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对师兄说道:“多谢先生与公子一路收留并照看菁儿。老夫事后必当重谢。”
师兄懒懒道:“无须谢,原是菁儿姑娘福大命大,与我等走方郎中并无太大干系。”
陈平颔首,道:“先生无须过谦,东风公子已对老夫说了个大概,菁儿若无二公子只怕也不会有今日。”
我心中叹息,又一阵烦躁。本以为已将这些是非躲得甚远,却不知任我走到何处,也难逃脱这纷争……
我心下疲倦,嘴里却淡淡道:“老先生,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妥否?”
陈平笑道:“公子莫说是一个小小请求,即便是想娶我菁儿为妻,老夫也能为公子做主!”
我苦笑,淡淡道:“菁儿跟随在下时日已不短,认祖归宗本在情理之中。只是在下想请老先生答应在下,菁儿日后的去留还望家中长者多听听菁儿的意见,莫要太过强求便是。”
陈平一愣,瞬间便大笑起来:“哈哈——想不到公子对菁儿果真体贴。好,老夫今日便应了你。不过可否请公子告知老夫为何会有这担忧?”
我看向菁儿,只见她面露倦容,泪眼婆娑,甚是不正常,便低声道:“在下本是一山野莽夫,不大懂规矩,菁儿跟随在下时日已多,自是受了在下的影响而不拘小节。菁儿又随东风公子的师姐习过几年防身的本领,更是不同于平常人家女子。若要她成日在闺房中扮那娇小姐模样,只怕一时半会不能习惯,还望老先生原谅则个!”
“哈哈——”陈平大笑,胡子也跟着抖动起来,我起了一身j皮疙瘩,半晌他笑罢才道:“老夫不同于旁人,反倒喜欢江湖女儿家的豪爽。今日一见菁儿这身行头便已喜欢得紧,日后定不会强迫她再去学那深闺女子。岳丈年事已高,这点主老夫还做得。”
我轻笑着颔首,转身对菁儿柔声道:“快去收拾一下行囊,好与老先生上路。”
菁儿含泪不舍,看我不语。
我心中叹息,此去不知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陈平却笑道:“不急,老夫看先生的小院落甚是悠闲,想讨扰几日,不知冒昧否?”
我愣,身旁的菁儿也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只听师兄道:“若老先生不嫌寒舍简陋在下倒是求之不得,只是未准备太多闲屋,门外那些随从只怕在下无力安顿。”
“这个好说!”陈平道:“遣他们随便找个地方借宿几日,花些大钱便可。”
从进门便不再说话的东风此刻却笑道:“东风今日跟着陈公要沾光了。”
陈?呵呵!
陈平见我轻笑,便拍着脑袋道:“老夫糊涂,至今仍未自报家门。老夫姓陈!”
我与师兄一同很有默契地颔首道:“陈老先生有礼了!”
晚上,福婶张罗了一桌简单的饭菜,福叔也买了些酒来。陈平举杯道:“多谢先生与二公子款待,还请共饮一杯。”
师兄微笑道:“在下从不饮酒,还请老先生见谅!”
陈平一愣,只怕如今敢忤逆陈平之意的人,除了吕雉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心中欣赏,举杯打圆场道:“家兄自来饮不成酒,还是在下替家兄多喝一杯便是!”
陈平笑道:“好!好一个豪爽男儿!看来好男儿还真不可貌相!”便一饮而尽。
我尽力陪着他。谁知这陈平酒量好生了得,喝了许久一丝醉意也无,却是越喝越勇。再加上东风酒量没底,这酒喝来喝去总也没个头。
我微微有些应付不了,郁闷,如此喝下去,我不翻也得翻。忽然,一只冰冷的手自几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我抬头,正对上师兄温柔的目光,便也暖暖一笑。
在一旁作陪的菁儿也有些担心地看着我,她是见过我醉酒的,想来如今想起我那酒品也是怕得要命。
却见东风起身对陈平道:“陈先生,今日东风想借木先生这酒与陈先生单独多喝几盅,不知可否?”
陈平笑道:“只要先生与二公子无意见,老夫自然高兴。”
我忙道:“甚好!甚好!东风的酒量好生了得,平日里老向在下叫嚣,今日还望老先生挫挫他的锐气。”
陈平正喝得兴起,自然而然地与东风单喝上了。
我长长舒了口气,回头看师兄,他的眼中有些许内疚,知道乃是因他喝不得酒而心疼我。呵呵,这算什么?在现代时,我想喝还喝不到呢!再说了,师兄也不是万能的,他样样都成,就喝不得酒又如何?我冲他释然一笑,却感觉到有目光看我,抬头,正对上东风酸楚的眼神。
我心中明了了,东风知道我是那种酒品极差的人,他原来是为了我而张罗着与陈平单喝的。可是,若非他引来陈平,又怎会生出这些事呢?
我叹息,冷冷看他们喝来喝去,手却仍紧紧握住师兄冰凉的大手。那里正有一股温柔的凉气传来,渐渐不再有醉酒的感觉……
他又在运功,竟然为了怕我喝醉出丑而运功帮我化酒。他究竟欠了我什么?却总要如此费心地庇佑我?庇佑有很多种,一种就象东风,会让你有很解气的庇佑,但也会给你惹来一些麻烦;一种是师兄的庇佑,他总是淡淡的庇佑,若不细心都感觉不到他其实一直在为你付出,当然也不会给你惹麻烦……
晚上,将陈平与东风安顿好后,我回屋,却见菁儿竟仍在我卧房,便笑道:“傻丫头,今夜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我同睡!你那姑丈并不知我乃女儿身,只怕他定会误会我俩有暧昧不可!你还是与红玉去睡吧 !”
菁儿蠕动着嘴唇,却一句话也未说拿起东西走了出去。我叹息,我知道她有话要对我说,其实有些事是不需要解释的,也不需要太明白,知道了反而比不知道更累,知道它做什么?
其实我也无睡意,便披上衣服,摸黑走到师兄的房间。
他虽未点灯,但我知道他一定也未睡着。果然,我一摸进去,便被一只冰凉的手牵引到榻上。
他低声道:“不好好睡觉,跑来做甚?”
我叹息,依在他的肩头,低声道:“果真是陈平!他怎会来此?当朝宰相怎能如此逍遥地微服于山野?”
师兄拉过毯子将我裹紧,道:“你看代地虽风平浪静,但却是风口浪尖。近几年代地边疆一直有些小纷乱。而自刘恒谢绝去赵地为王之后,吕雉仍对他不甚放心。三月前,便派宰相陈平从长安出发前来代地考察民情,实是为了摸刘恒底细。刘邦的八个儿子如今只剩两人,刘长与刘恒。吕雉既然能弄死那几个,自然也不怕再多弄死一双,只不过是见这二人实在太过窝囊,懒得下手罢了。”
没想到陈平此刻在代地是得了吕雉的命令,细想,便有些明白了,道:“可如今即使连这宰相陈平也不知该去巴结哪个皇子吧?”
师兄笑道:“正是!陈平八面玲珑,得了刘邦重用,如今又骗得吕雉信任,但他也有他的疑虑。吕雉虽然残忍,但却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思维严谨,出手利索,她若活一日,自是不会对陈平不利,但若她死了呢?陈平难便难在此处,如今他若巴结了吕家,一旦吕雉死后吕家失势,他便得死;若他巴结了刘家,日后吕家若想对刘家斩草除根,他也得死。”
“我明白了!”我恍然大悟,惊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陈平应是借此次奉吕雉之命来代地探察民情,而网罗刘恒,以便为自己将来多留条后路!师兄,我说的可对?”
师兄笑道:“正是!”
我笑道:“好一个一举两得。”一想又觉得仍有些不对劲便又问:“可菁儿一个落魄女子又怎劳他宰相大驾前来亲自找寻?此等事原本仅遣一下属便可办到。”
师兄沉默半晌方说:“他此番前来看似无意,实则甚有目的,只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你我!”
“什么?”我立刻坐正,惊道:“难道他已知你我是何人?难道他已知我的真实身份?”
师兄淡笑道:“他当然仍不知你的身份,不过也只是暂时而已,但这其中利害只怕东风逃不了干系。”
“东风?”我怔怔地望着黑暗中轮廓模糊的师兄。
他轻叹道:“你可知如今我二人为何?”
“为何?”
他无奈笑道:“为鱼r!”
我眼睛瞪得豆圆,仍是疑惑不解。
师兄又道:“东风也许在有意无意中曾透漏过你我见识异常,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陈平原本就心怀叵测,若听到此消息又怎能放过你我?”
我痛苦地呻吟一声,这东风,想害死我才甘心么?他虽曾救过我一命,难不成如今倒要再丧命于他手中不成?这小子,也不知几时才能稳当些?
我轻声问:“真想不到,东风竟能与当朝宰相陈平纠缠在一起。”
师兄幽幽叹道:“以东风之本事,若想认识陈平应不是难事,而以陈平之居心,断不会放过东风这般得力之助手,两人也该算是一拍即合!”
我也叹息道:“我实是不敢猜想东风的真实身份,但他刻意接近汉室却是显而易见……罢了!莫要再说这些,省得白劳神。”
师兄轻轻将我揽到怀中,下颚摩擦着我的头发道:“此后只怕再难安宁了。你须小心着些,莫要露出女儿身份,否则以陈平的聪明又怎能对你不起疑心?”
呵呵,西汉初年酷刑严厉,莫说黥刑,单说被割了鼻子割了耳朵的人亦比比皆是,走在大街上,十人中总能见到一个受了这样或那样r刑的。因此我这张被花了的脸倒也不会太引人注意。如此一来,我心中反倒更加恬静起来。我一个现代的大学生还会怕了他们不成?当初我与刘恒十年恩怨,总也扯不清楚,这才生了不少祸端,如今这陈平与我原本便是路人,何需惧怕?呵呵,不怕这些无关的人来谋算你,就怕熟悉与亲近的人算计你!女人嘛,关情则乱,若无情时便是狠毒之心。
师兄手臂上的凉气隐隐传来,我知他在担心我,便淡淡道:“师兄莫要担心,如今我这光脚的不怕那穿鞋的!”
师兄轻笑着将我拥紧,在我耳边低声喃喃道:“不知我还能如此抱你几次……”
我心中觉得可笑,师兄几时也变得如此瞻前顾后起来,便轻笑道:“若你不嫌腻,想抱几次便可抱几次。”
耳边却只是师兄幽幽的叹息……
黄莺儿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农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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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我穿戴整齐后出屋,见师兄正与陈平在堂屋喝茶,而东风却在院子里东张西望看风景。
我觉得好笑,便走了过去道:“你又在琢磨甚坏主意?”
他回头,坏笑道:“瞧你此话说的……我几时使过坏主意?”
我冷哼道:“东风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走时,我明明记得曾拜托你莫将我行踪告知他人,才短短几月便为我请来了如此大的人物?”
东风尴尬地挠挠头道:“这次仅想着让菁儿早些找到家人,倒把这话给忘了。”
我淡淡笑,将眼睛从他脸上转开,低声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余光看到他满脸惊愕地抬起头,我却冷冷一笑,未再看他,径直往厅堂走去。
屋中师兄与陈平聊得正酣,见我进来,便住了口。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抱拳道:“在下可是打扰了老先生的谈兴?”
陈平笑道:“怎会?老夫正要找二公子请教一些事情。”
我笑,道:“在下才疏学浅,不知老先生要说何事?”
陈平看看师兄,笑道:“先生怕是该忙活营生了,那老夫便与二公子进屋去聊何如?”
师兄淡淡道:“老先生请便!”
我轻笑,随他一同走进他昨夜歇息的客房中。路过东风身边时,他疑惑地看着我与陈平,眼中却是复杂与猜忌的神情。仅一瞬,我便与他擦肩而过,来不及仔细琢磨,已到了客房坐定。菁儿端上来一些茶点,她知道我早上起来必定会饿得发慌,这也是气血亏的一种症状。
陈平示意菁儿退下。
我瞅着一堆平日爱吃的东西却没有胃口,只是微笑着看着陈平,以不变应万变。
陈平却显得甚是悠哉,拿起一块地瓜饼轻轻送到嘴里慢慢咀嚼了起来,半晌叹道:“好吃食!公子府上竟有这等烹饪高手,不知此乃何物?”
我轻笑,难怪他不知,这是我按照自己的记忆,让福婶仿照现代的手法所做,我淡淡笑道:“山野中人,粮食本不够吃,便用番薯做了一些糊口的东西,倒让老先生见笑了。”
陈平拿起茶水,冲下口中残渣,笑道:“公子果真好雅兴!”
我笑笑不语。
陈平静静看我半天,道:“公子可知老夫为何人?”
我笑道:“老先生自是菁儿姑娘的姑丈,在下怎会不知?”
陈平有深意地看我半晌,道:“老夫说个故事,公子可愿听?”
我抱拳道:“在下洗耳恭听!”
陈平笑笑,缓缓道:“老夫年轻时乃是当地一风流男儿,虽不得志,但这相貌却是远近闻名。”
我颔首,即便是今日已有了老态的他却也仍是风流倜傥之风姿,年轻时自不必说,只怕比师兄都要强上几倍。
陈平眼中有些许得意,又有些许怀念,慢慢道:“不过,不知为何,老夫一直不得志,惶惶数年,竟连营生也混不得。”他有些自嘲地冲我笑笑。
我微笑,坦然看他。
他隐去那一抹尴尬,又道:“正当无计可施之时,老夫却遇到了一位异人。那时正值隆冬,老夫见那先生仍穿一单衣,以为是与老夫一般落魄之人,便生了怜悯之心,执意将自己身上的破袄赠予他穿。那先生看着年纪不大,但却甚有方士的了然。收了破袄,问老夫是否正走霉运?老夫尴尬应诺。那先生便为老夫指点了三条路。”
我听着稀奇,不由坐正了身子,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只见陈平说到此处顿了顿,问我:“公子可知是哪三条路?”
我笑道:“在下一介凡夫又怎能猜到仙人的心思?”
陈平颔首,道:“老夫也正是如此,不仅当时未猜出先生深意,如今过了许多年竟也未能猜出。”
这老头,卖什么关子。我又不好追问,也只能听他边发感慨边讲故事了。忽然,我脑中闪过一道光,此情此景怎会如此熟悉?仙人?男子?指路?想到这里,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因为我想到了那夜诚伯将我掳到野外对我讲的那个故事,竟与今日所闻如此相似,难道……
只听陈平低声道:“这先生当日对老夫说,若想有作为,须做得三件事,这头一件便让老夫作了难。先生要老夫无论如何也要娶到张家女儿,此女便是菁儿的姑母,老夫如今的贱内。公子或许要说了,老夫当日那般落魄有妻应已不错,又为何作难?呵呵,公子不知,内子当日乃是当地有名之人。这名气却不是因她美貌端庄,而是她先后嫁过的五位夫君竟都死于非命。当地传说她乃是天生克夫之相,谁娶了她谁便难活长久。”
我淡淡道:“老先生如今与尊夫人不都甚好么?”
他叹道:“这正是先生神奇之处。当日老夫心想,若娶得张家女儿为妻,风流几日,死便死矣,反正如此落魄的活着与死区别亦不大。不想,老夫前去求亲,岳丈竟一眼相中了老夫,生生促成了这桩姻缘。而老夫也随内子得了不少好处。”
我淡笑。
他又道:“先生的神奇还不仅此。他与老夫所说的第二件事是若老夫能见着一个人便要誓死跟随!先生……先生这条路指点得真是让老夫终身受益,子孙也享用不尽。公子可知先生要老夫效忠之人是谁?”
我心透亮,又有些发糁,他说这些是何意?我心中思索,嘴上却淡淡道:“老先生真是高看在下,在下又怎能猜出?”
陈平深深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先生当日对老夫道:‘他日你若能见一刘姓莽夫,无论他如何贫贱,无论他如何待你,都要誓死跟随!夫在时跟夫,夫若不在便随其妻!’当今能给老夫享受不尽荣华之刘姓还会有谁?”
女冠子(夏景)
火云初布。迟迟永日炎暑。浓y高树。黄鹂叶底,羽毛学整,方调娇语。薰风时渐动,峻阁池塘,芰荷争吐。画梁紫燕,对对衔泥,飞来又去。
想佳期、容易成辜负。共人人、同上画楼斟香醑。恨花无主。卧象床犀枕,成何情绪。有时魂梦断,半窗残月,透帘穿户。去年今夜,扇儿扇我,情人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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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他竟然将如此重要的隐秘尽数说与我听,意欲何为?他既然说得如此明白,自是已告诉我他乃当朝宰相陈平是也。我想继续装糊涂只怕也装不成了,却又不知如何说,只能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冲我凝重颔首,低声道:“公子所想不错,老夫正是当朝宰相陈平是也!”
他今日找我单独说话本就有些唐突,如今又如此利索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实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惊慌中忙起身,欲行大礼,却被陈平一手托住,道:“公子免礼!”
陈平乃是跟随刘邦打过天下之人,那臂力比常人都要强几倍,更何况瘦弱的我?我只能任他端着重新坐了下来,低声道:“在下不知陈相大驾光临,得罪之处还望陈相海涵。”
此刻陈平看我的眼神已有些不对,但那丝不对瞬间即逝,此刻的他却看着我正色道:“公子还是让老夫继续讲那故事吧!公子可猜得出那先生给老夫提的第三件事为何?”
我低头苦笑,千万不要是我想象中的那个……
他根本不等我的答案,自顾说道:“先生当日对老夫道:‘当你前途迷茫之时,去找一右颊有枯梅刺青、木姓之人!’”
我惊!枯梅刺青?木姓?难道又是我?此时虽然被刺青之人不少,但因我当日受那行刑太监照顾,刺青时刻意制造了些美感,而我又稍加改造,画作枯梅,只怕当今有这枯梅刺青者除我之外难找。难道和我心中所担心的竟然吻合了?那个神秘男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定要指点诚伯与陈平来找我?
我自沉思中抬头,却见陈平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已认定我便是那人一般。
我淡淡道:“相爷,天下被刺青之人甚多,有枯梅者应亦不少。”
陈平摇头道:“当日老夫亦如此说,可先生却说道:‘此人身材瘦小,性情天下无双,枯梅亦天下无双!’何况老夫寻觅这许多年,木姓之人却实难找到。”
我苦笑低头不语,心中甚是诧异,当日诚伯找我之时,我只当一笑话听了,总以为是一种巧合与误会,今日陈平又如此说,难道他们找的人真的是我?可我又怎会有能力救东风?又怎会有能力帮陈平?开玩笑,我自己的小命都时常不属于我,谁帮得了谁啊?那男子究竟是谁?陈平见了师兄并无异常,应绝对不会是师兄,那这神秘人物究竟是谁?怎会早在几十年前便知道我会来此?怎会知我定会被花了脸?又怎会知我今日会化姓“木”?
陈平见我半晌不语,低声道:“公子莫怕,老夫对公子绝无恶意。自老夫跟随先帝得了荣华之后,便一直在找先生说的第三个人。谁知这一找便是二十多年。此次老夫本是受了太后旨意前来代地探察民情,竟在代王府中遇到了东风公子,一见如故,便携手微服出访。离了代王府才得知东风竟是老夫故人之后,便也略微听闻了一些公子的奇事与菁儿的踪迹……”
“故人?”我顿觉疑惑,东风究竟是谁的儿子?能与刘邦结仇又能与陈平故交?
“是,他父亲曾与老夫惺惺相惜,可惜……罢了,此事甚为重大,还是不说为好!老夫当日便怀疑东风嘴中有枯梅刺青的公子应是老夫欲寻之人,便寻了来。昨日仅见头一面,老夫便更加肯定当初猜测不错,见公子的感觉与头一次见内子、见先帝之感觉一般,有些许冥冥中注定之感。后来又听得公子求老夫应允菁儿之事,便深信不疑,如今有这般见识的人物定非等闲之辈!”
我黯然,看来祸从口出一点也不假,当初觉得是无意之话,到了听者的耳中却是极为重要的,难怪当时他大笑几声,原来竟是为此!我叹息着苦笑摇头,道:“陈相不远千里来访,究竟要在下何为?”
陈平看我,目光定定,低声一字一句道:“老夫前来仅是想请公子移驾相府,助老夫一臂之力!”
我淡淡笑道:“在下粗陋,又怎能去得那相府?只怕在下于山野中已习惯,断不能承受陈相此番好意!还请陈相见谅!”
陈平目光犀利,凝视我半晌,才摇头道:“公子执意不去?”
我笑道:“恕在下有隐衷,实难从命!”反正我死猪不怕开水烫,爱咋咋地!要杀要剐由他,就是不去!
他看我半晌,似乎有些颓废,低声道:“实话说,老夫此番的确有些唐突,还望公子仔细衡量一番!日后老夫定会再来相请!”
我叹息,淡淡道:“陈相还是莫要太过为难在下,在下实是不能去!”
他轻笑,道:“只怕公子也非寻常人……罢了,今日老夫只求公子为老夫指点一条明路!”
我怔怔望他,茫然不知。
他低声道:“如今太后把权,先帝诸皇子死伤大半,老夫如何作为才可保全自身?”
我笑,笑得有些无奈,真是好笑,若非从现代穿越而来,又怎能说出?我笑罢,起身抱拳,淡淡道:“在下实不了解朝政,还请陈相降罪!”
他看我,眼神甚是诚恳,眼底却有些不甘,笑道:“公子无须紧张,老夫真是唐突,罢了!老夫已打扰公子多时,如今请公子自便!”
我再次抱拳行礼道:“在下帮不上陈相,陈相应是认错了人,在下实感愧疚,只望陈相能于此地多游玩几日,多赏赏风景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一愣!我却已转身而出,反正已得罪他了,倒也不用再装好人,以他的本事,要杀我,简单!如今他对我说这许多隐私,又得不到我的归顺,摆在我眼前的活路……只怕已不多,有也只是一条——归顺!我如今哪条也不想走,就站在原地,刀来我伸脖子,毒来我张嘴!怕甚?
二十五章 小心盼得瘟神归 重阳拣得故人回
我面带着淡淡笑容走入厅堂,见师兄仍在尽心帮前来求医的乡亲诊治,而东风却坐在一旁以手托着下颚不知在沉思着什么,见我进来,便上前笑嘻嘻地扒拉我的脑袋道:“陈公对你讲了甚好笑话,笑成这般?”
兴许是我太敏感了,很警觉的看他一眼道:“好你个东风,瞒得我好苦!”
东风的眼睛透亮,带着些许坏坏的邪气,笑道:“我何时瞒你了?又瞒过你何事?你竟如此污蔑于我?”
我浅浅一笑,绕开他走到师兄跟前,坐下,专心观察着那位乡亲的脸色。
东风碰了如此一个软钉子,似是甚不服气,走过来叫道:“未见过你这般不讲理的人,与你相知恁多年,竟是这般薄情,问你话你怎不答?”
我拿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低声道:“算我怕了你,原是与你说笑竟这般当真?未看到师兄正为老人家诊治么?”
他倒也听话,未再聒噪,也静静地坐于一旁抓耳挠腮看了起来,直到那病患走后,他都未再吱声。
我心中好笑,却也未再给他好脸色,这小子,平时疯癫惯了,此时若不收拾他,只怕他又会给我引来大乱子。我倒好说,若是连累了师兄,我定不轻饶他。
师兄看完病,了然地看我一眼,淡淡道:“今早你未吃东西,还不快去找些来吃?莫要一会子再喊叫头晕眼花。”
我暖暖一笑,站了起来,反正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去找菁儿要些吃食,不过,饿过劲了倒不觉得饿,根据经验,若再不吃些,只怕一会真会双腿打颤。自从于那代王府中隐忍了那些许日子后,这身子一直不大硬朗,看似无甚大碍,但总是饿不得,冷不得,就连身上来的那几日也如同生了场大病一般。师兄调养了这许久,虽见了些气色,却总是不能除根。
菁儿拿了些点心,与我回到卧房,挑了块我平日里最爱吃的,递上来低声道:“公子,奴婢日后不能伺候您了,您还真得多留意些!”
我刚要接话,却觉得这话有些耐人寻味,便淡淡接过点心,轻咬一口,道:“留意?你认为留意便可以了么?”
菁儿黯然,低头垂泪道:“公子,有些事奴婢也未决定该不该说与公子,此刻不能与您明说,但奴婢绝不会背叛公子。”
我轻笑,拉过她那微微有些粗糙的手,把玩道:“你莫要惦记我,等到了那边,好生照看好自个。你那家虽然富贵,但终归未曾待过一日,只要你能过得安生,我便也会安心。千万莫要再因了我而惹了是非。有些事情,我倒是不如不知,在此偏僻地界知道多了反倒不好!”
她看我,嘴唇蠕动半晌,却只说一句:“公子,一定要等着奴婢!若奴婢对公子有半分私心他念,定不得好死!”
我轻笑,心中已有些明了,转移话题道:“来,你不是也爱吃这点心么?一同来吃!”见她仍是抹泪未动,便一把拉了过来,将点心放到她手中,打趣道:“今日不吃,只怕他日想吃也吃不到,这点心可是我的独门秘方呢!”
她看我那得意满满的样子,也被惹笑了,便同我一起吃了起来。
我咀嚼着点心,却分泌不出唾y,越嚼越干,难道我的心也干涩了?
这一日医馆中甚是忙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想来应是农忙时节、又值盛夏,人的器官更容易磨损一些的缘故。陈平见我等忙碌,便自行与东风去附近闲逛了一日。我心中冷笑,骗谁呢,来见我之前都要多花了半日工夫去密探,此刻得了这闲暇焉有不去窥探我秘密的道理?好在这山野中我与旁人本无太多往来,只要我门人不说他人自是不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门人?想到这里我又冷冷一笑,谁是谁的门人?可笑!爱谁谁吧!红玉与绿玉仅知我乃是柳家私逃的小姐,还能知道什么?更何况依这二人的忠诚程度断无因一个陈平而出卖我的道理。只是那李贵我知之甚少,不过反过来说他知我只怕更少,无非知道我本是女儿身,最多再知道点我原本有些来头的小事,还能知道什么?这其中深知我身份的人除了师兄便只有东风与菁儿,而这两人又与陈平关系复杂,如果真有心卖我,只怕是防不胜防。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
傍晚,陈平与东风仍未回来。我便唤了李贵进来,问:“你可知陈老先生与东风先生去了何处?”
李贵低头道:“只知往那西边山上去观风景,其他小的一概不知。”
我淡淡道:“你在门后小心候着,天色已晚,莫要再迷了路。”
李贵应诺着出去,我又冷冷一笑,只怕这二人所谈之事甚为绝密,否则不会跑到那老远去。观风景?当朝宰相,又曾是贫苦出身,什么样的风景未见过?
“你今日鼻子可是不舒服?”一旁的师兄上前扳正的我脸,仔细打量着我的鼻子。
我啼笑皆非,甩开他的手,笑道:“不曾,师兄怎会如此想?”
师兄认真地再次扳过我的脸,仔细看着我的鼻子说:“那今日一整天只听你‘哼’来‘哼’去,不是鼻子不舒服又是为何?”
我看他,他的眼睛中竟有些难得一见的玩劣坏笑,原来他竟是在打趣我。我笑着握住他的手,嗔道:“想不到竟连你也如此玩弄于我?”
他笑道:“我怎敢玩弄于你?只是怕你若再如此‘哼’下去,真会把鼻子‘哼’出病来!还好,这鼻子倒还算结实,经你‘哼’了这整整一日,竟还未出血!”
我嗔着拍打他的手,他浅笑着将手收回,笑道:“莫要‘哼’了,如此‘哼’下去并不能解决问题,还是打起精神全力应付才是!”
我心中一暖,什么也逃不过他的慧眼,竟用如此温暖的方式劝我释怀!
他淡淡归拢着东西,道:“今日也忙得不浅,你去沐浴,好生解解乏!”
我颔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坏笑着问他:“不知师兄身子那般冰冷,沐浴是该用热水还是该用冷水?”
他一愣,才放声笑道:“热水如何?冷水又如何?”
我歪着脑袋,坏坏地说:“师兄若是用冷水,起不到沐浴的效果,还会将那水冻成冰;若是用热水,只怕麻烦会更大。”
他问:“此话怎讲?”
我大笑道:“若是用热水,只怕师兄这冰要化了,变成一滩血水可如何是好?要么,师兄一进热水变会被煮熟……哈哈……说到此,我竟想起许久未吃荤了!”
师兄看我,脸儿憋的通红,终于还是未忍住,也笑了起来,伸手抚摩着我的脸颊,道:“你啊!总有这许多奇怪想法!”
说罢他便起身欲回房沐浴,我在身后坏笑着跳叫着:“师兄还未告诉我答案呢!”
他回头无奈一笑,转头就走,那清瘦的身子竟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晚上,福婶将饭菜准备停当,便听到李贵粗鲁的大嗓门在门口喊叫道:“哎吆——两位大爷,怎这晚才回来?我家二公子都问了好几次了!快快请进。”
我向院门望去,看见陈平才与东风悠闲地边笑边走了进来。
师兄浅笑着迎了上去,淡淡道:“山中豺狼甚多,老先生还是多小心才是!”
东风大笑道:“先生莫担心,有东风在还会怕了豺狼么?”
师兄轻轻转身,笑道:“也是,在下倒忘了东风公子原有好身手,在下多虑!老先生应是饿了,还是先吃饭吧!”
陈平笑着坐于上首,并未推辞,笑道:“这一桌好饭……倒让先生与二公子久等了!来!大家都坐下来吃。”
我心中冷冷一笑,习惯,这就是人的习惯,若一个人习惯了高高在上,若想装得低调一点也是很难,若一个人出身贫贱,只怕想装出高贵来,也非一日半日所能做得。就比方陈平,数年高高在上也已习惯,那举止做派,喜欢坐上首,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出卖着他的身份;再比方我,在现代原本就落魄,到了西汉又战战兢兢许多年,总是装不出那高贵样,就连吃饭也狼吞虎咽,生怕吃了这顿没了下顿……
“二公子,请坐,莫要客气!”恍惚中,听到陈平反客为主地张罗着我。我浅笑着坐了下来。
陈平又举起酒盅,笑道:“二公子可是还在恼老夫?”
我一愣,忙笑道:“在下恼先生做甚?”
他爽朗地笑了一声,道:“那便甚好,这二日打扰二位,实感愧疚,若在言语中曾开罪过二公子,还请二公子见谅!”
我叹,究竟该谁恼谁?忤逆他的人是我,今早也是我未给他面子,想不到反过来他却在向我道歉,此人要么就是真的豪爽,不拘小节,要么就是心计太深,将自己的真实情绪隐藏得严严实实,只怕我即使再修炼十年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笑盈盈地举起酒盅,道:“老先生客气,在下粗莽惯了,未见过世面,开罪老先生之处还望海涵!只是在下一无所长,只怕今生再难登门回访老先生,日后老先生若得了空,还请老先生多来山间游玩。”这几句话,我将自己的意图说得明明白白,我,此生都不会登你那相府之门,您请便!
陈平目光一聚,犀利地扫过我,我仍是淡淡地微笑,回看着他,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烟儿!今日你与陈公相识也算是缘分,陈相气度向来无人能比,你还是莫往心上去才好!”我回头见东风正微笑望着我说。
欲盖弥彰!此刻每个人都在装糊涂,只有你东风在抖着机灵,和着稀泥,只怕是用错了地方。我与陈平都在含糊其辞,可我与陈平谈话时不在一旁的东风却好象什么都明了一般,哼哼,看来这二人果真是无话不说!
我冷冷一笑道:“东风说这话在下就不明白了!老先生与在下并未有过节,又哪来往心上去?”
东风语结,有些恼地看着我,叹道:“罢了,反正我自打认识你便说不过你!”
我哈哈一笑,打趣道:“东风此话差矣,倒不是在下善于诡辩,而是你今日可真有些空x来风,你倒是说说,我与老先生有过何过节?”
东风语塞,半晌才尴尬自嘲道:“果真,你与陈公并不曾交往,又哪来过节?看来真是东风愚了!”
我呵呵笑着,还治不了你了?我就不信你敢当堂说出陈平欲请我出山之事?你俩的勾当我不管,但莫要将我牵扯进去。此刻我更加深信不疑,陈平与东风的关系不简单,应是什么话都说。不过有些奇怪,陈平既然敢请我去相府,应还不知我与吕雉的关系,否则,给他一万个胆,他不仅不敢请我,而且连那个故事也不敢对我说的……东风应对陈平还有所保留,并未将我的身份全部说与陈平才是,究竟为何?
陈平大笑一声,道:“还是二公子明了老夫的心,本无过节何须客套?倒是老夫讨扰了这两日,明日老夫便要告辞,来日定会再来拜会先生与二公子。”
我心中泛起一缕轻松,淡然笑道:“也是,老先生定不习惯山野中的粗糙,还是早些回府才是!”
陈平笑笑,答道:“此番拜别,只为他日早些再聚!”
我低头,苦笑,还是莫要再见为好!
师兄轻声道:“东风公子如何打算?”
东风嬉笑道:“东风乃闲散之人,将陈公送回后,自会再来与先生叙旧!”
我冷冷一笑,只怕这叙旧是假,另有目的才是真。我不知,究竟是何缘故让东风在我心中逐渐失去了颜色,甚至连刘恒的一半也不如。刘恒虽然谨慎,又有些自私,但刘恒最起码不会如此隐瞒于我,可是这段时间,东风的行迹越来越可疑,总是让我有很浓厚的不塌实之感。他究竟为何人?
呵呵,不过,每个人都有他难以对别人说的隐私,他不说我也不会强问,就比方我与师兄扯不断的纠葛自也不能对旁人说,那苦处只能自己慢慢消化,将它化作对师兄淡淡的爱,就算这爱在岁月的摧残中逐渐凋零……
沉思中,只听陈平柔声道:“菁儿有何打算?”
我抬头,正对上菁儿欲言又止的目光,便淡淡将头转开。她也许和我一般,得知自己的身世后究竟是何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若只是多了一门亲戚倒也无妨,只怕其中还纠缠着不能与旁人说的苦衷。她此刻的心情我又怎会不知?我又怎能怨她?只盼望她能平安快乐!
菁儿见我将目光转开,似是有些失望与痛苦,低声道:“菁儿愿随姑丈回家乡拜见祖父、祖母!”
我心下叹息,她的性情最近变化很大,俨然换了一个人,平日里可爱的笑脸不见了,时常心事重重。现代人时常会羡慕古代侯门的富贵悠闲,可又有几人能明了这侯门中的无奈与尔虞我诈?可怜的菁儿,千万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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