啊”
沈斯晔沉默下去。
苏家历代勋贵,苏娴的曾祖父是二战英雄,父母都曾是高级军官;而祁家小姐却出身殖民地,有一位堂兄是“亚穆纳河之子”的心脏人物、指挥过多次打击政府军的战斗。纵使祁家已声称与“不肖子弟”脱离关系,但游击队似乎游刃有余的财力支持,足以将怀疑的目光吸引到其门楣之上,从中读出某种“非我族类”的不信任。纵使祁家归化帝国前是西南部的王公、又是第一批受封公爵,但这又如何
从皇储下定决心坦白到现在始料未及的事态,其间只有半个多月。此前在内部的反复斡旋、力求温和的解决,一切努力如今都成了水月镜花。首发在某门户论坛的这张偷拍照片,可谓是一柄利刃,一下子把皇室推到了极为不利的被动境地。若说原来还有可能获得谅解,如今却是当着全天下狠狠掴了苏家一巴掌,他们再有如何激烈的反应都不为过。
退婚是为不信,忤逆尊长之言是为不孝,娶敌酋之女,是为不义。三宗罪在上,足以把皇储压得永世不可翻身。这张照片抖出来,尽管不知背后主使是谁,却是逼着皇储立即给天下一个交待了。
嘉音死死握着话筒,掐的掌心刺痛,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终于她无力地跌坐回沙发里,抬手掩住了眼睛。
7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助理罗杰小心翼翼推门进来时,很意外的看见端王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下桌前练字。房间里漫着墨汁的气味,纵使芬芳却阴郁,恰如窗外连绵的霏霏滛雨。
这种深陷其中却被束缚住、无能为力的滋味,的确不怎么好受
文学青年罗杰正在暗自感叹,沈斯晔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问:“有消息了”
“是。”年轻的助理稳了稳心神,低头看着手里简报。“最新民调显示,有31.23的民众表示震惊和不满,26.7的民众表示这种行为不可接受,只有12.88的人表示可以理解。到目前为止,陛下与皇太后陛下均未明确态度。这里有一份东宫传真过来的信件,请您过目。另外,燕京时间昨天上午十点,祁家发布了一份声明。”
沈斯晔颔首示意他继续。
“大意是如果此事伤害到了他人的感情,祁家对此深表歉意,但令怡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支持她自己做出选择。” 祁家倒抖起来了罗杰心道,这不明摆着是支持自家女儿去抢么但投入水池的石块连一丝涟漪都未搅起。罗杰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表现,不免有些担忧。迟疑片刻,终究无声的一叹,微微欠身。
有些事情,并非他能说的。连眼前的年轻雇主尚且被迫缄口沉默,何况自己
“下官告退。”
门轻轻的关上。橡树叶子在雨中吟唱着哀婉的曲调,连绵秋雨为灰色的古老建筑蒙上轻纱,是海洋气候国家典型的秋昼。
沈斯晔把研好的徽墨放回墨盒,悬肘提笔。需要静下心思考时,他会选择练字。从初入蒙学至今已有二十年,若将洗笔的墨汁收集起来,也足以筑起一座洗砚池了当然他没有这么无聊的打算。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耳畔似乎又回响起皇储打来的电话。“三弟,我和苏娴的婚约,只怕要取消了。”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她有家人如此,我们必不能为国会批准,所以我想,你大概要做好准备。”
迁客马蚤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如果得不到解决,我会考虑辞去皇储职务。”
至若滛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我本来已经做好坦白和道歉的准备,但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
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
“三弟,这件事的错误皆因我而起,我会承担这些责任,但世人未必会这样以为。他们可能会误会你,但我不会。”
登斯楼也,则由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无心去写“春和景明”,沈斯晔皱着眉片刻,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把笔掷下。在明如金石的端砚里,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眼底的一缕讥诮。
由于此事实在尴尬,皇室、苏家和祁家暂时都没有什么明确表态,保持着所谓“惊讶的沉默”。然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消息,越发引得民众好奇爆棚,一时间简直到了凡有井水处、必聊三角恋的程度。沈斯晔晚上开电视看国内新闻,换台时就有一档讲这个的谈话栏目。
“皇储殿下与祁小姐在燕京大学相识相恋,迫于家族的压力,殿下被迫订婚,祁小姐则从研究生院休学”
沈斯晔被主持人甜软的嗓音腻的胃里一阵发酸,尤其他下午才吃下了两片黄油面包。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居然皱着眉头看了下去。
“可是,这一对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能不能走到一起,还充满了变数”
他若有所思的放下遥控器,目光深思。
“毕竟殿下使君有妇,啊,当然还没结婚,这位观众谢谢你的提醒;而祁小姐有那样一个堂兄,居然和我们的驻军交火当然,我们不能把叛军头目和祁小姐混为一谈,但这却给他们的爱情之路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困难”
为了避免下午吃的饭吐出来,沈斯晔果断的换了财经频道。皱着眉头灌了一杯红茶,才把胃部的不舒适感压下去。照片摄于七月,曝光却在十月,其间若无人刻意操纵才是咄咄怪事。这才是最令人心惊的部分,不过暂时轮不到他操心。两个女孩子的背后是两个影响力巨大的家族,立场不说针锋相对也绝不一致;所有的舆论都不可能完全始于自发形成,再过一阵,所谓的“民意”也只堪付之一笑。
可不论被如何操纵,民意对上层的决策永远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他恍惚想起,上午祖母给他打电话时严厉的语气。
“暂时不要回国。什么都别主动做。什么态度都别公开。”不复往日慈爱,皇太后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然,警告之意极为明显。“阿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头,但是皇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条你给我牢牢记住。”
而他当时平静回答:“孙儿知道。”
虽然腹诽不已,沈斯晔还是在明面上遵守了祖母的要求,谨慎的保持着缄默。有些权威,他在挑战前必须先考虑后果。在体制的框架内保护自己并谋取最大利益,这一点他很小就懂。虽然不回国意味着被隔离在核心决策圈以外,但他并不多么在意。
事态看来会往皆大欢喜的方向走,只是可惜了苏娴。
沈斯晔小时候常在苏家盘桓,更与苏娴以姐弟相称了十年。他来英国的第二年,苏娴被正式确认为太子妃人选并定下婚约,婚期一拖再拖,好事将近却飞来噩耗。她本人保持着沉默,但已有报纸声称,因受打击过大,目前仍是东宫准未婚妻的苏娴正在某寺院或者道观静养。但她自事发至今一直闭门谢客,却是不争的事实。
无论如何,苏家大小姐都曾是得到皇太后和皇帝认可的未来太子妃。她在这次事件里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再怎么用“真爱最高”的辩解都没用。正因为这样,沈斯晔发现自己无法对兄长真心的致以祝福。连他尚且如此,祖母和父亲的心情想必更为复杂。
算准了时差,沈斯晔在燕京的下午四点给母亲打电话。谢皇后大概是如今最沉静淡定的一个人,反倒安慰他不必想太多,无愧于心就好。
“妈妈只愿你能随心所欲的活着。”母亲在遥远的电话那端轻轻叹息,“是妈妈无能,没能让你有个快乐的小时候。想做什么就去做,妈妈总会支持你。”
沈斯晔沉默了一会。
“我记得小时候写日记,写的是我想成为长安宫的主人,那篇日记被您没收了。”
像是并不惊讶儿子重提旧事,谢皇后淡淡道:“可你那时才只有九岁。”
“妈妈您”苦笑一声,沈斯晔似乎有些不想继续说下去。“您最近心绞痛有缓解没有上次那位老中医给您诊过脉了”
自那张照片发布后,足有两天时间,官方没有任何回应。舆论逐渐分为两派,分别力挺“忠诚”与“真爱”,哓哓不休,硬是把本来涉及深远的事情染上了一层粉桃色彩。充斥纸面的爱情故事只要换个名字就是一本三流小说。即使偶或有媒体提及殖民地的下院席位、矿业股权分割,总是难敌众口,吸引不了少女们的注意,很快就湮没在了汪洋大海少女心里。
阴谋论者从书房出来倒咖啡时,顺便瞥了一眼国内新闻。
皱着眉头思索片刻,他扬声道:“罗杰”助理应声而至,面对的是端王没什么表情的脸:
“下个月,记得把这个频道的卫星电视付费取消。”
他忍这个频道很久了。
好像有一群欢快的意大利天气从南方飞来,阴霾的天气暂时放晴。阳光温暖了秋天柔和的白日,在窗前放眼一望,深绿的橡树枝叶间已经染上一点秋意,青天下的古老建筑格外宁静深沉。数日没有新闻,就在沈斯晔以为警报暂时解除的当天凌晨在帝国本土是下午,皇储在国内发布了一则简短的电视声明,诚恳的请求解除婚约、取消婚礼,请求苏娴的原谅,并表示如果有必要,他会考虑辞去皇储职责。
可以想见,这条声明又搅起了多大的波澜
窗外天色微明,沈斯晔被硬拖起来,睡眼惺忪咬牙切齿的看完了主持人难掩兴奋的国内新闻,转头就给他哥打电话,一接通就拍桌子吼:“皇兄,你再有什么动作之前,能不能先通知我一声”
皇储在电话那端好脾气的笑:“我不是和你通过气了告诉你与告诉公众,没什么区别吧”
“算了。”沈斯晔一阵无力,抱着话筒跌到沙发上。“父亲和祖母的态度呢”
皇储微微苦笑:“父亲勃然大怒,说我是不肖子孙,把皇室几百年的颜面都丢光了。祖母没说什么,可她盼望四世同堂盼了多少年。”
沈斯晔沉默了一会。“苏家那边怎么说”
“老爷子想拆了我,苏夫人拦着我不让我去见小娴。你表哥恨不得把我胖揍一顿。”皇储苦笑,“瞧,做坏事就是有报应。”
沈斯晔哼哼冷笑。
“不过,你一定想不到。”皇储顿了顿,声音里掺了一丝复杂。“我下定决心告诉小娴要退婚时,你猜不到她说了句什么她说,谢天谢地。”
这句话让兄弟两个都默然了片刻。
“也罢。中秋那天打电话给你时,我就已想好,若国会不批准就去辞职,没想到”皇储轻叹一声,“我若与小娴退婚之后还安坐在东宫宝座上,自己都会良心不安。善恶有报,或许这次是冥冥天意,能让我对自己的作为得到报应。”
沈斯晔冷冷道:“你在得到报应之前,怎么不想想我的处境”
皇储有些心虚的说:“要不你还是暂避一下”
暂避已经无法避免了。他身为第二顺位继承人,众矢之的都不足以形容可能面对的局面,如今的事态如同一潭脏水,把但凡沾染的人都泼的犹如落汤鸡。在舆论自由的社会,想洗清事实,若非掌控绝对的话语权,就只能等待时间流逝。而对于他,不管是现在还是可预见的将来,都绝不会拥有这样一种权力。
“我不能回国,去投奔嘉音好了。她在那里的住址到现在还是机密。”沈斯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楼下,险些草木皆兵的把摄像头当作照相机,苦笑之余,却也暗暗心惊祖母执意出钱为嘉音购置一套房屋,是巧合还是隐忍不发
皇储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沈斯晔笑了笑,又嘱咐了兄长几句。尽管年龄相隔近八岁、又非一母所出,但他们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沈斯晔来英国的一应事项都是哥哥为他处理的,就如他今天为嘉音操心一般。
“大哥”临挂电话之前,沈斯晔像是忽然想起来。“到事态完全明朗之前,我可能不会对你公开表示支持,这个你得清楚,不能怪我”
皇储立刻表示心领神会。电话两边同时陷入沉默。过了片刻,沈斯晔才慢慢说:“保重。”
“你也一样。”
一旦决定逃亡之后,行动就顺利多了。
沈斯晔收拾了两身换洗衣服,带上存储着他所有研究资料的笔记本“小黑”,把无边眼镜换成粗黑框大方镜,堂而皇之的下了楼,轻轻挥袖,一片云彩都不带走;登机八小时之后,于凌晨平安抵达波士顿国际机场。
去时陌上花似锦,不过相隔两个月,这里的蔷薇已然凋零。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舒适,只不过凌乱了许多。沈斯晔皱着眉把一堆毛绒玩具推到沙发一侧,长舒一口气安然坐下。嘉音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问他:“喝水么”
沈斯晔于是从善如流的提出要求:“咖啡加锡兰红茶,放五匙牛奶两块糖,不要放炼乳。”
穿着粉红小猫睡衣的嘉音明显还有起床气,闻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开水冲下去,盖上盖子焖一会,混合了奶油和兰花香的圆润饱满茶香袅袅升起。沈斯晔端着杯子,心满意足的喟叹一声,倒在大号泰迪熊上装死。嘉音抿抿嘴,一句挖苦刚到嘴边,想到他如今处境,心里一软便闭口不言,只默默递给他一盒饼干。
不知道沈斯晔是怎么折腾的,本来清朗端正的眉目变得很平凡,却又和他的真面目颇有相似;相似到安检人员看护照都不会觉得违和,又普通的教人一见即忘。
为什么他身边都是会易容术会奇门遁甲的奇人,她的助理们只会禁止她半夜出门
嘉音提壶给自己也斟一杯茶。她端着杯子却不急着喝,慢慢拨着茶叶,若有所思的眯着眼,只盯着她哥哥看。等到沈斯晔一杯茶下肚,她才悠悠道:“到底是怎样,现在能告诉我了么”
沈斯晔无言的揉了揉额头,“还以为你刚才祖母附身。”
小朋友瞬间摆脱了面瘫造型。“故意的,我在试着变得有气场一点。你怎么说”她面无表情时的确颇为高深,有皇太后的隐隐风范,只可惜一笑起来就露了馅。
“也不生气了”
嘉音睫毛微垂,淡淡道:“反正于事无补,所以想通了。”她压住一个呵欠。
“那好。”沈斯晔笑笑,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斟酌一下,缓缓道。
“我所了解的情况,从中秋那天开始”
他捧着手绘紫菀花的温热茶杯,开始尽量不带个人感情的叙述。皇储早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那些彷徨与无奈、挣扎和困惑,仇恨与救赎,皇储当时就是用淡淡的语气讲出来,却听得他惊心动魄,连吐槽的反应都迟钝了几分。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上一辈人一些复杂的恩怨,连他也不完全清楚,只能把他所知的尽量告诉嘉音。至于皇储是如何与祁家姑娘相识,想必嘉音知道的比他更多。
伴随着流水般平淡的叙述,在袅袅茶香里,十几天来,他第一次完全抛下了压在心头的重荷。看着嘉音安静的听着他说话,时而瞪大眼睛或者眉头紧皱,反倒暗暗有了一种莫名的轻松。
嘉音沉默的点点头。她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哥哥,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强烈的情绪,她深深吸了口气,迎着他担忧而关切的目光,大声道:“快去把脸洗了吧我看着难受”
沈斯晔无语凝噎。
一一回答了他对于自己学业的关心,嘉音不意外的看见哥哥淡淡欣慰的笑容。
那种笑容暖如秋日,虽清淡却明朗,是她还是小女孩时的最高奖赏。能够克服对黑暗和空间的恐惧而独自入睡、能够鼓足勇气与陌生的同学交流并成为朋友、能够站在竞选学生会长的台上侃侃自如、能够游完一千五百米、能够对着镜头展现自己的自然笑靥
尽管有时不想承认,但哥哥对她的影响,比自己想象的都要多。
“能习惯就好。”沈斯晔满意的摸摸她的头,“你对这个专业不讨厌,这就更难得。”
嘉音沉默着,没有立即说话。在她童年的记忆里,只有长兄才需要时刻光芒万丈的面对镜头和公众,而三哥则内敛沉静的不像个孩子,读书、骑马、练习剑术,总是完成的令人赞叹却又低调的默默无闻。只有摆弄他那些仪器或者望着夜空的时候,才会露出他那个年纪应有的模样。
他是孝顺而出色的儿子,是优秀而温和的哥哥,他面对所有人都能做到最好。
“根据我们以上的分析,这次发布神秘照片的人,究竟是谁的可能性比较大呢”
换频道居然换到了这种节目,嘉音愕然。听着主持人充满兴奋的语调,她一阵反感,便去拿遥控器,沈斯晔却没有放手。
这节目走向不枉他一番守候。
他若有所思的微眯着眼睛看向电视,神色平静的可怕。电视上西装革履的评论员正侃侃而谈:“最大的得利者是谁按照这个思路,我们就能找出幕后指使者。这个人一定能从皇储辞职事件中得利,那么,端王恐怕不无干系。他的继承顺位排在第二位,如果皇储放弃继承,他在法律上将毋庸置疑成为第一继承人”
嘉音愤怒的满脸通红她想起身去关掉电源,手腕却被沈斯晔一把锢住。
“你松手”嘉音使劲甩他,尖声道,“松开我”
“关电视有用”沈斯晔淡淡的看她一眼,“关了电视,他们就能不说了”
“可他们在朝你泼脏水”嘉音浑身发抖的站着,她恨恨的擦了一把眼睛,胸口急速的起伏:“都是胡说八道大哥明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不出来澄清事实”
“他自保尚且不及,哪还顾的上我。”沈斯晔平静的捧杯饮茶,赶在节目可能把嘉音也扯进来之前松开手。嘉音立即扑到电视前,一把扯掉了电源。
“这样会缩短电器使用寿命。”沈斯晔微微皱眉,“以后别这样。而且静电对人体也不好。”
嘉音怒道:“看着这个节目我还会短寿呢”她愤怒的好像一头浑身炸毛、脊背弓起的猫。沈斯晔反倒笑起来,很没诚意的安抚她:“乖,消消气,否则容易出皱纹啊。”
嘉音气鼓鼓的坐倒。沈斯晔拍拍她的头:“其实换个角度看,没有足以支撑结论的证据,仅靠某种猜测就定论,未免不信。”他淡淡道,“如果由我来主持,虽然有了猜测方向,至少不会把定案根据建立在不实的基础之上。”
“你知道是谁”嘉音蓦然扭头看过来。
沈斯晔诚挚的回答:“不知道。”
嘉音被噎住了。沈斯晔不再多言,淡淡端起茶杯。
具体到哪个人尚未确定,但这背后的财团势力,他却能猜的八九成。
苏家旗下的投资公司,是世界顶级军火企业的控股股东,在忻都多有慈善援建。此事一出,苏家已经削减了对殖民地明年的慈善捐赠额度,坊间甚至有传言说他们会对那里进行经济报复只要关闭在当地的工厂,就足以让几万人失业无着。
谁最希望看到这种结果
单指一推滑落到鼻梁的眼镜,他微微冷笑。
把他拉出来做幌子虽然拙劣,但因为格外惊悚,反倒让不明就里的民众觉得真实,障眼法虚晃一招,当真是一招好棋。政治和商业利益一旦挂钩,就是这么龌龊。想必至此,谢家不会再沉默下去。他的母族从来都不茫然等待,他们等候最好的时机。
这么多年最大的挑战就是考试和论文,真正面临阴谋、危机和斗争的时刻,体内的野心因子似乎渐渐苏醒,他竟然有些兴奋的期待起彻底翻盘那一天。权势固然对操纵者是莫大的危险,但很少有人能抵御住诱惑。他想,他大概也不是例外之一。
收敛了心神,沈斯晔对有些惊疑的妹妹安抚一笑:“你饿不饿我去做饭。”
煮了一锅阴米粥,锅子炖在炉火上,沈斯晔坐在餐桌边闲闲翻看本地的报纸。阴米是蒸熟晾干封好的新糯米,煮好后撒点白糖就十分香甜,只可惜此处没有桂花糖,让某种意义上身为完美主义者的沈斯晔颇为遗憾。
想到桂花糖,于是又想到了另一种美食。“我还会做江米藕,哪天可以做给你吃。”
嘉音捂着脸哀叹一声:“不要活了,我好想回去”她吃了一个月三明治之后,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夹心面包了。沈斯晔笑的有点不怀好意。他好整以暇的捏了块饼干,本想继续进行阴险的美食回忆之旅,却诧异的止住了话头。
“唔”
从半块幸运饼干里抽出一张小纸条,沈斯晔看着看着,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古怪。
你会在三年内结婚
“开什么玩笑。”
正确预测了未来的纸条本应得到奖赏,却被粗暴地揉作一团,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后落进了垃圾箱。而做出此等暴行的人并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将会为轻率丢弃了珍贵的纪念品而后悔万分。
如同旧日的好时光,再也找不回来,永远杳无踪迹。
8衣香鬓影
锦书感冒了。幸而症状不重,她只带了个口罩就照旧去实验室。由于这时候本市正好流感肆虐,她的同学们纷纷报以一种“哎呀真好可以取样”的心态,欢乐地前来探望,顺便做个咽拭子检测,反正实验室就有设备,用起来极其方便。锦书开始还抱着一种为医学献身的精神加以配合,在连续被三个人取样后终于翻脸勃然大怒,把姗姗来迟的粉嫩师兄赶了回去。
粉嫩师兄武力值尚且不如锦书,只能高举双手被扫地出门,嘴里嘀嘀咕咕:“说不定他们的取样被污染了呢别人想做检查都没有这么方便的机会的”
锦书反驳道:“我每次都用盐水漱过口”
“哎呀这也不能排除在此过程中它们发生了基因突变”粉嫩师兄试图狡辩。
锦书忽然安静下来。她抱起胳膊,靠到墙上冲着粉嫩师兄抬抬下颌,灿烂一笑:“比尔,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她笑的有如二月春风:“好消息就是,我们项目组决定用你的名字,为新发现的一种疑似可致人智商锐减的病毒命名。”
半天后三份检测相继出了结果,幸好只是普通感冒。由于担心会造成污染,锦书没敢进实验室,强撑着看了一会书,终于头晕到支撑不住,只得跟教授请了假,溜去找自己在内科实习的同学。
去了还被嘲笑呢,说你们不是专门研究这个么怎么还来开药怎么不干脆自己开发疫苗一针打下去锦书虚心的点头说是是知道了,回去就去培养,保证一针下去立刻就到了西方极乐,啊换成你们的宗教体系就是见到基督耶稣,当然我更愿意觐见飞天面条大神
话虽这么说,药吃了很快就见了效果。她谢绝了粉嫩师兄给她买雪糕的提议,借教授的电咖啡壶煮了一壶热水,抱着杯子喝了一个多小时。这种时候,她宁可相信古老的智慧。
晚上她团在沙发上看电视,鼻头通红喷嚏不止。玛丽递给她一块削好的苹果,叹气道:“你爸要是知道了,准得担心死。啊哈,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天天打电话”
锦书发出鼻音浓重的某种声音。玛丽懒洋洋的把水果刀丢进盘子,揶揄道:“我说的没错吧,daddy的小甜心”
锦书有气无力的瞪了她一眼。
何麓衡在月初回国,立即递交了辞呈。但时隔半个月,首相才正式批准了他的辞职,等到月中锦书从新闻上看到,她爸的辞呈已经报皇帝签署了。她不知道这其中又有多少阻折,但父亲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疲惫与轻松。
国内对于自家驻美大使的忽然请辞颇为惊讶。锦书在实验间隙偶尔上网看两眼国内新闻,众说纷纭不一而足,多半是猜测与此次首相大选有关。在这个政治娱乐化的时代,身为公众人物本来就有义务忍受这些,但身在其中就不太妙了。好在不久这条新闻就为皇储的爆炸性新闻所取代,何家人的生活很快重归平静。
锦书和玛丽常看的夜间频道本来就靠娱乐节目的收视率存活,当然不会放过这么轰动的消息。玛丽盘膝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直叹气:“看看,又一个仙度瑞拉。”
锦书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就气质风度,那位绯闻女友颇有费雯丽的风致。
玛丽咬着饼干,含含糊糊的问:“你们国家的皇储叫什么名字”
锦书惭愧道:“忘了”
玛丽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恨铁不成刚:“我们一起住了这么久,你怎么对娱乐事业就一点兴趣都没有呢枉费了我年年拖着你看学院奖颁奖啊你知不知道这样让我很有失败感”
锦书顾左右而不言他的装死。这时电视上镜头一转,换成了帝国国内的街头采访,自然都是有翻译的。
“怎么说呢,那位小姐的确很漂亮,但她的出身要当皇后好像不太合适”
“说句不好听的话,皇后是一国之母,她、不、够、格。”
“她家里出了反政府分子,害的我们好多大兵牺牲在那里,还想母仪天下”
玛丽拉开冰箱门拿了盒冰淇淋,挖了一大口,闻言颇为不解道:“为什么”
锦书耸耸肩,随口说:“可能是不能接受未来的皇帝有殖民地血统吧我瞎猜的啊。”
“可惜了,这家伙的未婚妻,不知该有多郁闷。”碧蓝的眼里闪过淡淡的复杂,玛丽沉默了几分钟,“所以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将来跟男朋友玩玩就行了,千万别认真。”
锦书只好默默地把脸别到一边去,结束了这个风中凌乱的话题。
时间过得飞快。约瑟夫教授的长子被公司派驻亚洲分部,去年在那里结婚,于是头生子也在华亭出生。老头非常高兴,准备过一阵就去探望孙子,爱屋及乌的对手下学生们加倍的慈爱。锦书趁机向他提出请假,老头大手一挥就准了。
中德文化交流年将在这个月闭幕,大使馆拟举办一场招待会,算是对国内的响应。万事俱备的前三天,德语翻译却因为肠梗阻而住院,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翻译,无措之际忽然想起了前上司在德语区长大的女儿,只得抱着权且一试的心态来联系锦书。锦书接到使馆的电话,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尽管动机有点不纯这种自助餐会,那位特级大厨大概会出山吧虽然说鸟为食亡,不过锦书坚定的认为自己既不图财又不是鸟,选择性的无视了这一点。
所以在晚会主会场自助餐区看到荔枝时,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满心里回响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无人知是荔枝来”,锦书欢快的钻进密闭同传室熟悉设备去了。
她很谨慎的确认了没有噪音来源,才低下头看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当然不是什么高级译员,但读一份稿子自信还干的来。她妈妈以前做过交传,锦书对这个行业并非完全陌生。隔着密封窗,她看见主持人走上台。不意二十多年后,她意外的体验了一次母亲昔年的工作。时光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锦书无声的笑笑,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戴上耳麦。
稿子念得很顺,只需要掌握好节奏,不至于台上已经结束、自己这里还在翻译即可。但没想到的是看似不多的几页纸,读起来能望山跑死马。期间某位官员信口发挥了几句,锦书满头冷汗的意译出来,幸好还在她的能力之内。
最后一句恰到好处的与台上的讲话同时结束。锦书啪的关掉耳麦,长喘了一大口气,满脑子都是单词乱飞。再抬头就看见一秘正推门进来,和蔼道:“累坏了吧真是辛苦你了,要不是一时间找不到懂这两门语言的人,怎么也不会这么麻烦你。”
锦书连忙坐起来,一秘虽然年轻,可怎么算也是她的长辈,这副德行要是给她爸看到准能教训她一顿。“不不,我很愿意被麻烦,”她跟在一秘背后,轻声自语。“可以吃东西。”
这时候自助餐会已经开始,好在餐点实在不错,锦书满怀舒畅的端着盘子,低调的穿梭于衣香鬓影之间,把每种点心都取一点,以免开始就填饱肚子。她一口虾饺一口蛋黄包,一口榴莲酥一口云片糕,感动的泪流满面五体投地,深深地下了毕业就回国的决心。吃完一轮,又贪心不足起身去取。
“schwarzwaelder kirschtorte黑森林蛋糕”
锦书饶有兴致的偏着头把标签读出来,当即不客气的动手切了一块。
这时有人在她身边用德语说:“你也爱吃这种蛋糕”
说话的是一位有着明显日耳曼特征的绅士,雪白的头发一丝不苟,上衣口袋里整齐的塞着手帕,仪表堂堂,脸色红润。这种形象总能让她联想到圣诞老人,锦书不觉微笑,亦用德语回答:“当然。”
老先生赞许的点头道:“你的德语很好。”
锦书笑笑,有点小得意:“我是今天的翻译,谢谢您的夸奖。”
老先生恍然,笑眯眯地朝她伸出手,“幸会,弗里德里希冯洪堡。”
锦书忙放下盘子,也伸出手去:“幸会,何锦书。”
“没关系,你继续吃。”老先生理解的摆摆手,露出和蔼微笑。“这种蛋糕原产于我的家乡,但我有高血压,告别它已经十几年了,就算看着别人吃也会感到愉快。”
锦书不由莞尔,含笑问道:“您是巴符州人”
老先生有些惊奇的看了她一眼,颔首道:“是的。”
巴符州位于德国西南,锦书曾在奥地利生活了五年。因为居住地曾经接壤的关系,老先生饶有兴趣的与锦书聊起来,她这才得知,眼前的老先生竟是海德堡大学的终身教授,目前正在哥伦比亚大学做一年期的客座。她哥哥当年曾经申请这所学校而不得,给当时还小的锦书留下了“这大学非常难考”的印象或说是阴影,此时不由得高山仰止;这让老先生觉得孺子可教,乐意与她交谈,谈着谈着居然有了忘年交的投契。
“你上大学了没有”洪堡教授端着杯子,热心的建议。“如果还没有,可以来申请海德堡大学,我很愿意为你写推荐信,只要你对这里有兴趣。”
锦书端着餐盘的手轻微一抖。“谢谢您。可我已经开始读博士了。”
闻言,老先生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你怎么也是博士可你看上去很小。”
锦书尴尬地笑笑。“看上去年轻”的同义赞美大约等于“幼稚”,就在上个月,她还被以为是本科新生。今日穿着职业装倒还好,平日里都是为了进实验室方便的马尾辫牛仔裤运动鞋;没被说成像是高中生,大约还是那位意图搭讪的师弟客气了。
“我刚才结识了一位剑桥的研究生,尽管在学术上造诣很深,看上去也同样年轻。真是可惜喏,他过来了,我想你或许有兴趣认识他”不待锦书回答,洪堡教授已笑着招呼道:“亚历克斯,让我给你介绍一位你的同胞。”
锦书便向着老先生招手的方向抬眼看去。目光触及来人,她的眉梢微微一扬。
沈斯晔端着红酒杯从容的走来,看到洪堡教授身边的锦书时,本来流畅的脚步竟而一滞。
锦书今日穿一身珍珠灰的套装,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雅致文静秀骨姗姗。灿然灯光下,女孩子一双黑水晶似的眼睛看过来,像是能直看进人心底。迎着他伸出手,锦书嫣然一笑:“真没想到。”
心里的疑惑终于得以部分解释。沈斯晔顾不得感慨,忙迎上两步握住锦书的手。并不是柔若无骨的触感,她的手微凉纤瘦。修长指尖上有薄薄的茧,那是多年弹琴握笔留下的痕迹。
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敛起眼底些微的笑意。然后若无其事地松手,转身。“关于上次您在剑桥作的讲座,我有几个问题”
虽然在此重逢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但锦书并不十分惊奇。能看出嘉音家境良好,有一位同样就读名校的哥哥,实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倒是他在听说她的学校专业后露出一丝惊讶,却不知是为什么。
那位曾经几乎把她惹炸毛的人今天倒是认真严肃,大概是因为有师长在场的缘故。洪堡教授与他用德语讨论着某个法律问题,锦书能听懂,却全然插不进嘴,走开又失礼,只好百无聊赖的站在一边顾盼。高跟鞋磨的脚痛,华美总是与危险相伴而生。锦书素日没有穿高跟鞋的习惯,默默地在心里估算着脚掌承受的压强,万分无奈;最过分的是,盘子里的点心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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