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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富康出租车在我身边忽然停下,拦住我的去路。我 朝司机摆摆手,示意让他开走。我不会把钱浪费在这种交通工 具上,母亲临走交给我的两千块钱还带着她的体温。
那个司机,那个武汉人的那种势利马上显现出来:“个 板板日的,乡里来的都应该有钱沙!”
我真想骂他两句,可我忍住了。
我一不留神看到一边商店橱窗里的反光了:一个足有一 米八的傻大个儿,拎着个沉沉的行李箱,穿着件破旧的白色老 头儿汗衫,头剃得短短的。与这里的大街上随便哪个人比, 都显得土儿巴叽。真像来打工的民工。
再怎么土,也是堂堂的大学生了,怎么着?还是全县的 文科状元!我挺了挺腰杆,看着眼前这繁华喧闹的都市,心里 狠狠告诉自己:武汉,老子来了,来上大学的,来换个活法 的!
说实话,我是头一次来到省城武汉。
这里比起我们乡里自然不必说了,与县里城关镇来比也 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就是比起我们那个地级市的繁华城区 也明显感觉要大气许多。
如今,我,一个来自最底层的农家子弟,以大学生的身 份出现在了省城大武汉的街头,感觉是越过了中间好几层,一 脚踏进了天堂。
我开始东张西望寻找组织,据说大学里安排了新生接待 处。不然我这两眼一抹黑,遇上个敲竹杠的或搞恶作剧的把我 卖了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找到了新生接待处,一行横幅上写着那所大学 的名字。
我心里一阵温暖:就像当年与组织失散的地下党又接上 了头,那心情大概差不多吧。
到了接待处,只见几个打扮得洋气十足,还染了黄头发 的女孩子在那儿挥着小旗子:“b校的新生到这边来报到!”
我忙走过去,也不知道她们是老师还是学生,问道:“ 你们是b校的?”
几个女孩儿看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像个打工仔吧,没 怎么理睬。那种不屑一顾的神态深深刺痛了我。
我心里有些愠怒,皱了皱眉头。
“喂,是xx级的新生吧?”一声脆脆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一看,一个样子很活泼的女孩子热情地递给我一杯 水。
我心里一热:“是的,是的。”
女孩理了理头发,仰头一笑:“你好高的个子。”
我低头有些不太好意思,她看上去是个武汉本地的小女 生。
她个子不高,穿着一条苹果绿连衣裙,一口武汉话讲得 很是清脆、地道。
她问道:“你是哪里的新生?”
我出口就是本地的土话:“xx县的。”
一边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冒听说过呀。”我猜这“冒 听说过”,大概是没有听说的意思。
妈的,连哪个县都冒听说,老子要是说到乡里就更冒听 说了!
心里很不爽!
本来,我对这繁华喧闹的大武汉充满了神往,可这些城 里女生淡漠和鄙视的目光,让我一下又陷入那种乡下人最难堪 和最无奈的自卑之中了。
不晓得为什么,我对城里女孩子的傲慢和冷淡格外敏感 ,比其他城里人的鄙视更容易让我气馁。女孩子的这种态度让 我产生双重的自卑:一个是身为乡下人的;一个是作为男人 的。
是的,我来自贫困县,一个大城市的人们冒听说过的遥 远地方。我沉默着,那些优越感十足的女孩子让我羞恼和反感 。
那个小个子女生却笑了:“欢迎你呵,我们也都是新生 ,家在武汉市,所以报道早。校学生会人手有点紧张,就组织 我们来接新生。”
我这才笑了笑:“谢谢你。”
这时我发觉那边很拽的女生朝那个小个子漂亮女生笑, 相互耳语着。
女生却浑然不在意地对我说:“等会儿学校的车就来接 的。到那边去坐坐吧。”
那边是两排塑料长椅,一些学生都已经在那里集合了。 我听见有个男生在喊这个小女生:“斯晓虹,车怎么还没来, 你跟王老师联
系一下子。”
斯晓虹脆脆地应了一声:“怎么这样急?我来打个电话 。”
她掏出一个精巧的小手机摁开后就放在耳边听,忽然笑 了一下:“哦,马上要来?这边的新到的差不多了。好好,我 叫他们都等着。”
那股子麻利劲儿很利落干脆。
我注意地看了下刚才那个叫女孩儿名字的男生,瘦瘦的 。穿了件鲜亮的明黄色t恤,和那些先到的男生们聊着什么, 那股侃侃而谈的样子,很有些才子劲儿。一看就是城里见多识 广、年少轻狂的那种男孩子。
这时斯晓虹问我:“你叫么名字,哪个系的?”
我简单地答道:“陈刚,中文系的。”
她笑笑:“我是外语系的,斯晓虹。”
一会儿,车来了,是那种到处可见的伊维柯客车。坐在 客车上,感觉很舒适。斯晓虹仍然忙前忙后,和每个人搞得都 很熟。是个搞公关的好料子。
也不知为什么,只要她的笑声在车厢里一响起,我就会 不由自主地看看她。
她好爱笑,和那个穿黄t恤的男生说话时格格笑得十分清 脆。
这让我对那个男生也多看了两眼。
在车上听别人议论了一会儿,我才知道那位男生叫胡文 林,很多新生好像都知道他。隐约听说是个特招生,在全国作 文比赛得过一等奖。而那个对我一脸不屑,还对我家乡“冒 听说过”的女孩儿,有人叫她丁雅莉。头发染成浅黄色,嘴唇 涂得红红的,一副很拽的样子。这个丁雅莉一路上老主动跟 那胡文林搭腔,问这问那,一副追星族的傻样子。
后来,斯晓虹走过我身边时,对我笑了笑:“陈刚,前 面快到了。中文系蛮好找的。问问前面的胡文林,他也是中文 系的。”
然后,她和那个丁雅莉坐在了一起。
丁雅莉却把头偏向了一边,像是不愿理她。
我猜,她大概对斯晓虹刚才和胡文林讲得热闹有点不高 兴。
不知为什么,我很厌恶这个丁雅莉。
拽什么?像个到处招摇的浪荡女人,在我们那儿根本就 没人要。老子还瞧不起你!
刚上大学的那阵儿,新鲜感是很足的。
我所在的那所大学环境很漂亮很适合谈恋爱,在武汉多 所高校中也因为这一点而很有名气。但是我根本还没想过谈恋 爱,城里女孩高攀不起,我也自知没那个消费能力,也不像 城里男生那么开化吧。
一同出来的同县老乡有些来往,也不算多。老乡们聚会 时多数都有些腼腆,过去都是一个县高中的,只是不同班。我 们约好了一同到武汉的黄鹤楼、中山公园玩过。那些女老乡 们大多穿着比较朴素,也有几个家庭条件好的打扮讲究一些。
朱莲心常来,只要是老乡聚会她就会到。她的到来总是 让我好几天心绪不宁。
为了让她多来,我有时候就故意多想几个名目。比如谁 又过生日呀,谁的家里又寄来了好吃的了,我先给所有老乡打 电话,最后再专门给她打。有几次,她有事实在来不了,我 心里就会有种失落和茫然。
我心里明白,我和她在一起的可能性实在不大,但又忍 不住想多见见她的面。
朱莲心现在在武汉最有名气的一所大学,读的是财经专 业。
老乡聚会时,她穿着比过去讲究了、好看了,过去老一 套的清汤挂面马尾辫现在也烫起了细细的波浪,用一根浅红丝 带扎着。很漂亮又不很张扬的样子,让我心里痒呼呼的。
她的性格也比过去活泼多了,在聚会时她会主动坐到我 身边,问起我的情况。
“过去我们上学经常同路。”她笑了:“你走路好快, 像一阵阵小风儿似的。常把我吓一跳。”
我的脸涨得热热的,低了头不知道怎么说。
她轻轻剥了个桔子,把一半递给我。
那红红的桔子吃到嘴里确实甜滋滋的。
有时,玩得晚了,莲心会对我说:“陈刚,送送我好吗 ?”
她的眼睛盯着我,我心里一热,点点头。然后,我们便 一起走出校门。但是一路却无话可说,直到她上了公共汽车, 我才感到心底的巨大失落感。
莲心朝我挥手:“陈刚,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也挥了一下手,默默看着那辆公共汽车载着她离开。
后来,老乡再聚会时却有一个武汉市的男孩子跟着莲心 来了。
那男孩长得很帅气,对她也很体贴温柔。这让我们这帮 老乡中的大多数男生情绪低落,我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朱莲心像是成心做给我看似的,很大方地给我们作介绍:“ 这是我的同学李文强,这是我的老乡陈刚。”
她还很亲昵地对那个小李子说:“他过去和我上学同路 ,高中三年没讲过一句话。”
那个李文强惊异地看看我,又微笑着向我点点头。
我心里很不舒服,把桌上的一杯啤酒一口干了。
然而,刚进校时朱莲心给予我的打击根本不算什么。
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她和我的差距太大了。她站在云 端,而我却深埋在地平线以下。在后来的那些岁月里,对于我 这样一个来自大山深处,仿佛与世隔绝的山里娃来说,才真 正经历了一番精神磨练。
至今我都记得初进校门时的那一种心底的震动和自豪。
那时,我眼前一亮:哇,比我老家墙上的风景年画还要 漂亮呀!校园亭阁错落,柳绿花红,各种形态各异的建筑物起 伏有致,球场宽阔空旷,……
那时,下了车我就一p股坐在校园门口的一棵樟树下, 再也不愿意站起来。那段日子里,每当我走过校园大门口看着 那块笔力遒劲的学校门牌,心底都会感到一种陌生的幸福感 和成就感,而校门口那喧嚣的街市,也让我感到仿佛从地球的 某一隅偏远之地被空投到了繁华的都市。
我是全县的文科第一名。我们牛牯村十多年没出过一个 大学生了,更何况是名牌大学的学生。邻居婶婶大娘都为我高 兴。二伯父摆下的庆功宴上,多年没走动的乡里乡亲们都来 了,特意送来红包、送来红枣表示祝贺。村头五保户乃乃都给 了我10元钱,夸我有出息。
我像一个中了举的秀才,极尽乡村的荣光。但在这上万 人的大学校园里,我那点可怜的荣耀完全被淹没了。在这里, 我其实属于那种不被人看重的角色。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即便再使劲儿表现也 无济于事。学生会要招新人,我满怀信心地报了两次名,要知 道,在我们县的初高中,我一直都是班干部。可出乎意料的 是,我竟然被拒收。原因是我几乎没有什么特长,也不像城里 学生能说会道。我只是个处于贫困边缘的农村孩子。我头一 次产生了深深的自卑感,对自己产生了全面怀疑。我忽然发现 ,除了考试,我居然什么都不行。
记得学校组织搞社会调查时,我和同学胡文林一起到一 个民营企业里做采访调查。到了门口,胡文林让我等他一下, 他去上洗手间去一下。我便准备到那家有名的公司装修豪华 的门厅里坐一下。哪知我刚刚坐下,一边的保安就过来了,让 我到门外去。我感到受了污辱,不愿走,那保安火了,居然 要赶我走。我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就是不走。等胡文林进来, 他见我和保安拉拉扯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保安问我和他 是不是一起的,胡文林说是。保安这才换了副面孔,很和气地 笑笑:“哦,是搞调查的大学生呵。我还以为是到这里来找 地方睡觉的民工哪。对不起。”
这句话对我来说却像被重棒猛击了一下!在同学胡文林 面前,我恨不得一头扎进地缝里:是的,从穿着、口音、气质 来看,我和城里的学生都相差太大了。我真的像个土里土气 的民工。
在那天的日记本里,我狠狠宣泄着耻辱感,恨自己的不 争气。我愤怒地写道:谢谢,那位势利的保安先生,谢谢你告 诉我这一点!我发誓,我要找回尊严,我要出人头地,我要 让一切不尊重我的人在我的成功面前感到羞愧!
呵,武汉,你让我今夜无法入眠!
……直到现在,那一页的日记上还有清晰可见的泪痕。
现在想来大学时代真是一个脱胎换骨的艰难历程。
作为一个习惯于乡村生活方式的学生,到城市里来几乎 是一次重新发育和成长。在日常生活中与别人不和谐的小事简 直太多了。
因为我口音浓重,说出的话经常闹些笑话。连买饭时, 食堂的师傅都会责怪我说不清要买什么,让他拿着空勺子干着 急,有时还常打错菜。我明明要的是一元的菜,给老子打成 了五元、八元的,搞得我没两天就闹起了经济危机。上现代汉 语课时,老师偶尔提提问。问到我时,我那带着方言的普通 话常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下了课,宿舍的同学卫诚、肖胖子 还不住地学我的口音。居然称我的某些发音比较有创意,没 人那么说过,搞笑!还说王力、吕叔湘的语言学著作该修改了 ,没我的语言生动。
真是见他妈的鬼!
这卫诚、肖胖子喜欢开玩笑,也没啥恶意,但次数多了 ,我心里很别扭。还是大哥胡文林经常给我解围,让他们不要 过分了。
所有的遭遇仿佛在时刻提醒我,到了大学,到了城市, 我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是个来自农村的孩子,身上打着农 村的烙印!这个烙印带给我太多的不平、委屈,甚至是怨恨 。我只能默默忍受,一点一点努力改变。
第一个目标,我要学会一口地道的武汉话!普通话容易 一些,但没武汉话来得地道,后者让我更能融入城市的氛围。
于是,我记住和我说武汉话的每一个人的口型和发音, 没人时就自己对着自己嘀咕,把每一个发音都咬得很地道,还 把一些武汉的地道土话都记下来,连骂人的常用话都记住。 每天讲话之前都要先想想再说,力求自然、熟练,不让人认为 我在憋“城市腔”。
这样一直坚持了半年多。直到有一天,肖胖子说:“真 奇怪啊,你的武汉话比我都说得地道。”
听到这话,我心里百感交集,有点想掉泪。
同时,我还努力培养城市生活习惯,避免丢人。一天中 午,只有胡文林和我在宿舍里。我正在大口大口地吃饭。胡文 林轻声告诉
我:“陈刚,以后你吃饭不要弄出这么大声音。有女孩在场 会很不雅观。”
活了十几年,好像头次知道吃饭不能发出咀嚼的声响。 我默默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他是好心。
要成长就会遭遇阵痛。
在大学里,同学们价值标准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上中学时,只要你学习好,老师同学就喜欢你。可现在 同学们比较的是谁会玩、谁能出风头、谁见多识广、谁有组织 能力,甚至是谁的家庭背景好、谁的衣服贵、谁有钱,而这 些,我都没有。
我们那所学校的大学生们都有种不服输的清高劲儿,暗 地里都在证明自己的才能和不俗,都想展示一下自我。这种高 度自我和个性化的氛围,让我这刚从民风淳朴的乡村中学杀 出来的人颇不适应。我们寝室的几个哥们儿都来自大城市,个 个都一股子狂劲儿。他们从小家里就在社会上报各种特长班 ,几乎个个都有所长,下围棋、拉提琴、演讲等。胡文林自然 不必说了,演讲和围棋是一绝;肖胖子会编相声段子、演幽 默小品,在系团委组织的晚会上大出风头。就是没多少特长的 卫诚都爱练练健美,肌r横生。总之他们优越的成长环境让 我心生羡慕也倍感压力。
应当说,我人缘儿还不错,寝室有几个谈得来的好朋友 ,胡文林可以说是最要好的朋友。还有肖胖子,他的幽默感和 语言天赋很有亲和力。就是卫诚关系淡一点,但相处也算不 错。为了跟同学们玩在一起,我花费了很多心思。
我还学过很潇洒地打响指、做那种ok手势,报名学电脑, 练英语口语。为了跟上大家时髦的话题,我特意记住了很多 名车的标志和牌子,像奔驰、宝马、本田、丰田等。我还努力 记住英超每支球队和教练、种子队员的名字,学会分析足球 的打法。特别是,我还很留意现在流行的歌曲,像什么心太软 、九十九朵玫瑰、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我学着哼唱。还常 跟着同学去洪山体育馆看明星演唱会,对罗大佑、崔健等崇拜 得不得了。
但是,这些好像都没有让我感到过自信,因为我总在学 别人早已熟知的知识。而且“生活方式”包含的内容太多了, 它是长期积
累、不断学习并溶入血y的过程,我学得很累,也很生硬。 就算我掌握了很多,可我的独特性在哪里?有时,我一度怀 疑自己根本不该来上什么大学。
转机是在一堂写作课上。教我们写作课的老师布置写一 篇自由命题文章。我精心酝酿了一下,写得很认真。我喜欢写 东西,从小学起作文成绩一直是数一数二的。高考时作文是 满分。
我写的是我的父母亲。写我贫穷的家乡,写我童年的印 象,写我母亲在数九寒冬下河洗衣服冻坏了双手,夜里在灯下 为我和妹妹缝补衣裳;写父亲为节约每一块钱供我读书,挑 着担子走几十里山路卖菜;写父辈们生存的艰辛,像野芭茅草 一样在故乡山野间坚韧顽强地生长,写我这一辈改变命运改 变生活的强烈渴望和志向。
讲评课上,那个老师流着泪读完了其中最感人的章节, 大大表扬了我一番。他说我有“慧眼”、有深切的生活感悟, 有来自切身体验的思想,真诚、质朴,也不乏思想含量,与 时下那些故弄玄虚、故作高深的文风大不相类。并建议我走贾 平凹、路遥的路子,还让大家传阅我的文章。
于是,同学们纷纷来借我的文章。我这个默默无闻的人 ,第一次被人重视起来。从此,班里、系里的同学都知道我的 文章写得好。
那时,中文系搞创作的风很盛,我开始迷上了文学写作 ,天天猫在寝室里写稿。写了就偷偷往杂志报社投,居然还有 几篇上了报纸。这个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路遥那样的 作家,写出一部引起轰动的小说。
但让我最终找到扬眉吐气的感觉是我从小喜欢的运动: 篮球。
一开始,我的球技并不出色。我那点技术只不过是乡村 中学的水平。只是我在上高中的时候就爱打篮球,动作还算灵 活,一些基本要领也都掌握了。我决心从这里发展自己,总 要有个出人头地的地方。
结果,我几乎一下课就抱着球上了球场,在那里打得一 身热
汗,再回去冲个澡。那些城里的女生们围在一边,看我在球 场上健步如飞,看我大玩乔丹的空中飞人动作,并发出一声 声娇呼。那些热辣辣的目光,那些狂热的助威呐喊,让我血脉 贲张,精气十足!
大学篮球场比我们县高中那破场子条件好多了,我个头 高,球感好,动作灵活,很快被学校体育部注意到了。在校内 参加了几次篮球赛,进球数居然是最高的。我被吸收进了校 篮球队。进了篮球队后,天天有了固定时间训练,还有校方专 门请来的省体育局退役教练作指导,我更是如鱼得水,篮球 技术有了很大提高,不仅个人素质大增,更有了协作意识、全 局意识和战术意识。
由于我的出色表现,被选为校篮球队队长,同时还是系 学生会的体育部长。这些都大大增强了我的自信心。进了篮球 队,特别是当了篮球队长和体育部长以后,我居然成了学校 的一个人物。在日益丰富的活动中,我锻炼了能力,性格也更 开朗了。最重要的,是我逐渐找到了“自我”。
那些过去把我当准民工看的学生对我尊重多了,也热情 多了。经常有一些女生主动为正打比赛的我买饭菜,连我还她 们的饭菜票都不要,说是就当为系里争光做的贡献。还有的 女生还嚷嚷要学打篮球,让我做教练。
那可都是一些香喷喷、鲜嫩嫩的城里丫头呵!
当年老子刚进城时,你们的眼睛长哪里去了?这一个个 精灵般的都市妖女,像给我注入了无边的法力,让我深深提起 了一股子豪气,造就着校园篮坛英雄的梦想。
那些刚进校时的耻辱感、挫折感,正在一点点地从我身 上消失,男人的自信正在渐渐复苏。一年后,我从外形到气质 已经成了一个城里人,一口武汉话也学得很地道,完全没有 了家乡的口音。
第四章 初恋
那时的情形简直令我永生难忘:那个漂亮女生轻轻地站 起身,朝我一笑:“那当然可以。”
然后,把她的纤纤玉手和轻软腰肢交到我的手里。
她的手温热而柔软,腰轻盈而灵动。我连呼吸都放慢放 轻了,小心翼翼地捧着她起舞。第一次跟女生跳舞,我有点紧 张,不时踩上她的脚或撞上她的腿。
大学时代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无聊和空虚。
有时到了周末,其他的人有事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呆在 寝室里,心里就像长了草。百~万小!说看不进,衣服都洗过了,打球 也找不到人。真想找个女孩子谈谈心。可女生宿舍戒备森严 ,男生没办法随便进去找人。
就是能进去找谁呢?丁雅莉?她好像和胡文林出去了。 而且她那种女生我实在提不起兴趣,太s,好像随便和谁都可 以玩玩。
有时,一帮外校男生想到我们学校来找女生玩儿,在院 墙外的山坡上发情一般喊叫:“b校的美女看过来,看过来, 这里的男孩很精彩!”
那女生楼顿时也热闹起来:“外面的帅哥快进来,快进 来,快进来!”
好端端的流行歌曲唱成了信天游。
这时,一些本校的男生走出寝室吼道:“外校的s狗滚 出去!”
于是,外校的男生就大笑我们学校男生阳萎,没吸引力 。
我听不下去了,也跑出去一通吼叫:“滚你妈的蛋!”
回到寝室,我躺在床上想心事。
自从那朱莲心把李文强带到我们学校后,我是彻底绝望 了。老乡聚会我也懒得去了,去了也对朱莲心不理不睬。
我有些烦她!可是自己想想也没什么理由,人家本来对 你就不感冒,自作多情这么多年,唉,没劲!
这时就忽然想起了那个在入学时接过新生的小女生,时 间隔太久了,名字居然一下记不起来。
但是,她那种娇娇的、热情的样子老在眼前晃动。其实 我从内心深处感谢她。她没有其他城里女孩的矫情和高傲。她 那亲切爽利的声音和热情周到令远离家乡的我感到一丝温暖 。
说实话,我很怀念她,怀念这个漂亮的小女生。
不为别的,只为她的一声问候和一杯热茶,让我感到武 汉这座城市接纳了我。
现在,因为系学生会的工作,我认识了更多的人。跟其 他同学、老师逐渐熟悉起来。
而那个小女生好像是外语系学生会干部,校学生会举行 的一些活动中,我和她有时会在小路上遇到,但没有多说话。 她看到我总是很热情地一笑,鼻尖上的一粒浅浅小痣很生动 一跳。
我只是嘿嘿地朝她笑笑。
她是那种活泼外向、比较典型的武汉女孩子,有些引人 注目。
我们男生在寝室里私下品评女生时,就经常谈到外语系 的女生,里面可能有她。不过,肖胖子认为真正的美女在音乐 学院,气质也好。而一向风流的胡文林基本上只在音乐学院 里猎艳。他们一致认为外语系女生小资味道蛮重,洋化倾向比 较严重。
鉴于朱莲心给我的伤害,我在这方面没有一点信心,更 没有胡文林、肖胖子追女孩子的手段。胡文林是女生来追他, 丁雅莉几乎是隔天就来找他。肖胖子是一张厉嘴加一张厚脸 皮,把女生追得笑颜如花,心花怒放。我除了会打打球,写写 文章,和女生交往时话太
少,也不晓得她们喜欢听什么。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那点生活费连养自己都困难。想起 曾经梦里出现过的那位林茹老师,还有朱莲心,我不知道自己 将来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但有一点,我一定会找一个 城里的女人,那样我才很有成就感,我才会感到生活对我的所 有努力有所报偿,相信那时连做a都会精神百倍,有种征服 快感。
唉,也只能用这“一般将来时”来安慰一下自己了。
大学生活当然少不了浪漫时光。
我来自那文化生活极为贫乏落后的山乡,一些父辈们艰 辛谋生的记忆让生活的底色在我眼里暗淡无光。但是,自己一 心跳出农门的强烈渴望却正是出自对那种文明的、高雅的、 浪漫生活的向往。
我对一切浪漫的生活方式充满向往,它们使我的灵魂由 粗鄙简陋变得细腻、精致,使我从气质和灵魂上发生变化。
学校组织的舞会和各种音乐演唱会、画展都让我强烈地 感受到都市文化的冲击。
而正是在一次舞会上,我的爱情鸟扑打着翅膀飞来了。
那一次,学校团委在大礼堂举办联谊舞会。去的人很多 ,声音也嘈杂,舞池像个闹哄哄的大音箱。男生女生们衣饰华 丽,笑语喧哗。乐池里的大理石光可鉴人,现代电声音乐不 停演奏着各种正在流行的歌曲,渲染着浓浓的新潮时尚和欢乐 氛围。
在观察中我发现,像我这样的农村男生在这种场合很有 种新鲜感,也有某种莫名的距离感。在邀请女生们跳舞时,总 有些不自信或是不太自然。
我坐在那里抽着烟和寝室里的哥们儿聊着天,眼神儿却 不时瞧着那一对对走下舞池的人们。那些女生大多在外校带了 男友来跳舞,高我们几届的老生们更是陪着女朋友缠绵。
我忽然感到一种人群中的孤独;喧嚣中的寂寞;孤傲中 的自卑。为了寻求心理上的支撑,我竭力装出一副蛮不在乎的 样子,歪叼着烟,睥睨这红尘中的男男女女,一副愤世嫉俗 的样子。然后,就回头和胡文林、肖胖子、卫诚大谈民族主义 和自由主义,大谈中美
关系和台海问题,大讲反日是中国的长期战略任务。那时我 是一个真正的民族主义愤青立场,旁征博引,侃侃而谈,有 点国务院总理召开记者招待会的风范。呵呵。
胡文林却是个自由主义者,总是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和我 产生争议。我不反对自由主义,甚至感到自由主义能够解决很 多不人道的社会问题。但我还是主张民族和国家的生存发展 是绝对价值。
胡文林不跟我争,总淡淡地一笑:“只要让人活下去, 活得好,管他是哪个政府,哪个国家。”
我正要拉开架式和他论战,这时却有几个相熟的同届女 生主动邀请我们,打断了我们语惊四座的清谈。
那都是看过我打球的女生,其中也有那个妆化得像花狐 狸一样的女生丁雅莉。她请我跳了舞,也请那个胡文林跳了舞 。这都是新生入学那天认识的。
丁雅莉的风s是有名的,她并不在乎,任凭那些传闻在 男生女生中飘忽如风。
跳到舞池中央时,由于我刚学会走那个快三慢四,动作 不太熟练,总是撞到她的腿。在走侧步时手臂也总是被她拉得 很紧,几乎贴在她的胸前。这让我有些紧张。
这女生媚媚地一笑,那时我开始闻到一股女性荷尔蒙的 气味。
没跳几圈我就说:“算了,我跳不好。”
丁雅莉笑而不答。
她知道我为什么要下去:她的身体几次碰到了我那里, 那里很不雅。
我回到座位上,忽然脑子里想起一个人来,那个在大武 汉第一位和我平等说话交往的女生。但确实一下好像想不起来 她的名字了。
一会儿,我朝和丁雅莉刚跳完舞的胡文林喊道:“喂, 老大。”
那胡文林漫应了一声,却又回头用手在丁雅莉腰间捏了 一把,丁雅莉格格一笑,眼睛里满是风s味道。
胡文林嬉笑着回到我身边坐下:“什么事?”
我很反感男女生公然这么调情,皱皱眉头没做声,过了 一会才问:“那天新生入学时接我们的好像还有个很活跃的女 生,忘了叫什么?”
胡文林脸色一下变了:“什么样哦?”
我笑了笑:“好像进校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胡文林丢给我一支烟:“想追她?”
我脸一热:“哪里,我只是随便问问。好像当时你还叫 过她的名字我这会儿忘了。”
他借我手里的烟头点了下火,说道:“哦,她叫斯晓虹 ,外语系的。有空。我跟她说说我们寝室有男生在打听她。”
我笑了:“别是你的女朋友吧,你们第一天就像蛮熟悉 的。”
那一向风流潇洒的胡文林居然脸红了,支吾了两句,然 后闷头抽烟,像有了心事。
一会儿,他才对我说:“是不是真想追?我还是可以帮 上忙的。我跟她有点熟。”
我摇摇头:“外语系的女生都蛮拽的,我怕不好应付。 ”
胡文林笑了笑:“那不,斯晓虹的人蛮好的,你想追, 就要认真对待人家。”
他亲昵地拍拍我的肩:“你要是真有那个运气,真的就 要享福了。”
我笑了:“算了,一个人惯了。真的没那个心思,只是 觉得她很不错。待人很热情。”
胡文林撇撇嘴:“少讲这些违心的话,你的心思我不晓 得?你看看那边,认一认,那个女生是谁?”
这时,我的目光向舞池扫去,突然发现了她,那个快活 、热情、漂亮的小女生斯晓虹!她正在乐池边的音响旁和一位 长头发的男生快活地聊着什么,还不时格格直笑。一会儿, 她拿着话筒走上了乐池:“各位同学你们好,现在我为大家唱 一首《我是女生》。”
这是首欢快活泼的歌曲,她边唱边跳,赢得台下男生女 生们大声喝彩。
“你不要这样的看著我
我的脸会变成红苹果
你不要像无尾熊缠著我
我还不想和你做朋友
你不要学劳勃狄尼洛
装酷站在巷子口那里等我
你不要写奇怪的诗给我
因为我们没有萍水相逢过
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
我是女生爱哭的女生
我是女生奇怪的女生
我是女生你不懂女生
我是女生……”
那一刻,我被她深深迷住了,痴痴看着她,烟头烧到手 指了都不知道。
一曲完了,我看见胡文林潇洒地走了过去,大概想邀她 跳下一曲。
一种嫉妒感居然从我心底升起,同时还有种失落感。
我抽着烟,看着他们在谈着什么。
那胡文林潇洒地耸耸肩往回走。
这时我忽然又有种轻松感:那女孩儿拒绝他了。
不料他却朝我招招手,我愣了一下,走过去。
他笑笑:“她还记得你,同意和你跳一曲。”
我颇觉意外,这胡文林还真够哥们儿。
这时,斯晓虹正同她寝室里的几个女生坐那儿,叽叽喳 喳地说着什么。斯晓虹还不时朝我们这边看一眼。
我就壮着胆子上去了。结果所有的男生和女生的目光都 看了过来。
我看见她的目光在那一瞬间亮了。
我上去竭力克制紧张感,故作轻松地说道:“斯晓虹, 请你跳个舞好吗?”
那时的情形简直令我永生难忘:那个漂亮女生轻轻地站 起身,
朝我一笑:“那当然可以。”
然后,把她的纤纤玉手和轻软腰肢交到我的手里。
她的手温热而柔软,腰轻盈而灵动。我连呼吸都放慢放 轻了,小心翼翼地捧着她起舞。第一次跟女生跳舞,我有点紧 张,不时踩上她的脚或撞上她的腿。
她轻笑:“我带着你跳吧。”
我便改变了步子跟着她跳。
然后她歪头问我:“你把我忘了吧?”
我摇头:“不是,尽顾着适应大学生活了。”
她又是一笑:“我看你一个人坐那儿半天了,怎么才来 请我呀!”
我半天才答道:“怕你拒绝我。”
她格格一声笑了,很开心的样子:“你倒蛮诚实的”。
我这才认真看了看她,除了鼻尖上有粒小黑痣,她真的 算是个漂亮女生。
若是在其他女生稀缺的理工综合高校,她一定是位众望 所归的校花级女生。
一周后,我们寝室哥儿几个正甩牌时,一个穿花裙的女 生突然闯了进来。
我们都是一愣:斯晓虹!胡文林脸有些红,看了看我没 做声。
我那时脸上贴着几个纸条子,看见她,也愣了半天。
斯晓虹一时也没认出我来,正诧异:“我找错了?”
一哥们儿,肖胖子,听我吹过那段艳遇,把我往上一拽 :“是他吧,快验明正身!”
我撕了条子,朝她一笑:你来了,坐。
她一笑:瞧这乱的,我坐哪儿呀!
她来得有点突然,我还来不及打扫战场。寝室里有点乱 糟糟的,卫诚和我的臭袜子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几乎所有 哥们儿的被子都没有叠。
我想了想,急中生智: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她点头:好。
那一走,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
我们去了东湖、归元寺、龟山公园,划船、坐蹦蹦车, 吃了东来顺的面条,四季美的汤包。
第一次和女生一起在武汉街头散步,我的心情又兴奋又 紧张。但斯晓虹的活泼、率真让我轻松了不少。
她真爱笑,话也特别多,和我坐蹦蹦车时见我手忙脚乱 的,她笑我是大狗熊。
我感到,她像个可爱的、善解人意的小妹妹。
后来我们散步时,斯晓虹却跟所有聪明的女孩子一样含 而不露,旁敲侧击,让我讲了不少真话,也就是我家里的一些 情况。
交谈中,我发现,她其实是那种很唯美的女生,就是那 种很小资的。她对人情世故看得挺透的,讲起港台流行音乐, 讲起好莱坞、张艺谋,讲起余秋雨、池莉、方方,她都能侃 得头头是道。
她就歪着头问我喜欢哪样的,我说喜欢林心如那样的。
她低头笑了笑。笑的那样子很美,让我心动。
我问她喜欢哪样的男星,她想了半天,说她喜欢梁朝伟 。
我有点吃醋,笑笑:“可惜刘嘉玲把他抓得牢牢的,你 没机会了。”
她却看着我直笑。
我以为脸上哪里不干净,用手在脸上摸了摸。
她抿嘴一笑:“你莫说,你的眼神有点像。”
我心里释然了,第一次听女生这样评价我,心里还有点 得意。
她却又泼了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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